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归我,儿子也归我!你一分钱都别想拿到!”
男人粗暴的吼声,震得墙上那张已经褪色的全家福都嗡嗡作响。
女人尖利的声音紧跟着刺了过来:“林卫国,你做梦!儿子是我的!我告诉你,想让我不纠缠你,就再拿出五万块钱来!”
“我呸!”
烟灰缸被狠狠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屋里的空气,比烟味更呛人。
穿着旧裙子的小女孩站在墙角,像一棵不会动的小树。
这时,一只温暖的手,盖在了她的头顶。
“没人要?行,我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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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说这话的,是林默的小姨,江岚。
江岚一把将林默拉到自己身后,挡住了那两个还在争吵的大人。
林默的小手,死死攥着小姨的衣角,指节都捏白了。
她没哭,也没出声,只是盯着地上那片深色的水渍,那是爸爸刚泼掉的茶水。
“江岚,你来干什么?这是我们的家事,你别插手!”妈妈张凤琴红着眼,扭头冲着江-岚喊。
爸爸林卫国狠狠抽了一口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脸显得格外模糊和烦躁。
“吵什么吵!儿子我肯定要带走,这丫头……谁爱要谁要!”
这句话像根针,轻轻一下,就扎进了林默的心里。
虽然,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听到类似的话了。
她的目光,从地上的水渍,慢慢移到了墙上的挂钟。
秒针“哒、哒、哒”地响,声音不大,却敲得她耳朵疼。
记忆里,这个家里很少有安静的时候。
吃饭的时候,爸爸只会问弟弟林超在学校表现怎么样,考了多少分。
妈妈会不停地给弟弟夹肉,嘴里念叨着:“多吃点,长高点,别学你姐,瘦得跟猴儿一样。”
而林默,永远是那个埋头扒饭,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的人。
“行,我插手了!”
小姨江岚的声音又响又亮,像一把剪刀,“咔嚓”一下剪断了屋里乱糟糟的空气。
“你们俩今天就把话说清楚!孩子到底怎么分!钱怎么算!”
“儿子归我!”
“儿子必须跟我!”
两个人又异口同声地喊了起来。
江岚冷笑一声,指着林默,一字一句地问:“那她呢?林默呢?”
张凤琴和林卫国同时卡了壳。
他们就像两个在菜市场抢一棵大白菜的贩子,抢得头破血流,却没人看一眼被踩在脚下的那棵小葱。
最后,还是张凤琴先开了口,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
“她……她都这么大了,自己能照顾自己,跟谁不一样?”
林卫国掐灭烟头,说得更干脆:“我只要儿子,养个丫头片子以后也是别人家的人,我花那冤枉钱干嘛?”
空气,彻底冷了下来。
江岚二话不说,转身走进林默的小房间,拿出那个最大的布袋子,开始给她收拾东西。
几本翻烂了的书,一个洗得发白的布娃娃,还有几件旧衣服。
这就是林默在这个家里,全部的行李。
客厅里,张凤琴和林卫国还在为那五万块钱和儿子的抚养权撕扯。
没人回头看一眼。
直到江岚拉着林默的手,走到门口。
“姐,姐夫,”江岚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楚,“既然你们都不要小默,那我带走了。以后,她的事,就跟你们林家、张家,再没半点关系。”
说完,她拉开门,带着林默走了出去。
“砰”的一声,门在身后关上。
也关上了林默的整个童年。
02.
