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家门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
玄关的感应灯没有亮,坏了几天了,我一直忙,忘了报修。
我借着手机屏幕的光,摸索着换了鞋。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落地灯,将一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孤零零地投在冰冷的地板上。
是陈阳。
他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餐桌旁,一动不动,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餐桌上空空如也。
没有饭,没有菜,甚至没有一双碗筷。
我的心,在那一刻,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攫了一下,沉甸甸地坠了下去。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
今天,是陈阳的生日。
而我,忘得一干二净。
手机屏幕还亮着,朋友圈的第一条,是我下午五点发的动态。
一张精致的九宫格照片,中心是那个我花了三千块、特意找私房烘焙定制的“星际争霸”主题蛋糕,周围是和男闺蜜江哲以及一群朋友们的欢乐合影。
配文是:“祝我最最好的阿哲,永远是那个追风的少年!生日快乐!”
底下几十条评论,江哲自己回了第一条,一颗大大的爱心。
我手指一僵,飞快地按下了锁屏键,手机屏幕瞬间暗了下去,像是我此刻慌乱而羞愧的内心。
“我……”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厉害,“我忘了……对不起。”
陈阳缓缓地抬起头,落地灯的光从他侧脸掠过,在他深邃的眼窝里投下浓重的阴影。
他没看我,目光依旧落在空无一物的桌面上。
“没事。”
他的声音很轻,很哑,像被砂纸磨过。
“我给自己下了一碗长寿面,已经吃过了。”
他说着,指了指厨房。
洗碗槽里,果然静静地躺着一个白瓷碗,旁边还有一双筷子。
碗里干干净净,显然他已经洗过了。
我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一股巨大的、无所遁形的愧疚感,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我和陈阳,从大学走到现在,整整十年。
我们一起吃过一块钱三个的馒头,一起挤过十几平米的出租屋,一起为了这个城市的房价彻夜难眠。
那时候,我们什么都没有,却好像拥有了全世界。
他的每一个生日,我都会提前很久准备。
织一条围巾,写一封长信,或者只是亲手做一顿他最爱吃的红烧肉。
钱不多,但心意很满。
可现在,我们在这座城市有了自己的房子,有了车,有了旁人羡慕的一切。
我却把他最重要的日子,忘得一干二净。
“不是……我最近太忙了,公司项目……”我想解释,可这些话在空荡荡的餐桌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陈阳终于转过头来看我,他的眼神很静,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里面没有愤怒,没有指责,只有一种让我心慌的……疲惫。
“林微,”他叫我的名字,“你给江哲定的蛋糕,很好看。”
我的呼吸一滞。
他看到了。
“他很喜欢吧?”陈阳的嘴角,似乎扯动了一下,像是在笑,又像是在自嘲。
我狼狈地别开眼,不敢看他。
“我们只是朋友……”
“我知道。”他打断我,“你们是最好的朋友,是闺蜜,是soulmate。”
他把这几个词咬得很重,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扎在我的心上。
“我只是在想,”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如果今天过生日的不是我,而是他,你会忘吗?”
我猛地抬起头,撞进他满是红血丝的眼睛里。
那个瞬间,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答案,连我自己都不敢去想。
是啊,我怎么会忘呢?
为了江哲的生日,我提前半个月就开始策划,找他所有的朋友录祝福视频,联系他最喜欢的那家私房烘焙,反复沟通蛋糕的设计细节,甚至连派对上的音乐歌单,都一一筛选过。
我为他付出了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却吝啬到不愿分给自己的丈夫一丝一毫的记忆。
“陈阳,我……”
“别说了。”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佝偻,“我累了,先睡了。”
他从我身边走过,没有再看我一眼。
卧室的门被轻轻关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也隔绝了我们之间所有的空气。
我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客厅里,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
那张空荡荡的餐桌,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嘲笑着我的失职与凉薄。
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我和陈阳的婚姻,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面目全非的?
记忆被拉回到十年前的大学校园。
那时候的陈阳,是篮球场上最耀眼的少年,穿着洗得发白的球衣,每次投篮都会引来一片尖叫。
而我,是图书馆里最不起眼的女孩,戴着厚厚的眼镜,永远坐在角落。
我们的相遇,俗套得像一部青春电影。
我抱着一摞书,被疾驰而过的自行车撞倒,书本散落一地。
是他,逆着光向我跑来,帮我一本本地捡起书,然后用他那干净得过分的白衬衫袖子,擦了擦我被蹭破皮的手肘。
“同学,你没事吧?”
