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十个印着不同快餐店LOGO的塑料袋,整整齐齐摆在婆婆七十大寿的餐桌上时,丈夫周建明那张涨成猪肝色的脸,在我眼里,竟然有了一丝滑稽的艺术感。
为了这一天,或者说,为了扮演好“周家好儿媳”这个角色,我已经默默演了十五年。
十五年的油烟浸透了我的头发,十五年的琐碎磨平了我的指甲。我以为我的付出,总能换来一点最起码的尊重。直到那笔刺眼的“200元”转账,像一根针,轻轻一戳,就戳破了我用十五年时间吹起来的、关于家庭和睦的彩色泡泡。
而这个故事,得从半个月前,婆婆那个看似寻常的电话说起。
第1章 一份不成文的默契
“晚秋啊,下下个周日,我生日,你爸说家里好久没这么齐整地聚过了,想在家里办。”
电话那头,婆婆王秀兰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熟稔。
我正拿着抹布,跪在地上擦拭被儿子弄洒的牛奶,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将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笑着应道:“行啊妈,您想吃什么?我提前准备起来。”
“我吃什么都行,你做什么我们都爱吃。”婆婆在那头满意地笑了,“主要是你公公,就好家里这口热乎气。外头饭店的菜,吃来吃去就那个味儿,油大盐大,哪有你的手艺干净、实在。”
挂了电话,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着光洁如镜的地板,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我和丈夫周建明结婚十五年,从我嫁进周家的第一年起,家里大大小小的聚会,便都是我一个人在厨房里操持。小到周末的家庭便饭,大到逢年过节的团圆宴,我这个“御用大厨”从未缺席过。
这似乎成了一种不成文的默契。
一开始,我也觉得这是作为儿媳应尽的本分。婆婆那个年代的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我既然嫁给了周建明,自然也要学着做一个他们眼中的“贤妻良母”。
我的厨艺,就是这么一年年练出来的。从一开始的手忙脚乱,到后来的游刃有余。周家人的口味,我甚至比他们自己还要清楚:公公周正国不吃香菜,酷爱红烧肉,但血糖高,肉要先焯水去油;婆婆王秀兰喜欢清淡的,尤其爱喝鱼头豆腐汤,但鱼刺要提前剔干净;小姑子周佳怡口味刁钻,爱吃辣,但又容易上火,所以辣度要恰到好处;至于我丈夫周建明,他没什么特别的忌口,我做什么,他吃什么,吃完嘴一抹,碗一推,就瘫在沙发上看电视,仿佛厨房里那个忙得脚不沾地的女人,只是一个与他无关的家政服务员。
十五年了,我从一个连青菜都会炒糊的新手,变成了能独立操办十几口人宴席的“大厨”。亲戚朋友们每次来,都夸周建明有福气,娶了个这么能干的媳妇。
每当这时,周建明总是得意洋洋地拍着胸脯说:“那是,我们家晚秋,就是能干!”
