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宁
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第一章
夏日的傍晚，天气闷热得没有一丝风，知了声嘶力竭地叫着，让人心烦意乱。李国强推着自行车，车把上挂着刚买的熟食和几瓶冰镇啤酒，慢悠悠地走进机械厂家属院。他今年四十八，是厂里的老钳工，脸上刻着常年与机器打交道的风霜，但身板依旧挺直。
“老李，才回来啊？”门口下棋的王大爷抬头打了个招呼。
“哎，买了点菜。”李国强笑着应了声，脚下却没停。他心里惦记着事儿，今天是他和老婆张淑娟结婚二十周年纪念日。虽说老夫老妻了，不兴年轻人那套，但他还是特意早点下班，想去买点淑娟爱吃的酱肘子。
走到自家楼下，抬眼望去，厨房的灯黑着。李国强心里咯噔一下，这个点儿，淑娟通常应该在厨房忙活了。他加快脚步，把车锁好，提着东西上了楼。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门开了。屋里静悄悄的，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灰尘味儿。客厅没人，厨房冷锅冷灶。
李国强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推开卧室门，里面也没人。梳妆台上，淑娟平时宝贝得不得了的那些瓶瓶罐罐少了好几个，衣柜门敞着一条缝，他拉开一看，靠边挂着的几件淑娟常穿的衣服不见了。
他摸出手机，拨打淑娟的电话。听筒里传来冰冷的系统提示音：“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李国强握着手机，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手里的塑料袋勒得手指生疼。他慢慢走到客厅沙发边坐下，看着窗外逐渐暗下来的天色。桌上，还摆着昨天吃剩的半包花生米，和一只淑娟用的，印着卡通图案的喝水杯。
这不是淑娟第一次闹脾气回娘家。但这一次，感觉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李国强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破了个大洞，往里灌着冷风。
晚上八点多，儿子李小军回来了。小军二十二岁，刚参加工作不久，一身汗味，脸上还带着年轻人的朝气。
“爸，我回来了！饿死了，妈做啥好吃的了？”小军一边换鞋一边嚷嚷，看到冷清的客厅和坐在沙发上发呆的父亲，愣了一下，“爸？我妈呢？还没回来？”
李国强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发干：“你妈……回你姥姥家了。”
“又回去了？”小军皱起眉，语气带着不满，“这回又为啥啊？昨天不还好好的吗？”他走到餐桌边，看到父亲买回来的熟食，“您买的？就吃这个啊？”
“热热吃吧。”李国强站起身，走向厨房，背影有些佝偻。
吃饭的时候，气氛很沉闷。小军扒拉着米饭，忍不住抱怨：“我妈也真是的，动不动就回姥姥家。姥和舅他们也是，每次都帮着她数落您。爸，您就不能硬气点？每次都让着她，看她把您拿捏的！”
李国强夹了一筷子肘子，放进嘴里，却感觉味同嚼蜡。“少说两句，吃你的饭。”他闷声道。
夜里，李国强躺在双人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身边空荡荡的位置，冰凉。他想起半个月前，好像因为给小军他舅借钱的事儿，和淑娟拌过几句嘴。
淑娟嫌他抠门，不顾她娘家困难。可他觉得，小舅子游手好闲，借钱就是肉包子打狗。当时淑娟也生气了，但没像这次，直接关机玩消失。
还有上个月，淑娟去参加了一次同学聚会，回来后就有点心神不宁，手机信息提示音也调成了震动，有时候对着手机屏幕会莫名其妙地笑一下。李国强问起，她就说老同学聊得高兴。
难道……一个不敢想的念头冒出来，又被李国强强行按了下去。不会的，淑娟不是那样的人。她就是脾气急了点，心眼不坏。也许，真是自己最近太忙，忽略她了？
第二天是周末，李国强一大早就被丈母娘的电话叫到了张家。
一进门，气氛就不对。丈母娘沉着脸坐在沙发上，小舅子张斌翘着二郎腿在旁边玩手机，见他进来，抬了抬眼皮，没吭声。淑娟坐在单人沙发上，眼睛有点肿，低着头，不看他。
“国强来了。”丈母娘开口，声音冷硬，“坐吧。”