他的声音,像夏日午后的微风,带着阳光的味道。
我们就那样在一起了。
毕业后,我们留在了这座陌生的城市。
他是学计算机的,我是学会计的。我们像两只勤勤恳恳的工蚁,日复一日地为未来打拼。
最苦的时候,我们租住在城中村的隔断间,每个月工资加起来不到五千块。
为了省钱,陈阳每天骑一个半小时的自行车去上班,风雨无阻。
而我,学会了跟菜市场的大妈为了几毛钱的菜叶子讨价还价。
那段日子很穷,但我们每天都笑得很开心。
他会在我加班回家的深夜,给我留一盏灯,和一碗热气腾腾的泡面。
我会在他发了奖金的日子,拉着他去吃一顿奢侈的自助餐,然后心疼地算计着这顿饭够我们交多久的房租。
江哲,就是在那时候出现的。
他是我同公司的前辈,一个家境优渥、风趣幽默的本地人。
他对我很好,工作上提携我,生活上照顾我。
知道我住得远,他会以顺路为名,常常开车送我回家。
知道我爱吃甜品,他会隔三差五地带来城中最火的网红蛋糕。
陈阳也认识他,甚至感激他。
“小微,江哲人不错,你多跟人家学学。”陈阳总是这样说,他朴实的世界里,还没有“男闺蜜”这个复杂的概念。
他只觉得,有人替他照顾他无暇顾及的女朋友,是件好事。
转折点,发生在我们决定买房的那年。
我们掏空了所有积蓄,又跟双方父母借了一圈,才勉强凑够了首付。
签下购房合同的那天,我激动得哭了。
陈阳抱着我,眼睛亮晶晶的:“微微,我们有家了。”
可这个“家”,也成了我们之间第一道裂缝的开始。
为了还贷,为了给这个家更好的未来,陈阳跳槽到了一家以“996”闻名的互联网大厂。
他的工资翻了倍,人也肉眼可见地忙碌和憔悴起来。
他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我们之间的交流越来越少。
常常是我已经睡下,他才拖着一身疲惫回来;我早上醒来,他已经匆匆出门。
餐桌上的对话,从分享一天的趣事,变成了“这个月房贷还了吗?”“水电费交了吗?”“下个月我可能要出差。”
而与此同时,江哲在我生活中的分量,却越来越重。
他会在我因为工作焦头烂额时,递上一杯热咖啡,轻声说:“别急,我帮你看看。”
他会在我抱怨陈阳不解风情时,笑着说:“你们家陈阳是实用主义,我是浪漫主义,分工不同嘛。”
他会记住我的生理期,我的口味偏好,我随口提过的一部电影。
他给我的,是陈_阳_在日复一日的奔波劳累中,再也给不出的情绪价值。
我渐渐习惯了向他倾诉,习惯了依赖他的开解和陪伴。
我们的关系,在“朋友”和“恋人”之间,找到了一条微妙而危险的平衡线。
我告诉自己,这只是纯洁的友谊。
陈阳是我并肩作战的战友,而江哲,是我疲惫生活里的一个树洞。
直到陈阳的父母和弟弟,从老家来到了我们这个城市。
那是我们买房后的第二年。
陈阳的老家在偏远的山村,他爸妈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把他和他弟弟拉扯大。
陈阳是他们唯一的骄傲。
他们来了之后,陈阳跟我商量,想在离我们不远的小区,给他们再买一套小两居。
“我爸妈苦了一辈子,我想让他们安享晚年。我弟也快到结婚的年纪了,在老家不好找对象,来城里看看机会。”
我看着陈阳布满血丝的眼睛,和小心翼翼的语气,说不出一个“不”字。
那套房子的首付,几乎又是我们当时所有的流动资金。
房本上,写的是陈阳和他爸爸的名字。
从那天起,我们这个小家,就彻底变成了一个大家庭的“提款机”。
公婆住进了新房,但一日三餐,还是习惯来我们家吃。
美其名曰:“人多热闹。”
婆婆看不惯我这个“城里媳妇”的做派。
她嫌我早上起得晚,不做早饭。
嫌我买衣服买化妆品,是败家。
嫌我周末总爱往外跑,不着家。
“我们陈阳在外面辛辛苦苦赚钱,你当老婆的,就该把家里打理好,伺候好男人!”这是她最常挂在嘴边的话。
而我那个小叔子,陈斌,更是个彻头彻尾的麻烦。
二十五六岁的人,高不成低不就,换了七八份工作,没一个干得长。
不是嫌累,就是嫌工资低。
他心安理得地住在我公婆家,吃穿用度,全靠我们。
甚至还学会了打牌,欠了一屁股债,最后还是陈阳拿钱给他填了窟窿。
我跟陈阳吵过无数次。
“陈阳,那是你的家,不是我的家!我没有义务去供养你弟弟!”
