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严经·普贤行愿品》有云:“我为菩提修行时,一切趣中成宿命,常得出家修净戒,无垢无破无穿漏。天龙夜叉鸠槃荼,乃至人与非人等,所有一切众生语,悉以诸音而说法。”
经文所言,是菩萨为度众生脱离苦海,立下的宏大誓愿。
然而,对于生活在尘世中的凡人而言,菩萨的法音渺远而不可闻,众生的苦难却真实得如同呼吸,日夜萦绕,挥之不去。
在江南水乡一个名叫“青石巷”的深处,住着一位老木匠,名叫李木心。他的一生,似乎就是对“众生皆苦”这四个字最沉默、也最深刻的注解。而他未曾想到,一个看似寻常的午后,那渺远的法音,竟会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叩响他那扇尘封已久的心门。
01.
知了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上声嘶力竭地叫着,空气粘稠得像化不开的糖稀。
李木心坐在自己的木工房里,手里拿着刻刀,面前是一块尚未成型的樟木。
木头散发着清苦的香气,本应让他心安,但此刻,他的心却乱如麻。
“咳咳……咳咳咳……”
里屋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那声音撕心裂肺,像要把一个小小的身躯撕裂开来。
每咳一声,李木心的心就跟着被狠狠揪一下。
那是他的孙子,小名叫念念,今年才七岁。
从去年冬天开始,念念就得了一种怪病。起初只是咳嗽,后来发展到呼吸困难,浑身乏力,小脸蛋一天比一天苍白。
儿子李为民是市里大医院的主治医生,动用了所有的人脉和资源,请遍了中西名医,做了无数检查,结果却只是一个冰冷的词——“不明原因的进行性肌无力”。
医生们束手无策,只能用昂贵的药物勉强维持着。
李为民不信邪,整日泡在医院和图书馆里,试图从浩如烟海的医学文献中找到一丝希望。儿媳妇则寸步不离地守在孩子身边,原本爱笑的脸庞,如今只剩下化不开的愁云。
一个原本幸福美满的家庭,被这突如其来的疾病拖入了深渊。
李木心一辈子与木头打交道,雕刻过无数佛像神龛。他曾以为,只要心诚,就能求得神佛庇佑。可如今,他每天对着自己亲手雕刻的观音像烧香磕头,念念的病情却丝毫不见好转。
他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心,还不够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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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下午,因为连日劳心,李木心在木工房的摇椅上沉沉睡去。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不在自己的工坊,而是置身于一片云雾缭绕的山巅。
眼前,一头神骏的六牙白象踏云而来,象背上端坐着一位法相庄严的菩萨。
菩萨宝相慈悲,手持如意,脑后佛光柔和而不刺眼。
李木心虽然从未亲眼见过,却在心中瞬间明了——这是大行普贤菩萨。
他想要跪拜,身体却动弹不得,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
只听菩萨开口,声音如洪钟大吕,又似清泉流石,在他心底响起:
“众生皆苦,吾愿普渡。汝之苦,吾已知晓。”
李木心激动得热泪盈眶,嘴唇颤抖,却说不出一句话。
菩萨继续说道:“欲解此厄,无需外求,只需将两件事,做到知行合一即可。”
“哪两件事?”李木心在心中呐喊。
菩萨微微颔首,似是听到了他的心声,却没有直接回答。
佛光渐盛,菩萨的身影慢慢变得模糊,只有那句法音在云雾中反复回响:
“知行合一……知行合一……”
“菩萨!请明示!”
李木心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一声,猛地从摇椅上惊醒。
眼前依旧是熟悉的木工房,空气中弥漫着樟木和汗水的味道。
梦境如此真实,菩萨的话语仿佛还刻在他的脑海里。
“爸,您怎么了?做噩梦了?”
