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林岚,三十出头,在老城区开着一间小小的裁缝铺。
铺子不大,就叫“林岚改衣”,专门给街坊邻里,还有一些懂行的老客人改衣服。
这年头,快时尚像潮水一样,一波一波地涌过来,成衣遍地都是,便宜又新潮。像我这样的手艺人,守着一台老式缝纫机,一盒针线,日子过得就像铺子门口那棵老槐树,安静,但也有些寂寞。
闺蜜小曼嫁得好,老公家是本地人,兄弟三个,她老公排老二。一家人和和睦睦,每到周末,婆婆总要张罗一大桌子菜,把孩子们都叫回去。
小曼心疼我一个人冷清,隔三差五就拽上我,去她婆家蹭饭。
她婆婆是个热络人,见我文静,手又巧,总夸我:“我们家老二媳妇的朋友,就是不一样,看着就让人心里踏实。”
我只是笑笑,帮着在厨房里摘摘菜,或者陪老人家说说话。
小曼的公公婆婆,连同他们家的三个儿子,我都见过。老大周诚安,老二周诚德是小曼老公,老三周诚才还在读大学。
周诚德和周诚才都是那种活泛的人,脸上总挂着笑,嘴也甜。唯独那个老大,周诚安,每次见他,他都安安静ag坐在一旁,话很少。
他不像两个弟弟那样,穿着时髦的夹克衫和运动鞋,他总是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工装,袖口挽到胳膊肘,露出结实的小臂。
那双手,布满了老茧,指节粗大,却异常干净。
小曼偷偷告诉我,她这个大伯哥是个木匠,自己开了个工作室,专门做中式榫卯结构的家具,手艺好得很,就是脾气有点怪,不爱搭理人。
我第一次对他留下深刻印象,是那次在小曼婆家吃饭。饭后大家坐着聊天,客厅里一把老式的太师椅腿有点晃。
小曼婆婆念叨了一句:“这椅子跟了我几十年了,怕是不行了。”
周诚德过去晃了晃,说:“妈,不行就换个新的,现在沙发又舒服又好看。”
周诚安一直没说话,他走过去,蹲下身,仔细看了看椅腿的接榫处。他的手指在那些磨得光滑的木头上轻轻摩挲,眼神专注得像是在看一件稀世珍宝。
然后,他抬起头,对他妈说:“妈,不是大事,榫头松了。我带回去,给您重新楔一下,比新的还结实。”
他说话的声音不高,有点沉,但每个字都像他手里的木头一样,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质感。
那一刻,屋子里的喧闹好像都静了下来。我看着他蹲在地上的侧影,阳光从窗户斜斜地照进来,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
我的心,莫名其妙地,就那么漏跳了一拍。
我突然觉得,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和他手里的那些木头一样,有着最朴素,也最坚韧的纹理。
从那以后,再去小曼家,我的眼神总会不自觉地飘向他。
他吃饭的时候很安静,夹菜的动作不紧不慢。他听大家聊天的时候,嘴角会偶尔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他抱起小侄子的时候,那双做惯了粗活的手,会变得格外温柔。
我像一个偷窥者,贪婪地捕捉着关于他的一切细节。这种感觉很陌生,也很危险,像心里揣了一只兔子,随时都要蹦出来。
小曼大大咧咧的,没发现我的异样。她甚至还把周诚安的微信推给我,理由是:“岚岚,你那铺子里不是缺个置物架吗?让我大伯哥给你做一个,他做的东西,用一百年都坏不了!”
我鬼使神差地,就点了添加。
他很快就通过了,头像是一块打磨好的木料,看不出什么。
我们就这么安静地躺在彼此的列表里,谁也没说过一句话。
直到那天晚上。
那天我接了个急活,一位老太太要把她先生生前最喜欢的一件中山装改小,好让她儿子能在纪念日上穿。
那件衣服料子极好,是几十年前的老嗶嘰,但因为存放不当,有几个地方被虫蛀了。
我对着台灯,一针一线地织补,直到窗外传来打更的梆子声,才惊觉已经过了午夜。
脖子僵硬,眼睛酸澀。我揉着太阳穴,拿起手机,想跟小曼吐槽两句。
最近我在追一个明星,是个很有男人味的大叔。我存了他的几张剧照,偶尔会跟小曼犯花痴。
我点开一张他穿着黑色衬衫,眼神深邃的照片,想都没想,就点开了那个熟悉的头像,把照片发了过去,又顺手打了一行字。
“老公,你真好看。”
发完,我把手机往旁边一扔,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准备去睡觉。
刚躺下,手机“嗡”地振了一下。
我以为是小曼又在跟我开玩笑,迷迷糊糊地拿起来一看。
屏幕上,是那个木头一样的头像,下面跟着两个字,像冰凿出来的一样。
“自重。”
我的瞌G睡,瞬间被这两个字砸得灰飞煙滅。
我猛地坐起来,点开头像,再三确认。
周诚安。
我发给了周诚安。
我的脸“轰”的一下,烧到了耳根。
完了。
我把脸埋进被子里,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怎么会犯这种错误!