“你能不能让你妈别再对我指手画脚了?这个家我也有份!”
每一次,陈阳都只是疲惫地揉着眉心。
“微微,那是我爸妈,是我弟弟,我能怎么办?”
“你就多担待一点,他们是农村来的,思想观念不一样。”
“我挣钱不就是为了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吗?”
他的“担待”,他的“没办法”,像一盆盆冷水,把我心里最后一点温情都浇灭了。
我觉得自己像个外人。
这个我曾经满怀期待的家,变成了一个让我窒息的牢笼。
而陈阳,那个曾经会为我擦破手肘而心疼的少年,变成了只会跟我说“多担待一点”的愚孝男。
我的委屈和不满,无处发泄,只能全部倒给江哲。
江哲总是耐心地听着,然后站在我的立场,帮我分析,给我安慰。
“微微,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是他们太得寸进尺。”
“陈阳也是被亲情绑架了,他心里肯定也苦。”
“别想那么多了,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心情不好就要靠美食来治愈。”
江哲的温柔和体贴,与家里的压抑和一地鸡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越来越依赖他,越来越离不开他。
我们一起看电影,一起探店,一起去郊外散心。
我跟他在一起的时间,甚至超过了跟陈阳。
我沉溺在这种被理解、被呵护的感觉里,刻意忽略了这种关系的畸形。
我用“男闺蜜”这个时髦的词,来麻痹自己,也麻痹陈阳。
而陈阳,他要么是太累,要么是太信任我,竟然从未对此提出过异议。
直到今天。
这个被我遗忘的生日,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我脸上,也打醒了他。
我在客厅里站了很久很久,直到双腿发麻。
最后,我走进厨房,看着那个孤零零的白瓷碗,无声地哭了。
第二天早上,我顶着两个核桃眼起床。
陈阳已经不在家了。
餐桌上,放着他给我留的早餐,三明治和牛奶,还是温的。
我的心,又酸又涩。
他明明那么失望,那么难过,却还是本能地照顾着我。
我拿起手机,犹豫了很久,给他发了条微信。
“对不起。我们晚上聊聊,好吗?”
他过了很久才回,只有一个字。
“好。”
下午,我提前下了班,去超市买了满满一购物车的菜。
都是陈阳爱吃的。
我想,我要好好跟他道歉,好好跟他谈谈。
我想告诉他,我还爱他,我们之间只是出了一点问题。
只要我们一起努力,一定可以回到过去。
可我没想到,当我拎着大包小包回到家时,等待我的,是另一场狂风暴雨。
客厅里,坐满了人。
我的公公婆婆,还有小叔子陈斌,全都黑着脸,坐在沙发上。
陈阳坐在他们对面,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气氛,压抑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
婆婆一看到我,立刻像点了火的炮仗,猛地站了起来。
“你还知道回来啊!林微我问你,你安的什么心?我们陈阳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要在外面这么作践他!”
我愣住了,手里的购物袋“啪”地一声掉在地上,西红柿和鸡蛋滚了一地。
“妈,您在说什么?”
“说什么?你还有脸问我说什么!”婆婆指着我的鼻子,唾沫星子横飞,“你老实交代,你跟那个姓江的男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别以为我们都是傻子!”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我下意识地看向陈阳,他依旧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
是他说的?他把昨天的事,告诉他家里人了?
“你别看陈阳!是我们自己看不过去了!”小叔子陈斌翘着二郎腿,一脸的幸灾乐祸,“我哥生日,你连个人影都没有,跑去跟野男人鬼混!朋友圈里发得那么开心,生怕别人不知道是吧?”
“我哥也真是老实,被你戴了这么大一顶绿帽子,还想着替你瞒着!”
“绿帽子”、“野男人”……
这些肮脏的词汇,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地插进我的心脏。
我的血,一下子冲到了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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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斌!你把嘴巴给我放干净点!”我气得浑身发抖,“我和江哲只是朋友!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婆婆尖声笑了起来,那笑声刺耳又刻薄,“普通朋友能让你连自己老公的生日都忘了?普通朋友能让你花几千块钱去给他买蛋糕?林微,你骗鬼呢!”