小姨江岚的家很小,就是一个单间,但收拾得干干净净。
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烧水的电炉子,就是全部家当。
可林默觉得,这里比家里那个三室一厅的房子,要暖和得多。
江岚从电炉子上端下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上面卧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
“快吃,吃饱了,什么都过去了。”
林-默捧着碗,热气熏得她眼睛有点模糊。
她小口小口地吃着,没说话。
江岚坐在她对面,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
“小默,有些事,你现在可能不懂,但小姨得告诉你。”
江岚的声音很轻。
“你爸妈……他们结婚,就不是因为喜欢对方。”
“那时候,你外婆催你妈嫁人,你爷爷奶奶催你爸娶媳妇,两人相亲见了一面,觉得条件还行,就凑合到一块儿了。”
“搭伙过日子,就是为了给家里人一个交代。”
林默吃面的动作停了一下,抬起头,安静地听着。
这些事,她从来不知道。
“后来生了你,你爷爷不高兴,话里话外都说你爸没本事,生不出个带把儿的。你爸那个人,又要面子,听了心里不舒服,对你妈的态度就越来越差。”
“他们琢磨着,必须生个儿子。后来就有了你弟弟,林超。”
江岚顿了顿,给林默的碗里夹了一筷子咸菜。
“你弟出生后,家里是消停了一阵子。可没多久,你爸……他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
“这事儿让你妈知道了,天都塌了。她闹着要离婚,你爸一开始不同意,怕丢人。两人就这么拖着、吵着,吵了好几年。”
“直到现在,你爸在外面那个女人,好像是怀孕了,他才松口同意离婚。但是,他必须带走你弟弟。”
“你妈不肯啊,她觉得她这辈子就指望你弟了,所以拼了命也要抢。”
江岚看着林默那双清澈又茫然的眼睛,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
“他们抢你弟弟,是因为觉得他‘有用’,能传宗接代,能给他们养老。”
“他们不要你,只是因为他们自私,心里从来没有真正装过你。”
“但这不赖你,小默。你记住,你没有错,一点错都没有。”
“以后,有小姨在,谁也别想欺负你。”
一滴眼泪,毫无征兆地从林默的眼眶里掉了下来,正好滴在金黄的荷包蛋上。
她赶紧低下头,大口大口地把面和着那滴泪,一起吞进了肚子里。
咸咸的,涩涩的,却好像把堵在心口好几年的那块大石头,给冲开了一点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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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江岚那年其实也才二十五岁,自己还是个大姑娘。
她在一家纺织厂上班,每天三班倒,挣的都是辛苦钱。
自从林默来了之后,她就把靠窗的位置腾出来,给林默安了一张小小的书桌。
桌上,放着一盏崭新的台灯。
“以后这就是你的地盘了,”江岚拍着林默的肩膀,笑得敞亮,“安心读书,别的事,有我。”
江岚没结过婚,更没孩子,大大咧咧的,根本不会带小孩。
她就是把林默当成亲妹妹来养。
她下班回来,会给林-默带一根巷子口的烤玉米,或者一个甜掉牙的麦芽糖。
林默放学回家,会先把地扫干净,再把两个人的衣服都洗好,晾在窗外。
一大一小,谁也不多说一句话,却有种说不出的默契。
江-岚厂里的同事都好奇,问她哪来的这么个“闺女”。
江岚叉着腰,特地纠正:“什么闺女,这是我妹妹!亲妹妹!”
她还给林默立了个规矩:“小默,记住了,以后在外面,别叫我小姨,叫姐姐!听见没?把我叫老了,我可嫁不出去了!”
林默听话地点点头,小声地喊了一句:“姐。”
江岚听了,乐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她把自己的钥匙,配了一把,塞到林默手心里。
“拿着,这是咱家的钥匙。以后你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
林默握着那把还带着体温的钥匙,感觉沉甸甸的。
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拥有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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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纺织厂的效益一天不如一天,江岚寻思着,不能坐以待毙。
她看中了夜市口那个位置,决定去摆个小摊。
卖什么呢?
她想起自己拿手的酸辣粉,又酸又辣,保准开胃。
说干就干。
江岚东拼西凑,买了辆二手的三轮车,又置办了锅碗瓢盆。
每天下午,她就骑着车去市场买最新鲜的红薯粉和配料。
晚上,林默写完作业,就帮着她一起洗菜、切葱、炸花生。
小小的出租屋里,总是飘着一股辣椒和醋混合的香味。
夜市摊开张了。
江岚嗓门大,手脚麻利,一碗粉从下单到出锅,用不了一分钟。
她做的酸辣粉,料足,味道正,价格还实惠。
很快,她们的“江记酸辣粉”就在夜市里闯出了名堂。
每天晚上,小小的摊位前都排着长队。
江岚在前面忙得满头大汗,林默就在后面帮忙收钱、递碗,动作不多,但从不出错。
生意好了,眼红的人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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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几个流里流气的青年晃到了摊子前。
为首的黄毛敲着桌子,斜着眼看江-岚:“老板娘,生意不错啊?懂不懂规矩啊?”