我恨不得立刻收回那条消息,可微信没有这个功能。我手忙脚乱地想解释,打了删,删了又打,屏幕上的光照得我臉色惨白。
“发错了。”
“不好意思,我本来是想发给我朋友的。”
“我们闹着玩呢셔。”
怎么解释都显得苍白又刻意。
我甚至能想象到,手机那头的周诚安,是怎样皱着眉头,打出“自重”这两个字的。
他一定觉得我是个轻浮随便,不知羞耻的女人。
那一夜,我彻底失眠了。
天快亮的时候,我才抱着手机,在一片混乱和懊悔中,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1章 午夜的乌龙
第二天醒来,头痛欲裂。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我拿起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和周诚安的聊天界面上。
那两个字,“自重”,像两根针,扎在我的眼睛里。
我哀嚎一声,把手机扔到床的另一头。
完了,这下全完了。
我不仅在他面前丢尽了脸,以后还怎么有脸去小曼家?怎么面对他们一家人?
一想到小曼婆婆那张慈祥的脸,想到周诚德热情地喊我“岚姐”,我就恨不得时间倒流。
一整天,我都心神不宁。
缝纫机的踏板踩得有气无力,针脚也走了好几次神。
一个熟客王阿姨来取改好的裤子,看我脸色不好,关心地问:“岚岚,怎么了?是不是病了?”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没事,王阿姨,昨晚没睡好。”
“年轻人,可不能仗着身体好就熬夜啊。”王阿姨絮絮叨叨地走了。
我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憔悴的脸,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哪是熬夜熬的,这分明是丢人丢的。
手机响了,是小曼。
我吓得一个激灵,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做贼心虚,大概就是我现在的样子。
我犹豫了半天,才按下接听键,声音发虚:“喂,小曼?”
“岚岚!你干嘛呢?半天才接电话。”小曼的声音像往常一样,充满了活力。
“没……没什么,刚才在忙。”我撒了个谎。
“周末过来吃饭啊,我妈昨天还念叨你呢,说好久没见你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找借口:“这个周末……可能不行,我接了个活,有点急。”
“什么活啊,比吃饭还重要?你可别总是一个人闷在铺子里,都快发霉了。”小曼在那头抱怨。
“真的挺急的,下次,下次我一定去。”我几乎是在哀求。
小曼听出了我的不对劲,关心地问:“岚岚,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声音听着没精神。”
“没有没有,”我赶紧否认,“就是有点累。你放心吧,我没事。”
挂了电话,我瘫在椅子上,长出了一口气。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我总不能以后再也不见小曼,再也不去她家了吧?
我在铺子里转来转去,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困兽。
要不,还是解释一下?
我重新拿起手机,点开那个让我恐惧的对话框。
我想了半天,字斟句酌地打了一行字:“周大哥,昨天晚上的事,非常抱歉,是我发错了人,给您造成了困扰。”
点击发送。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死死地盯着屏幕。
一分钟。
五分钟。
半个小时。
手机静悄悄的,对方没有任何回应。
他是不是根本不信?或者,他觉得我这种人,连回复的必要都没有?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像掉进了冰窖。
也好,不回复,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以后见面,我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对,就这么办。
我强迫自己把这件事从脑子里赶出去,专心干活。
可是,那两个字,就像魔咒一样,时不时地就冒出来,让我一阵阵地脸红心跳。
那几天,我像是得了“手机恐惧症”,听到消息提示音就紧张。
小曼又打了几次电话催我去她家,都被我用各种理由搪塞过去了。
我知道这样不好,但我真的没有勇气去面对周诚安。
我怕看到他鄙夷或者厌恶的眼神。
那种感觉,比拿针扎自己一下还难受。
第2章 尴尬的求助
日子就这么提心吊胆地过了一周。
我以为这件事会像投入湖里的小石子,虽然惊起了一圈涟漪,但终究会归于平静。
没想到,我还是不得不主动去找他。
铺子里的布料越堆越多,原来的几个架子已经不堪重负。我一直想在墙上打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置物架,把布料分门别类地放好。
找了几个家具店,要么是尺寸不合适,要么就是用的材料我不喜欢,都是些密度板,胶水味重。
我正发愁,小曼的电话又来了。
这次她不由分说:“林岚!你这个周末必须给我过来!我不管你有什么天大的事,都得来!”
我支支吾吾:“小曼,我……”
“你别我我我的了,”她打断我,“你那个置物架,我跟我大伯哥说了,他说可以帮你做。你过来,正好跟他当面聊聊尺寸和样式,这你总不能拒绝了吧?”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
跟周诚安……当面聊?
“小曼,要不……要不就算了吧,太麻烦你大伯哥了,我自己再看看……”
“麻烦什么呀!他就是干这个的!你把尺寸告诉我就行,我帮你跟他说。”
“不行不行,”我急了,这要是让小曼传话,万一说岔了什么,岂不是更尴尬,“还是……还是我跟你说吧。”
小曼在那头狐疑地问:“岚岚,你今天怎么怪怪的?跟我还客气上了?”
我心里叫苦不迭,只能硬着头皮说:“没有,我就是觉得这种事,还是当面说清楚比较好。”
“这不就得了!”小曼立刻高兴起来,“那就这么定了啊,周六,来我家吃饭,顺便谈你的‘大事’!”