李国强局促地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
“淑娟都跟我们说了。”丈母娘开门见山，“这日子，她过得憋屈。”
李国强看向淑娟：“淑娟，我……”
淑娟猛地抬起头，眼圈红红地瞪着他：“李国强，你心里还有这个家吗？一天到晚就知道你那个破厂子！我说什么你都不当回事！我弟那么难，跟你借点钱应急，你看你那个样子！我在这个家里，就是个保姆！还是个不拿钱的保姆！”
“我不是那个意思……”李国强想解释，却被小舅子张斌打断。
“姐夫，不是我说你。”张斌放下手机，语气带着嘲讽，“我姐跟你这么多年，没过上什么好日子吧？现在连点钱都看得那么死，也太不男人了。”
“小斌，你少说两句！”丈母娘呵斥了一句，但语气并不严厉，她又看向李国强，“国强啊，不是妈说你。淑娟跟了你二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这天天冷着她，算怎么回事？这次要不是她实在受不了了，也不会跑回来哭诉。”
李国强听着这一家人的指责，胸口像堵了一团棉花。
他想说，厂里最近效益不好，加班多，他不是不顾家；他想说，小舅子借钱不是第一次了，从来就没还过；他想说，淑娟，我哪里做得不好，你可以跟我说……
但他看着淑娟那副委屈又决绝的样子，看着丈母娘和小舅子理所当然的表情，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口。他笨嘴拙舌，知道自己说不过他们。
最后，他只能干巴巴地说：“淑娟，跟我回去吧。有啥事，咱回家说。”
“我不回去！”淑娟尖叫起来，“那个家我待够了！李国强，这日子我没法跟你过了！”
“对！过不下去就离！”张斌在一旁煽风点火，“姐，你还年轻，离了他找什么样的不行？”
“离什么离！胡闹！”丈母娘瞪了儿子一眼，但话锋一转，又对李国强说，“国强，你也看到了。淑娟这次是伤了心了。你要是还想好好过，就得拿出个态度来。光嘴上说说不顶用。”
李国强浑浑噩噩地离开了张家。下楼的时候，脚步都是飘的。离婚？这两个字像锤子一样砸在他心上。二十年，风风雨雨都过来了，怎么突然就到了要离婚的地步了？
他想起二十年前，淑娟穿着红裙子，羞答答地看着他的样子。想起儿子小军刚出生时，她抱着孩子，脸上疲惫又幸福的笑容。想起这些年，虽然清贫，但也有说有笑的日子。
难道那些，都抵不过这一次的争吵吗？
他推着自行车，走在烈日下，却觉得浑身发冷。淑娟看他的眼神，那么陌生，带着怨，甚至……还有一丝他看不懂的决绝。
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李国强心里那个破洞，越来越大了。
第二章
李国强一个人过了三天灰头土脸的日子。家里冷锅冷灶，阳台上的衣服堆着没洗，地板也蒙了层灰。他试着又给淑娟打了几次电话，依然是关机。发去的微信消息，也石沉大海。
儿子小军看不下去了，周末回来，一边笨手笨脚地收拾屋子，一边愤愤不平：“爸，您就不能有点出息？我妈明显是铁了心要闹！姥家那边肯定没起好作用，尤其是我舅，巴不得我妈跟您离了呢！”
李国强坐在小板凳上，闷头抽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眉头拧成了个疙瘩。“你小孩子家，懂什么。”
“我不懂？”小军把拖把往地上一杵，“我懂我妈现在不着家！我懂我舅那种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爸，您得主动出击！去姥姥家，把我妈接回来！把话说明白！”
在李国强固有的观念里，夫妻吵架，媳妇回娘家，当丈夫的低个头，去接一下，是常事。以前也不是没去过。
但这次，他心里憋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劲儿，让他迟迟没有动身。不仅仅是拉不下脸，更是一种直觉，觉得这次去，恐怕也接不回来。
第四天下午，李国强正在车间里盯着机器，徒弟小马急匆匆跑过来，神色古怪：“师傅，师娘……师娘她……”
李国强心里一紧：“你师娘怎么了？”
“我刚才去百货大楼买零件，看见……看见师娘了。”小马吞吞吐吐，“她……她跟一个男的在咖啡厅里坐着，有说有笑的……看着，挺熟。”
李国强手里的扳手“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车间里机器的轰鸣声瞬间变得遥远，他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血液好像都冲到了头顶。
“你看清楚了？”他的声音嘶哑。
