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是周六早上响的。
我正扶着腰,把最后一件洗干净的婴儿连体衣晾上阳台。
手机在客厅尖叫,一声比一声凄厉。
我挪着八个月的笨重身子,一步一步蹭过去,心里已经开始烦躁。
是周明。
“喂?”我的声音带着刚忙完活的喘。
“婉婉,跟你说个事儿。”周明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发虚,带着点刻意的讨好。
我心里“咯噔”一下。
他每次用这种语气说话,准没好事。
“说。”我言简意赅,懒得跟他绕圈子。
“那个……我弟下周三不是结婚嘛,他那边婚车不够,想借咱们的车用几天,开回老家去接亲,有面子。”
我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刚准备去拿桌上的水杯。
唯一的车。
我们家唯一的,一辆才买了不到两年的大众朗逸。
“用几天?”我重复了一遍,感觉自己的声音有点发飘。
“嗯,就……今天我给他送过去,他熟悉熟悉车况,然后开回老家,结完婚再开回来。估计,估计得一周吧。”
一周。
我下周二就要去做产检。
最后一次四维大筛查,预约了好久的三甲医院专家号。
“周明,你是不是忘了我下周二要产检?”
电话那头沉默了。
他当然没忘。
我产检的日子,他比谁都清楚,因为每次都是他开车送我去的。
“我记得,我记得。”他急忙说,“不就一次产检嘛,你打个车去不就行了?很快的。”
打车?
从我们这个偏僻的郊区新楼盘,到市中心的三甲医院,早高峰,打车?
我简直要被气笑了。
“周明,你是第一天住在这里吗?你不知道早上根本打不到车?就算打到了,一个多小时的路,我还怀着孕,在路上颠着?”
“哎呀,哪有那么夸张。”他的声音开始不耐烦了,“特殊情况嘛,我弟这一辈子就结一次婚,当哥的能不帮忙吗?脸面上的事儿,多重要啊。”
脸面。
又是脸面。
他弟弟的脸面,比我跟肚子里孩子的安全还重要。
“所以,你的意思是,为了你弟弟的脸面,我就得挺着八个月的肚子,去跟上班的人挤公交地铁?”我的声音冷了下来。
“你怎么说话呢?”他好像被我戳中了痛处,声音拔高了八度,“什么叫挤公交地铁?你就不能早点出门打车吗?多大点事儿,非要上纲上线?我妈都说了,这事儿必须得办漂亮了,不能让亲家看扁了我们老周家。”
又是他妈。
我就知道,这事儿背后少不了我那个婆婆的影子。
她最看重的,就是她那个小儿子的前程和脸面。
“所以,这是你妈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都一样!我作为家里的老大,这点担当总要有吧?”周明说得理直气壮。
我深吸一口气,感觉肺叶都在疼。
“周明,我最后问你一遍,车,你给不给?”
“给!必须给!我已经答应我弟了,钥匙我都放他家门口了,他待会儿自己来开。”
他连商量都没跟我商量,直接就做了决定,并且已经实施了。
我感觉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不是一辆车的事。
这是我在这个家里,到底被摆在什么位置上的事。
“好。”
我只说了一个字。
“好样的,周明。”
然后,我挂了电话。
没有再争吵,没有再歇斯底里。
因为我知道,没用。
在他心里,他那个原生家庭,永远排在我们这个小家前面。
我扶着腰,慢慢走回阳台,看着那一排迎风飘动的小小的婴儿衣服。
蓝色的,粉色的,黄色的。
都是我一件一件,满怀期待地洗干净,晾晒好的。
阳光很好,衣服上的皂角香味清晰可闻。
可我的心,却像被泡进了冰窖里。
我拿出手机,打开了日历。
下周二,产检。
好。
我倒要看看,没有车,我怎么去产jeck。
而你,周明,又会是什么反应。
周六周日,周明一个电话也没打回来。
估计是怕我骂他,或者,他根本就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我闹两天脾气自己就好了。
朋友圈里倒是热闹非凡。
小叔子周奇发了九宫格,配上了我们那辆崭新的朗逸,文字是:“感谢我哥!婚车已到位,出发!让媳妇儿风风光光进门!”
下面一堆亲戚点赞。
我婆婆的评论最显眼:“好样的我儿!长兄如父,就该这样!”
周明秒赞。
我盯着那条评论,看了足足一分钟。
“长兄如父”。
好一个长兄如父。
那他对我肚子里这个孩子的“父亲”角色,又打算怎么扮演呢?