“我告诉你,我们老陈家虽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但也容不下你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
“你今天要是不说清楚,就给我滚出这个家!”
“滚出这个家”……
我看着婆婆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突然觉得无比可笑。
这个家?
这个首付有我父母一半心血,每个月我在用工资一起还贷的家?
我辛辛苦苦打拼下来的一切,在他们眼里,我竟然只是一个可以被随时“滚出去”的外人?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屈辱和怒火,转向一直沉默的陈阳。
“陈阳,这也是你的意思吗?”
我的声音在颤抖,带着最后一丝希望。
我希望他能站起来,能像个男人一样,挡在我面前,对他的家人说:“够了!这是我跟林微之间的事,你们别管!”
哪怕他只是说一句“妈,你少说两句”,我都会觉得,我们之间还有救。
可是,他没有。
他只是缓缓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痛苦和挣扎。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说出了一句让我如坠冰窟的话。
“微微,你就跟他们……道个歉吧。”
道歉?
我跟他们道歉?
我因为什么道歉?
因为我忘记了他的生日?还是因为我有一个所谓的“男闺蜜”?
在他们一家人联合起来,用最恶毒的语言审判我、侮辱我的时候,我的丈夫,我曾经以为可以托付一生的男人,他让我道歉?
那一刻,我心中所有残存的爱意、愧疚和温情,瞬间被冻结,然后“咔嚓”一声,碎成了齑粉。
原来,我所以为的“我们之间的问题”,只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
在他心里,我和他的家人,从来就不是一个平等的选项。
当矛盾发生时,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牺牲我,来换取他家庭的和睦。
我看着他,看着他那张我爱了十年的脸,突然觉得无比陌生。
我的眼泪,唰地一下就下来了。
不是伤心,不是委屈,是绝望。
“好。”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我道歉。”
我转向我的婆婆,看着她脸上得意的神情。
“对不起。”
然后,我转向我的小叔子,看着他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对不起。”
最后,我看向我的公公,那个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却用沉默表达了态度的男人。
“对不起。”
他们都愣住了,似乎没想到我这么“听话”。
婆婆的脸色缓和了一些,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开始新一轮的说教。
“林微,既然你认识到自己的错了,那以后……”
“但是,”我打断了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客厅的每一个角落,“我的道歉,不是为你们口中的‘不守妇道’,也不是为了什么‘野男人’。”
“我道歉,是因为我瞎了眼,嫁错了人,扶错了贫。”
我的话,像一颗炸雷,在客厅里轰然炸响。
所有人都惊呆了。
婆婆的脸,瞬间从得意变成了猪肝色。
“你……你这个!你说什么!”
“我说得不够清楚吗?”我冷笑一声,抹掉脸上的眼泪,感觉自己从未有过的清醒和强大。
那股被压抑了太久的愤怒和怨气,在这一刻,终于冲破了所有枷D锁,喷薄而出。
“我说我瞎了眼!”
我指着陈阳,一字一句地说道:“陈阳,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我以为你是个有担当、有责任心的男人,我以为我们可以一起把日子越过越好!”
“可结果呢?你赚的钱,是给你全家花的!你买的房子,是给你爹妈住的!你所谓的奋斗,就是把我当成一个工具,帮你实现你‘光宗耀祖’的梦想!”
“你让我‘担待’,让我‘理解’,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我每天下班回来,要面对你妈的冷嘲热讽,要忍受你弟弟的无所事事,我连在这个家里喘口气都觉得累!”
“我忘记你的生日,是我不对,我承认!我愧疚,我难过!我想弥补!可你们呢?你们是怎么对我的?”
我转向我的婆婆和小叔子,声音陡然拔高。
“你们张口闭口‘野男人’,闭口闭口‘滚出去’,你们有什么资格!”
“这个家,首付我爸妈掏了二十万!每个月的房贷,我的工资占了一大半!你们吃的、喝的、用的,哪一样没有花我的钱?”
“尤其是你,陈斌!”我死死地盯着他,“你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不出去工作,心安理得地当啃老族,啃哥族,你还有脸在这里对我指手画脚?你上次打牌欠的三万块钱,是我从我自己的小金库里拿出来给你哥,让他去给你还的!你知不知道!”