儿子李为民不知何时站在门口,一脸关切地看着他。
李木心定了定神,将梦中所见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儿子。他以为,一向孝顺的儿子至少会认真倾听。
没想到,李为民听完后,眉头紧锁,叹了口气。
“爸,您就是最近太累了,压力太大,才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无奈的劝慰:“我是个医生,我只相信科学。我们还是把精力放在寻找有效的治疗方案上吧。”
说完,他转身走进了里屋,去看望念念。
李木心看着儿子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一句话也没说。
他知道,跟一个信奉现代医学的儿子谈论神佛托梦,无异于对牛弹琴。
可他心中的感觉却无比强烈——这个梦,绝不是空穴来风。
那两件需要“知行合一”的事,一定就是救回孙子念念的唯一希望。
02.
接下来的几天,李木心像是着了魔。
他不再碰刻刀,整日将自己关在工坊里,冥思苦想。
“两件事……知行合一……”
他反复咀嚼着这六个字,却始终不得要领。
究竟是哪两件事?是行善积德?还是诵经拜佛?
这些年,他自问为人忠厚,与邻为善,也从未断过香火。如果这些就是答案,为何念念的病迟迟不见好转?
他将自己雕刻过的所有佛像都回想了一遍,从释迦牟尼到观音菩萨,再到十八罗汉,试图从中找到一些关于普贤菩萨的线索。
可想来想去,也只知道普贤菩萨代表“大行”,是行动的象征。
“行动……”李木心喃喃自语,“可我该往哪个方向行动?”
苦思无果,他心中的烦闷与日俱增。
这天晚饭时,看着儿媳妇强颜欢笑地给念念喂药,听着孙子虚弱的喘息声,李木心再也坐不住了。
他放下碗筷,对儿子说:“为民,我想出门一趟。”
李为民抬起头:“去哪?”
“城南的青云山,山上有座万佛寺,我想去那里问问。”
李为民的眉头又皱了起来:“爸,那座寺庙早就半荒废了,只有一个老和尚守着,您去哪里能问出什么来?”
“我总得试试。”李木心的语气不容置喙。
他年轻时曾去过那座万佛寺,寺庙虽小,却很古朴。他记得寺里有一位老师父,佛法精深,只是性情有些古怪。
算算年纪,那位老师父如果还在,应该也快九十岁了。
第二天一早,李木心带上干粮和水,独自一人踏上了前往青云山的路。
青云山不高,但山路崎岖,少有人走。
沿途草木丛生,石阶上布满了青苔,显得格外幽静。
李木心毕竟年岁不小了,爬到半山腰,已是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他找了块石头坐下歇脚,看着山下的城镇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心中一片茫然。
自己这个决定,究竟是对是错?
万一山上的老师父早已不在,或者也和儿子一样,认为这只是一个无稽的梦,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正当他心生退意之时,一阵悠远的钟声,忽然从山顶传来。
“当——”
钟声古朴苍凉,仿佛穿透了千年的时光,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
李木心的精神为之一振。
有钟声,就说明寺里还有人!
他不再犹豫,起身继续向上攀登。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一座破旧的山门终于出现在眼前。
山门上,“万佛寺”三个字早已斑驳脱落,看不真切。
寺院不大,院子里落满了枯叶,显得有些萧索。
一个身穿灰色僧袍的瘦长老僧,正拿着一把扫帚,一下一下,不急不缓地扫着地上的落叶。
他的动作很慢,仿佛每一扫,都蕴含着某种禅意。
李木心走上前,双手合十,恭敬地问道:“请问,是一诚大师吗?”
老僧停下扫帚,缓缓抬起头。
他的脸上布满了皱纹,眼神却异常清澈,仿佛能洞穿人心。
他打量了李木心一番,淡淡地开口:“是老衲。施主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李木心将自己的来意,以及那个关于普贤菩萨的梦,原原本本地述说了一遍。
他本以为,老师父听完,会或惊讶,或质疑。
然而,一诚大师的表情始终平静如水,没有丝毫波澜。
他静静地听完,浑浊的眼珠转了转,最后落在那把扫帚上。
“秋风起,叶落地,扫了一遍又一遍,看似徒劳,却是修行。”
老师父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李木心愣住了,不明白这话与自己的梦有何关联。
03.
