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妻之人,27年后竟成了我的副手。
这事放在今天,是上不了台面的家仇,但在徐向前元帅那儿,却成了一道必须自己亲手解开的死结。
1955年,中南海怀仁堂里金星闪耀,共和国第一批将帅正在这里接受授衔。
人群中,刚挂上上将军衔的周纯全,特地绕了个圈,走到徐向前元帅跟前。
他没敢靠得太近,隔着几步远,啪地一下,敬了个军礼,眼神里说不清是敬畏还是愧疚。
徐向前只是略微点了下头,脸上没啥表情,看不出高兴,也看不出不待见。
这俩人中间好像隔着堵墙,客气是客气,就是不沾边。
当时就有个眼尖的记者,在自己的采访本上划拉了一句:“徐帅与周上将,礼数周全,却有冰霜之隔。”
这堵墙,这层霜,是二十多年前在大别山里用血和泪砌起来的。
而四年之后,徐向前的一个决定,才让这堵看不见的墙,真真切切地摆在了所有人面前,让一帮老革命、老将军都傻了眼。
要把这事儿说清楚,得把钟拨回到1932年的鄂豫皖。
那时候,红四方面军是越打越强,红旗插遍了大别山。
可就在队伍高歌猛进的时候,一股邪火也在内部烧了起来。
张国焘搞的“肃反”,跟疯了似的,抓“改组派”,抓“AB团”,今天抓一个,明天杀一双,好多昨天还在一个锅里搅马勺的兄弟,转眼就成了“反革命”,稀里糊涂地就见了阎王。
程训宣,湖北黄安一个穷人家的女儿,也是徐向前当时的总指挥夫人。
她性子直,看到身边的好同志一个个被抓走,私下里跟姐妹们嘀咕了一句:“这么瞎搞,队伍的根都要被刨断了!”
就这一句话,要了她的命。
很快,她也被当成“反革命嫌疑”给关了起来。
抓她的那天晚上,村口的土狗叫得特别凶。
人被从屋里拖出来的时候,她还在扯着嗓子喊:“我是穷人家的娃,我跟着红军闹革命,我咋就成了反革命?”
那声音,很快就被山里的黑夜给吃了。
那会儿,徐向前正带着主力在前头跟白狗子死磕。
十几天后,他满身硝烟地回到后方,才知道老婆被抓了。
他当时就火了,要去政治保卫局要人。
可警卫员死活把他抱住,哭着说:“总指挥,前面仗打得正紧,几万弟兄都看着您呢,您可不能走啊!”
这一耽搁,就成了永远的诀别。
程训宣在牢里受尽了各种罪,啥也没招,因为本来就没啥可招的。
最后,在一个没人知道的山坡上,她被秘密处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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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那张决定她生死的名单上,批准人签的名字,就是当时鄂豫皖政治保卫局的头儿——周纯全。
这事,徐向前一直被蒙在鼓里。
直到1936年,红军三大主力会师,他到了延安,才从别人的闲聊中,断断续续地拼凑出了妻子惨死的真相。
听到这个消息,这个在战场上子弹穿肠都眉头不皱的硬汉,一个人在自己的窑洞里,从天黑坐到天亮。
第二天出来,人像是被抽走了筋骨,只跟身边人说了一句:“这是挖心之痛。”
从那以后,二十多年,他再没在公开场合提过程训宣一个字。
这道伤口,被他用沉默埋进了心里最深的地方。
一晃到了1959年,新中国都快十岁了。
为了给后人留下一笔明白账,中央军委琢磨着,得把红四方面军那段从鄂豫皖打到川陕的家底给好好理一理,编一部战史出来。
让谁来牵这个头呢?
论资历、论威望、论战功,红四方面军的老总指挥徐向前元帅,是板上钉钉的主任人选。
这事儿大家都没意见。
可当副主任的人选名单一公布,军委开会的那帮老将军们,一下子全愣住了,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
副主任:周纯全上将。
这个名字,就像往平静的池塘里扔了块大石头。
消息传出去,当年从红四方面军出来的老干部圈子立马就炸了锅。
不少人拐弯抹角地找到中央组织部,意思很明确:“这个安排不妥当,周纯全同志当副主任,不合适。”
谁都知道,这个“不合适”背后,指的就是徐帅那段没了下文的杀妻之仇。
风声很快就吹到了徐向前的办公室。
几个跟他出生入死的老部下,憋着一肚子话找上门来。
刚一进门,话还没说出口,徐向前就抬手把他们给拦住了。
他没发火,就是看着他们,平平淡淡地问了一句:“你们来,是为了战史编委会的事吧?
我想问问你们,咱们现在是要干嘛?”
