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林峰的电话打来时,我正在阳台上给我的那盆君子兰浇水。
水珠顺着肥厚的叶片滚落,像一串串晶莹的泪。
“姐,你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冷不冷清?”
电话那头,林峰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亲昵。
我笑了笑,说:“习惯了,清静。”
“清静什么呀,你都退休了,一个人多孤单。我跟王娟商量了,你搬过来跟我们一起住吧,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多好。”
我的心,在那一瞬间,像被温水泡过的干木耳,舒展开来,变得柔软。
“我……我过去,方便吗?”
“有什么不方便的!你是我亲姐!我们给你准备了一间朝南的卧室,跟你现在住的这间一样,阳光好得很。”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小心翼翼。
“姐,你看这样行不,你每个月呢,就交3000块钱生活费。也不是说要你钱,主要是怕你住着不自在,觉得是白吃白喝。交了钱,你就跟在自己家一样,想吃什么就让王娟做什么。”
3000块。
我的退休金一个月有五千多,这笔钱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我甚至觉得,林峰想得周到。他知道我一辈子要强,怕我寄人篱下有心理负担。
“行。”我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那太好了!姐,你什么时候过来?我开车去接你!”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第一次觉得,退休后的生活,或许并没有那么孤单。
我开始兴致勃勃地收拾东西。
其实也没什么好带的,弟弟家什么都有。我只是把我那些珍视的老照片,还有父母留下的一些小物件,小心翼翼地收进行李箱。
箱子不大,却装满了我半生的回忆。
出发那天,林峰果然开着他的新车来了。车是去年买的,我当时还资助了五万块。
他热情地帮我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嘴里不停地念叨:“姐,你带这么点东西哪够啊,缺什么就跟我说,我给你买!”
我坐在副驾驶,看着他成熟的侧脸,心里一阵恍惚。
仿佛昨天,他还是那个跟在我身后,哭着要糖吃的小不点。
一晃眼,我们都老了。
到了他家,弟妹王娟更是热情得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她拉着我的手,一口一个“姐”,把我领进那间朝南的卧室。
房间确实不错,干净明亮,窗台上还摆着一盆绿萝。
“姐,你看还缺什么?被子都是新晒的,软和着呢。”
“不缺不缺,太好了,辛苦你了,王娟。”我由衷地说。
“辛苦什么呀,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她笑着,眼角的皱纹都透着亲切,“你先歇会儿,我去做饭,今天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红烧肉!”
我一个人坐在卧室的床上,柔软的床垫让我有些不真实感。
我真的,要有家了吗?
午饭丰盛得像过年。
林峰和王娟不停地给我夹菜,嘘寒问暖。他们八岁的儿子小宝,也奶声奶气地叫我“大姑”。
我紧绷了一辈子的心,在那一刻,彻底松懈下来。
我觉得,我前半生的所有辛苦和付出,都值了。
吃完饭,王娟让我去休息,说我坐车累了。林峰也附和着,把我推进了卧室。
我确实有些乏了,便躺下想睡个午觉。
可陌生的环境,加上心里的激动,让我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房间里有些闷,我想去客厅倒杯水喝。
走到卧室门口,正要开门,却听到客厅里传来王娟刻意压低了的声音。
她在打电话。
“妈,你放心吧,人接过来了。”
“嗯,对,老太太痛快得很,一个月3000,一分没少。”
我的手,僵在了门把手上。
老太太?她是在说我吗?我今年才五十八岁。
只听王娟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得意。
“3000块哪够啊。她一个月退休金五千多呢,那剩下的两千多,我寻思着,以后我帮她‘存’着。她一个老太太,花什么钱啊。”
我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还有啊,她不是自己有套房子吗?市中心的老破小,地段好着呢。我跟林峰商量了,等过两年,哄着她把房子卖了,给我们小宝当首付。她又没儿没女的,那房子,那钱,不留给我们小宝留给谁?”
“什么?她不愿意?她有什么不愿意的。她就这么一个亲弟弟,我们给她养老,她出点钱出套房子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再说了,她住到我们家,以后小宝上下学谁接送?家里三顿饭谁做?我跟林峰上班那么忙,她一个闲着的老太太,总不能白吃饭吧?这3000块,就当是请保姆的钱了,她还赚了呢!”
