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宁
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第一章
六月的天，孩儿的脸，说变就变。刚才还是夕阳晚照，给老城区斑驳的墙壁涂上一层暖融融的金色，转眼间，乌云就从天边堆了上来，闷雷滚过，带着湿气的风卷起了地上的落叶和塑料袋。
李桂兰站在自家老式单元楼的阳台上，手忙脚乱地收着晾晒的衣物。动作麻利，带着常年操持家务特有的利索劲儿。
花白的短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她也顾不上捋一下，心里惦记着那几件女儿小雅最喜欢的真丝裙子，可别淋了雨。
刚把最后一件衣服抱进屋里，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瞬间连成了雨幕，窗外一片模糊。
李桂兰松了口气，把衣服仔细地搭在客厅的椅背上，这才走到窗边，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和密集的雨线。
这雨，让她心里有点莫名的发慌。就像半个月前，女儿小雅的婚礼那天，也是这样一个晴转雨的天气。
婚礼仪式时还阳光明媚，等到晚宴结束，宾客散去，她和老伴送亲家一家出门时，雨就毫无征兆地下了起来，弄得有些狼狈。
小雅嫁人了。嫁给了一个叫周峰的小伙子。周峰是城里另一家大型国企的技术员，家境普通，但人看着稳重，工作也踏实。
李桂兰和老伴苏建国对这门亲事，总体是满意的。他们就小雅这么一个女儿，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只盼着她将来能安稳稳、幸福美满。
婚礼办得体面又热闹。看着穿着洁白婚纱、笑靥如花的女儿，李桂兰当时眼圈就红了，是高兴，也是不舍。女儿长大了，飞出了老窝，要有自己的小家了。
雨越下越大，砸在窗户玻璃上，声音密集得让人心焦。李桂兰看了看墙上的老挂钟，快六点了。小雅和周峰说是今天从短途蜜月回来，大概这个点儿也该到家了。她犹豫着是不是该打个电话问问，又怕小两口正在路上，开车接电话不安全。
正琢磨着，手机响了，正是小雅打来的。
“妈！我们回来啦！刚到家，雨可真大！”小雅的声音透过听筒传出来，带着蜜月归来的轻快和兴奋，“累死啦，不过玩得超开心！周峰给你和爸带了礼物哦！”
李桂兰的心一下子落回了肚子里，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安全到家就行，雨这么大，我还担心你们呢。刚回来乱糟糟的，别急着过来，收拾好了再说。晚上吃饭没？要不妈给你们做点送过去？”
“不用不用妈，周峰点外卖了。我们随便吃点就行，收拾一下早点休息。”小雅那边传来周峰隐约的说话声，像是在问点什么，小雅扭头回了句“我妈”，然后又对李桂兰说，“妈，那我们明天晚上过去吃饭啊，想死你做的红烧肉了！”
“好好好，明天妈一早就去买最新鲜的五花肉。”李桂兰连声答应，又叮嘱了几句“好好休息”、“把湿衣服换了别感冒”，这才挂了电话。
放下手机，李桂兰脸上还带着笑，但看着窗外丝毫没有减弱迹象的暴雨，那点心慌的感觉又隐隐浮了上来。女儿结婚了，是大人了，可在她眼里，小雅永远都是那个需要她操心、需要她提点的孩子。
尤其是，想到小雅的性格。小雅随她，心眼实在，对人热忱，没什么坏心思，但有时候有点缺心眼，或者说，太没界限感。
从小就这样，跟谁都容易打成一片，男孩子女孩子朋友都多。
以前上学时李桂兰就没少操心，总提醒她女孩子要矜持点，要知道分寸。小雅每次都嫌她唠叨，说现在什么时代了，男女平等，正常交往怎么了。
现在结婚了，成了家，这性子要是不收收，李桂兰真怕她以后在夫妻相处上吃亏。这年头，诱惑多，人心也复杂。周峰看着是个老实孩子，可老实人也有底线不是？夫妻之间，有些界限是必须清晰的。
第二天晚上，雨过天晴，空气格外清新。
小雅和周峰提着大包小包回了娘家。周峰个子高高大大，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裤，话不多，但脸上带着笑，帮着把小雅买的各地特产从车上拿下来，礼貌地跟苏建国和李桂兰打招呼：“爸，妈，我们回来了。”
