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要为了他,把咱们这个家给搅散了?”
昏暗的灯光下,李建国的手指攥得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对面的女人,那个他刚娶进门的妻子,脸上没有一丝愧疚,只是冷冷地抱着臂,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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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四十六岁的李建国,觉得自己干涸了半辈子的土地,终于要迎来第二春了。
对方是张兰,四十四岁,一个托了七拐八绕的亲戚介绍的。人长得清秀,说话细声细气,一双手看着就利索,是个会过日子的女人。
李建国在城郊的工厂里干了二十年,熬到个小组长的位置,不好不坏。前妻嫌他没本事,跟人跑了,给他留下一间老旧的两居室和一屁股债。那些年,他一个人拉扯儿子,又当爹又当妈,如今儿子大学毕业在外地工作,一年到头也回不来几趟。
空荡荡的房子里,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电视,夜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那滋味,像慢刀子割肉。
张兰的出现,就像往这潭死水里扔了块石头。
两人见了三次面,事就定了下来。张兰也坦诚,说自己男人前几年得病走了,就剩下个儿子,日子过得难。她不图李建国啥,就图他人老实,能搭个伴,安安稳稳过完下半辈子。
李建国心里热乎乎的。他把攒了大半辈子的五万块钱拿出来,又找亲戚朋友凑了三万,把老房子从里到外重新刷了一遍,家电全换了新的。
他想给张兰一个像样的家。
领证前一天,两人在外面小饭馆吃饭,李建国要了瓶酒,脸喝得红扑扑的,一辈子没这么畅快过。
“张兰,往后,这个家就是你的了。”他把一张存着两万块钱的银行卡推过去,“钱不多,你拿着,家里缺啥就添点啥。”
张兰眼圈有点红,没接卡,反而轻轻叹了口气。
“建国,有个事……我得跟你说。”
李建国心里“咯噔”一下,酒醒了一半。
“你说。”
“我那个儿子,小浩,他……离不开我。”张兰的声音更低了,“我的意思是,咱们结婚后,能不能让他……也跟着一起住?”
李建国的笑容僵在脸上。
张兰的儿子他见过一次,叫周浩,快二十岁的大小伙子了,长得高高瘦瘦,就是不爱说话,看人的眼神总带着股说不出的味道。
一个快二十的男人了,还要跟妈住进继父家?
李建国端起酒杯,一口闷了,火辣辣的酒顺着喉咙烧下去,心里却一片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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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李建国最终还是点了头。
他太想有个家了。想得心里发慌。
再说,张兰说得也算有道理。她说小浩从小没了爸,性子孤僻,现在又没个正经工作,她实在不放心。
“等过两年,他大了,懂事了,自己就搬出去了。”张兰这么保证。
李建国还能说什么?都谈到这份上了,总不能为个还没进门的半大小子散伙。他安慰自己,多双筷子而已,自己儿子不在家,就当提前养个“女婿”了。
婚期定在半个月后。
张兰带着她儿子周浩,提前把东西搬了进来。
李建国那套两居室,主卧朝南,他自己的儿子回来住次卧。他本以为,周浩会住次卧。
可搬家那天,周浩一言不发,直接把自己的箱子和电脑桌搬进了主卧隔壁那间朝北的小书房。那书房小,还没窗户,是李建国平时放杂物的地方。
“小浩,你怎么住这?”李建国有点意外。
周浩头也不抬,摆弄着他的电脑线,没理他。
张兰赶紧打圆场,“建国,你别管他,这孩子就这犟脾气。他说次卧有窗,光太亮,他打游戏晃眼。”
李建国看着那个狭小的、黑乎乎的书房,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接下来的日子,这种别扭的感觉越来越重。
家里明明多了两个人,却比他一个人住的时候还安静。
张兰确实手脚麻利,把屋子收拾得窗明几净,饭菜也做得可口。可李建国总觉得,她那份好,是客气的,疏离的。
吃饭的时候,张兰一个劲儿地给儿子夹菜,嘴里念叨着“多吃点,又瘦了”。周浩永远是埋头吃饭,偶尔用眼角的余光瞥一下李建国,像在看一个闯入自己领地的外人。
李建国想找点话说,缓和气氛。
“小浩,最近找工作……顺利吗?”