而我,只能在油烟缭绕的厨房里,听着客厅的欢声笑语,默默地将额前的碎发捋到耳后,扯出一个疲惫的微笑。
这份“能干”,是我用无数个被油烟熏染的午后,和无数次被热油烫伤的代价换来的。可这份辛苦,似乎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应当。
这次是婆婆七十岁的大寿,意义非凡。公公的意思是在家里办,图个热闹和亲情。我心里明白,这又是一场硬仗。周家的亲戚不算少,七大姑八大姨,加上小辈,少说也要摆上两大桌。
我开始盘算菜单。冷盘要有六个,热菜得有十个,荤素搭配,颜色要好看,寓意要吉祥。婆婆爱吃海鲜,得准备一条清蒸石斑鱼,寓意“年年有余”;公公的红烧肉是保留菜式,得挑最好的五花肉;小姑子喜欢的辣子鸡丁,还有孩子们爱吃的可乐鸡翅、糖醋里脊……最后,还得有一个压轴的汤,松茸老鸡汤,滋补又体面。当然,长寿面和生日蛋糕也必不可少。
我在脑子里把整个流程过了一遍,从采购到清洗,从切配到烹饪,再到最后的摆盘上桌,每一个环节都需要精确计算时间。这不仅仅是做一顿饭,这是一项庞大的工程。
晚上,周建明下班回来,我把菜单的初步构想跟他说了说。
他正陷在沙发里玩手机,头也没抬,含糊地“嗯”了一声。
“建明,你看这个菜单怎么样?有没有什么需要调整的?”我追问道。
“挺好的,你办事我放心。”他眼睛还盯着屏幕,手指飞快地滑动着。
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还是耐着性子说:“这次人多,菜品也复杂,光是买菜就得不少钱。石斑鱼、松茸这些都不便宜,我估计光食材就得一千多,再加上蛋糕、水果、酒水,预算可能要两千块。”
我说得很实在,没有半点夸张。如今物价飞涨,办一桌像样的家宴,这个花费已经算是精打细算了。
周建明终于从手机屏幕上抬起了头,他皱了皱眉,似乎对这个数字有些意外:“要这么多?不就是在家吃顿饭吗?”
“七十大寿,总不能太寒碜吧?亲戚们都看着呢。”我解释道。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他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钱的事你不用操心,到时候我转给你。”
说完,他又低下头,沉浸在了他的手机世界里。
我看着他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心里那点因为要为婆婆祝寿而燃起的温情,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头浇下,瞬间熄灭了大半。
这个家,似乎永远都是我在操心,我在计划,我在付出。而他,永远都只是那个下达指令,然后心安理得享受成果的人。
但我还是忍了。十五年的婚姻生活,已经让我习惯了忍耐和自我消化。我想,或许他只是工作太累了,或许男人天生就不懂这些柴米油盐的琐碎。
我安慰着自己,开始在笔记本上详细地列出采购清单,精确到每一克调料。
我以为,这会和过去无数次家宴一样,以我的辛劳开始,以大家的赞美结束。
我万万没有想到,几天后,周建明的一个举动,会将我十五年来所有的忍耐和付出,彻底变成一个笑话。
第2章 两百块的“巨款”
接下来的几天,我一有空就逛菜市场和超市,对比价格,挑选最新鲜的食材。为了买到品质最好的那条石斑鱼,我特意跑了三个不同的海鲜市场。为了炖汤的老母鸡,我托乡下的亲戚帮忙找农家散养的。
我像一个即将奔赴战场的将军, meticulously 规划着每一步。笔记本上,菜单改了三稿,采购清单也列得密密麻麻。
周建明对此不闻不问,每天依旧是到点回家,吃饭,玩手机,睡觉。仿佛婆婆的七十大寿,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情。
我心里憋着一股气,但还是想着,等他把钱转过来,我就正式开始大采购。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周五下午,我正在厨房里研究一个新学的中式点心,准备在寿宴上露一手,给亲戚们一个惊喜。手机“叮”地响了一声,是银行的到账提醒。
我擦了擦手,拿起手机解锁。
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您的账户尾号XXXX于11月10日15:32入账人民币200.00元,交易对方:周建明。
两百元。
我盯着那个数字,看了足足有半分钟。我甚至退出去,重新点开短信,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确认。
没错,就是200.00。小数点前面,只有三个数字。
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像个傻子。大脑一片空白,心脏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闷又疼。
我拿着手机,快步走到客厅。周建明正翘着二郎腿,在沙发上看电视,嘴里还嗑着瓜子。
“建明。”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嗯?”他眼皮都没抬一下。
我把手机屏幕递到他面前,指着那条到账信息:“这是你转的钱?”
他瞥了一眼,满不在乎地“嗯”了一声:“对啊,妈生日的钱,你先用着,不够再说。”
“不够再说?”我的声音开始发抖,“周建明,你是在开玩笑吗?两百块?你让我用两百块去筹办的七十大寿?”
