“阿姨,我跟您说,这电表没问题。”供电公司那个年轻的维修工,靠在墙上,一脸的不耐烦,“您再好好想想,是不是忘了关什么电器了?电热水器?还是新买了什么大功率的玩意儿?”
赵秀莲捏着那张电费单,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小伙子!”她的声音,因为气愤而有些发抖,“我一个人过日子,家里连空调都没有!夏天最热的时候,风扇我都不舍得开一整晚!你是在说我老糊涂了,自己用了多少电都不知道吗?!”
年轻人撇了撇嘴,没再跟她争辩,只是敲了敲手里的记录本。
“反正话我跟您说到这儿了,表是好的。您这费,得赶紧缴了,不然就要算滞纳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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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赵秀莲,今年52岁。
丈夫前些年因病去世,唯一的儿子在南方大城市工作,一年也难得回来一次。她一个人,守着城南福安里这套两室一厅的老房子,过着退休的日子。
福安里是九十年代初的职工小区,楼是红砖的,墙皮早就斑驳。赵秀莲在这里住了快三十年,也以“节俭”闻名了三十年。
她家的淘米水,从不倒掉,留着浇花。洗菜水,攒在桶里,用来冲厕所。一个塑料袋,要翻来覆去用上四五次,直到破了洞,才舍得扔掉。
她不是抠门,是穷怕了。
丈夫在世时,身体就不好,常年吃药。微薄的工资,一大半都送给了医院。那时候,她一分钱,都恨不得掰成两半花。丈夫临走前,拉着她的手,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秀莲,委屈你了。以后一个人,要好好过日子,钱要省着点花。”
这句话,她记了一辈子。
退休后,她每个月有两千出头的退休金。在这座不大不小的城市里,省着点花,也够用了。
往常,她每个月的电费,最多也就二十几块钱,夏天用电风扇,最多也不超过三十块。换算成度数,也就是六十来度的样子。
可今天,当她从信箱里,拿出这张淡黄色的电费通知单时,她以为自己老眼昏花,看错了。
她从口袋里摸出老花镜,戴上,凑近了,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尊敬的客户赵秀莲,您尾号xxxx的电表,上月共计用电:”
后面的那个数字,又大又清楚。
586度。
应缴金额:304.72元。
三百多块!
这个数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赵秀莲的心上。这几乎是她大半个月的退休金!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赵秀莲的第一反应,就是供电公司把电费单搞错了。
她拿着那张薄薄的纸,手都在抖。她冲回家,把家里所有的电器插头,一个一个地全部拔掉。连那个她最宝贝的、儿子买给她的双开门大冰箱,也给拔了。
然后,她拿着一把小手电,快步跑到楼道里。
福安里是老小区,电表还是那种嵌在墙上的老式转盘电表,每家一个,都在门外。
她家的电表在三楼半的楼梯转角处,位置有些偏。
赵秀莲用手电一照,心,瞬间就凉了半截。
在所有电器都断电的情况下,那个金属转盘,竟然还在一圈一圈地,不紧不慢地转动着。虽然速度不快,但确实在走。
红色的滚轮,带动着黑色的数字,坚定而又无情地,向前跳动着。
这电,就像她辛辛苦苦攒下的血汗钱一样,正在一分一秒地,凭空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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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阿姨,您家里的线路,我都查过了,绝对没问题。所有的电器,我也一个个试了,没有漏电的。”
一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电工师傅,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对赵秀莲说。
这是电费单事件后的第三天。
赵秀莲在反复确认电表确实有问题后,咬着牙,花了180块钱,从街上请来了一位有二十年经验的老师傅。
180块,够她吃一个星期的素菜了。她心疼得不行,但为了搞清楚事情的真相,这钱,她必须花。
电工师傅很负责,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忙活了快两个小时。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您家里的电,没毛病。”老师傅收起工具,喝了一口赵秀莲倒的凉白开,“那问题,就肯定是出在电表上了。我估计,是这电表老化了,计量不准,俗称‘走得快’。您得赶紧找供电公司的人来换一个。”
这个结论,让赵秀莲松了一口气。
只要不是自己家漏电就行。电表的问题,那就该供电公司负责。
她谢过了老师傅,把他送走。第二天一大早,就给供电公司打了报修电话。
电话里,客服的态度倒是很好,满口答应,会尽快派维修人员上门检测。
于是,便有了开篇那一幕。
那个二十出头的维修工,拿着个仪器,在电表上捣鼓了不到五分钟,就得出了“电表正常”的结论。
“小伙子,不可能啊!”赵秀-莲急了,她拉着维修工,不让他走,“我家里所有东西都关了,那表都还在转!不信你现在跟我上去看看!”