挂了电话,我欲哭无泪。
这下是躲也躲不掉了。
周六那天,我磨磨蹭蹭,换了好几身衣服,总觉得哪件都不对劲。
最后,我还是穿了一件最普通的白色棉布衬衫和一条蓝色牛仔裤,这让我感觉稍微有点安全感。
我带了一张画好的草图,上面标注了详细的尺寸,还贴心地写明了想要用的木材和样式。
我想,这样他一看就明白,我们之间可以少说几句话,速战速决。
到了小曼家,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
小曼把我拉进屋,她婆婆热情地迎上来:“岚岚来了,快坐快坐,看你这孩子,瘦了。”
我笑着应付,眼睛却不受控制地在客厅里搜索。
周诚安不在。
我的心,莫名地松了一下,但又有一丝说不清的失落。
小曼看出了我的心思,凑到我耳边说:“我大伯哥在他工作室呢geo,他说等你来了,让我带你过去找他。”
“啊?去他工作室?”
“对啊,他说你那些要求,得到他那儿看料子才能定。走吧,我带你去。”
我的心又提了起来。
周诚安的工作室就在他家后面,是一个独立的小院子,据说是以前的老厂房改造的。
还没走近,就闻到了一股好闻的木头香味,夹杂着桐油的气息。
院子里堆放着一些处理好的木料,码放得整整齐齐。
小曼推开一扇厚重的木门,侧身让我进去。
“哥,岚岚来了!”
我深吸一口气,像个即将上战场的士兵,迈进了那个完全属于他的世界。
工作室很大,很高,阳光从顶上的天窗洒下来,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像金色的精灵。
靠墙是一排排的工具架,各种我认识和不认识的刨子、凿子、锯子,挂得满满当登,却井然有序。
地上铺着一层薄薄的木屑,踩上去软软的。
周诚安正站在一个巨大的工作台前,背对着我们,微微弓着腰,手里拿着一个什么工具,正在一块木头上专注地雕刻着。
他还是穿着那身工装,背影宽厚而沉静。
听到声音,他停下手里的活,转过身来。
他的目光,越过小曼,直直地落在了我的脸上。
那目光很平静,看不出喜怒,更没有我想象中的鄙夷和不屑。
他就那么看着我,看了足足有三秒钟。
我的脸又不争气地热了起来,我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手里紧紧地攥着那张图纸。
“大伯哥,这就是我朋友林岚。”小曼打破了沉默。
周诚安“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沉,在这空旷的工作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那个……周大哥,你好。”我鼓足勇气,抬起头,把手里的图纸递过去,像交一份检讨书,“这是我想要的架子,尺寸和样式都在上面了。”
他没有立刻接,目光从我的脸,移到我手里的图纸上。
他的手很干净,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只是指关节和手掌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因为常年劳作而留下的茧子。
他接过图纸,展开,低头仔细地看着。
我紧张地站在原地,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小曼见状,笑着打圆场:“哥,你先看着,我回去看看我妈的汤,岚岚,你跟我哥聊啊。”
说完,她就一阵风似的跑了。
工作室里,只剩下我和他。
还有满屋子木头的香气,和“滋啦滋啦”的电流声。
我尴尬地站在那里,感觉自己像个闯入者。
他看得很认真,手指在图纸上轻轻划过,眉头微微皱着。
“你想要老榆木的?”他忽然开口问。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跟我说话。
“嗯……对,我觉得老榆木的纹理好看,也结实。”我小声回答。
“老榆木是好,但你这个尺寸,做满墙,会很重,你那面墙,是承重墙吗?”他又问。
我没想到他会问得这么细。
“应……应该是吧。”我不太确定。
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这种事不能‘应该’。”
我被他看得有点心虚,脸更红了。
“那……那怎么办?”