我冷笑一声,退出了微信。
周一,他终于打了电话回来。
“婉婉,气消了没?”语气还是那种小心翼翼的讨好。
“没气。”我说的是实话。
我已经不是生气了,是心寒。
“那就好,那就好。”他如释重负,“我就知道你通情达理。等我弟结完婚,我让他好好请你吃顿大餐,给你赔罪。”
我没接话。
“对了,你明天产检,记得早点出门啊,打车可能会堵。”他叮嘱道。
“嗯。”
“钱够不够?我给你转点?”
“不用。”
我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周明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
“婉婉,你……你别这样啊,我知道你委屈。但你想想,都是一家人,我弟那也是没办法。他刚工作,手里没钱,他女朋友家里又催得紧,要婚车要彩礼,我这个当哥的,能眼睁睁看着他为难吗?”
他又开始了他的那一套“兄弟情深”理论。
我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周明。”我打断他。
“嗯?”
“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我弟这边事儿多,婚庆、酒店、司仪,都得我帮着张罗。估计……估计得等他们婚礼办完,周四或者周五吧。”
“好,我知道了。”
“那你明天产检完给我打个电话报平安啊。”
“看情况吧。”
我再次挂了电话。
看情况。
如果我还有力气给你打电话的话。
周二早上,我五点半就醒了。
天还没亮,窗外一片灰蒙蒙的。
肚子里的宝宝大概也感受到了我的焦虑,一直在动,拳打脚踢的。
我轻轻抚摸着肚皮,低声说:“宝宝,别怕,妈妈带你去做检查。”
周明不在,偌大的房子空空荡 ઉ.
我给自己煮了两个鸡蛋,热了一杯牛奶,强迫自己吃下去。
孕妇不能饿肚子。
六点半,我准时出门。
我们住的小区在城市的最东边,而我要去的医院,在最西边,几乎要横穿整个城市。
我打开打车软件,输入目的地。
页面上,红色的字体异常刺眼:“当前区域需求火爆,预计等待45分钟以上,建议您尝试其他出行方式。”
我意料之中地笑了笑。
然后切换到“专车”页面,加价50元。
依然没有司机接单。
我站在小区门口的风里,看着一辆辆私家车从我面前呼啸而过。
那些车里,或许坐着同样要去上班的丈夫,或许坐着被送去上学的孩子。
他们都有人接送。
而我,一个怀孕八个月的孕妇,在清晨的冷风里,像个被遗弃的流浪汉。
我等了十五分钟,手机屏幕上那个小小的圆圈一直在不知疲倦地转着。
放弃了。
我收起手机,朝着几百米外的公交站走去。
每一步,都感觉腰部的酸痛在加剧。
肚子沉甸甸地坠着,像挂了个铅球。
走到公交站台,已经有好几个人在等车了。
我喘着粗气,扶着站牌,感觉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七点钟,早高峰的公交车,像一个被塞满的沙丁鱼罐头。
车门一开,人群就蜂拥而上。
我被挤在最后面,根本上不去。
“麻烦让一下,有孕妇!”我鼓起勇气喊了一声。
前面的人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没什么波澜,然后继续往前挤。
是啊,这个点,谁不是赶着去上班,谁不是为了生活在奔波?
谁又有空来可怜你呢?
第一辆车,我没上去。
第二辆车,依然如此。
我看着手表上的时间一点点流逝,心里的火苗“噌”地一下就蹿了起来。
我预约的可是上午九点的专家号,过时不候。
第三辆车来的时候,我豁出去了。
我用身体护住肚子,跟在人群后面,被人流推着、搡着,终于挤上了车。
车里没有一丝缝隙。
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包子味、汗味、廉价香水味,熏得我阵阵反胃。
我抓着头顶的扶手,努力维持着平衡。
车子一启动,一个急刹,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前踉跄。
“哎哟!”