“大师,学生愚钝,还请大师明示。”李木心更加恭敬地鞠了一躬。
一诚大师放下扫帚,领着他走进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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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里光线昏暗,供奉着一尊褪了色的三宝佛。
香炉里,只插着几根燃尽的香根,早已没了烟火气。
“菩萨托梦,既是慈悲,也是考验。”
一诚大师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响。
“考验?”李木心不解。
“菩萨从不打诳语,也从不做无用功。祂告诉你‘知行合一’,便是给了你走出迷雾的钥匙,但这把钥匙,需要你自己去寻找,并亲手用它打开那扇门。”
李木心急切地问:“可我去哪里找这把钥匙?‘两件事’,究竟所指为何?”
一诚大师摇了摇头:“佛曰,不可说。不是老衲不愿说,而是这答案一旦由我口中说出,便失了它的效用。菩萨要的,是你的‘知’与你的‘行’,而非我的。”
看到李木心脸上掩不住的失望,一诚大师缓缓补充道:
“不过,老衲可以给你一个方向。”
李木心眼中重新燃起希望:“请大师指点!”
一诚大师伸出两根干枯的手指。
“世间万物,皆有因果。所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菩萨让你找的两件事,或许并非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它可能就藏在你每日的‘一饮一啄’之中。”
“一饮一啄?”李木心反复念叨着这四个字,这比“知行合一”更加玄妙,让他一头雾水。
一诚大师指了指李木心的手。
“施主的手,布满老茧,指节粗大,想必是与木头打了一辈子交道的手艺人吧?”
李木心点头:“是,我是个木匠。”
“这就对了。”一诚大师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菩-萨的点化,从不会脱离受教者自身。你的因果,你的修行,你的答案,或许就藏在你最熟悉的东西里。”
“我最熟悉的东西……”李木心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双手,又想到了工坊里那些木料和刻刀,“大师的意思是,答案……在我的手艺里?”
“去吧。”一诚大师没有正面回答,只是下了逐客令,“回去做你该做的事,用心去看,用心去听,用心去做。当你真正‘知道’了,你自然也就懂得该如何‘行动’了。”
说完,一诚大师便闭上双眼,开始捻动佛珠,一副不再开口的模样。
李木心虽然还是满腹疑惑,却也不敢再多加打扰。
他恭恭敬敬地对着佛像和大师各拜了三拜,然后转身下山。
回程的路上,他的脑子里反复回想着一诚大师的话。
“一饮一啄……”
“答案藏在你最熟悉的东西里……”
他究竟错过了什么?
自己的手艺,除了雕刻,还有什么?
木头、刻刀、刨子、墨斗……这些陪伴了他一辈子的老伙计,难道真的隐藏着什么天机?
他百思不得其解。
04.
回到家中,李木心将自己重新关进了木工房。
这一次,他不再是枯坐冥想,而是开始动手。
他听从一诚大师的指引,“做自己该做的事”。
他拿起扫帚,将工坊里的木屑和灰尘打扫得干干净净。
然后,他把所有的工具,从刻刀到凿子,从刨子到锯子,一件一件拿出来,用棉布和桐油仔细地擦拭、保养。
他的动作很慢,很专注,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在擦拭一把跟随他近四十年的老刻刀时,他的手指抚过刀身上那些岁月留下的痕迹,心中忽然有了一丝明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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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把刀,饮过多少木头的“血”,啄食掉多少无用的木屑,才成就了一尊尊佛像的庄严法相?
这不就是一种“一饮一啄”吗?