“看清楚了，就是师娘。”小马肯定地点点头，又赶紧补充，“不过，也许就是普通朋友……”
李国强摆摆手，示意小马别说了。他弯腰捡起扳手，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普通朋友？淑娟什么时候有能一起喝咖啡、有说有笑的“普通”男性朋友了？他怎么从来不知道？
一下班，李国强骑上自行车就直奔百货大楼。他也不知道自己去干什么，能干什么，就是一股邪火顶着，非要去看个究竟。
到了地方，那家咖啡厅亮着温暖的灯光，里面坐着几对男女。他隔着玻璃窗，一个个位置看过去，没有淑娟的身影。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家，第一次没有心思做饭，坐在黑暗的客厅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淑娟关机前几天的画面，像放电影一样在他脑子里闪过：心神不宁的样子，频繁查看手机的样子，对着屏幕笑的样子……还有小马那句“有说有笑，挺熟”……
一个可怕的猜想，逐渐清晰起来。淑娟这次闹，可能不单单是因为吵架，不单单是娘家怂恿。难道，真的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外面……有人了？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缠住了李国强的心，让他窒息。
就在这时，家门被钥匙打开了。李小军带着一股外面的热气进来，“啪”一声按亮了客厅的灯，被满屋的烟味呛得直咳嗽。
“爸！您怎么不开灯啊！抽这么多烟干嘛！”小军皱着眉，挥手扇着烟雾，随即看到父亲憔悴灰败的脸色，吓了一跳，“爸，您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李国强抬起头，看着儿子年轻焦急的脸，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怎么跟儿子说？说你妈可能给你找了个“后爸”？
小军是个急性子，看父亲这样，更急了：“是不是我妈那边又说什么了？还是我舅又出什么幺蛾子了？爸，您别一个人闷着啊！”
李国强重重地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把徒弟看到的情况，含糊地说了一下。
小军一听就炸了：“什么？！跟别的男人喝咖啡？！还关机玩失踪？！这还用想吗？肯定是外面有人了！怪不得这次这么硬气！离！必须离！这种妈，我不要了！”
“你胡说什么！”李国强猛地站起来，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事情还没搞清楚……”
“还要怎么搞清楚？都让人看见了！”小军气得脸通红，“爸，您醒醒吧！她都这样了，您还护着她？这绿帽子您还想戴着啊？”
“啪！”一声脆响。
李国强扬手给了儿子一个耳光。打完，他自己也愣住了，看着自己发麻的手掌，和儿子不敢置信的眼神。
小军捂着脸，眼圈瞬间红了，带着哭腔吼道：“你打我？李国强！我妈不要这个家了，你冲我发什么火！你窝囊！你就活该被欺负！”
吼完，小军转身冲出了家门，把门摔得山响。
李国强颓然跌坐回沙发，双手插进花白的头发里，肩膀塌了下去。屋里又恢复了死寂，只有烟灰缸里未熄的烟头，冒着一丝绝望的青烟。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淑娟的姐姐，张大姨打来的。
李国强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
“国强啊，”张大姨的声音带着一丝为难和刻意的温和，“淑娟在我这儿呢。她……她还是那个意思，觉得这日子过不下去了。你看……你们是不是……好好谈谈离婚的事？”
李国强握着手机，指节捏得发白。窗外，夜色浓重，没有一颗星星。他感觉自己也正往那无尽的黑暗里坠去。全家人都好像在推着他，往那个叫“离婚”的深渊里跳。
可是，二十年啊。那不仅仅是法律上的一纸婚约，那是他生命里最重的一部分。他真的能就这么放手吗？
他对着话筒，喉咙滚动了好几下，才发出极其嘶哑、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的的声音：
“……大姐，再……再等等。也许淑娟，她……她只是一时糊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