我的质问,似乎终于让他意识到了一丝不对劲。他坐直了身体,皱着眉看我:“你嚷嚷什么?两百块怎么了?不就是买点菜吗?我们家米面粮油不都是现成的?你再买点肉和菜,两百块还不够?”
他的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狠狠地插进我的心里。
米面粮油是现成的?那不是我花钱买的吗?酱油醋盐不是我花钱买的吗?这个家里的水电燃气,哪一样不是开销?
我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放在茶几上的笔记本:“你看看!这是我做的菜单和预算,光是那条鱼就要一百多,你让我用剩下的几十块钱,变出十几道菜来?你是把我当神仙了吗?”
周建明拿起笔记本,草草地翻了两页,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把它往茶几上一扔。
“林晚秋,你现在是越来越虚荣了。什么石斑鱼、松茸的,有必要吗?妈过生日,图的是个心意,不是让你去铺张浪费的。你随便炒几个家常菜,大家吃得高高兴兴的,不比什么都强?”
他顿了顿,用一种教训的口吻继续说道:“再说了,你那手艺,不比饭店的大厨差。给你两百块,是相信你的能力,能用最少的钱,办出最好的效果。换了别人,我还信不过呢。”
他说得那么理直气壮,那么冠冕堂皇。
仿佛我的辛劳和付出,都是廉价的、不值钱的。仿佛我的精打细算,在他眼里,就是虚荣和浪费。
那一刻,我看着眼前这个同床共枕了十五年的男人,突然觉得无比陌生。
十五年来,我为这个家付出了什么,他难道一点都看不到吗?
我刚嫁给他的时候,他工资不高,我们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为了省钱,我学会了自己做饭,一分钱掰成两半花。他加班,我不管多晚都等他回来,给他端上热饭热菜。他父母生病,我衣不解带地在医院伺候。我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务,我自问没有半点对不起他的地方。
可他是怎么对我的?
他把我所有的付出,都当成了理所当然。他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我的劳动成果,却吝于给予最基本的肯定和尊重。
这两百块钱,不是钱的问题。
它像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我的脸上。它告诉我,林晚秋,你十五年的付出,在你丈夫眼里,就值这个价。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冷了下去。
我没有再和他争吵。因为我知道,和一个从心底里就不尊重你的人争吵,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我默默地收起手机,转身回了厨房。
周建明以为我妥协了,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一丝得意:“这就对了嘛,夫妻之间,要互相理解。钱要花在刀刃上,别搞那些虚头巴脑的。”
我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
我只是靠在冰冷的琉璃台面上,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做了一个决定。
他不是觉得我能干吗?他不是相信我能用两百块钱办好寿宴吗?
好,那我就“办”给他看。
我打开手机,删掉了那个写得密密麻麻的采购清单,然后点开了外卖软件。
第3章 沉默的下单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表现得异常平静。
我不再提寿宴的任何事,不再跟周建明讨论菜单,也不再抱怨预算。我每天按时买菜做饭,打扫卫生,辅导儿子功课,就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精准地完成着每一项任务。
周建明对我这种“懂事”的态度非常满意。他大概以为,我已经接受了他那套“心意比排场重要”的说辞,并且会像过去无数次一样,默默地扛下所有,用我的巧思和辛劳,去弥补那可怜的二百块预算。
他甚至在晚饭时,破天荒地给我夹了一筷子菜,用一种嘉许的口吻说:“晚秋,还是你明事理。咱们这种普通家庭,就该踏踏实实过日子。”
我看着碗里那块油腻的红烧肉,胃里一阵翻涌。我什么也没说,只是低下头,默默地把饭吃完。
我的沉默,在他看来,是默认,是顺从。
只有我自己知道,在那平静如水的外表下,是怎样一颗已经冷硬如铁的心。
寿宴前一天,周建明大概是良心发现,也可能是为了安抚我,下班路上买了一只烧鸡回来。
“晚秋,你看,明天给你省一道菜。”他把油纸包着的烧鸡递给我,脸上带着施舍般的笑容,“这个就当冷盘了,够气派吧?”