他的心跳开始加速。
他感觉自己似乎触摸到了什么,但那层窗户纸,却还未被捅破。
做完这一切,他的目光落在了工坊角落里,一堆不起眼的木料上。
那些都是他早年收集来的,因为材质或形状有些特殊,一时没有想好做什么,便一直搁置着。
他走过去,一块块地翻看。
忽然,他的手被其中一块木头吸引了。
那是一块长约两尺,宽约一尺的木料,通体乌黑,质地坚硬,入手极沉。
这是他二十年前,从一个老乡手里收来的阴沉木。
据说是在河道清淤时,从地底深处挖出来的。因为颜色不吉利,寻常人家没人敢用,李木心觉得是块好料,便留了下来。
二十年来,这块木头就一直静静地躺在角落,仿佛被人遗忘。
此刻,当李木心再次触摸到它时,一股冰凉而厚重的感觉从指尖传来,竟让他纷乱的思绪瞬间平静了下来。
“就是它了。”
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响起。
他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就是有这样一种强烈的直觉。
他将这块阴沉木搬到工作台上,点上一炉清心的檀香,深吸一口气,拿起了刻刀。
他没有构思,没有画稿,只是凭着感觉,顺着木头的纹理,开始了雕刻。
“沙……沙沙……”
刻刀划过坚硬的木头,发出细碎而悦耳的声响。
他的心,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空灵状态。
儿子李为民来看过他几次,见他终于不再发呆,而是重新开始工作,虽然觉得他雕刻一块“废料”有些奇怪,但总比整日愁眉苦脸要好,便没有打扰他。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李木心不眠不休,不饮不食,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的眼中,只有这块木头。
他的手中,只有这把刻刀。
随着木屑不断剥落,木料的本来面目,渐渐显露出来。
它没有成为佛像,也没有成为任何具体的形象。
在木头的表面,竟出现了一幅幅奇异的,如同符文又如同地图般的纹路。
那些纹路,盘根错节,纵横交错,仿佛是天然生成,又仿佛是鬼斧神工。
李木心自己也惊呆了。
他可以发誓,自己下刀时,心中并无此意,只是顺着一种冥冥中的感觉在走。
可最终呈现出来的,却是这样一幅他自己也完全看不懂的图案。
雕刻完成的那一刻,他手中的刻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椅子上。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这块阴沉木,心脏狂跳。
他隐隐感觉到,这就是“知”!
普贤菩萨让他“知”的第一件事,就刻在这块木头上!
这是一幅地图!一幅指引他去某个地方的地图!
05.
巨大的喜悦和激动,让李木心几乎颤抖。
他立刻拿出手机,颤抖着拨通了儿子李为民的电话。
“为民,你快来!快来我这里!”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嘶哑。
“爸,怎么了?您别急,慢慢说。”电话那头,李为民的声音带着担忧。
“我找到了!我可能找到救念念的办法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随后传来一声叹息:“爸,您是不是又……”
“不是你想的那样!”李木心打断了他,“你过来看看就知道了!快点!”
挂了电话,他觉得还是不稳妥,又翻找出了一诚大师留给他的寺庙电话,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传来一诚大师那古井无波的声音。
“喂?”
“大师!是我,李木心!”
李木心激动地将自己回到家后的一切,以及阴沉木上显现出神秘图案的经过,详细地说了一遍。
电话那头,一诚大师一直沉默地听着。
直到李木心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赞许。
“善哉,善哉。施主悟性过人,已然迈出了第一步。”
“大师,这木头上显现的,应该就是菩萨指引的第一个方向吧?”李木心急切地求证。
“是。”一诚大师给予了肯定的回答。
“这是‘知’,而你的‘行’,便是要遵循这指引,去往那个地方。”
李木心激动地站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盯着那块阴沉木。
上面的纹路复杂无比,指向了无数个交错的节点,但他知道,起点一定就在这附近。
他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离答案只有一步之遥。
“那……大师,您能看出,这第一个方位,究竟是在哪里吗?”
电话那头,一诚大师沉默了片刻,声音变得格外凝重。
“施主,你听好。这第一个方位,正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