“我明天去你店里看看。”他说完,又低下头去看图纸,“你这个结构,用纯榫卯,有些地方连接点太细,放重物不安全,我给你改改。”
“好,好的,都听您的。”我像个小学生一样,乖乖地点头。
他没再说话,拿出铅笔,在我的图纸上修改起来。
我站在一旁,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心里五味杂陈。
他好像……完全忘了那条信息的事。
又或者,他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是我自己,想得太多了。
这个认知,让我稍微松了口气,但又有一丝莫名的情绪涌上来。
原来在他心里,我不过是个无足轻重,发错信息的陌生人而已。
第3章 木屑与针尖
第二天下午,周诚安果然来了。
他开着一辆半旧的皮卡车,停在我的铺子门口。
我正在给一件旗袍锁边,听到车声,抬头一看,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他从车上下来,手里拿着卷尺和笔记本。
还是那身工装,但今天换了一件干净的。阳光下,他的身影显得格外挺拔。
店里的几个老顾客都好奇地看着他。
“岚岚,这是你朋友?”王阿姨问。
我脸上一热,含糊地应着:“嗯,请他来……做个架子。”
他走进店里,目光迅速地扫视了一圈。
我的铺子不大,但被我收拾得很整潔。一排排的各色棉线,挂在墙上像一道彩虹。熨烫板上还放着一件刚熨好的衬衫,散发着溫熱的蒸汽。
他的目光在我的那台老式蝴蝶牌缝纫机上停顿了一下。
“周大哥,就是这面墙。”我指着那面堆满布料的墙壁,有些不好意思。
他点点头,没说什么,拿出卷尺开始测量。
他工作的时候非常专注,每一个数据都记得很仔细。他敲了敲墙壁,听了听声音,又在几个地方做了标记。
我给他倒了杯水,他接过去,说了声“谢谢”,就放在了一边,一口没喝。
整个过程,我们几乎没有交流。
他就那么安静地量着,记着,我则坐回缝纫机前,假装专心地工作。
但我的余光,却一直不受控制地跟着他的身影。
他身上有股淡淡的木头香味,很好闻,比任何香水都让我觉得安心。
量完尺寸,他走到我面前。
“墙是实心墙,没问题。”他言简意赅。
“那……那就好。”我紧张地站起来。
“图纸我改好了,你看看。”他把那张被他修改过的图纸递给我。
我接过来,只见上面用红色的铅筆,画出了新的结构。原本一些我觉得单薄的地方,他都做了加固,线条流畅又合理,比我原来画的要专业得多。
“这样改,承重会更好,也更稳固。”他解释道。
“好,太好了,谢谢你。”我由衷地佩服。
“木料我这儿有,你要是信得过我,我就直接给你做了。”
“信得过,当然信得过!”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快得让我抓不住。
“价格……”我这才想起最重要的问题。
“做好了再说。”他摆摆手,转身就要走。
“周大哥!”我叫住他,“水还没喝呢。”
他顿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桌上的水杯,然后又看了看我,最后还是走过去,端起杯子,一口气喝完了。
放下杯子,他对我点了点头,就大步流星地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我才发现自己手心全是汗。
他就像他工作室里的那些工具,精准,高效,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和言语。
这之后的两个星期,我们都没有再联系。
我猜他应该是在忙着做我的架子。
我偶尔会忍不住想,他是在用哪块木头?他雕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我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每天和针头线脑打交道。
只是,心里好像多了点什么。
有一次,我在整理布料的时候,发现了一块藏蓝色的重磅真丝。料子极好,垂感十足,在灯光下泛着幽幽的光泽。
我鬼使神差地,就想到了周诚安。
我觉得这个颜色很衬他。他如果穿上这料子做的中式盘扣衬衫,一定很好看。
这个念头一出来,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怎么会想这些?
我赶紧把布料收起来,心里却像被投下了一颗石子,漾开一圈圈的涟漪。
两个星期后的一个下午,周诚安的皮卡车又停在了门口。
这次,车斗里装着几个巨大的木架子部件。
他一个人,轻轻松松地就把那些沉重的部件搬了下来。
“今天就装?”我看着那些半成品,有些惊讶。
“嗯,今天装完,不耽误你明天开店。”他说着,就开始在店里组装。
我这才看清,那些架子,全是用榫卯结构连接的,没有用一根钉子。
他把各个部件拼接在一起,然后用木槌轻轻敲击,严丝合缝。
那个过程,像是一场赏心悦目的表演。
木屑的香气,和木槌敲击的“笃笃”声,充满了整个店铺。
我看得入了迷。
我觉得,我们俩其实是同一类人。
他用榫卯,把一块块木头,变成一件有生命的家具。
我用针线,把一块块布料,变成一件有温度的衣服。
我们的世界,都很安静,只有我们和手里的工具,还有那些等待被我们赋予新生的材料。
这种感觉,让我对他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亲近感。
“能帮我扶一下吗?”他忽然说。
我回过神,赶紧跑过去,帮他扶住一个高大的侧板。
我们的距离很近,我能清晰地看到他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珠,闻到他身上更浓郁的木头和汗水混合的味道。
我的心,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好了。”他把最后一个部件楔进去,直起身子。
一个巨大而漂亮的置物架,就这么立在了我的面前。
老榆木的纹理像山水画一样,在灯光下流淌。每一个细节都打磨得光滑圆润,充满了手作的温度。
“太……太漂亮了。”我由衷地赞叹。
他脸上露出了一丝极淡的笑意,像是对自己作品的满意。
“你那些布料,可以放上去了。”
我迫不及不及待地把布料一卷卷地搬上去,分门别类地放好。
整个店铺,因为这个架子,瞬间变得井井有条,而且充满了格调。
“周大哥,多少钱?”我拿出钱包。
他报了一个数。
我愣住了。这个价格,连木料的成本都不太够。
“这……这也太便宜了。”
“我用的料子,是之前剩的,没算你钱。”他淡淡地说。
“那怎么行!”我急了,“你这是手艺活,怎么能不算钱?”