我接过来,说了声“谢谢”,然后把它放进了冰箱。
他满意地坐到沙发上,又开始了他的手机时间。
我则走进卧室,关上门,拿出了我的手机。
外卖软件的购物车里,已经静静地躺着我精心挑选了数日的“菜单”。
我没有选择那些昂贵的品牌餐厅,而是专门挑了附近几家最平民化、出餐最快的快餐店。
我点了一份“老北京卤煮火烧”,这是给公公的“硬菜”。
一份“酸菜鱼米线”,算是给婆婆的“鱼汤”。
一份“黄焖鸡米饭”,给爱吃鸡肉的小姑子。
一份“麻辣香锅”,这个可以算是辣菜了。
还有孩子们喜欢的“炸鸡汉堡套餐”。
为了凑够“菜品数量”,我还点了几份凉拌黄瓜、拍花生米之类的凉菜外卖。
主食,我订了十份米饭。
我仔细地计算着价格,确保每一分钱都花得“明明白白”。烧鸡的钱,我自动从那两百块里扣除了。剩下的预算,我精打细算,刚好点了十个菜,连汤带水,连主食带小菜,不多不少,正好花完了周建明转给我的“巨款”。
我为每一份外卖都设置了定时配送,时间精确到寿宴当天中午的十一点四十五分。
做完这一切,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心里那块压了十五年的巨石,终于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我不是一个天生就懂得反抗的女人。相反,我骨子里很传统,总觉得家和万事兴,退一步海阔天空。
可是,当你的退让换来的不是理解,而是变本加厉的轻视时,所有的忍耐,就都失去了意义。
周建明,你不是想看我的“能力”吗?
那我就让你看看,一个只值两百块的寿宴,到底是什么样子。
第4章 寿宴当日
婆婆七十大寿这天,天气格外晴朗。
一大早,周建明就催促我:“晚秋,快点起来啊,今天妈生日,你早点去厨房准备,别让亲戚来了还等着。”
我睁开眼,看着他那张理所当然的脸,心中毫无波澜。
“知道了。”我平静地起床,洗漱,然后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慢条斯理地坐在阳台上喝。
周建明在客厅里走来走去,显得比我还着急。他几次走到厨房门口,看到里面冷锅冷灶,空无一人,终于忍不住了。
“林晚秋!你到底在干什么?这都几点了,你菜还没开始洗?”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不耐和责备。
我放下咖啡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着什么急?时候到了,菜自然就来了。”
“什么叫菜自然就来了?菜长腿了会自己跑来吗?”他显然没听懂我的话,只觉得我在无理取闹。
我懒得再跟他解释,起身走进卧室,开始给自己化妆,挑了一件很久没穿过的、颜色明亮的连衣裙。镜子里的我,气色看起来不错,完全不像一个即将要操持十几口人宴席的家庭主妇。
上午十点多,亲戚们陆陆续续地到了。
公公婆婆被众人簇拥着,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满面红光。小姑子周佳怡一进门,就咋咋乎乎地喊:“哥,嫂子呢?厨房里是不是已经香气扑鼻了?我今天可要好好尝尝嫂子的手艺!”
周建明尴尬地笑了笑,朝我卧室的方向看了一眼。
我正好化好妆,从卧室里走出来。
“嫂子,你今天怎么这么漂亮!不过……你怎么没在厨房忙活啊?”周佳怡惊讶地看着我,又探头探脑地往厨房看。
客厅里的其他亲戚也投来好奇的目光。往常这个时候,我应该正系着围裙,在厨房里挥汗如雨才对。
我微笑着对周佳怡说:“今天不用我动手,我请了‘大厨’。”
所有人都愣住了。
婆婆王秀兰有些不解地问:“晚秋啊,你这是……在外面订了酒席?”她的语气里,似乎有一丝不悦。周家人一向以我的厨艺为荣,在家里办宴,图的就是这份“独一无二”的家庭味道。
“妈,您别急,待会儿您就知道了。”我依旧保持着微笑,不慌不忙地给各位亲戚倒茶、拿水果,仿佛我今天只是一个客人。
周建明彻底坐不住了。他把我拉到一旁,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问:“林晚秋,你到底在搞什么鬼?什么大厨?你疯了吗?”