“行了行了,不跟你说了,我得去看看,别让她听见了。”
电话挂断了。
客厅里恢复了寂静。
而我,却感觉自己像被扔进了冰窟窿,从头到脚,一片冰冷。
原来,那间朝南的卧室,不是家,是牢笼。
那3000块钱,不是亲情,是交易。
我不是家人,我是保姆,是摇钱树,是他们算盘上的一串数字。
我慢慢地,慢慢地收回手。
没有愤怒,没有眼泪,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我转身,轻轻地拿起我刚放下的行李箱。
来的时候,它承载着我对亲情的全部幻想。
现在,它是我逃离这场精心骗局的唯一行囊。
我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像个小偷一样,拧开卧室的门,闪身而出。
客厅里没人,王娟大概是回她自己房间了。
我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换上鞋,拉开房门。
就在我踏出门口的那一刻,我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我以为是“家”的地方。
然后,我拔腿就跑。
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下了楼。
冬日的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我的脸上,可我一点都感觉不到疼。
没有什么比人心更冷,更伤人。
我一路狂奔,直到跑出小区,拦上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XX小区。”
我报出了自己家的地址,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发动了车子。
车窗外的景象飞速倒退,就像我这可笑又可悲的大半生。
我叫林岚,我的人生,似乎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我弟弟林峰而活。
我们出生在南方一个贫穷的小镇。
爸妈重男轻女的思想根深蒂固,从林峰出生的那一刻起,我这个姐姐的使命,就被定义为“为弟弟铺路”。
我只读到初中毕业,不是我不想读,是爸妈说,女孩子家读那么多书没用,早点出去打工赚钱,供弟弟读书才是正经事。
十六岁那年,我跟着同乡的姐妹,去了深圳的电子厂。
流水线上的日子,单调,枯燥,不见天日。
每天十几个小时,我的眼睛盯着飞速移动的零件,手像机器一样重复着同一个动作。
下班回到宿舍,浑身都像散了架。
同宿舍的女孩会结伴去逛街,去吃好吃的。
我从来不去。
我舍不得。
每个月发了工资,我只留下最基本的生活费,剩下的,一分不差地寄回家。
我知道,那些钱,会变成弟弟的书本,弟弟的学费,弟弟的新衣服。
有一年过年,我没回家,工厂有加班费。
除夕夜,我一个人在宿舍吃泡面,收到了妈妈的电话。
电话里,是弟弟兴奋的声音:“姐!我考上大学了!重点大学!”
我握着电话,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所有的苦,都值了。
林峰上大学的四年,是我最辛苦的四年。
学费,生活费,样样都要钱。
为了多赚钱,我一个人打两份工。白天在电子厂,晚上去餐厅洗盘子。
我的手,常年泡在混着洗洁精的油污里,变得粗糙不堪,指甲缝里总是黑的。
我最好的年华,就这样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中,悄悄流逝。
我也曾遇到过心动的男人,是厂里的一个技术员,对我很好。
可当我把这件事告诉爸妈时,妈妈在电话里哭了。
“岚啊,你可不能现在嫁人啊!你嫁了人,你弟弟怎么办?他还没毕业呢!你得管他啊!”
爸爸的口气更硬:“你要是敢嫁人,就别认我们这个爹妈!”
我妥协了。
我对我那个有好感的男人说,我们不合适。
我看着他失望离去的背影,心像被挖空了一块。
后来,林峰大学毕业,留在了省城工作。
再后来,他要结婚了。
女方家要求,必须在城里有套房子。
爸妈又给我打来了电话。
这一次,他们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岚啊,你弟弟要结婚了,首付还差十万块。你这么多年在外面,总该有点积蓄吧?”
我确实有积蓄。
那是我用青春和血汗换来的,我原本打算,用这笔钱在老家给自己买个小房子,作为安身立命之所。
可我还是拿出来了。
我把那张存着十万块的银行卡寄给了弟弟。
我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了。等他结了婚,成了家,我的任务就完成了。
婚礼上,我看着穿着西装,英俊挺拔的弟弟,和穿着洁白婚纱,笑靥如花的王娟,我这个又老又土的姐姐,被安排在最不起眼的角落。
没有人向宾客介绍我。
仿佛我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远房亲戚。
爸妈在我身边,拉着我的手,满脸欣慰。
“岚啊,你看,我们家小峰多有出息。多亏了你啊。”
是啊,多亏了我。
可我得到了什么呢?