“就这么定了。”他态度很坚决,不容置喙。
我拿着钱,塞也不是,不塞也不是,急得脸都红了。
他看着我着急的样子,忽然说:“你要是真过意不去,就帮我个忙吧。”
“什么忙?”我立刻问。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布包着的小东西,递给我。
我打开一看,是一件小小的,像是给婴儿穿的肚兜,但已经很旧了,上面用红线绣的麒麟,线头都开了。
“这是我小时候我妈给我做的,”他的声音里,带了一丝不易察覺的溫柔,“我侄子快百天了,我想……把它修好,送给他。”
我看着那件小小的肚兜,心里某个地方,忽然就软了。
“没问题,”我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交给我吧。”
第4章 无声的契约
我把那个小肚兜,像珍宝一样捧回了工作台。
台灯下,我仔细地端详着它。
布料是那种最普通的棉布,已经洗得泛黄,但很柔软。上面的麒麟绣得并不算精致,针脚有些粗,但看得出,绣的人很用心。
我可以想象,几十年前,一位年轻的母亲,在灯下,一针一线地为自己即将出生的孩子缝制这件小衣服的场景。
这里面,藏着最朴素的爱和期盼。
周诚安把它保存得这么好,现在又想把它修好送给侄子。
这个沉默的男人,心里原来藏着这么柔软的情感。
我心里对他,又多了一份不一樣的认识。
修复旧衣,尤其是这种有纪念意义的,比做一件新衣服要难得多。
我找出了家里颜色最接近的红丝线,用镊子,小心翼翼地把那些已经松散的旧线头拆掉。
然后,我对着原来的针脚,一针一针地,重新把它绣好。
我绣得很慢,很用心。
我仿佛能通过这件小小的肚兜,触摸到他们一家人之间,那种樸實而深厚的情感传承。
这比任何金钱交易,都让我觉得有意义。
花了两天时间,我终于把肚兜修好了。
我把它熨烫平整,用一块干净的棉布包好。
我给周诚安发了条微信:“周大哥,肚兜修好了。”
这次,他回得很快:“谢谢。我明天过来拿。”
第二天,他来的时候,我正在店里。
我把包好的肚兜递给他。
他打开看了一眼,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惊喜。
“你……你把它原来的针脚都补上了?”
“嗯,”我点点头,“我觉得,原来的样子,才有意义。”
他沉默了。
他低着头,手指在那只重新焕发生机的红麒麟上,轻轻地抚摸着。
过了很久,他才抬起头,看着我,很认真地说:“林岚,谢谢你。”
这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不是“喂”,不是“你”,而是“林岚”。
我的心,像被羽毛轻轻扫过,痒痒的,麻麻的。
“不客气,”我故作镇定地笑了笑,“架子的事,我也要谢谢你。”
我们之间,好像达成了一种无声的契셔。
他用他的手艺,帮我解决了难题。
我用我的手艺,帮他延续了情感。
这种交换,公平又温暖。
“那我走了。”他把肚兜小心翼翼地收进口袋,像是收藏一件珍宝。
“嗯。”
他走到门口,又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
“你……很会用针。”他说。
我愣住了。
“你……也很会用凿子。”我下意识地回了一句。
说完,我们俩都沉默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气氛。
他看着我,嘴角似乎往上牵了一下,形成一个极浅的弧度。
然后,他转身走了。
我站在原地,脸颊发烫。
刚才那算什么?
商业互吹吗?
可我为什么觉得,心里甜丝丝的?
从那以后,我们之间虽然没有刻意联系,但关系好像拉近了不少。
我去小曼家吃饭,再见到他,就不那么紧张了。
他对我,似乎也和从前不一样了。
虽然话还是不多,但他会主动跟我点头示意。大家聊天的时候,如果聊到我,他的目光会停留在我身上。
有一次,小曼的婆婆又夸我手巧,说我改的衣服,比新买的还合身。
我正谦虚着,眼角的余光,瞥见周诚安正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我看得懂的,认同。
我的心,又是一阵乱跳。
我们就像两棵并排生长的树,虽然没有枝葉交纏,但地下的根,好像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悄悄地触碰到了一起。
我对他的那份心思,藏得更深,也更确定了。
我不敢奢望什么,我只是觉得,能这样远远地看着他,偶尔能和他说上几句话,就很好。
第去5章 迟来的解释
转眼到了秋天。
天气转凉,老城区的梧桐叶子开始往下掉,铺了满地金黄。
我的铺子生意好了起来,大家都忙着把夏天的衣服收起来,把秋冬的衣服拿出来修修改改。
我忙得脚不沾地,几乎忘了那件让我尴尬了整个夏天的“乌龙事件”。
直到那个周日的下午。
小曼又把我“绑架”到了她婆家。
那天人很齐,连在外地读大学的老三周诚才都回来了。
一家人围着桌子吃饭,热闹非凡。
周诚安就坐我对面。
他今天没穿工裝,穿了一件深灰色的套头毛衣,显得他整个人柔和了不少。
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抬起头,和我对视了一下。
我赶紧低下头扒饭,脸又开始发烫。
饭后,男人们在客厅看球赛,女人们在厨房收拾。
小曼的婆婆一边洗碗一边跟我说:“岚岚啊,你看我们家老大,年纪也不小了,就是不开窍。你身边有没有合适的好姑娘,给他介绍介绍?”
我心里一紧,手里的盘子差点滑掉。
小曼在旁边捅了我一下,挤眉弄眼地说:“妈,你问岚岚有什么用,她自己还单着呢geo。”
“就是因为单着,才让她帮忙留意嘛。”婆婆理所当然地说。
我心里又酸又涩,像打翻了五味瓶。
我能说什么?