江岚把勺子往锅里一放,擦了擦手:“什么规矩?我只知道先来后到,排队。”
黄毛旁边的混混嘿嘿一笑:“在这条街上做生意,就得交‘保护费’,这是规矩!”
江岚眉毛一挑,还没说话。
旁边的烤串大哥先看不下去了:“我说你们几个,天天就知道欺负老实人!一个女人家带个孩子做点小生意,你们也忍心?”
卖水果的大婶也帮腔:“就是!赶紧走,别在这儿捣乱!”
黄毛觉得面子上挂不住,恼羞成怒,一脚就踹在了三轮车上。
“滚开!别多管闲事!”
说着,他伸手就要去掀那锅滚烫的红油汤。
就在那一瞬间,一直沉默的林默,突然有了动作。
她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抄起旁边一个装调料的不锈钢盆,用尽全身力气,对着黄毛的头就砸了下去!
“哐”的一声巨响!
所有人都愣住了。
江岚反应最快,一把将林默拉到身后,抄起旁边的小马扎,指着那几个混混:
“我告诉你们!想死就过来!”
那股不要命的架势,加上周围商户的怒骂声,把几个混混给镇住了。
黄毛捂着头,骂骂咧咧地带着人跑了。
一场风波,就这么过去了。
那天晚上收摊后,江岚看着脸上还带着倔强的林默,没骂她,也没夸她,只是把她紧紧搂在怀里。
“干得漂亮。但下次,别这么傻了,伤到自己怎么办?”
从那以后,“江记酸辣粉”的生意更好了。
大家都知道,这里有对不好惹的“姐妹花”。
05.
时间一晃,好几年过去了。
林默争气,一直都是学校的第一名。
高考那年,她稳稳地考上了清华大学。
录取通知书寄到的那天,江岚拿着那张薄薄的纸,手都在抖,翻来覆去地看了十几遍,眼眶都红了。
“清华!是清华啊!”
她抱着林默,又哭又笑:“我的小默出息了!比谁都有出息!不行,必须办!得大办一场升学宴!让所有人都知道!”
江岚订了附近最好的饭店,把所有认识的亲戚朋友、街坊四邻都请了。
她要让所有人都看看,她养大的姑娘,有多优秀。
升学宴定在周日。
周六的下午,江岚还在外面忙着采买宴会要用的糖果和瓜子。
林默一个人在家打扫卫生。
就在这时,门被敲响了。
林默以为是小姨忘了带钥匙,跑去开门。
门口站着的,却是一个她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是林卫国。
他比记忆里苍老了许多,头发白了大半,穿着一件洗得发黄的旧衬衫,神情很是憔-悴。
他手里,还捏着一支黑色的录音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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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默……”林卫国一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爸……来看看你。”
林默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有让他进门的意思。
林卫国有些尴尬,他举起手里的录音笔,急切地说:
“小默,你听我解释!当年,当年都是你妈逼我的!是她非要抢你弟弟,还说如果我不跟她争,她就去我单位闹,让我身败名裂!我……我当时也是没办法啊!”
他说着,就要去按录音笔的播放键。
“这里面,都是她当年威胁我的话……”
林默静静地看着他表演,等他说完,才转身回了屋。
再出来时,她手里多了一个牛皮纸文件袋。
她没有说话,只是把文件袋递了过去。
林卫国疑惑地接过来,打开,从里面抽出一叠纸。
当他看清纸上内容时,他猛地抬起头,眼睛死死地盯着林默。
嘴里不断地喃喃自语。“错了……全都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