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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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得你值多少钱。说个价。别绕弯子，咱们兄弟之间，那套虚头巴脑的玩意儿就收起来吧。”
他指尖夹着烟，烟雾像一条灰色的蛇，缠绕着他那张看不出表情的脸。
“浩宇，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这庙小，给你这尊佛一个业务员的坑，你蹲不蹲。蹲，就拿份简历过来，跟那帮刚毕业的毛头小子一起，走流程。不蹲，门在那边，今天这顿我请。”
烟灰像一段烧尽的岁月，颤巍巍地，落了。
01
林峰觉得，九月的风刮在脸上，应该有种秋天独有的、刀子般的凉爽。
但那天从赵浩宇那栋闪着玻璃幕墙寒光的“启航科技”大楼里出来，他只觉得那风是黏的，潮的，像一块湿透了的抹布，糊在他脸上，让他喘不过气。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汽车尾气和尘土混合发酵后的馊味儿，钻进鼻孔，一直腻到肺里。
他抬头看天，天是灰蒙蒙的一块，被无数高楼切割得支离破碎，像一块摔碎了的玻璃。
几天前，他还在自己那个不足五十平米的出租屋里，对着电脑屏幕上“创业项目融资失败，团队正式解散”的邮件标题发呆。
房间里堆满了空啤酒罐和外卖盒子，散发着一股绝望的酸腐气。
就在那个时候，赵浩宇的电话像一根救命稻草，穿透了那片令人窒息的沼泽。
“林峰，还活着没。”
赵浩宇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有些失真，但那种熟悉的、带着点戏谑的腔调没变。
林峰把一个啤酒罐捏得咯吱作响，说：“死不了。正准备去天桥底下找个好位置。”
“少扯淡。我公司，启航科技，知道吧。”
林峰怎么可能不知道。
媒体上，网络上，财经杂志上，赵浩宇和他那家公司，像一头坐着火箭的怪兽，横冲直撞，风光无限。
而他自己，曾经和赵浩宇在大学宿舍里，用一箱啤酒吹嘘着要改变世界的林峰，却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一头扎进了泥潭里。
“来我这儿吧。咱们兄弟，有我一口肉吃，就有你一口汤喝。”
赵浩宇说。
那句话，在当时听来，不亚于黑暗中亮起的一束强光，虽然刺眼，却带着温度。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收拾了自己，刮了胡子，从箱底翻出唯一一套还能见人的西装，满脑子想的都是“合伙人”、“副总裁”、“战略顾问”这类金光闪闪的词儿。
他甚至在心里预演了无数遍，自己该如何凭借着那身名校MBA的镀金外壳和创业失败换来的惨痛教训，在启航科技大展拳脚，和赵浩宇再次并肩作战，就像当年在宿舍里，两个人对着一台破电脑，彻夜不眠地写代码一样。
现实却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那耳光不是打在他脸上，而是打在了他的自尊心上。
赵浩宇的办公室大得像个小型足球场，能俯瞰半个城市的繁华。
他坐在那张巨大的黑檀木办公桌后面，像个国王。
而他林峰，就像一个前来觐见的、衣衫褴褛的臣子。
没有拥抱，没有热茶，甚至没有一句“最近过得怎么样”的寒暄。
只有那句冷冰冰的、像从冰柜里拿出来的“意思就是，我这庙小，给你这尊佛一个业务员的坑，你蹲不蹲。”
林峰感觉自己的血液在那一瞬间都凝固了。
他想掀桌子，想把那杯冒着热气的咖啡泼在赵浩宇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
但他没有。
创业失败不仅磨掉了他的锐气，也磨掉了他发火的资格。
他像一头被拔了牙的老虎，只能在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无人听见的呜咽。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间办公室的。
他只记得，赵浩宇的秘书，一个妆容精致得像个假人的女人，递给他一张入职申请表，脸上的微笑职业得让人发冷。
“林先生，请填一下，明天直接去十八楼销售部找王总监报道。”
十八楼，销售部。
初级业务员。
这几个字像一把生了锈的锉刀，在他的心上来回地拉扯，发出刺耳的、让他牙酸的声音。
他试图再联系赵浩宇，想问个究竟，想问问那句“有我一口肉吃，就有你一口汤喝”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让他来喝刷锅水吗。