“回来就好，买这么多东西干嘛，乱花钱。”苏建国话虽这么说，但看着女儿女婿，眼角的皱纹都笑开了花。他是个退休的中学语文老师，性子温和，话不多，家里大小事多是李桂兰张罗。
小雅搂着李桂兰的胳膊，叽叽喳喳地说着蜜月旅途中的趣事，脸色红润，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新婚的幸福。
李桂兰看着女儿，心里软成一滩水，那些叮嘱的话在嘴边打了个转，又咽了回去。难得这么高兴，等会儿再说吧。
晚饭吃得其乐融融。小雅胃口大开，夸李桂兰的红烧肉是天底下最好吃的。
周峰话不多，但很体贴，给小雅夹菜，递纸巾，眼神里带着对新婚妻子的宠爱。
李桂兰看着这小两口的互动，心里踏实了不少。
饭后，苏建国和周峰在客厅喝茶看电视，聊些时事新闻。
小雅帮着李桂兰在厨房收拾碗筷。水龙头哗哗地响，厨房里弥漫着洗洁精的柠檬清香。
机会来了。李桂兰一边擦着灶台，一边状似随意地开口：“小雅，看你和周峰处得好，妈就放心了。”
“那当然，周峰对我可好了。”小雅哼着歌，熟练地冲洗着盘子。
“嗯，夫妻俩感情好是根基。不过啊，”李桂兰顿了顿，放慢了语速，“这结婚了，就是大人了，为人处事，得多留个心眼。尤其是……跟异性朋友交往上，得注意点分寸，保持点距离。”
小雅冲水的手停了一下，扭过头看李桂兰，脸上带着点不解和好笑：“妈？你又来了。什么异性朋友，我那些朋友你不都认识吗？都多少年的交情了。”
“妈知道，妈不是说你那些朋友不好。”李桂兰放下抹布，转过身看着女儿，语气认真起来，“问题是，你现在身份不一样了。以前你是小姑娘，怎么玩闹都行。现在你是周峰的妻子，将来还是孩子的妈。你得考虑周峰的感受。比如，那个王磊，你们还常联系吗？”
王磊是小雅的大学同学，也是哥们儿中的哥们儿，以前确实常来家里玩，李桂兰也认识。小伙子挺精神，就是感觉有点太活络。
“王磊？联系啊，怎么不联系？好朋友结婚就不来往了？”小雅觉得更莫名其妙了，“上周我们还一起组队打游戏了呢！周峰也知道啊，这有什么。”
“打游戏？”李桂兰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小雅，不是妈思想老旧。这男女之间，哪有那么纯粹的友谊？尤其是成了家，该避的嫌还是要避。你大大咧咧觉得没事，可能周峰嘴上不说，心里不见得舒服。这夫妻过日子，很多矛盾都是从小事积累起来的。”
小雅把洗好的碗重重地放进沥水篮，水花溅了出来。她甩了甩手，语气明显带上了不耐烦：“妈！你这都是哪年的老黄历了？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谁还兴男女授受不亲那一套？我和王磊就是铁哥们，纯洁的革命友谊！周峰才没那么小气呢，他理解我，也信任我。你怎么总把人都想得那么复杂？”
看着女儿梗着脖子、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李桂兰心里一阵无力。她知道小雅的脾气，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
“妈不是把人都想得复杂，妈是过来人，见的听的比你多！”李桂兰的语气也忍不住加重了些，“这人心隔肚皮！你现在刚结婚，感情浓，觉得什么都好。等激情褪去，日子归于平淡，一点小疙瘩都可能变成大问题。保持距离不是生分，是对你自己婚姻的尊重和保护！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我不明白的是你，妈！”小雅彻底没了耐心，声音也拔高了，“我觉得你就是控制欲太强！以前管我学习，管我交朋友，现在我都结婚了，你还想管我怎么跟人交往？我跟周峰好着呢，用不着你这些过时的‘经验’来指导！你这就是不信任我，也不信任周峰！”
厨房里的动静吸引了客厅里的两个男人。苏建国探头进来：“怎么了？娘俩吵吵什么？”
周峰也站了起来，脸上有些尴尬和担忧。
小雅气鼓鼓地解下围裙，扔在一边，拉着周峰就要走：“没什么！爸，周峰，我们回去了！我妈她……她简直不可理喻！”