我得到了爸妈一句轻飘飘的夸奖,得到了弟弟在敬酒时,敷衍的一句“姐,你辛苦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们有了自己的小家,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而我,依旧在流水线上,耗尽我所剩无几的青春。
再后来,爸妈相继去世了。
临终前,妈妈拉着我的手,断断续续地说:“岚啊,你弟弟……是我们家的根……你以后,一定要……帮衬着他……”
我含着泪,点了点头。
这个承诺,像一道枷锁,牢牢地套在了我的脖子上。
办完爸妈的后事,我回到了我工作的城市。
厂子效益不好,倒闭了。
我已经四十多岁,年纪大了,找不到合适的工作。
我用我所有的积蓄,加上厂里赔的一点钱,在我工作的这个三线小城,买了一套小小的二手房。
终于,我有了自己的家。
一个真正属于我自己的,小小的,安全的壳。
我找了份超市理货员的工作,工资不高,但足够我生活。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我以为,我的人生就会这样,平淡,孤独,直到终老。
直到我退休。
退休后,大把的时间让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空虚和恐慌。
我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房子,常常一整天都说不上一句话。
就在这个时候,林峰的电话来了。
他描绘的那幅“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画面,精准地击中了我内心最柔软,最渴望的地方。
我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我迫不及不及待地,奋不顾身地,跳进了他为我精心挖掘的陷阱。
出租车停在了我家楼下。
我付了钱,失魂落魄地上了楼。
打开门,熟悉的,略带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把行李箱扔在玄关,整个人瘫倒在沙发上。
屋子里很冷,因为我走的时候,关掉了所有的暖气。
可这种冷,远不及我心里的万分之一。
我蜷缩在沙发上,像一只受伤的动物,默默地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手机疯狂地响了起来。
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林峰。
我盯着那个名字,任由它响着,直到自动挂断。
很快,它又响了起来。
一遍,两遍,三遍……
我终于按下了接听键,却没有说话。
“姐!你去哪了?!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我们都快急死了!”
林峰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气急败坏。
我冷笑一声。
急?是急着我这个免费保姆和移动钱包跑了吧。
“我回家了。”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回家?那不就是你家吗?你跑回那个破房子干什么!快回来!”他的语气,是命令。
“林峰,”我一字一顿地说,“你和你老婆王娟,把我当什么了?”
电话那头,有瞬间的沉默。
“姐,你……你什么意思啊?我们不是好心好意接你来养老吗?”
“养老?”我笑出了声,笑声里充满了悲凉和讽刺,“一个月交3000块,给你们当保姆,接送孩子,做一日三餐。然后,再哄着我卖掉自己的房子,把我的退休金也交给你们‘保管’,这就是你说的养老?”
林峰彻底不说话了。
他肯定没想到,我会听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结结巴巴地解释:“姐,你……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王娟她……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她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那个意思,是哪个意思?”我步步紧逼,“林峰,你敢摸着自己的良心说,你对我的房子,我的退休金,没有一点想法吗?”
他又沉默了。
这沉默,比任何语言都更伤人。
它等于默认。
“我算是看透了。”我的声音里,再也没有一丝温度,“在你眼里,我这个姐姐,从来就不是亲人,对吗?”
“我只是一个工具。一个在你需要钱的时候,可以予取予求的工具。一个在你爸妈逼迫下,不得不背负的责任。”
“现在我老了,干不动了,退休了。我这个工具,又有新的用处了。”
“可以帮你们带孩子,做家务,还能榨干我最后一点积蓄,为你的儿子铺路。”
“林峰,你们的算盘,打得真好啊!”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不仅插向他,也插向我自己。
原来我几十年的付出,就是个笑话。
“姐,你别这么说……”林峰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慌乱,“我们……我们真不是那个意思。王娟她就是跟我妈学的,我妈以前不也总这么念叨吗……说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小宝的……”
“别提妈!”我猛地提高了声音,“妈是让我帮衬你,不是让我把命都给你!”
“我为了你,初中毕业就去打工!我为了你,不敢谈恋爱,不敢嫁人!我为了你,把攒了半辈子的血汗钱都给你买房子!”
“我以为,我把你抚养成人,看着你成家立业,我的任务就完成了!”