我说,阿姨,您看我怎么样?
我不敢。
我只能干笑着说:“好啊,阿姨,我帮您留意着。”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从厨房出来,我心情很低落,借口去院子里透透气。
秋天的院子很安静,只有几声虫鸣。
我靠在老槐树下,看着天边最后一点晚霞,心里空落落的。
“心情不好?”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周诚安。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我身后,手里还拿着一件外套。
“没……没有。”我慌忙掩饰。
他没说话,把手里的外套递给我:“晚上凉,穿上吧。”
是他的外套,带着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木头味道。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披在身上。
“谢谢。”
他“嗯”了一声,在我身边站定,也看向远方的天空。
我们俩就这么站着,谁也没说话。
沉默在蔓延,但并不尴尬。
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安宁。
“我妈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他忽然开口。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
我的脸又红了,心里却涌起一股暖流。
他是在……安慰我吗?
“没……没事。”
“我暂时没有结婚的打算。”他又说了一句,像是在解释。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沉默。
他似乎也觉得这个话题有点沉重,转而问道:“那个架子,好用吗?”
“好用,特别好用。”我连忙点头,“店里都整齐多了,客人都夸好看。”
“那就好。”
又是一阵沉默。
我鼓起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决定把那件事说清楚。
我不想再让他误会我。
“周大哥,”我深吸一口气,“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解释。”
他转过头,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
“就是……就是夏天的时候,我半夜给你发的那条微信……”我的声音越来越小,脸烫得像要烧起来。
他的眼神动了动,但没有说话,等着我继续说下去。
“那条信息,还有那张照片,我不是故意发给你的。我本来是想发给我闺蜜小曼的,我们……我们那时候在开玩笑,我发错了人。”
我一口气说完,紧张地看着他,等待他的“审判”。
他会相信吗?他会不会觉得我是在欲盖弥彰?
他静静地看着我,看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时间都静止了。
就在我快要撐不住的时候,他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真真切切地笑。
虽然只是嘴角微微勾起,但眼底像是有星星碎了进去,亮晶晶的。
“我知道。”他说。
“你……你知道?”我愣住了。
“嗯,”他点点头,“我后来问了诚德,他说你和小曼在追一个明星。”
我的脸“轰”的一下,彻底熟透了。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他还去问了他弟弟!
那他为什么……为什么当时回我“自重”?
“那你为什么……”我忍不住问出了口。
他看着我窘迫的样子,眼里的笑意更深了。
“我当时不知道,”他解释道,“半夜收到那样的信息,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我……我竟然无言以对。
好像……也挺合理的。
“对不起,那两个字,可能让你不舒服了。”他竟然跟我道歉。
“没有没有!”我连忙摆手,“是我不对,是我太冒失了。”
误会解释清楚,我心里那块压了几个月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了。
整个人都轻松了。
“所以,你这几个月,一直躲着我,就是因为这个?”他忽然问。
我的脸又是一热。
被他看穿了。
我低下头,小声地“嗯”了一下。
他看着我,又笑了。
这次的笑意,比刚才更明显。
“你啊,”他摇了摇头,语气里帶著一丝我听不懂的无奈和……宠溺?
我一定是听错了。
“以后别这样了。”他说。
“嗯?”
“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说。”他看着我的眼睛,很认真地说,“我没那么不讲道理。”
我的心,在那一刻,跳得前所未有的快。
第6章 饭桌上的风波
那次解释之后,我和周诚安之间的那层窗户纸,好像被捅破了一个小孔。
虽然什么都还没发生,但彼此看对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我去小曼家的次数又多了起来。
有时候,我会在厨房帮婆婆的忙,一抬头,就能看到周诚安靠在门框上,静静地看着我。
有时候,他会在工作室忙,我会借口找小曼,从他门口路过,偷偷看一眼他专注工作的样子。
我们都默契地,没有告诉任何人。
包括小曼。
这种秘而不宣的感觉,像偷藏的糖果,又甜又刺激。
年底的时候,周家的老爷子,也就是小曼的爷爷,要做八十大寿。
这在他们家是件大事。
周家三兄弟都忙活起来。
周诚德负责订酒店,联系亲戚。周诚才负责写请柬,做个PPT在寿宴上放。
而周诚安,他要亲自给老爷子做一套书房用的桌椅,当寿礼。
我听小曼说,周诚安为了这套桌椅,把自己关在工作室里快一个月了。
寿宴前一天,小曼拉着我去她家,说是要看看准备得怎么样了。
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郁的油漆味。
客厅里,摆着一套崭新的花梨木桌椅。
一张宽大的书桌,一把太师椅,还有一个博古架。
造型古朴大气,木质温润,在灯光下泛着漂亮的光泽。
所有人都围着那套桌椅赞不絕口。
“大哥这手艺,真是绝了!”周诚德由衷地赞叹。
“这得值不少钱吧?”周诚德的媳妇,也就是小曼的妯娌,眼睛放光地问。
周诚安从工作室里走出来,身上还沾着木屑。他拍了拍身上的灰,说:“给爸用的,谈什么钱。”
这时候,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了起来。
是周诚才的女朋友,一个打扮得很时髦的女孩,叫莉莉。
她撇了撇嘴,说:“现在谁还用这种老掉牙的家具啊,又重又占地方。诚才,你不是说要给爷爷买个最新款的按摩椅吗?那个才实用。”
周诚才被她说得有点尴尬,附和道:“是啊,大哥,你这个虽然好看,但是爷爷年纪大了,坐这个硬邦邦的椅子,能舒服吗?”