李桂兰看着女儿女婿离开的背影，尤其是周峰那个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跟着小雅离开的表情，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疼。
窗外，雨后的凉气透过纱窗渗进来，让她打了个寒噤。
这场谈话，不欢而散。而她那份沉甸甸的担忧，像一颗种子，埋进了这潮湿的夜里，不知会生出怎样的枝蔓。
第二章
日子像翻书一样，一页页平静地滑过。转眼，小雅和周峰结婚快半年了。
表面上看，一切如常。小雅依旧像只快乐的小鸟，每周至少回娘家一两次，有时和周峰一起，有时自己回来。
每次回来，她都叽叽喳喳地说着工作和生活里的趣事，和周峰似乎也依旧恩爱。
李桂兰仔细观察过，周峰对小雅还是那样体贴，话不多，但眼神里的温柔做不得假。
可李桂兰那颗悬着的心，始终没有完全放下来。她总觉得，有些东西在悄悄起着变化。就像一碗水，看着平静，底下却可能有了细微的漩涡。
有一次，小雅自己回来吃晚饭，饭桌上手机微信提示音响个不停。小雅一边扒拉着饭，一边手指飞快地回着消息，嘴角还带着笑。
李桂兰随口问了句：“跟谁聊这么热乎呢？周峰啊？”
小雅头也没抬：“不是，王磊他们那个群，正讨论周末去哪儿爬山呢。”
李桂兰夹菜的筷子顿了一下，状似无意地说：“哦，周末活动啊。你和周峰一起去？”
“周峰这周末要加班，搞个项目，去不了。”小雅终于抬起头，脸上是跃跃欲试的表情，“不过我想去，好久没活动了。妈，我那件冲锋衣你放哪儿了？我得找出来。”
李桂兰的心往下沉了沉：“周峰不去，你自己去啊？跟一群男的……”
“妈！”小雅脸上的笑容瞬间没了，把筷子往碗上一放，发出清脆的响声，“又来了是不是？群里也有女同事好不好！再说，都是朋友，有什么问题？周峰都没意见！”
“周峰真没意见？”李桂兰追问了一句。
“他能有什么意见？他工作忙，还能不让我有点自己的活动了？”小雅语气硬邦邦的，明显不高兴了，“他也知道我跟王磊他们就像兄弟一样。”
李桂兰看着女儿理直气壮的样子，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她知道，再说下去，肯定又是一场争吵。
她默默低下头吃饭，心里却像堵了一团棉花。周峰真的没意见吗？还是他有意见，却憋在心里没说？她希望是自己多心了。
周末，小雅还是去爬山了，还在朋友圈发了好几张照片。
有风景，有集体照。照片里，小雅穿着冲锋衣，戴着遮阳帽，脸红扑扑的，笑得特别开心。
她站在一群男男女女中间，旁边挨着的就是王磊，两人举着矿泉水瓶，做干杯状，显得很是熟稔。
李桂兰看着那张照片，手指放大又缩小，心里那点不安像水渍一样蔓延开来。她想了想，还是在评论区写了句：“玩得开心，注意安全。”
小雅回了个笑脸。
那天晚上，李桂兰犹豫再三，给周峰发了条微信：“小峰，加班辛苦了吧？吃饭了吗？”
过了好一会儿，周峰才回复：“吃了，妈，还好。刚忙完。”
文字冰冷，听不出情绪。李桂兰想问问小雅爬山回来没，累不累，打了几个字，又删掉了。最终只回了句：“那就好，注意休息。”
放下手机，李桂兰长长地叹了口气。老伴苏建国戴着老花镜在看报纸，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瞎琢磨什么呢？儿孙自有儿孙福。”
李桂兰没吭声。福不福的，她现在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又过了段时间，是周峰的生日。小雅提前好几天就开始张罗，说要给周峰一个惊喜，订了餐厅，号召朋友们一起庆祝。
生日那天晚上，小雅又在朋友圈刷了屏。九宫格照片，中间是周峰戴着生日帽，面前摆着精致的蛋糕，小雅侧身吻着他的脸颊，周峰笑得有点腼腆。周围是他们的朋友，王磊也在其中。
看起来一切完美。李桂兰看着照片，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也许，真是自己太敏感、太唠叨了？年轻人有年轻人的相处方式。
然而，就在这张看似和谐的照片里，李桂兰却捕捉到了一丝不寻常。
有一张是众人举杯的抓拍，周峰脸上笑着，但眼神似乎没有焦点，嘴角的弧度也有些僵硬。