“我没疯。”我看着他,眼神平静得让他害怕,“是你说的,相信我的能力。我保证,今天的寿宴,绝对让你印象深刻。”
说完,我不再理他,转身回到了客厅,和亲戚们聊起了家常。
周建明一个人站在角落里,脸色铁青,坐立不安。他大概猜到事情不对劲,但又不知道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想发作,又顾忌着满屋子的亲戚,只能把火气硬生生憋回去。
那一个多小时里,客厅的气氛有些微妙。大家都在聊天,但眼神总是不自觉地往厨房方向瞟。而厨房里,始终是静悄悄的。
直到十一点四十五分,门铃声准时响起。
我站起身,对大家说:“菜来了。”
在所有人好奇的注视下,我打开了门。
门口站着一个穿着蓝色外卖服的小哥,他拎着两个巨大的塑料袋,高声问道:“是林晚秋女士家吗?您的外卖到了。”
第5章 全家傻眼
第一个外卖小哥刚走,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接踵而至。
“美团外卖!”
“饿了么,您的餐到了!”
“麻烦让一下,黄焖鸡米饭!”
一时间,周家的大门,成了外卖小哥的集散地。他们穿着不同平台的制服,拎着印有各种快餐店LOGO的塑料袋,鱼贯而入。
客厅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的谈笑声戛然而止。亲戚们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从好奇,到惊讶,再到错愕。
周建明僵在原地,嘴巴半张着,像一尊石化的雕像。
婆婆王秀兰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她看着那些花花绿绿的塑料袋,眼神里充满了不解和失望。
小姑子周佳怡最先反应过来,她一个箭步冲上前,从一个袋子里掏出一份打包盒,打开一看,失声叫道:“卤煮火烧?!”
她又打开另一个袋子,里面是几份用锡纸盒装着的黄焖鸡。
“哥!嫂子!这……这是怎么回事啊?”她举着手里的外卖盒,望向我和周建明。
我没有理会她,只是冷静地指挥着外卖小哥:“师傅,麻烦都放餐桌上吧。”
我家的那张能坐下十几口人的大圆桌,很快就被各种外卖盒子堆满了。有塑料的,有纸质的,有锡纸的,形状各异,包装简陋。
当最后一个外卖小哥离开,我关上门,转身面对着一屋子目瞪口呆的亲戚。
我走到餐桌旁,开始慢条斯理地拆开那些包装。
“来,各位,都别站着了,准备开饭吧。”我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客厅里,却显得异常清晰。
我把一份酸菜鱼米线放在桌子中央,说:“妈,这是给您点的鱼汤,知道您喜欢吃鱼。”
然后,我把那份卤煮火烧推到公公面前:“爸,这是给您准备的硬菜,老北京特色。”
“佳怡,你的黄焖鸡。”
“孩子们,你们的炸鸡汉堡。”
我每报一道菜名,周建明的脸色就难看一分。当十份外卖,连同那只烧鸡,被我原封不动地摆满一桌时,他的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的。
满桌的菜,飘散着一股廉价快餐混合在一起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没有精致的摆盘,没有诱人的香气,只有塑料和纸盒的堆砌。
这哪里是七十大寿的寿宴?这分明就是一场荒诞的闹剧。
“林晚秋!”
周建明终于爆发了,他一声怒吼,指着我的鼻子,浑身都在发抖。
“你这是什么意思?啊?你存心的是不是?在我妈七十大寿的日子,你给我整这一出,你是想让周家的脸都丢尽吗?!”