周诚安的脸色沉了下来。
小曼的婆婆赶紧打圆场:“都好,都好,都是孩子们的心意。”
莉莉却不依不饶:“阿姨,话不能这么说。送礼物,得送到人心坎里去。这套家具,我看就是大哥自己喜欢,拿来练手的吧?花梨木是贵,但现在年轻人都不认这个了,有价无市。还不如折现,给爷爷包个大红包来得实在。”
她这话说得就有点过分了。
周诚安的拳头,瞬间就攥紧了。
整个客厅的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我看着周诚安紧绷的侧脸,心里一阵阵地疼。
我知道,这套家具,他花了多少心血。
这不仅仅是一套家具,这是他的手艺,他的心意,也是一种传承。
却被一个外人,用“钱”和“实用”贬低得一文不值。
我忍不住站了出来。
“我觉得,周大哥这份礼物,是最好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身上。
我有点紧张,但还是鼓足了勇气,继续说下去。
“按摩椅是好,红包也实在。但这些东西,都是可以用钱买到的。而这套家具,是周大哥一刀一刀凿出来的,一寸一寸磨出来的。这里面,有他的时间和心血,这是多少钱都买不到的。”
我走到那把太师椅旁边,轻轻抚摸着光滑的扶手。
“而且,这也不是一件普通的家具。我虽然不懂木工,但我看得出,这里面的每一个连接,用的都是榫卯。这是我们中国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这代表的,是一种匠心,一种传承。”
“爷爷是讀書人,他肯定懂这里面的价值。他坐在这张椅子上,用的这张书桌,他能感受到的,不仅仅是木头的温度,更是家里人对他的这份敬重和心意。”
我一口气说完,客厅里鴉雀無聲。
周诚安抬起头,深深地看着我。
他的眼神里,有震惊,有感动,还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炽热的东西。
小曼的婆婆最先反应过来,她走过来,拉住我的手,眼眶都红了。
“岚岚,你说得太好了,太好了!还是你懂我们家老大!”
周诚德也对我竖起了大拇指:“岚姐,说得对!我大哥这礼物,是无价之宝!”
莉莉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被怼得说不出话来。
周诚才也低下头,有些惭愧地说:“岚岚姐,你说的对,是我肤浅了。”
一场风波,就这么被我化解了。
我心里松了口气,一转头,正好对上周诚安的目光。
他没有说话,只是对着我,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一个点头,比千言万语,都更有分量。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们之间的那层窗户纸,已经彻底破了。
第7章 月光下的同行
寿宴办得很成功。
老爷子看到那套书房家具,喜欢得不得了,拉着周诚安的手,一个劲地说:“好,好,好!比外面买的那些强多了!”
周诚安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我看得出,他很高兴。
宴席上,他破天荒地,主动给我夹了好几次菜。
小曼在桌子底下,用脚踢了我好几次,眼神里全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八卦之火。
我假装没看见,脸却红到了脖子根。
宴席散了,大家各自回家。
我跟小曼一家告别,准备自己坐公交车回去。
刚走到酒店门口,周诚安就跟了出来。
“我送你。”他说。
“不用不用,我坐公交很方便。”我连忙摆手。
“这么晚了,不安全。”他语气不容置疑,然后就径直去停车场取车了。
我只好站在原地等他。
他的那辆皮卡车,很快就开了过来。
我拉开车门坐上去,系好安全带。
车里很干净,还是那股好闻的木头味。
他没开导航,却熟门熟路地,往我家的方向开。
“你……你怎么知道我住哪儿?”我有点惊讶。
“上次去你店里,记住了。”他淡淡地说。
我的心,又是一暖。
原来他早就记住了。
车里很安静,只有发动机的声音和电台里传来的老情歌。
“今天……谢谢你。”他忽然开口。
“谢我什么?”
“在客厅,帮我说话。”
“我说的是实话。”我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你的手艺,值得被尊重。”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只有你懂。”
这五个字,像一颗石子,重重地砸进了我的心湖。
我的眼睛,有点发酸。
是啊,我们是同一类人。
我们都守着一门快要被时代遗忘的手艺,我们都明白那种不被理解的孤独。
所以,我懂他。
他也懂我。
车子很快就到了我铺子门口。
我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林岚。”他叫住我。
我回过頭,看着他。
车厢里光线很暗,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明亮的眼睛。
“你……愿不愿意,以后也只对我一个人好?”他的声音,有点紧张,有点沙哑。
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他……这是在跟我表白吗?