我撞到了前面一个大哥的背上。
“怎么回事啊你!”大哥不耐烦地回头吼道。
当他看到我高高隆起的肚子时,愣了一下,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没再说话。
我低着头,不停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死死地忍住了。
不能哭。
林婉,你不能哭。
哭了就输了。
车厢里摇摇晃晃,我的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没有人给我让座。
爱心专座上,坐着一个戴着耳机打游戏的年轻人,和一个闭目养神的老太太。
他们都没看我。
或许是看到了,但假装没看到。
我也不指望。
人性的淡漠,我今天算是彻彻底底领教了。
我只盼着,能快点到站,让我换乘地铁。
公交车摇了四十分钟,我感觉自己快要散架了。
终于到了地铁站。
下车的时候,又是一阵推搡。
我护着肚子,像个英勇的战士,在人潮中杀出一条血路。
然后,我看到了地铁站那长长的楼梯。
没有电梯。
或者说,垂直电梯在另一个遥远的出口,我没有力气再走过去了。
我扶着扶手,一级,一级,往下挪。
每下一级台阶,我的膝盖都在抗议。
肚子里的小家伙似乎也感受到了我的辛苦,动得更厉害了。
我一边走,一边在心里跟他说:“宝宝,坚持住,我们马上就到了。”
地铁里的人比公交车上更多。
车厢连接处都站满了人。
我绝望地想,今天大概是我的渡劫日。
幸运的是,这次,我刚挤上车,旁边一个年轻的女孩就站了起来。
“姐姐,你坐这里吧。”她对我笑了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我愣住了。
“谢谢,谢谢你!”我激动得语无伦次,眼泪差点就掉下来了。
“没事儿,应该的。”女孩说着,就挤进了旁边的人群里。
我坐下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那瞬间,我感觉自己像是得救了。
我看着那个女孩的背影,心里充满了感激。
原来,这个冷漠的城市里,还是有温暖的。
地铁呼啸着往前开。
我靠在座位上,闭着眼睛,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是被拆开重组了一遍。
手机震动了一下。
我拿出来一看,是周明发来的微信。
“老婆,出门了没?路上注意安全啊。”
后面还跟了一个“亲亲”的表情。
我盯着那条信息,突然觉得无比讽刺。
注意安全?
如果不是你,我需要经历这些吗?
我没有回。
我怕我一开口,就会把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都倾泻而出。
我把手机扔回包里,继续闭目养神。
离医院,还有七站。
八点五十分,我终于赶到了医院。
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跑到产科分诊台。
“护士,我预约的九点专家号,林婉。”
护士抬头看了我一眼,又低头看了看电脑:“林婉是吧?已经过号了,下一个都进去了。”
“过号了?”我大脑一片空白,“可是,现在才八点五十啊。”
“专家号要提前半小时取号报道,你不知道吗?预约单上写着呢。”护士的语气很不耐烦。
我拿出预约单,上面果然有一行小字:请于就诊前30分钟到分诊台报道。
我当时只注意了九点这个时间,根本没看到这行小字。
“那……那怎么办?我能跟下一个病人商量一下,让我先进去吗?我等了好久才挂到这个号的。”我近乎哀求地看着她。
“不行,医院有规定。你只能等,等所有病人都看完了,如果医生愿意,可能会给你加个号。”
所有病人都看完?
我看了看候诊区黑压压的人群,起码还有二三十个。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中午?还是下午?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护士,求求你了,我……我从很远的地方赶过来,路上堵车,我还是个孕妇,真的不方便……”
“谁不是孕妇啊?”护test打断我,指了指周围,“这里哪个不是挺着大肚子的?就你特殊?”
我被她怼得哑口无言。
是啊,在这里,我没有任何特殊性。
我只是无数个待产孕妇中的一个。
我失魂落魄地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腰酸得快要断了,腿也在发抖。
我摸了摸口袋,想给周明打电话。
我想质问他,我想冲他发火,我想告诉他我现在的处境有多狼狈。
可是,我拿起了手机,却又放下了。
跟他说有什么用呢?
他只会说:“哎呀,怎么会这样呢?那你好好等着吧,医生肯定会给你看的。”
他永远都无法感同身受。
他只会觉得,是我在大惊小怪,小题大做。
我靠在冰冷的椅背上,看着人来人往的走廊,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孤独。
这种孤独,不是身边没有人的孤独。
而是在你最需要依靠的时候,发现那个本该成为你依靠的人,却亲手把你推开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候诊区的病人一个接一个地进去,又一个接一个地出来。
有的喜笑颜开,有的愁容满面。
我像一个局外人,看着这一切。
肚子里的宝宝又开始踢我了,一下比一下用力。
我捂着肚子,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不是饿,也不是累。
是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我感觉自己的血压在升高,心跳在加速。
我扶着墙,挣扎着站起来,想去接杯热水。
刚走两步,眼前突然一黑。
世界在我面前旋转,颠倒。
我失去了知觉。
再次醒来,是在一个陌生的病房里。
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鼻尖萦绕着消毒水的味道。
我的手背上插着针头,冰凉的液体正一点点流进我的血管。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站在我床边,眉头紧锁。
“醒了?感觉怎么样?”