他的声音很大,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亲戚们都吓了一跳,大气不敢出。
我直视着他愤怒的眼睛,十五年来积压的所有委屈、辛酸和不甘,在这一刻,尽数涌上了心头。
我没有哭,也没有像他一样歇斯底里。我只是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丢脸?”我轻轻地重复着这两个字,然后提高了音量,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听清。
“周建明,你现在觉得丢脸了?那你转给我两百块钱,让我给办七十大寿的时候,你怎么不觉得丢脸?”
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那张转账截图,高高举起。
“大家看清楚,这就是我丈夫,周家的大孝子,给他七十岁老母亲祝寿的预算——二百块人民币!”
“他让我用这两百块,办一桌十几口人的宴席。他觉得我的手艺是万能的,我的时间和精力是免费的。他觉得我能点石成金,能用两百块钱,变出一桌山珍海味来!”
我的声音越来越激动,带着一丝颤抖。
“我做不到!我不是神仙!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
“这两百块,我一分没乱花。买菜、买肉、买海鲜,不够!但是,点十份外卖,管饱,够了!”
“你不是相信我的能力吗?这就是我的能力!这就是两百块钱能办出来的,最体面、最丰盛的寿宴!”
我指着满桌的外卖,一字一句地说道。
“周建明,你现在告诉我,你满意吗?!”
整个客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我的话镇住了。他们看着我,又看看周建明,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
周建明被我问得哑口无言,那张猪肝色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最后变成了一片死灰。他大概做梦也想不到,那个一向任劳任怨、逆来顺受的林晚秋,会以这样一种决绝的方式,把所有的不堪都撕开,血淋淋地摆在所有人面前。
全家,都傻眼了。
第6章 一地鸡毛
那场寿宴最终是如何收场的,我已经记不太清了。
我只记得,在我那番话之后,客厅里陷入了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亲戚们你看我,我看你,脸上都挂着尴尬的、不知所措的表情。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公公周正国。他“砰”的一声,重重地把茶杯顿在茶几上,站起身,指着周建明,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怒火:“混账东西!你就是这么办事的?”
周建明低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在周家,公公向来是说一不二的。
婆婆王秀兰的脸色也很难看。她看着满桌的快餐盒,又看看我通红的眼眶,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她或许是失望,或许是心疼,又或许,两者都有。
小姑子周佳怡悄悄走到我身边,拉了拉我的衣角,小声说:“嫂子,对不起……我不知道……”
最终,一个年长的亲戚站出来打圆场:“哎呀,都少说两句,大喜的日子,别为这点小事伤了和气。我看啊,是建明这事儿办得不对,回头得好好跟晚秋道个歉。咱们今天呢,就别在家里吃了,我做东,咱们出去吃!”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所有人的响应。大家如蒙大赦,纷纷起身,说着“走走走,出去吃”,然后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不到十分钟,原本热闹的客厅就变得空空荡荡。
只剩下我们一家四口,和那一桌子无人问津的外卖。
空气里弥漫着尴尬和冷掉的食物的味道。
周建明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颓然地坐倒在沙发上。他没有再对我发火,只是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我,那眼神里有羞愧,有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颠覆了认知的茫然。
他大概无法理解,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在他看来,他只是犯了一个男人通常会犯的、无伤大雅的小错误,而我的反应,却激烈得像引爆了一颗炸弹。
公公走到我面前,语气缓和了许多:“晚秋,今天这事,是建明混蛋。你受委屈了。”
我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委屈吗?当然委屈。但当我说出那番话的时候,心里积压了十五年的委屈,似乎也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反而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婆婆走过来,拉住我的手。她的手有些凉,布满了皱纹。她看着我,眼里泛着泪光:“孩子,是妈不好。这些年……辛苦你了。”
我没想到婆婆会这么说。一直以来,她虽然对我不错,但也始终把我当成一个“儿媳妇”,一个为周家服务的角色。她从未真正地站在我的角度,体谅过我的辛劳。
而今天,这一桌子外卖,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周建明的荒唐,也照出了我这些年默默无闻的付出。
那天晚上,周建明没有回家。
我一个人把那些外卖全都收拾掉,扔进了楼下的垃圾桶。看着空空如也的餐桌,我忽然觉得,这个我付出了十五年心血的家,好像也变得空了。
儿子小心翼翼地走到我身边,问:“妈妈,你和爸爸是不是吵架了?”