“阿姨,那叫‘空载’,老电表都有这个问题,但那点电,可以忽略不计。绝不可能一个月走五百多度。”维修工一脸的不耐烦,显然是把她当成了那种胡搅蛮缠的老太太。
“那你说,我这电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年轻人撇了撇嘴,“说不定,您就是忘了关什么电器了呗。现在天冷了,是不是用电热水袋了?或者电热毯?那玩意儿,看着小,耗电可厉害了。”
“我……我……”赵秀莲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
她确实用了电热水袋,可那东西,她都是睡前充十分钟就拔掉。怎么可能用出几百度电来?
“反正话我跟您说到这儿了,表是好的。”维修工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下了最后通牒,“您这费,得赶紧缴了,不然就要算滞纳金了。到时候钱更多。”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骑上小电驴,走了。
只留下赵秀莲一个人,拿着那张刺眼的电费单,站在冬日的寒风里,又气又急,眼泪都快下来了。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掉进蜘蛛网里的虫子,无论怎么挣扎,都逃不掉。
所有人都告诉她,网是好的,是你自己的问题。
可她知道,不是。
绝对不是。
03
从那天起,赵秀莲像是变了一个人。
她不再去楼下的小花园跟老姐妹们聊天了,也不去早市上跟小贩们为了一毛两毛钱而讨价还价了。
她买了一个小小的笔记本,和一支笔。
然后,她开始了一场近乎偏执的、属于她一个人的战斗。
她给这场战斗,起了个名字,叫“捉贼”。
她坚信,她家里的电,正在被人,用一种她不知道的方式,偷偷地盗走。
每天早上七点,她会准时起床。第一件事,不是洗漱,不是做饭,而是拿着手电筒,去楼道里,看电表。
她会把电表上那串黑色的数字,一字不差地,工工整整地,记录在她的笔记本上。
然后,每隔一个小时,她都会重复一次这个动作。
八点,九点,十点……
一直到晚上十点,她上床睡觉。
她家里的所有电器,除了那个老旧的冰箱,其余的,全部都拔掉了插头。
她甚至开始用冷水洗脸洗脚,晚上看电视,也只敢看半个小时。
可即便如此,那个该死的电表,依然在飞快地转动着。
笔记本上,一排排的数字,像一条条冰冷的毒蛇,嘲笑着她的徒劳。
“1月15日,早7点,读数:1588.3。早8点,读数:1589.1……”
“1月16日,早7点,读数:1607.1。……”
仅仅一天一夜的时间,在她几乎完全不用电的情况下,电表,就跳了将近19度!
一个月下来,就是将近六百度!
和那张电费单上的数字,完全对得上!
贼,肯定有。
而且,这个贼,偷电偷得,极其猖狂!
可这个贼,会是谁呢?
赵秀莲拿着笔记本,坐在小板凳上,开始分析。
福安里是老小区,住户大多是退休的老职工,彼此之间都认识了几十年,谁家什么情况,都一清二楚。大家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谁会这么缺德,去偷邻居的电呢?