“我以为,血浓于水,你心里总该有我这个姐姐一席之地!”
“可是我错了!我错得离谱!”
我吼得声嘶力竭,积压了几十年的委屈,不甘,和失望,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林峰,你和你老婆,太让我恶心了。”
说完,我狠狠地挂断了电话。
世界,终于清静了。
我抱着膝盖,在冰冷的沙发上,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哭累了,我擦干眼泪,从地上站了起来。
天已经黑了。
我没有开灯,摸黑走到厨房,给自己下了一碗面。
吃着寡淡无味的面条,我的心,却一点点地硬了起来。
哭,是没用的。
伤心,也是没用的。
从今天起,我林岚,只为自己活。
第二天一早,门铃被按得震天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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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通过猫眼一看,果然是林峰和王娟。
林峰一脸焦急,王娟的脸上则带着几分不耐烦和算计。
我没开门。
他们在外面喊。
“姐!你开门啊!我们谈谈!”
“姐,你有什么误会,我们当面说清楚!你这样躲着算怎么回事!”
我靠在门后,一言不发。
他们的声音引来了邻居。我听到隔壁的张阿姨在问:“小伙子,你们找谁啊?这么大声。”
“我们找我姐!她一个人在里面,我们不放心!”林峰的声音听起来那么“情真意切”。
我冷笑。
不放心?是不放心我这块肥肉飞了吧。
他们在门口闹了将近一个小时,见我始终不开门,终于走了。
我以为,事情会就此结束。
我太天真了。
下午,我的手机收到一条短信,是王娟发的。
“姐,我知道你生气了。昨天是我不对,我给你道歉。但你也不能这么不近人情吧?林峰为了你的事,急得一晚上没睡,今天血压都高了。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这是在威胁我。
用我最在乎的亲情,来绑架我。
我看着那条短信,删掉,然后把她的号码拉黑了。
紧接着,林峰的短信也来了。
“姐,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我们的气了。你回来吧,我们保证以后再也不提钱的事了。那3000块钱你也不用交了,我们养你。行吗?”
看似在妥协,实则还是想让我回去。
只要我人过去了,他们就有一万种方法,慢慢地,一点点地,把我蚕食干净。
我没有回复。
到了晚上,他们又来了。
这次,他们带来了“杀手锏”——我八岁的侄子小宝。
“大姑!大姑你开门啊!我想你了!”
小宝稚嫩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一下下地敲打着我的心。
孩子是无辜的。
可是,利用一个无辜的孩子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这对父母的心,该有多狠。
我的心,在滴血。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门后。
我不能再心软了。
这一次,我必须彻底斩断他们不切实际的念头。
我猛地拉开了门。
门口的三个人都吓了一跳。
林峰和王娟的脸上,瞬间堆起了讨好的笑。
“姐,你可算开门了……”
我没有理他们,我的目光,直直地射向王娟。
我的眼神一定很吓人,因为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王娟,”我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昨天下午三点十五分,你给你妈打电话,说的话,你敢当着我的面,再说一遍吗?”
王娟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她下意识地看向林峰,眼神里充满了惊慌。
林峰也愣住了,他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直接。
“姐……你……你别这样……”他试图打圆场。
“我怎么样了?”我转头看着他,“我只是想听听,你们为我规划的‘美好晚年’,到底是什么样的。”
“王娟,你说啊!”我逼视着她,“你说,我是个老太太,一个月3000块钱是保姆费,剩下的钱你要帮我‘存’着。”
“你说,要哄着我卖掉房子,给你儿子当首付!”
“你说,我住在你们家,就得包揽所有家务,接送孩子!”
“你说啊!你现在当着我的面,再说一遍!”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情绪也越来越激动。
王娟被我逼得连连后退,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我没有……我那是开玩笑的……”她终于挤出一句话。
“开玩笑?”我气笑了,“拿我的人生开玩笑?拿我一辈子的心血开玩笑?”
“王娟,我十六岁进厂,一个月工资三百块,我给自己留三十,二百七都寄回家!那些钱,供我弟弟读书,给他改善生活!”
“我二十六岁,为了不耽误给我弟弟寄钱,我跟我喜欢的人分了手!我这辈子,没穿过婚纱,没体会过当妻子的滋味!”