我摸了摸他的头,说:“没有,妈妈只是有点累了。”
是的,我累了。不是身体上的疲惫,而是心累。十五年的婚姻,我一直在扮演一个“贤妻”的角色,我以为只要我做得足够好,就能换来尊重和爱。
可事实证明,我错了。一味的付出和忍让,只会让对方觉得理所当然,甚至会助长他的轻视和不尊重。
这一夜,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直到天亮。我想了很多,关于我的过去,关于我和周建明的婚姻,也关于我的未来。
我意识到,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活了。我需要为自己而活,找回那个在婚姻中渐渐迷失的自我。
这场由两百块钱引发的家庭风暴,虽然狼狈,虽然难堪,但它也像一场及时的暴雨,冲刷掉了我思想上的尘埃,让我看清了很多事情。
或许,这对我来说,是一个新的开始。
第7章 深夜的谈话
周建明是第二天深夜才回来的。
我没有睡,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他。茶几上,放着一杯已经凉透了的茶。
他推门进来,看到我,脚步顿了一下。他身上带着一股浓重的酒气和烟味,整个人看起来疲惫又憔悴。
他在玄关处换了鞋,没有像往常一样把鞋子一甩了事,而是弯下腰,把鞋整齐地放进了鞋柜。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我有些意外。
他走到我对面坐下,我们之间隔着一张茶几,也隔着十五年的岁月和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最终,还是他先开了口,声音沙哑:“昨天……对不起。”
这是我们结婚十五年来,我第一次听到他如此郑重地向我道歉。不是那种敷衍的“我错了行了吧”,而是发自内心的、带着悔意的三个字。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我昨天在外面待了一天一夜,想了很多。”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根,但看到我,又把烟塞了回去。“我去找我爸了,他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他说……他说我根本没把你当媳妇,而是把你当成我们家一个不要钱的保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头埋得很低,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我以前总觉得,男人主外,女人主内,天经地义。我负责挣钱养家,你负责操持家务,这很公平。”他苦笑了一下,“我从来没想过,你有多累。我每天下班回家,看到的是干净的房间,吃到的是热乎的饭菜,我以为这一切都是轻而易举的。我忘了,你也是个需要人疼、需要人爱护的女人,而不是一个不知疲倦的机器人。”
“那两百块钱……我承认,我当时就是觉得,你在家,用不着花什么钱,随便做做就行了。我没想过,办一场寿宴需要花多少心思,需要多少成本。我把你的付出,看得太廉价了。”
他的话,像一把钥匙,慢慢地打开了我冰封的心。
我一直以为,他是不懂,是看不到。现在我才明白,他不是不懂,他只是习惯了我的付出,习惯到麻木,习惯到视而不见。
“建明,”我终于开口,声音也有些沙哑,“你知道吗?让我伤心的,从来都不是钱。而是你的态度。”
“我嫁给你十五年,我不要你大富大贵,也不要你甜言蜜语。我想要的,只是一点点的尊重和体谅。我希望我做的饭,你能用心尝一尝,而不是只顾着玩手机;我希望我打扫干净的家,你能珍惜一下,而不是随手乱扔;我希望我跟你说话的时候,你能抬起头,认真地听一听。”
“我们是夫妻,不是雇主和保姆。这个家,是需要我们两个人共同经营的,而不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
我说着说着,眼泪终究还是不争气地掉了下来。这是压抑了太久之后的释放。
周建明站起身,走到我身边,笨拙地伸出手,想要抱我,却又有些迟疑。最后,他只是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晚秋,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了。”他的声音里带着哽咽,“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改,好不好?”
