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物业前台小姐甜美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我握着手机,手心有些冒汗,压低了声音说:“我……我想问一下,我们这栋楼17层的1704号房,是不是一直没人住?”
“是的先生,那套房一直空置着呢。”
我咽了口唾沫,感觉喉咙发干。
“可是……昨天冬至,我看见有人在它门口烧纸。”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换上了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哦,可能是哪家的亲戚朋友搞错了吧,我们会派人去提醒一下注意防火安全的。”
我挂掉电话,呆呆地看着对面那扇紧闭的门。
搞错?
连续三年,都在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用同一种方式。
这会是搞错吗?
01
我叫李然,一个平平无奇的沪漂。
毕业后,我进了一家不大不小的互联网公司,做着一份不算轻松但也还算体面的工作。
为了通勤方便,我用大半积蓄,在距离公司不远的一个新建高档小区里,租下了一间一室一厅的公寓。
1703号房。
这是我的门牌号,也是我在这座钢铁森林里,唯一能称之为“家”的地方。
小区很新,楼道里永远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地面光洁如镜,能清晰地映出楼道顶上那排冰冷的LED灯。
这里的邻居,和我一样,都是这座城市里匆匆忙忙的过客。
我们共享着同一部电梯,走在同一条走廊上,却像生活在不同的维度。
大家习惯了关上门,就把整个世界隔绝在外。
入住快半年,我甚至连隔壁住的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唯独对门,1704号房,我却莫名地熟悉。
或者说,我熟悉的是它的“不存在感”。
它的门上,从来没有贴过春联或福字,门锁的颜色比我的要暗沉一些,猫眼上像蒙着一层永远擦不掉的薄雾。
我从没见过有人从那扇门里出来,也从没见过有人进去。
快递小哥送错件敲开我的门时,会指着对面说:“这家真奇怪,系统显示有人,但从来没人收货。”
偶尔和楼下的保安大叔闲聊,他也会摆摆手:“1704啊,空着呢,一直空着。”
于是,在我心里,1704号房就像是这栋鲜活公寓楼里的一个标本,一个被时间遗忘的灰色符号。
直到我在这里度过的第一个冬至。
那是一个周五的晚上,窗外下着不大不小的冬雨,风卷着雨丝抽打在玻璃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我刚加完班回家,连外套都没脱,就瘫倒在沙发上,准备点个外卖犒劳一下自己疲惫的胃。
就在我划着手机屏幕,纠结于是吃麻辣烫还是炸鸡时,一股奇怪的味道,顺着门缝钻了进来。
那味道很特别,不是饭菜的香气,也不是垃圾的馊味。
它带着一种干燥、辛辣的草木灰气息,很像……很像老家过年时,长辈们在院子里烧纸钱的味道。
我皱了皱眉。
都什么年代了,谁还会在高层公寓的楼道里干这种事?不怕触发烟雾报警器吗?
我没太在意,以为是楼下哪一户不讲究,味道顺着楼梯间飘上来的。
可几分钟后,那股味道非但没有散去,反而越来越浓烈,越来越近。
就好像,源头就在我的门口。
我的心脏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
一种混杂着好奇与不安的情绪,驱使我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我光着脚,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像个小偷一样,小心翼翼地把眼睛凑到了猫眼上。
只一眼,我的呼吸就停滞了。
楼道的声控灯亮着,惨白的光线将整个走廊照得纤毫毕现。
就在我家对门,就在1704号房那扇死寂的门前,蹲着一个黑色的身影。
那人穿着一件宽大的深色连帽衫,帽子压得极低,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
他背对着我,身形看起来中等,不胖不瘦,分辨不出年纪和性别。
在他的面前,放着一个银色的不锈钢盆,盆里正升腾着一小簇橘红色的火光,摇曳不定。
黑色的烟,就是从那火光中冒出来的。
他正一下一下地,往火盆里添着黄色的纸钱。
动作熟练,沉默,且专注。
整个楼道里安静得可怕,只有纸张被火焰吞噬时发出的“噼啪”轻响,和窗外若有若无的雨声。
我感觉自己的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
这画面太诡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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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号称“没人住”的空房子门口,一个神秘的黑衣人,在冬至的深夜,烧着纸钱。
这是什么都市怪谈的情节?
我大气都不敢喘,死死地盯着猫眼。
大约过了五六分钟,盆里的纸钱似乎烧完了。
那个身影站了起来,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一个矿泉水瓶,拧开盖子,将剩下的水全部倒进盆里。
“嗤啦——”一声。
火光熄灭,升起一股夹杂着水汽的白烟。
他端起尚有余温的盆,将里面的灰烬倒进一个事先准备好的垃圾袋里,扎紧袋口。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走向消防电梯的方向,身影很快消失在拐角。
楼道的声控灯应声而灭。
整个世界,重新陷入了黑暗与寂静。
我像一尊雕塑,僵在门口许久,才缓缓回过神。
我拉开门,一股呛人的烟火味扑面而来。
1704门口的地面上,留下了一块被水浸湿、边缘微微发黑的印记。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我的一场幻觉。
那一晚,我点了最辣的麻辣烫,却食之无味。
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刚才的画面,那个神秘的背影,那盆摇曳的火光,还有那间死寂的1704。
它们像一个巨大的问号,悬在我的心头,挥之不去。
第二天一早,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物业打电话。
“先生,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前台小姐的声音一如既往地甜美。
我整理了一下思绪,尽量用平静的语气描述了昨晚发生的事。
“我住在1703,昨晚大概十点多,有人在我对门1704门口烧纸,我觉得这太危险了,万一着火了怎么办?”