几个人面面相觑,一个老参谋小声说:“总指挥,我们是要编战史。”
“对,是编战史。”
徐向前接着说:“那我就再问问,要编一部对得起历史、对得起死难同志的战史,论对红四方面军那些文件、档案、人头、番号的熟悉程度,现在还活着的这些人里,谁比得过周纯全?”
办公室里死一般地寂静。
大家心里都清楚,周纯全当年就是管“政治保卫”和“组织”的,红四方面军的家底,从哪个连队有几条枪,到哪个干部是啥出身,他脑子里就是一本活账。
那个老参谋还是忍不住,又嘟囔了一句:“可是,总指挥…
程训宣大姐她…
我们不能不考虑您的个人感受啊…
徐向前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一点,但依旧很稳:“历史是公家的,不是我徐向前的!
他的问题,当年在延安,中央已经有了结论,他自己也作了检查。
我们现在干的是为党修史,不是算我个人的私账。
如果因为我个人的恩怨,就不用这个最熟悉情况的‘活字典’,那这部战史谁来看?
将来怎么取信后人?
公是公,私是私,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不要再议了!”
这一番话,说得几个老部下脸红一阵白一阵,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们这才明白,在元帅的心里,个人的血海深仇,终究大不过那四个字——实事求是。
编委会就这么在一种极其尴尬又紧张的气氛里开张了。
周纯全心里跟明镜似的,他知道这个任命顶着多大的雷。
他几乎是把自己当成一个来赎罪的犯人,一头扎进了工作里。
他把自己从战争年代一直带在身边的三只大皮箱,原封不动地搬到了编委会办公室。
箱子一打开,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里面全是宝贝:发了黄的作战地图,油印的会议记录,还有一本本厚厚的干部名册,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每个人的入伍时间、籍贯、职务,甚至牺牲在了哪场战斗里。
这些尘封了几十年的第一手资料,完整得让人震惊。
一个参与编史的老同志私下感慨:“真想不到,老周把这些东西保存得这么好,一条都没丢。”
旁边立马就有人冷冰冰地接了一句:“他要是当年审干部的时候,也有这份细心就好了。”
在编委会,周纯全总是挑离徐向前最远的角落坐。
每次开会发言,他都“唰”地一下站起来,毕恭毕敬地称呼“徐总指挥”,而不是建国后的“徐帅”。
他把整理好的稿子递给徐向前的时候,总是微微弓着身子,双手奉上,那样子,不像是下级给上级交报告,倒像是在补交一份迟到了二十七年的检讨。
而徐向前呢,还是那副样子,不冷不热。
他拿着稿子,一字一句地看,看到有出入的地方,就用笔在旁边画个圈,说一句:“这个数字,再核实一下。”
或者:“这个战斗经过,和我的记忆有点不一样,你再找几个人问问。”
两个人之间,除了工作,没有一句废话。
他们的交流,全在那些稿纸上,在一场战役的经过、一个烈士的名字里。
这场“无声的对决”,从过去的生死恩怨,转移到了对历史真相的一笔一划的较真上。
1962年,搞了三年,《红四方面军战史》的初稿总算弄出来了。
送审之前,徐向前亲自逐字逐句地最后校对一遍。
当他翻到关于鄂豫皖苏区“肃反”运动那一章时,他的笔停住了。
稿子里为了顾及影响,写得比较含糊,就一句“当时在肃反问题上,犯了扩大化的严重错误”。
徐向前沉默了很久,然后拿起桌上的红笔,在页边的空白处,用他那特有的、瘦硬的字体,重重地写下了一段批注:
“历史就是历史,不能因为我们今天身居高位,就隐瞒和歪曲。
当时教训惨痛,杀害了我们自己大批干部战士,光团以上的干部就杀了一百多人…
不可两句话带过,必须把这一历史事实写清楚,告诫后人,永远不要再犯这种错误。”
这几行字,写得力透纸背。
他用自己元帅的权力,否决了下属“为尊者讳”的写法,亲手将那段最惨痛、也最让他心痛的历史,刻在了白纸黑字上。
他放过了周纯全这个人,却没有放过那段历史。
战史出版后,周纯全大病一场。
1985年,他病危躺在医院里,拉着来看望他的老战友的手,翻来覆去地说着一句话:“我这一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徐帅…
我对不起那些被错杀的同志…
这话传到徐向前耳朵里,他听完,又是长时间的沉默,最终什么也没说。
1990年,徐向前元帅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在病榻上,他对秘书口述自己一生的回忆,讲到鄂豫皖那段往事时,他语气平静地留下了最后一句话:“人总是要向前看的,但历史的每一页都不能漏掉。”
周纯全死后,骨灰安放在八宝山。
五年后,徐向前去世,骨灰遵其遗愿,一部分撒在了他战斗过的大别山、大巴山。
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编审委员会. 《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战史》. 解放军出版社, 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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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再延, 程理、王晓建. 《我的爷爷徐向前》. 人民出版社,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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