陈斌的脸“唰”地一下白了,眼神躲闪,不敢看我。
陈阳也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我。
“微微,你……”
“我怎么了?我是不是不该说出来,好让你继续在你爸妈面前扮演你那个无所不能的好儿子?”我讽刺地笑了起来。
“你们懒,不愿意学习和努力,只想躺着赚钱!”
“你们蠢,以为吸干我们的血,就能在城里立足!”
“你们坏,把我当成一个可以随意打骂的外人,却忘了这个家是我跟陈阳一起撑起来的!”
我像一头发了疯的狮子,把积压在心里所有的委屈和愤怒,全都吼了出来。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婆婆张着嘴,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鸡,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公公的烟掉在了地上,烫坏了地板,他却浑然不觉。
陈斌更是把头埋进了沙发缝里,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而陈阳,他只是呆呆地看着我,脸色苍白如纸,眼神里充满了震惊、痛苦、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茫然。
他大概从来没想过,那个一向温顺、隐忍的我,会爆发出如此强大的攻击性。
他更没想过,那些他以为我“担待”了、“消化”了的委屈,其实一直都像一根根刺,扎在我的心里,早已溃烂成脓。
我喘着粗气,感觉胸口因为缺氧而阵阵发痛。
宣泄过后的空虚,迅速将我包围。
我看着眼前这一家子人,突然觉得无比疲惫。
够了。
真的够了。
这场持续了数年的独角戏,该结束了。
眼泪停了。
当最后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我的心也跟着沉寂了下去,像一潭死水,再也泛不起半点涟漪。
我看着他们一张张或震惊、或羞愧、或愤怒的脸,内心一片冰冷的平静。
吵也吵了,骂也骂了,那些撕心裂肺的情绪宣泄过后,剩下的只有无尽的疲惫和荒芜。
我意识到,光靠情绪爆发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它只能让我暂时出口恶气,却无法改变我和这个家庭之间,已经烂到根子里的关系。
我需要冷静。
我需要用理智,来为自己争取最后的体面和权益。
我走到沙发旁,从我的包里,拿出了一串钥匙,轻轻地放在了茶几上。
那上面,挂着这个家的门钥匙,车钥匙,还有一个我特意配的、公婆那套房子的备用钥匙。
“叮当”一声轻响,在死寂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陈阳的瞳孔猛地一缩。
“微微,你这是干什么?”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没有理他,而是平静地环视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了我的公公婆婆身上。
“爸,妈。”
我的称呼,让他们的身体不自觉地僵了一下。
“从明天开始,我不会再过来了。”
“你们的晚饭,我会提前在外面订好,连续订一个月,直接送到你们家。一个月后,你们是自己做,还是让陈斌学着做,或者是让陈阳负责,你们自己商量。”
“这个家,我也暂时不回来了。我会在公司附近租个房子住。”
婆婆的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但迎上我冰冷的目光,又把话咽了回去。
我转向陈斌,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陈斌,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你哥不可能养你一辈子,我也没这个义务。我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我托朋友给你找个正经工作,销售或者服务员,包吃住,工资不高但至少能养活你自己。你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
“第二,你回老家去。我会给你买一张单程票。”
“你自己选。”
我说完,不再看他,目光重新回到陈阳身上。
他正死死地盯着我,眼神复杂得像一张网,里面有痛苦,有不解,有挽留,还有一丝我从未见过的……恐惧。
“陈阳。”我平静地开口,“我们之间的问题,已经不是一个生日,一个蛋糕那么简单了。”
“它关乎我们两个人,也关乎你的整个家庭。”
“我觉得,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好好想一想,这段婚姻,还有没有必要继续下去。”
“离婚”两个字,我没有说出口。
但这个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
陈阳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不……微微,不要这样……”他喃喃自语,像个无助的孩子,“是我错了,都是我的错……你别走……”
“你错在哪儿了?”我轻声问他,像一个循循善诱的老师。
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来。
是啊,他错在哪儿了?
是错在太孝顺?还是错在太爱护弟弟?