电话那头传来敲击键盘的声音,片刻后,前台小姐回答我:“先生您好,我们查过了,1704号房的业主信息是登记的,但房子确实一直是空置状态。”
“那烧纸的人是怎么回事?”我追问道。
“这个……可能是哪家的亲戚朋友来祭拜,但是走错楼层了吧,毕竟我们小区楼栋长得都差不多。”她的语气里透着一丝敷衍。
“走错?”我简直想笑,“他可是在门口烧了足足有十分钟,动作很熟练,不像是第一次。”
“好的先生,您的心情我们理解。我们会派保安加强巡逻,也会在业主群里发个通知,提醒大家注意防火安全,不要在楼道里进行祭祀活动。感谢您的反映。”
说完,她便礼貌地挂断了电话。
我听着手机里的忙音,感到一阵无力。
我知道,这件事,在物业那里,已经“处理”完毕了。
所谓的“加强巡逻”,不过是多走一圈;所谓的“提醒”,不过是一段谁也不会认真看的群通知。
果然,接下来的几天,一切风平浪静。
02
保洁阿姨用拖把和清洁剂,很快就将1704门口那块黑色的印记擦拭得干干净净,仿佛它从未存在过。
楼道里,那股烧纸的味道也彻底散尽,只剩下消毒水的冰冷气息。
我尝试着向同楼层的邻居打探。
电梯里遇到住在1701的一对年轻情侣,我假装不经意地提起:“咱们这层,是不是有人信佛啊?前两天闻到有烧香烧纸的味道。”
那男孩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闪躲,拉着女朋友的手说:“不知道啊,没注意。”
我又去问住在走廊尽头的王阿姨,她平时最是热情。
“王阿姨,您知道1704是怎么回事吗?好像一直没人住。”
王阿姨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摆了摆手,压低声音对我说:“小李啊,刚搬来吧?有些事啊,别瞎打听,也别多管。咱们安安分分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说完,她就提着菜篮子,匆匆进了家门。
她的反应,比那对情侣的闪躲,更让我心惊。
那种讳莫如深的态度,仿佛在告诉我,1704号房的背后,藏着一个所有人都知道,却都不愿提起的秘密。
而我,是那个唯一被蒙在鼓里的局外人。
这让我更加耿耿于怀。
时间是最好的稀释剂。
随着工作的日益繁忙,996的福报让我几乎没有精力去思考工作以外的事情。
春夏秋冬,四季轮转。
我升了职,加了薪,换了更贵的手机,却依旧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电影。
那件发生在冬至夜的怪事,渐渐被我压在了记忆的深处,像一部看了一半的悬疑电影,忘了结局。
直到第二年冬至的到来。
同样是湿冷的夜晚,同样是加班后的疲惫。
当我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电梯时,一股熟悉的、久违的烟火味,再次钻入我的鼻腔。
我的脚步,瞬间凝固在了原地。
来了。
他又来了。
这一次,我没有丝毫的犹豫和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病态的兴奋。
我掏出钥匙,用这辈子最轻的动作打开家门,闪身进去,然后反锁。
我甚至没有开灯,径直冲到猫眼前。
还是那个位置,还是那个不锈钢盆,还是那个笼罩在阴影里的黑色身影。
一切,都和一年前一模一样。
他像一个精准的钟摆,在固定的时间,回到固定的地点,重复着固定的仪式。
我的心跳得飞快。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安全隐患问题了,这是一个谜。
一个关于1704号房,关于这个神秘人,关于冬至的谜。
而我,无比渴望解开它。
这一次,我没有再给物业打电话。
我知道那是徒劳。
我也没再去问邻居。
我知道他们不会说。
从那一刻起,1704号房,成了我平淡独居生活里,一个挥之不去的执念。
我开始像个业余的侦探,在不影响自己生活的前提下,进行着一场无声的调查。
我会在下班后,故意在小区里多绕几圈,观察着来来往往的人,试图找出那个符合“中等身材、穿着连帽衫”的可疑身影。
我会在深夜失眠时,打开本地的论坛和社交媒体,输入“小区名字+怪事”之类的关键词,希望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
这座城市太大了,每天都有无数的故事在发生,我的这点好奇心,渺小得像一粒尘埃。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我的生活依旧是两点一线,公司和家。
偶尔深夜加完班,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在空无一人的楼道里,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回声显得格外清晰。
路过1704门口时,我总会下意识地放轻脚步,甚至屏住呼吸。
那扇灰色的门,在我眼里不再是冰冷的铁皮,而像一只闭上的眼睛。
它在沉默中,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仿佛在嘲笑着我的无知和窥探。
我开始在脑海里,为它编织各种各样的故事。
也许,这间房子的前主人,是在某个冬至,意外去世的。他的家人因为某些原因,无法公开祭拜,只能用这种隐秘的方式,来寄托哀思。
也许,这里曾发生过一起不为人知的罪案。那个神秘人,是凶手,也是忏悔者,每年回到案发现场,用烧纸的方式来寻求内心的救赎。