“我三十六岁,我弟弟结婚,我把我所有的积蓄,十万块,都给了他当首付!那是我准备给自己买房子的钱!”
“我爸妈去世的时候,拉着我的手,让我照顾他。我答应了!”
我指着林峰,手抖得不成样子。
“我为了他,付出了我的青春,我的爱情,我的一切!我把他当儿子一样养大!”
“而你们呢?你们是怎么对我的?”
“你们算计我的房子,算计我的退休金,把我当成一个可以榨干最后一滴油水的工具人!”
“你们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我吼出了最后一句话,整个人都在发抖。
周围的邻居都打开了门,探出头来看热闹。
林峰和王娟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姐,你小声点……家丑不可外扬……”林峰拉了拉我的胳膊。
我一把甩开他。
“家丑?现在知道是家丑了?你们算计我的时候,怎么不觉得是家丑?!”
“我告诉你们!”
我的情绪在爆发过后,反而慢慢冷静了下来。
我的头脑,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我看着眼前这两个我曾经最亲的人,心中只剩下冰冷的失望。
“从今天起,我们把账,一笔一笔地算清楚。”
我的语气,冷静而决绝。
林峰和王娟都愣住了,他们没想到,一向逆来顺受的我,会说出这样的话。
“第一,我的房子。”
我指了指脚下的地。
“这是我的家。房产证上写的是我林岚的名字。这套房子,是我用我自己的血汗钱买的,跟你们没有一分钱关系。”
“你们以后,别再打它的主意。否则,别怪我不念姐弟情分,直接报警,告你们骚扰。”
我看着王娟,她的眼神躲闪,不敢与我对视。
“第二,我的退休金。”
“那是我工作了三十多年,国家给我的保障。每一分钱,都是我应得的。我有权利自由支配我的财产。”
“你,王娟,没有资格帮我‘存’着。你,林峰,也没有资格让我拿出来‘养’你们。”
“我的钱,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我就是把它全捐了,也不会再给你们一分。”
“第三,关于‘养老’。”
我冷笑一声。
“我国法律规定,子女对父母有赡养义务。但是,姐姐对弟弟,没有。更何况,是一个已经成家立业,有手有脚的弟弟。”
“我养你到大学毕业,给你付了首付,仁至义尽。我对我爸妈的承诺,也已经完成。”
“从法律上,从道德上,我都不欠你们任何东西。”
“反倒是你们。”
我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剑,射向林峰。
“林峰,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这些年,你除了向我索取,你为我做过什么?”
“我过生日,你记得吗?”
“我生病了,你来看过我一次吗?”
“你只在需要钱的时候,才会想起你还有个姐姐!”
林峰的头,深深地低了下去。
“所以,别再跟我提什么‘养老’。我的晚年,不需要你们负责。我自己有房子,有退休金,我过得很好。”
“我们之间的关系,从今天起,重新定义。”
“我们是姐弟。逢年过节,你们愿意,可以来看看我。不愿意,也无所谓。”
“但是,任何形式的经济索取,到此为止。”
“我不会再给你们一分钱。一分,都,不,会。”
我说完,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但我的心里,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畅快。
那些压在我身上几十年的枷锁,终于,被我亲手砸碎了。
林峰和王娟彻底傻眼了。
他们大概从来没见过我这个样子。
在他们眼里,我永远是那个任劳任怨,予取予求,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扶弟魔”姐姐。
他们以为,只要打出亲情牌,只要搬出死去的父母,我就一定会妥协。
他们错了。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更何况,我不是兔子,我是一个被伤透了心的人。
王娟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她大概在飞速计算,失去了我这个“财源”之后,他们的损失有多大。
而林峰,他只是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可他已经不是孩子了。
他是一个快四十岁的男人,是一个丈夫,一个父亲。
他不能再躲在“姐姐”的羽翼下,心安理得地吸血。
“姐……”他终于抬起头,眼里含着泪,“我……我们真的错了。你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机会?”我反问,“我给你的机会还少吗?”
“林峰,你长大了。该学会自己承担责任了。”
“你想要更好的生活,想要给你儿子更好的未来,这没有错。但那应该靠你和你老婆自己的双手去打拼,去奋斗。而不是靠算计你的亲姐姐!”
“你们不懒,你们只是坏。你们不愿意学习和努力,只想躺着从我身上刮钱!”