电话打过去，永远是秘书接的：“抱歉林先生，赵总正在开会。”
微信发过去，石沉大海，连个已读的标记都没有。
兄弟间的热线，仿佛一夜之间被拦腰剪断，只剩下冷冰冰的电流声。
林峰站在那栋闪着寒光的大楼下，感觉自己像个笑话。
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深深吸了一口那混浊的空气，然后，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行尸走肉，一步一步，走向了地铁站。
那张皱巴巴的入职申请表，被他攥在手心里，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02
启航科技的销售部，像一个巨大的、烧开了水的锅炉房。
空气里永远漂浮着一股子电话线的塑料味、廉价咖啡的焦糊味、还有无数人身上汗水和香水混合在一起的、令人烦躁的骚动气息。
每个人都像上了发条的木偶，扯着嗓子打电话，唾沫星子在半空中横飞。
键盘被敲得噼啪作响，像一场永不停歇的冰雹。
这里没有人在乎你的MBA学历，也没人关心你曾经的创业梦想。
他们只认一个东西——业绩。
业绩就是这里的神。
而销售总监王进，就是这个神在人间的代言人。
王进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地中海发型，边缘的头发用发胶梳得油光锃亮，像是刚从油锅里捞出来一样。
他挺着一个硕大的啤酒肚，走起路来，那身昂贵的定制西装被绷得紧紧的，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
他看林峰的第一眼，那种眼神，就像屠夫在打量一头即将被宰杀的猪。
“你就是赵总介绍来的那个……林峰。”
他把“赵总介绍来的”几个字咬得特别重，拖着长长的尾音，脸上挂着一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林峰能感觉到，周围几十双耳朵，在那一瞬间都竖了起来。
无数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齐刷刷地打在他身上，有好奇，有轻蔑，更多的是幸灾乐祸。
“王总监，你好。”
林峰压下心头的翻涌，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王进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随手从桌上拿起一份文件，扔到林峰面前。
“诺，这就是你的客户名单。别说我老王不照顾新人，尤其是……赵总的朋友。”
那份名单上，密密麻麻地罗列着几十家公司的名字。
旁边一个叫小张的年轻人，偷偷对他做了一个口型——“客户坟场”
这是王进专门用来对付他这种“关系户”的手段。
把所有最难啃的、被无数业务员骚扰过、明确表示绝不合作的客户，打包塞给你。
你要是搞不定，他就有理由当众羞辱你：“你看，赵总的朋友也不过如此嘛，理论知识一大堆，中看不中用。”
你要是侥幸搞定了，他就会在会议上轻描淡写地把功劳揽过去：“在我们销售部优秀的团队协作和我的英明领导下，再硬的骨头也能啃下来。”
林峰的心，又往下沉了沉。
他拿着那份薄薄几页纸，却感觉重如千钧。
销售部的其他人，也对他敬而远之。
其中一个叫李姐的女人，尤其明显。
李姐是个老业务员，烫着一头夸张的卷发，指甲涂得猩红，说话声音又尖又细，像一把锥子，能刺穿你的耳膜。
她会一边涂着口红，一边阴阳怪气地对旁边的同事说：“哎呦，名校MBA都来跟我们抢饭碗了，看来这行是越来越不好干了哦。”
说完，还用眼角的余光瞟一眼林峰，嘴角撇出一个嘲讽的弧度。
林峰最初的几天，就是在这种近乎窒息的氛围里度过的。
他带着他那些在商学院里学来的理论，试图去攻克那份“客户坟场”名单。
他做的PPT精美无比，他对市场的分析头头是道，他对产品的讲解逻辑清晰。
然而，一切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客户要么是前台一句话就把他挡在门外：“对不起，我们经理很忙。”
要么就是某个油腻的中年采购主任，叼着烟，翻着白眼听他说完，然后吐一个烟圈在他脸上，说：“小伙子，理论不错。但是，我们跟XX公司合作好几年了，价格便宜，关系也好。你这个……太贵了。”
他第一次深刻地体会到，那些写在教科书上的案例，和现实之间，隔着一条怎样巨大的鸿沟。
那个鸿沟里，填满了人情世故、行业黑话、利益纠葛，还有那些上不了台面的潜规则。
他就像一个穿着盔甲、拿着宝剑的骑士，却掉进了一个泥潭里，一身的武艺，根本无处施展。