又或者,这是一个关于爱与背叛的故事。一个被抛弃的人,每年都来这里,祭奠自己死去的爱情。
每一个猜想,都让这个故事增添了几分戏剧性和悲剧色彩。
也让我的独居生活,多了一丝不属于我自己的、沉重的情绪。
我承认,我的窥探欲已经有些病态了。
但我无法控制自己。
当一个谜题摆在你面前,长达两年之久,你很难不去想它。
尤其是在这钢筋水泥的孤岛上,任何一点与“人”相关的、带有温度的故事,都足以成为枯燥生活里的调味剂。
于是,在第三个冬至来临之前,我下定了一个决心。
今年,我不能再仅仅通过猫眼去观察了。
那太被动,也太模糊。
我必须走出去,近距离地看一看,那个人到底是谁。
我甚至产生了一个更大胆的念头:如果有机会,我想看看1704的门后,到底是什么样子。
我为此制定了一个简单的计划。
我估算好时间,在对方到来之前,就把一袋垃圾放在门口。
等他开始烧纸,我就假装出门扔垃圾,和他打一个照面。
正常人出门扔垃圾,总不会引起怀疑吧?
到时候,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看清他的脸,甚至可以借着“关心”的名义,和他聊上两句。
比如,“师傅,在楼道里烧这个不安全吧?”
或者,“您找人吗?这户好像没人住。”
我在脑中反复演练着各种可能性,心脏因为这即将到来的“冒险”,而抑制不住地兴奋。
终于,去年的冬至,如期而至。
那天气温骤降,北风呼啸,像刀子一样刮在人脸上。
我特意没有加班,早早地回了家,吃了晚饭,然后就像一个等待猎物上钩的猎人,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晚上九点,没有动静。
九点半,依旧安静。
十点,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时,那股熟悉的、辛辣的草木灰味道,再次准时地,飘了过来。
来了!
我的肾上腺素瞬间飙升。
我没有像前两年那样立刻扑到猫眼前,而是按照原计划,悄悄地走到门后,将耳朵紧紧地贴在冰冷的门板上。
我听到了。
外面传来了极其轻微的声响。
先是“当”的一声,那是不锈钢盆落在地上的声音,很轻,像是刻意放缓了动作。
然后是“咔哒”一声,清脆,是打火机点燃的声音。
紧接着,是纸张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和“呼呼”声。
楼道里安静得可怕,我的耳膜里,只有这诡异的燃烧声,和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我甚至能听到那人压抑的、极其轻微的呼吸声,好像还夹杂着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被风声和火焰声掩盖了过去。
我的手,已经握住了门把手,手心里全是汗。
我在等一个时机。
一个我打开门,不会显得那么突兀的时机。
就在我判断对方差不多快要结束,准备收拾东西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
那是锁芯转动的声音。
极其轻微的“咔哒”一声,来自于1704号房的门锁。
紧接着,是门被从里面拉开一道缝隙时,发出的细微的摩擦声。
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门……门开了?
是从里面打开的!
这说明,屋子里有人!或者,这个烧纸的人,有1704的钥匙!
他不是在门外祭拜,他根本就是这间房子的主人!
这个认知,让我原先的计划彻底作废。
03
如果我现在开门出去“扔垃圾”,和一个刚从自己家里出来的人撞上,那场面该有多尴尬和诡异?
就在我犹豫的这几秒钟里,一个更大胆、更直接的念头,像闪电一样击中了我的大脑。
我想看看门里面。
我一定要看看,那扇门背后,到底藏着什么。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再也无法遏制。
它像藤蔓一样,疯狂地缠绕着我的心脏,怂恿着我,催促着我。
于是,我放弃了那个“扔垃圾”的愚蠢计划。
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控制着手腕的肌肉,极其缓慢地、极其轻柔地,拧动了自家门锁。
锁芯发出的声音,几乎被外面的风声所掩盖。
我将门,拉开了一道仅仅能容纳我单眼视线的缝隙。
楼道的声控灯,因为外面那个人的活动而亮着,昏黄的光线,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长。
他依然穿着那件黑色的连帽衫,背对着我,似乎是想让屋里散散烟气,并没有立刻关门。
那扇虚掩着的门,成了我视线里唯一的焦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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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目光,越过了那个依然笼罩在阴影中的背影,穿过他特意留出的那道门缝,拼尽全力地,往1704的屋里瞥去。
仅仅一眼,只此一眼,我整个人就彻底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