她把整栋楼的住户,在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过了一遍。
最后,一个模糊的身影,渐渐地,清晰了起来。
是她隔壁的那个邻居。
403室的,张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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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说起这个张诚,赵秀莲对他,几乎一无所知。
他大概是三年前,搬到这里的。四十多岁的年纪,中等身材,人长得倒是不难看,就是总阴沉着一张脸,看着不像个好相处的人。
他一个人住,平时极少出门。偶尔在楼道里碰到,赵秀莲主动跟他打招呼,他也就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连个笑模样都没有。
最奇怪的,是他的作息。
他好像是昼伏夜出。
白天,他家总是窗帘紧闭,死气沉沉,一点动静都没有。可一到晚上,尤其是深夜,赵秀莲偶尔起夜,总能听到隔壁,传来一些奇怪的、低沉的“嗡嗡”声。
那声音,不像是电视声,也不像是说话声,具体是什么,赵秀莲也说不上来。
没人知道他是干什么工作的。
有邻居好奇,问过他。他只说是“做点小生意”,再多问,就不肯说了。
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不再自讨没趣。
在这栋人情味很浓的老楼里,张诚,就像一个神秘的、孤僻的、所有人都下意识回避的孤岛。
现在,这座孤岛,成了赵秀莲心里,最大的怀疑对象。
会不会是他?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再也遏制不住了。
赵秀莲开始,更加密切地,关注起了隔壁的动静。
她发现,每当深夜,隔壁那奇怪的“嗡嗡”声响起的时候,她家楼道里的电表,转盘转动的速度,就会明显加快一些。
这,绝对不是巧合!
可证据呢?
没有证据,一切都是空谈。她总不能直接去敲门,质问人家是不是偷了她家的电吧?
赵秀莲被这件事,折磨得寝食难安,几天下来,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这天晚上,她又一次被隔壁的“嗡嗡”声吵醒。她再也睡不着,索性披上衣服,拿着手电筒和那个记录本,又一次来到了楼道里。
她蹲在电表前,看着那个飞速旋转的红色滚轮,心如刀割。
她不甘心。
她不甘心自己的血汗钱,就这么白白地,被一个不知名的邻居,给偷走。
她举着手电,开始更加仔细地,检查起了电表周围的墙壁。
老旧的墙壁上,布满了灰尘和蜘蛛网。各种电线,像杂乱的藤蔓一样,缠绕在一起。
突然,她的目光,被一抹不一样的颜色,吸引住了。
在电表箱下方,一个极其隐蔽的墙角处,有一根线,颜色特别新。
那是一根黑色的,塑料外皮的电线。
和周围那些老旧的、用绝缘布包裹的电线,显得格格不入。
赵秀莲的心,猛地一跳。
她凑过去,用手电筒仔仔细细地照着。
她的呼吸,瞬间就停滞了。
那根黑色的电线,一端,被非常粗糙地,甚至可以说是胡乱地,接在了她家电表的总接线柱上!接口处,只用了几圈黑色的胶布,歪歪扭扭地缠着。
而电线的另一端,则顺着墙角,钻进了一道狭窄的、不起眼的墙缝里。
那道墙缝,通往的方向,正是——
403室,张诚的家!
找到了!
终于找到了!
这就是证据!这就是那个该死的“贼”!
一股巨大的、被压抑了许久的愤怒,瞬间冲上了赵秀莲的头顶。
她感觉自己的血,都在燃烧。
她想立刻就去砸开张诚的门,指着他的鼻子,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无耻,为什么要偷一个孤老太婆的电!
可她仅存的一丝理智,拉住了她。
她不能去。
张诚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不清楚。万一他狗急跳墙,伤害自己怎么办?
她想到了报警。
可报了警,警察来了,又能怎么样?最多,就是批评教育,让他把电费补上。
可自己受的这些气,这些委屈,谁来补偿?
赵秀-莲死死地盯着那根黑色的电线,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她转身,快步走回了家。
她打开了丈夫生前留下的那个旧工具箱。
从里面,拿出了一把沉甸甸的、长满了铁锈的老虎钳。
她要亲手,了结这一切。
她要让那个贼知道,她赵秀莲,不是一个可以任人欺负的软柿子!