挫败感像潮水一样，一波接着一波，几乎要将他淹没。
有一次，他跟了一家客户足足半个月，每天早上在人家公司楼下蹲点，下午送咖啡，晚上陪喝酒。
眼看就要签合同了，却被李姐中途截了胡。
李姐直接找到了那家公司的老板娘，陪着逛了一下午街，买了个包，合同就签了。
回来后，李姐踩着高跟鞋，从他身边走过，那股子胜利者的香水味，呛得他直咳嗽。
那天晚上，林峰一个人坐在路边的烧烤摊上，喝得酩酊大醉。
城市的霓虹灯在他眼里，变成了一团团模糊的光晕，光怪陆离，像一个巨大的、没有出口的迷宫。
他掏出手机，翻到赵浩宇的号码，手指悬在拨号键上，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按下去。
他对着手机屏幕里，自己那张被酒精和屈辱染红的脸，喃喃自语：“赵浩宇，你到底想干什么……”
就在他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那个叫小张的年轻人，给他带来了一丝微光。
小张是和林峰同期入职的，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
他对林峰没有偏见，反而充满了崇拜。
“峰哥，你那个PPT做得太牛了。我能不能跟你学学？”
一天下班，小张凑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问。
林峰看着他那张淳朴的脸，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一下。
他开始把自己的一些经验教给小张，而小张，也作为回报，告诉了他很多销售部的“潜规则”
比如，王进的提成是怎么算的，李姐的关系网有多硬，哪个客户喜欢打麻将，哪个客户的秘书最难缠。
林峰开始放下他那可怜的骄傲。
他不再一上来就推销产品，而是像个侦探一样，去搜集信息。
他利用自己强大的信息检索和分析能力，把“客户坟场”里每一家公司的财报、创始人访谈、行业新闻都翻了个底朝天。
他发现，其中一家做传统制造业的公司，最近正在寻求数字化转型，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突破口。
而启航科技有一款软件，恰好能解决他们的痛点。
之前的业务员，包括王进自己，都只看到了这家公司规模小、订单少，把它当成鸡肋，没人愿意下功夫。
林峰做了一份长达五十页的分析报告，从行业趋势，到公司困境，再到解决方案，详尽得像一篇博士论文。
他没有再像以前那样，试图去约见什么采购总监。
他直接找到了那家公司的创始人，一个五十多岁的、精瘦的男人。
他没有推销产品，而是把那份报告放在了对方面前。
“老板，我不是来卖东西的。我是来和你聊聊，你的公司未来三年的路，该怎么走。”
那个老板，足足看了一个小时。
然后，他抬起头，看着林峰，眼睛里放着光。
“小伙子，你这个月的工资多少钱。我出三倍，来我这儿干吧。”
林峰笑了笑，说：“我暂时还不能走。但是，我们可以先从这个软件开始合作。”
合同签下来的那天，整个销售部都安静了。
王进拿着那份盖着红章的合同，脸上的表情，像吞了一只苍蝇一样精彩。
他在部门周会上，清了清嗓子，干巴巴地说：“嗯……这个……林峰同志，在我的指导和我们团队的帮助下，最近表现不错，啃下了一块硬骨头。大家要向他学习，也要……也要感谢团队的支持嘛。”
他把“我的指导”和“团队的帮助”说得抑扬顿挫。
台下的人，表情各异，但没人敢出声。
林峰坐在角落里，看着王进那张在灯光下泛着油光的脸，心里没有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他在这个泥潭里，终于站稳了脚跟。
但更大的暗流，已经在水面下，开始悄悄涌动。
03
签下第一单，就像在坚硬的冰面上砸开了一道裂缝。
林峰的世界，开始有光透了进来。
但他很清楚，这道裂缝还很脆弱，随时可能重新冻上。
王进的忌惮，像一条毒蛇，吐着信子，盘踞在暗处。
他不再给林峰“客户坟场”，而是换了一种更阴险的方式——捧杀。
他开始把一些流程复杂、牵涉部门众多、但油水并不丰厚的大项目交给林峰。
这些项目，做好了，功劳是王进“领导有方”；做砸了，责任就是林峰“急于求成，能力不足”
林峰就像一个在钢丝上跳舞的小丑，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在跟进一个与某大型国企合作的软件定制项目时，林峰嗅到了一丝不对劲的气味。
那是一种腐烂的气味。
为了摸清客户的真实需求，他几乎是泡在了对方公司的技术部。
在和对方工程师的交流中，他无意间发现，启航科技提供给客户的这款核心软件，存在一个极其隐蔽的后台漏洞。