而站在他不远处的小雅，正侧着头跟旁边的王磊说着什么，笑靥如花。
那种眼神，是全然放松的、带着毫无顾忌的熟稔。李桂兰太熟悉了，小雅在家、在她和周峰的小家里，常常就是这种状态。
但在这种本该以丈夫为中心的场合，她对另一个异性露出这样的神态，让李桂兰心里咯噔一下。
她放大了那张照片，仔细看着周峰的表情。那笑容背后，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和勉强。
这只是她的错觉吗？还是作为一个母亲的过度解读？
生日宴后没多久，李桂兰渐渐发现，小雅回娘家的次数更频繁了，而且，越来越多的是她自己回来。
“周峰呢？又加班？”李桂兰一边给小雅盛汤，一边问。
“嗯，他们那个项目到关键阶段了，天天熬夜。”小雅捧着碗，语气有些抱怨，但也没太当回事，“忙点也好，多挣点钱，我们还想换个大点的房子呢。”
李桂兰观察着女儿的神色，试探着问：“那……你平时下班一个人在家，吃饭怎么解决？”
“就叫外卖呗，或者跟朋友出去吃。”小雅随口答道，“昨天还跟王磊他们去吃了新开的那家火锅，味道不错，下次带你和爸去。”
又是王磊。李桂兰的心揪紧了。她看着女儿毫无心机地谈论着另一个男人的名字，那股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小雅，”李桂兰放下筷子，语气凝重，“妈还是得说说你。周峰工作忙，你更得多体谅他。下班了早点回家，把家里收拾收拾，做点热乎饭等他，哪怕他回来得晚，也是个心意。总跟朋友出去，像什么样子？尤其是……尤其是王磊，你们走得太近了，不合适。”
“妈！”小雅“啪”地放下碗，汤溅出来几滴，“你有完没完？怎么什么事都能扯到王磊身上？我们就是普通朋友！一起吃个饭怎么了？周峰都没说什么，你怎么就没完没了地挑刺？是不是我每天关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就高兴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李桂兰也来了火气，“我是让你注意分寸！你考虑过周峰的感受吗？他嘴上不说，你就真以为他不在意？”
“他有什么好在意的？他忙他的，我过我的，我们互不干涉，彼此信任，这不是很好吗？妈，你的思想真的太老旧了！现在夫妻都是独立的个体，需要空间！”小雅激动地站起来，脸涨得通红，“我看你就是看不得我高兴！非要把你的那套观念强加给我！”
“我看你是被猪油蒙了心！”李桂兰气得手直抖，“你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等你哪天栽了跟头，别怪妈没提醒你！”
“我谢谢您的提醒！但我自己的生活，我知道该怎么过！”小雅抓起包，转身就往外走，“我回去了！以后我的事，你少管！”
门被重重地关上，发出巨响。苏建国从书房出来，看着气得胸口不停起伏的李桂兰，叹了口气：“你又何苦呢？话说得那么重。”
李桂兰颓然坐在椅子上，眼圈红了：“我说错了吗？老苏，你看不出来吗？小雅她……她太不懂事了！周峰那孩子，心里能好受？”
“好不好受，也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苏建国递过一杯水，“你管多了，女儿烦，女婿也未必领情。”
李桂兰接过水杯，水是温的，但她的手却冰凉。她想起上次家庭聚会，亲家母看似无意地提起，说周峰最近好像瘦了，话也更少了。当时她只当是工作累的，现在想来，恐怕没那么简单。
裂缝，或许早就出现了，只是粗心的女儿毫无察觉，而她这个当妈的，虽然看出了端倪，却无力阻止，甚至因为一次次不合时宜的“提醒”，把女儿推得更远。
一种无力回天的预感，像潮水般慢慢淹没了李桂兰。她仿佛看到那原本看似牢固的婚姻堤坝，正在被一些细微的、不被重视的蚁穴悄然侵蚀。而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下一次，来的会是什么呢？李桂兰不敢深想，只觉得那股令人窒息的闷胀感，又牢牢地攫住了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