那一夜,我们聊了很多。聊我们刚认识时的样子,聊这些年生活的点点滴滴,聊那些被我们忽略了的矛盾和问题。
这是我们结婚以来,第一次如此坦诚地沟通。
我不知道这场风波之后,我们的婚姻会走向何方。破镜或许难重圆,但至少,我们都看到了那道裂痕的存在,并且,都愿意尝试着去修补它。
天快亮的时候,周建明对我说:“等妈身体好点,我们补办一场寿宴吧。不请亲戚,就我们一家人。地点你来定,菜单你来写,我负责买单,然后……我给你打下手。”
我看着他眼里的真诚,点了点头。
窗外,晨曦微露,新的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第8章 新的菜单
那场“外卖寿宴”风波,像一场小型的地震,给周家的每个人都带来了不小的震动。
亲戚圈子里,风言风语自然是少不了的。有人说我做得太过火,不给丈夫留情面;也有人说,周建明就是活该,常年的“甩手掌柜”当惯了,是该有人治治他。
但这些,我都不在乎了。
日子是我们自己在过,冷暖自知。
周建明像是变了一个人。他开始学着分担家务,虽然做得笨手笨脚。他会试着在我做饭的时候,帮忙择菜、洗碗。他下班回家,不再是第一时间瘫在沙发上,而是会先问问我今天过得怎么样。他甚至主动上交了工资卡,说家里的开销,以后由我全权支配。
我知道,一个人的习惯很难在短时间内彻底改变,但我能看到他的努力和诚意。
半个月后,婆婆给我打来电话,说她和公公商量了一下,想请我们一家三口,还有小姑子一家,出去吃顿饭,算是给她补过生日。
我笑着说:“妈,不用了。建明说,要在家给您补办一次。”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传来婆婆带着一丝欣慰的声音:“好,好,还是家里好。”
那个周末,周建明一大早就拉着我去了菜市场。
他拿着我写的菜单,像个小学生一样,挨个摊位地问价、挑选。他第一次知道,原来新鲜的基围虾是会跳的,原来五花肉要选层次分明的才好吃。
回到家,他主动承包了所有洗菜、切菜的活。虽然他切的土豆丝粗细不均,择的青菜还带着泥,但我没有一句怨言,只是耐心地在旁边指导他。
厨房里,第一次有了我们两个人并肩忙碌的身影。油烟依旧呛人,但我的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踏实和温暖。
儿子也跑进来帮忙,一家三口在厨房里笑闹着,那是我从未体验过的、属于家庭的温情。
傍晚,公婆和小姑子一家都来了。
开饭的时候,周建明亲手端上了第一道菜,是他跟着视频教程学做的可乐鸡翅,虽然有些地方已经焦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对婆婆说:“妈,生日快乐。这是儿子第一次给您做菜,您尝尝。”
婆婆夹起一块鸡翅,放进嘴里,连连点头:“好吃,好吃!我儿子做的,就是最好吃的!”说着,她的眼圈红了。
那天的饭桌上,没有山珍海味,都是些普通的家常菜。但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
饭后,周建明主动收拾了碗筷,一个人钻进厨房去洗碗。公公看着他的背影,欣慰地对我说:“晚秋,这些年,辛苦你了。以后,建明要是再敢欺负你,你告诉我,我替你收拾他。”
我笑了笑,心里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
我明白,一场风波,或许不能彻底改变一个人的本性,但它足以成为一个契机,一个让彼此重新审视自己、审视这段关系的机会。
婚姻就像一盘菜,需要用心烹调。光有爱是不够的,还需要尊重、理解、包容这些“调味品”。偶尔,也需要一点点“猛火”,去逼出那些深藏的杂质。
我看着窗外万家灯火,心里一片宁静。
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至少现在,我愿意相信,这个我用心守护了十五年的家,正在朝着一个更好的方向,慢慢走去。
而那张写着新菜单的纸,被我悄悄地收了起来。它提醒着我,幸福,从来不是靠单方面的忍耐和付出来维系的,而是需要两个人共同的经营和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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