这个漏洞，就像一个潜伏在系统深处的间谍，在特定条件下，可以让外部人员绕过防火墙，窃取到客户的数据库信息。
这是一个足以让启航科技信誉破产的致命缺陷。
林峰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了。
他不动声色，继续深挖。
他发现，这个漏洞似乎不是无意中产生的，更像是……被人刻意留下的后门。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的大脑。
他想起了公司的财务系统。
小张曾经跟他抱怨过，公司的报销和提成计算系统，经常出一些莫名其妙的Bug。
有时候一笔提成会重复计算，有时候一些不合规的报销单据也能轻松通过审批。
林峰利用自己的MBA背景，和对财务模型的理解，开始偷偷研究这个系统。
他像一个黑客，在无数行代码和数据表格的丛林里穿行。
终于，他找到了那个“鬼”
系统里有一段看似无用的冗余代码，实际上是一个精巧的“后门程序”
它允许特定账户，在每月底结算时，对自己的业绩数据进行微调，并能将一些被驳回的报销单，重新激活。
而拥有这个“特定账户”权限的，全公司只有几个人。
销售总监，王进，赫然在列。
林峰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王进和他的那几个亲信，每个月的奖金都高得离谱。
他们就像一群寄生在公司这棵大树上的蛀虫，贪婪地吸食着公司的血液。
而那个软件的技术漏洞，很可能也是他们为了某种私下交易，而故意留下的。
这两件事，任何一件曝光，都足以在公司内部掀起一场十二级地震。
林峰把自己关在出租屋里，整整两天两夜。
他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两份报告。
一份是关于软件技术漏洞的详细分析和修复建议。
另一份，是关于财务系统漏洞的证据链和涉事人员名单。
这两份报告，像两颗重磅炸弹，他现在就攥在手里。
他该怎么办。
直接交给王进。
那无异于把肉送到狼嘴里，他自己会被啃得渣都不剩。
直接捅到公司高层。
可他只是一个初级业务员，人微言轻，谁会相信他。
更何况，他还是赵浩宇“介绍”来的，这种越级汇报，在职场上是大忌。
他甚至想过，干脆把这两份报告压在手里，等拿下这个国企大单，拿到自己应得的提成，然后就辞职走人。
这个烂摊子，他不伺候了。
但看着电脑屏幕上，“启航科技”那四个飞扬的字，他想起了大学时，赵浩宇眼睛里闪着光，对他说：“林峰，咱们将来要做的，是一家伟大的公司。”
他心里的某个地方，被刺痛了。
最终，他做了一个决定。
他把那份关于财务漏洞的报告，加密后，用一封措辞严谨的邮件，发给了CEO赵浩宇的公开工作邮箱。
他知道，这种邮箱，每天会收到成百上千封邮件，他的这封，很可能被秘书当成垃圾邮件，直接过滤掉。
然后，他又把那份关于技术漏洞的报告，隐去自己的名字，用匿名邮件的方式，发给了公司的CTO（首席技术官）。
CTO是个技术狂人，是赵浩宇从硅谷挖回来的，据说为人耿直，最恨的就是在技术上弄虚作假。
把报告发给CTO，是他能想到的，唯一可能绕过王进，让问题暴露在阳光下的方法。
做完这一切，林峰感觉自己被掏空了。
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如果这两封邮件都石沉大海，那就证明，这家公司已经从根子上烂透了。
那他就会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时间，一天天过去。
公司里风平浪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王进依旧在会议上唾沫横飞地吹嘘着自己的功绩。
李姐依旧踩着高跟鞋，扭着腰，在办公室里散发着她那廉价的香水味。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林峰的心，也一点点地冷了下去。
年会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公司包下了市中心一家五星级酒店的整个宴会厅，金碧辉煌，亮如白昼。
到处都是穿着晚礼服、端着香槟酒杯、脸上挂着虚伪笑容的人。
空气里，充满了酒精、香水和欲望混合发酵的味道。
林峰穿着那身唯一还算体面的西装，像个局外人一样，被安排在了最角落的一张桌子上。
同桌的，都是一些和他一样的底层员工。
大家默默地吃着菜，看着台上那些高管们觥筹交错，像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电影。
小张凑过来，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峰哥，你听说了吗。王总监，今年内定是最佳管理者了。还有传言说，过了年，他就要升副总裁了，专门分管销售这一块。”