“你们以为我傻,以为我好欺负。你们以为亲情是你们予取予求的借口。”
“我告诉你们,从今天起,这条路,断了。”
我看着他们,最后说了一句:
“你们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说完,我不再看他们,准备关门。
就在这时,一直躲在王娟身后的侄子小宝,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大姑,你不要我们了吗?”
我的心,像被针狠狠地扎了一下。
我蹲下身,看着泪眼婆娑的小宝,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我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放柔了。
“小宝,大姑没有不要你。”
“大姑只是,想过自己的生活了。”
“等你长大了,你就会明白。人与人之间,无论是亲人还是朋友,都应该是平等的,互相尊重的。而不是一方对另一方的无尽索取和算计。”
“大姑爱你。但是,大姑不能再爱你爸爸妈妈了。”
说完,我站起身,深深地看了林峰和王娟一眼。
然后,在他们震惊和绝望的目光中,“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门外,传来王娟尖锐的咒骂声,和林峰无力的劝阻声,以及小宝撕心裂肺的哭声。
我靠在门上,泪水再次滑落。
但这一次,不是为他们,是为我自己。
为了那个,在泥潭里挣扎了半辈子,终于在此刻,获得新生的我。
门外的声音,渐渐远去了。
屋子里,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那三个渐行渐远的身影。
林峰搀扶着王娟,王娟抱着哭泣的小宝。
他们看起来,像一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可怜的家庭。
可我知道,那不是。
那是一个失去了寄生体的,贪婪的家庭。
我的心里,没有一丝快意,只有无尽的悲凉。
我们本该是,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亲人啊。
是什么,让我们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是贫穷?是父母的偏心?还是他们自己永不满足的欲望?
我想不明白。
我也不想再想了。
接下来的几天,世界彻底清静了。
没有电话,没有短信,没有人再来敲门。
我开始重新规划我的生活。
我报了一个老年大学的书法班,又加入了一个社区的舞蹈队。
我开始学着给自己做好吃的,学着打扮自己。
我把我那套小小的房子,布置得温馨又舒适。
我发现,一个人的生活,原来可以这么精彩。
没有了亲情的拖累和绑架,我活得无比轻松和自在。
我甚至开始感谢王娟。
如果不是她那个电话,或许我还在那个名为“家”的牢笼里,当牛做马,直到被榨干最后一滴血。
是她的贪婪和恶毒,让我幡然醒悟,让我下定决心,挣脱了那道无形的枷锁。
就在我以为,我的生活将永远这样平静下去的时候。
一个星期后的晚上,我的手机,突然响起。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电话那头,是一个带着哭腔的,稚嫩的声音。
是小宝。
“大姑……”
“小宝?怎么了?”我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大姑,你快来……我爸爸……我爸爸他住院了……”
“什么?!”我大吃一惊,“他怎么了?!”
“我不知道……妈妈说,爸爸是被你气病的……他说你再不来,爸爸……爸爸就……”
小宝在电话那头,泣不成声。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林峰住院了?
被我气病的?
是真的吗?
还是……这又是他们演的一出苦肉计?
我握着手机,手心全是冷汗。
理智告诉我,这很可能又是一个圈套。一个比之前更恶毒,更让我无法拒绝的圈套。
他们知道,林峰是我唯一的软肋。
可是,万一是真的呢?
万一林峰真的因为我的决绝,而气出了什么毛病呢?
我不敢赌。
那毕竟是,我用半生心血浇灌长大的弟弟。
“小宝,别哭。告诉大姑,你们在哪个医院?”
我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小宝抽泣着,报出了一个医院的名字。
挂了电话,我没有一丝犹豫,抓起外套和钱包就冲出了门。
夜色深沉,寒风刺骨。
我站在路边,焦急地等着出租车。
我的心里,乱成一团麻。
我不知道,等待我的,究竟是弟弟苍白的病容,还是另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陷阱。
我只知道,我又一次,身不由己地,奔赴而去。
车来了。
我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子发动,汇入城市的车流。
窗外的霓虹,在我脸上明明灭灭,像极了我此刻忐忑不安的心。
我看着手机屏幕,那上面,有一条刚刚收到的未读短信。
依旧是那个陌生的号码,是小宝的手机发来的。
短信很短,只有一句话。
“大姑,你别怪我妈,她说,只有这样,你才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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