我看着他,心脏狂跳,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看我没反应,似乎有点急了。
“我这人嘴笨,不会说好听的。但我保证,我会对你好。我的手艺,能养活你,养活我们未来的家。”
“我……我……”我结结巴巴,脸烫得能煎鸡蛋。
“你不愿意?”他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失望。
“不是!”我急了,脱口而出,“我愿意!”
说完,我自己都愣住了。
他好像也愣了一下,然后,他笑了。
他倾身过来,在我额头上,轻轻地印下了一个吻。
那是一个很轻,很温柔的吻,带着木头的清香,和一点点酒的气息。
我的世界,在那一刻,烟花绽放。
第8章 时间的礼物
我和周诚安在一起了。
这件事,在小曼家,引起了軒然大波。
最高兴的,是小曼的婆婆。她拉着我的手,笑得合不拢嘴:“哎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岚岚这么好的姑娘,不就是给我家老大准备的嘛!我真是老糊涂了!”
小曼则是一脸“我早就看出来了”的得意表情,抱着我嚷嚷:“林岚!你这个叛徒!这么大的事,居然一直瞒着我!说,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被她闹得满脸通红,只能求助地看向周誠安。
周诚安走过来,很自然地把我拉到他身后,对小曼说:“别闹她。”
他虽然还是那副言简意赅的样子,但维护我的姿态,却让我的心,甜得像吃了蜜。
我们的恋爱,不像时下年轻人那样轰轰烈烈。
没有每天的鲜花和烛光晚餐,也没有说不完的甜言蜜语。
我们的相处模式,很安静,也很舒服。
他忙他的木工活,我忙我的裁缝活。
有时候,他会来我的铺子里,不说话,就搬个小凳子坐在一旁,看我踩缝纫机。
阳光从门口洒进来,照在他身上,也照在我身上。
他看我,我看布,缝纫机发出规律的“哒哒”声,时间就这么安安静靜地流淌过去。
有时候,我会去他的工作室。
他会教我认各种木料,教我用刨子。
我笨手笨脚,刨出来的木屑都是断的。他也不嫌弃,就握着我的手,一点一点地教我。
他宽厚的手掌包裹着我的手,他身上的木头味包围着我。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拥有了全世界。
他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但他会用行动,表达他对我的好。
我的铺子里,多了很多他亲手做的东西。
一个可以挂各色线团的小架子,一个专门放熨斗的隔热底座,甚至还有一个给我靠腰用的,符合人体工学的木头靠垫。
他从不说爱我,但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在说“我爱你”。
他会记得我的生理期,提前给我煮好红糖姜茶。
他会记得我不吃香菜,每次出去吃饭,都会跟服务员强调一遍。
他会把我改坏的衣服,拿回去,想办法用木头的小配件,巧妙地修饰成新的设计。
和他在一起,我 cảm thấy前所未有的安心。
我不再是一个人守着一间铺子,我觉得我有了根。
第9章 岁月静好
第二年春天,我们结婚了。
没有办盛大的婚礼,就是两家人凑在一起,吃了顿饭。
我搬进了他的小院。
他的工作室旁边,那间一直空着的屋子,被他改成了我的工作室。
我们把两间工作室的墙打通,装了一扇小小的木门。
从此,我的世界里,不仅有缝纫机的“哒哒”声,还有了他那边传来的,“笃笃”的敲击声。
这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成了我们生活里,最動聽的交響乐。
婚后的生活,平淡,但充满了幸福。
我们每天一起起床,他给我做早饭。他的手艺很好,简单的面条都能煮出不一样的味道。
吃完饭,我们各自走进各自的工作室,开始一天的工作。
中午,我做好饭,就会去敲那扇小木门。
“周师傅,吃饭了。”
他就会放下手里的活,走过来,揉揉我的头发,说:“辛苦了,周太太。”
下午,阳光最好的时候,我们会一起在院子里喝茶。
他会给我讲那些木頭的故事,哪块来自南方的深山,哪块来自北方的老林。
我会给他讲那些布料的故事,哪块是客人压箱底的宝贝,哪块是哪个年代特有的工艺。
我们聊着天,看着院子里的花开花落,云卷云舒。
小曼还是会经常来找我,每次来,都一脸羡慕嫉妒恨。
“林岚,你真是捡到宝了。我大哥这么一个闷葫芦,居然被你调教得这么好。”
我只是笑。
其实,我什么都没做。
我们只是两块有着相似纹理的木头,刚好被命运这把刻刀,拼凑在了一起。
严丝合缝,刚刚好。
有一天晚上,我靠在他怀里看电视。
电视里正放着我以前追的那个明星演的剧。
他忽然凑到我耳边,低声问:“他好看,还是我好看?”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我转过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他的眼睛在灯光下,像两颗黑曜石。
我忍不住笑了。
我凑过去,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然后,学着他当年的语气,很认真地说:
“老公,你真好看。”
他愣住了,然后,他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
我看着他难得一见的窘迫样子,笑得更开心了。
他一把将我搂进怀里,用一个深吻,堵住了我所有的笑声。
窗外,月光如水,岁月静好。
我知道,我和这个沉默的木匠,会这样,一辈子,相守下去。
用我们的手,用我们的心,把平淡的日子,打磨出最溫潤的光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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