林峰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
他端起酒杯，将杯中那辛辣的液体一饮而尽。
他觉得，自己就像这酒杯里的冰块，在这片喧嚣和浮华中，正在一点点地融化，最终会变成一杯无人问津的、冰冷的白水。
04
宴会厅里的水晶吊灯，像无数颗被串联起来的、冰冷的星星，散发着刺眼的光芒。
光芒之下，是无数张模糊而又亢奋的脸。
王进终于等到了他的高光时刻。
他挺着那个标志性的啤酒肚，像一头打了胜仗的公猪，意气风发地走上了舞台。
他从美女主持人手里接过那个沉甸甸的水晶奖杯，脸上的肥肉都笑成了一朵油腻的菊花。
“感谢公司。感谢赵总的信任。感谢销售部全体同仁的努力……”
他开始发表他那套准备已久的获奖感言，声音洪亮，激情澎湃，仿佛他不是一个销售总监，而是一个即将就职的总统。
“我们销售部，讲究的是什么。是实干。是狼性。”
他挥舞着手臂，唾沫星子在聚光灯下闪闪发光。
“那些只会纸上谈兵，拿着一堆理论夸夸其谈的人，在我们这里，是行不通的。市场不相信眼泪，客户只认业绩。”
他说话的时候，眼神若有若无地往林峰所在的角落瞟了一眼，嘴角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胜利者的嘲弄。
台下，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李姐那伙人，鼓掌鼓得尤其卖力，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
林峰面无表情地看着台上那个小丑般的男人，心里一片死寂。
他已经决定了，明天就提交辞职报告。
这个让他感到恶心和窒息的地方，他一秒钟也不想再多待。
就在王进享受完他的荣耀，准备下台的时候，主持人用一种更加甜腻的声音说道：“接下来，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有请我们启航科技的掌舵人，我们最敬爱的赵总，上台致辞。”
赵浩宇上台了。
他依旧是那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脸上依旧是那副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表情。
他没有走到演讲台前，而是拿着话筒，随意地站在舞台中央。
整个喧闹的会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首先，恭喜王总监，恭喜销售部，取得了非常不错的业绩。”
赵浩宇的声音不高，但穿透力极强，像一把冰冷的凿子，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王进站在台下，腰杆挺得更直了。
“但是……”
赵浩宇话锋一转，那两个字，像一道急刹车，让现场的气氛瞬间凝固。
“但是，业绩的增长，掩盖不了我们肌体内的腐烂。”
这句话，他说得极慢，极清晰。
会场里，连呼吸声都听得见了。
所有人都感到了那股子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感。
赵浩宇没有理会众人惊愕的表情，他抬起手，打了个响指。
他身后的巨大LED屏幕，瞬间亮了起来。
屏幕上出现的，不是公司过去一年的辉煌成就，也不是对未来一年的美好展望。
而是一封邮件的截图。
一封详细分析公司核心软件后台漏洞的报告。
林峰的心，猛地一跳。
那正是他匿名发给CTO的邮件。
赵浩宇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上了一股子刀锋般的锐利。
“这份报告，指出了我们引以为傲的核心产品，存在一个致命的漏洞。这个漏洞，一旦被竞争对手利用，或者被媒体曝光，启航科技，将在一天之内，信誉破产，万劫不复。”
会场里，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赵浩宇的目光，像两道激光，直直地射向站在他身旁，已经开始冒冷汗的CTO。
“技术部的负责人，告诉我，为什么这么大的安全隐患，你们整个部门，几百号顶尖的工程师，没有一个人发现。”
CTO的脸，瞬间变成了猪肝色。
还没等CTO回答，赵浩宇又打了一个响指。
屏幕上的画面，切换了。
这一次，是另一封邮件。
王进的脸，唰的一下，变得惨白，像一张刚从水里捞出来的纸。
他腿肚子开始发抖，几乎要站立不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