05
楼道里,寂静无声。
只有赵秀莲自己“怦怦”的心跳声,和隔壁隐约传来的、低沉的“嗡嗡”声。
她站在那根黑色的电线前,手里,紧紧地攥着那把冰冷的老虎钳。
她的手,在抖。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极度的愤怒。
就是这根线!
就是这根该死的线,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像一根吸血管一样,悄无声息地,吸走了她三百多块钱的血汗!
就是因为它,她被供电公司的人,当成胡搅蛮缠的老糊涂!
就是因为它,她这半个多月来,寝食难安,人不人鬼不鬼!
赵秀-莲的眼睛,变得通红。
她不再有任何犹豫。
她举起老虎钳,对准那根黑色的电线,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狠狠地——
剪了下去!
“咔嚓!”
一声清脆的金属断裂声。
火花,在黑暗的楼道里,迸射而出,像一朵小小的、罪恶的烟花。
几乎就在同一瞬间。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猛地从隔壁403室,穿透了厚厚的墙壁,传了出来!
那叫声,充满了极度的痛苦和恐惧,像一根针,狠狠地扎进了赵秀-莲的耳朵里,扎进了她的心脏里。
紧接着,是“砰”的一声闷响。
像是……有什么重物,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然后,一切,都归于了死寂。
连那个一直持续的“嗡嗡”声,也消失了。
赵秀莲,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手里的老虎钳,“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脸上的愤怒,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无法言说的恐惧。
怎么……怎么会这样?
她只是剪断了一根电线而已,怎么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张诚他……出什么事了?
难道……难道……
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在她的脑海里,让她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她不敢再想下去。
她哆嗦着,从口袋里摸出自己的老年手机,凭着本能,按下了那三个她这辈子都希望用不到的数字。
“喂……110吗……我……我报警……”
“福安里小区……4号楼……403室……好像……好像出事了……”
警察来得很快。
两名穿着制服的民警,迅速地封锁了现场。
“你好,是你报的警?”一个年长的警察,看着脸色惨白的赵秀-莲,开口问道。
“是……是我……”
“到底怎么回事?”
赵秀莲语无伦次地,把电费异常,和自己剪断电线的事情,说了一遍。
年长警察听完,皱起了眉头。他走到403室的门口,用力地敲了敲门。
“张诚!开门!我们是派出所的!”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张诚!开门!再不开门我们就要破门了!”
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
年长警察示意另一个年轻警察,准备破门。
就在这时,他似乎发现了什么。他没有立刻下令,而是走到了赵秀-莲家门口的位置,也就是两家之间的那堵承重墙前。
他伸出手,用指关节,在墙面上,轻轻地,敲了敲。
“咚,咚咚。”
他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奇怪……”他对年轻警察说,“你来敲敲看。”
年轻警察也上前,敲了几下。
“头儿,这墙……”年轻警察的脸上,也露出了疑惑的表情,“这声音,不对劲啊。这承重墙,怎么听着……是空的?”
空的?!
赵秀莲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年长警察没有再犹豫。
“立刻叫增援!带上破拆工具!”他对对讲机喊道,“这里情况不对!”
很快,更多的警察和专业的破拆工具,都赶到了现场。
在得到指令后,两名消防员举起手中的大铁锤,对准了那面声音异常的墙壁。
“砰!”
“砰!”
沉重的撞击声,在整个楼道里回荡。
墙皮,开始剥落。
红色的砖块,露了出来。
“砰——!”
随着最后一声巨响,墙壁,被砸开了一个大洞。
当墙壁被砸开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混杂着浓烈消毒水和某种腐败气味的空气,从洞里狂涌而出。
里面的景象,也随之,暴露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手电筒的光,照了进去。
看清里面景象的瞬间,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那两个见多识广的老警察,都控制不住地,倒吸了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