这些在他过去的价值观里,都是优点,是他引以为傲的品质。
他根本没有意识到,他的“孝顺”和“爱护”,是以牺牲我的幸福和我们这个小家的安宁为代价的。
他的愚孝和无底线的纵容,像一根绳索,不仅捆绑了他自己,也快要勒死我。
我看着他痛苦迷茫的样子,心里没有半分快意,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哀。
十年感情,我们竟然走到了连最基本的是非对错都无法达成共识的地步。
“在你没想清楚你到底错在哪儿之前,我们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我站直身体,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
我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走进书房。
在他们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我从上锁的抽屉里,拿出了两个文件夹。
一个红色,一个蓝色。
我回到客厅,将两个文件夹“啪”的一声,拍在了茶几上。
“红色这个,是这套房子的购房合同、房产证复印件,以及我爸妈当时给我转账二十万的银行流水记录。”
“蓝色这个,是你爸妈住的那套房子的购房合同,以及我们家这三年来,所有的大额支出明细。”
我打开蓝色的文件夹,从里面抽出一张我亲手做的Excel表格。
“我简单给你们念念。”
我的声音,冷静而清晰,像一个专业的会计在做年终报告。
“三年前,为陈斌偿还赌债,三万元整。”
“两年前,为你父母购买该小区两居室,支付首付四十二万元,其中三十万为我们夫妻共同存款,十二万为我个人婚前存款。”
“这两年间,每月固定支付你父母生活费三千元,共计七万两千元。”
“不定期为你弟弟陈斌购买衣物、手机,支付其各类账单,共计约两万五千元。”
“还有你家老家亲戚的红白喜事、人情往来,零零总总,加起来也超过了五万。”
“所有这些,都有银行转账记录和微信支付凭证作为证据。”
我每念一条,陈阳的脸就白一分。
到最后,他已经面无人色,嘴唇都在发抖。
而他的家人,则像是第一次认识到,他们这些年,到底从我们这个小家里“拿”走了多少东西。
他们的脸上,写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
我将那张表格,轻轻放在茶几上,推到陈阳面前。
“陈阳,我不是在跟你算账。我只是想让你,也让叔叔阿姨看清楚。”
“我,林微,作为你的妻子,我自问,我对你,对你的家人,已经仁至义尽。”
“我不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人。如果我们的生活是幸福的,如果我能感受到你的爱和尊重,这些钱,我心甘情愿地花。我甚至可以帮你一起,让你父母过上更好的生活。”
“但是,我得到的是什么呢?是无休止的指责,是理所当然的索取,是被当成外人的羞辱。”
“所以,现在,我不想再‘担待’了。”
我看着陈阳,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如果,我们最终走到了离婚那一步。”
“这套房子,婚后共同还贷部分平分,我父母出的首付,必须返还。你父母那套房子,虽然房本上没有我的名字,但有明确的出资记录,在法律上,我也享有相应的份额。”
“至于这些年,花在你家人身上的钱,我不会再追究,就当我这十年青春的买单费。”
“我的诉求,合情,合理,也合法。”
我说完,整个客厅,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陈阳的家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动不动。
他们看向我的眼神,已经从愤怒和鄙夷,变成了惊惧和陌生。
他们大概从未想过,这个平时看起来温顺好欺的儿媳妇/嫂子,心里竟然有一本如此清晰的账。
更没想到,她会用这种冷静到近乎残忍的方式,把这本账,血淋淋地摊开在他们面前。
这比任何争吵和打骂,都更让他们感到恐惧。
因为我说的,是事实,是法律,是他们无法辩驳的道理。
陈阳低着头,死死地盯着茶几上的那两个文件夹,他的双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
我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
是在后悔,还是在怨恨我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或许都有吧。
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我拿起我的包,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我曾用心装扮,如今却让我只想逃离的家。
“我走了。”
我转身,没有丝毫留恋,走向门口。
“微微!”
陈阳猛地站起来,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的嘶吼。
我没有回头。
手握在门把上,冰冷的触感传来。
我打开门,外面的风涌了进来,吹乱了我的头发。
身后,传来婆婆带着哭腔的叫喊:“陈阳!你快拦住她啊!让她这么走了,我们……我们可怎么办啊!”
我没有停顿,一步踏了出去。
身后,是他们的惊慌失措。
身前,是未知的、漆黑的夜。
我不知道我接下来会面对什么,也不知道我和陈阳的婚姻,是否还有转圜的余地。
那张记录着我们十年感情和无数付出的账单,是会成为压垮我们婚姻的最后一根稻草,还是会让他幡然醒悟,重新审视我们之间的关系?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从我关上那扇门开始,一切都回不去了。
那个被遗忘的生日,那个空荡荡的餐桌,像一个精准的休止符,为我过去十年的隐忍和退让,画上了一个决绝的句点。
而我的人生,或许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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