周浩扒饭的动作停了停,没抬头。
张兰立刻接话,“哎呀,不急,他还小,慢慢来。”
李建国就把话咽了回去。
他发现,只要他想跟周浩说点什么,张兰总会不着痕迹地把话头引开,像一只护崽的母鸡,把儿子牢牢护在翅膀底下。
那个家,他是主人,却更像个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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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李建国想过,这可能是磨合期,得有耐心。
有一次,他下班回家,路过一家手机店,看见新出的游戏手机在搞活动。他想起周浩天天闷在屋里打游戏,就咬咬牙,花了两千多块钱买了一部。
他不是个会讨好人的人,一辈子没干过这事。提着手机回家的时候,心里还有点紧张。
“小浩,出来一下。”他站在书房门口喊。
半天,门才开了一道缝,周浩从里面探出头,一脸不耐烦。
李建国把手机递过去,脸上挤出个笑,“看你手机旧了,叔给你换个新的。”
他特意用了“叔”这个称呼,想拉近点关系。
周浩盯着手机盒子看了几秒,又抬眼看看李建国,眼神里没有惊喜,只有审视和一丝说不清的嘲讽。
他没接,反而“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李建国提着手机,愣在门口,脸上的笑一点点凉下去,手像石头一样沉。
晚上,张兰从屋里出来,把手机又塞回他手里。
“建国,你别花这冤枉钱了,他有手机用。”她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一丝歉意,“你也是,买之前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
李建国心里的火“噌”地就上来了。
“我给他买个手机,还得跟你打报告?我这是想跟他搞好关系!你看看他那是什么态度?”
“他就是那个脾气,你跟他计较什么?”张兰皱起眉,“你是个长辈,让着他点不行吗?他没爸,本来就敏感。”
“敏感?他快二十了!不是两岁!”李建国压着嗓子吼,“张兰,这以后是一家三口过日子,不是你带着儿子来我家借住!他得有个规矩!”
张兰的脸也冷了下来。
“李建国,我嫁给你,是图个安稳,不是来听你教训我儿子的。”
她说完,转身就进了周浩的房间,还把门轻轻带上了。
李建国一个人站在客厅,看着桌上那部崭新的手机,觉得自己像个天大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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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婚礼还是如期举行了。
没大办,就在楼下的小饭店摆了三桌,请的都是两边最亲的几个亲戚。
李建国特意穿了新买的深色夹克,头发梳得油光锃亮,想让自己看起来精神点。
可他笑不出来。
敬酒的时候,他领着张兰,一桌一桌地走。亲戚们说着恭喜的话,眼神却都若有若无地瞟向缩在角落里埋头玩手机的周浩。
那孩子,从头到尾,没跟任何人打招呼,也没叫过李建国一声。
轮到李建国这边的亲戚,他表哥是个直性子,端着酒杯,大着嗓门对周浩说:“大小伙子,今天是你妈大喜的日子,怎么也得敬你李叔一杯酒吧?”
饭桌上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看着周浩。
周浩像是没听见,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得飞快。
张兰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赶紧举起杯,“哥,他不会喝酒,我替他,我替他敬你们。”
表哥的脸拉了下来,场面尴尬得不行。
李建国感觉自己的脸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火辣辣地疼。他端起酒杯,一口喝干,对着表哥强笑道:“没事没事,孩子害羞,咱们喝,咱们喝。”
那顿饭,他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酒,只记得周围的吵闹声越来越远,眼前的人影都在晃。
他只记住了一个画面。
散席的时候,张兰没有先去扶摇摇晃晃的他,而是走到周浩身边,拿出湿巾,仔仔细细地给他儿子擦嘴、擦手,动作轻柔得像是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那一刻,李建国站在饭店门口,晚风一吹,酒醒了大半。
他觉得自己娶回来的不是一个妻子,而是一个带着枷锁的母亲。而那个枷锁,是她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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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新婚之夜。
回到家,一股酒气和饭菜的混合味道,让这个本该喜庆的新房显得有些狼藉。
张兰默默地收拾着桌子,洗着碗,没说一句话。
李建国头晕得厉害,自己先去洗了澡。等他出来,张兰已经把一切都收拾妥当了。
“你也去洗洗,早点睡吧。”李建国说。
张兰“嗯”了一声,却没动,而是走到周浩的房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小浩,睡了吗?妈给你热杯牛奶?”
里面没声音。
她又站了一会儿,才转身进了卫生间。
李建国躺在崭新的大床上,闻着被褥上阳光的味道,心里五味杂陈。
他告诉自己,都到这一步了,日子总要过下去,人都是处出来的感情。
等张兰也躺下,关了灯,屋里一片漆黑。
身边躺着一个陌生的、却又是自己妻子的女人,李建国毫无睡意。他能听到她平稳的呼吸声,似乎已经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酒劲上涌,他也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后半夜,李建国是被一阵寒意冻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感觉被子好像被人掀开了一角。身边,张兰的位置是空的。
他以为她起夜了,没在意,翻了个身想继续睡。
可就在他翻身的一瞬间,他猛然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