“我……我怎么了?”我的声音沙哑干涩。
“你晕倒了。幸好发现得及时。”医生说,“你是林婉吧?你的家人呢?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产检?”
家人?
我的家人,正在几百公里外,为了他弟弟的“脸面”,忙得不亦乐乎。
我的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医生,我的宝宝……我的宝宝怎么样了?”我抓着他的白大褂,急切地问。
“暂时没什么大碍。但是你血压偏高,还有点先兆子痫的迹象。你最近是不是太劳累了,或者情绪波动太大了?”
劳累?情绪波动大?
何止是劳累。
我简直是在渡劫。
“孕妇的情绪对胎儿影响很大的,你不知道吗?你这样不行,必须住院观察几天。你赶紧给你老公打电话,让他过来办手续。”医生一边说,一边在病历本上写着什么。
住院。
我看着天花板,突然觉得很可笑。
我只是来做个产检而已,怎么就弄到要住院的地步了?
我摸出手机,找到了周明的号码。
犹豫了很久,还是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背景音很嘈杂,有音乐声,有人的嬉笑声。
“喂?婉婉,怎么了?产检做完了?”周明的声音很大,像是在喊。
“周明。”我的声音很轻,很平静。
“啊?你说什么?我这边有点吵,他们在彩排呢!你大声点!”
“我说,”我一字一顿,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在医院,晕倒了。医生让我住院。”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
所有的嘈杂声,似乎都在这一刻消失了。
过了几秒钟,周明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住……住院?怎么回事?严重吗?宝宝呢?宝宝没事吧?”
他一连串地发问,听起来很着急。
可是,这种着急,在我听来,却充满了讽刺。
“医生说,我血压高,有先兆子痫的风险。需要住院观察。”我平静地复述。
“怎么会这样呢?你早上出门不还好好的吗?”
是啊,我早上出门的时候,是好好的。
可是,我经历了什么,你知道吗?
你不知道。
你只知道,你弟弟的婚礼需要你的帮忙。
“周明,你回来一趟吧。我需要办住院手续。”
“回……回去?”他犹豫了,“可是我弟这边……明天就正式办婚礼了,我这会儿走,不太好吧?”
我的心,彻底凉了。
到了这个时候,他还在犹豫。
还在权衡,他弟弟的婚礼,和我和孩子的安危,哪个更重要。
我已经没有力气再跟他争辩了。
“随你吧。”
我说完这三个字,就挂了电话。
然后,我把他的号码,微信,所有联系方式,都拉黑了。
这个世界上,有些失望,是会累积的。
当它累积到一定程度,就变成了绝望。
我对周明,已经绝望了。
我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的天空。
天很蓝,云很白。
世界依然在运转,并不会因为我的悲伤而停止。
我给我的妈妈打了个电话。
电话一接通,听到我妈那声“喂”,我的眼泪就再也忍不住了。
我把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哭着告诉了她。
从借车,到挤公交,到医院晕倒,再到周明的反应。
我妈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然后,她用一种异常平静的语气说:“婉婉,你别怕。把医院地址发给我,我跟你爸现在就过去。”
“你把东西收拾好,什么都别想。剩下的事,交给爸妈。”
挂了电话,我感觉心里那块压了很久的石头,终于被搬开了一小块。
这个世界上,永远不会抛弃你的,只有你的父母。
下午,我爸妈就赶到了医院。
我爸去办了住院手续,缴了费。
我妈给我带来了换洗的衣服和熬好的鸡汤。
她看着我苍白的脸和手背上的针头,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你这个傻孩子,受了这么大委屈,怎么不早点跟家里说?”她一边给我擦脸,一边掉眼泪。
“妈,我没事。”我拉着她的手,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还说没事!脸都瘦了一圈了!”我妈心疼地摸着我的脸。
我爸站在一旁,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我知道,他是在心疼我,也是在气周明。
那天晚上,我妈留在医院陪我。
我爸回家去给我收拾东西。
我躺在病床上,闻着妈妈身上熟悉的味道,终于有了一丝安全感。
这一天,像一场漫长的噩梦。
现在,梦好像要醒了。
周明那边,应该已经发现联系不上我了。
他会怎么做呢?
是会不顾一切地赶回来,还是会选择继续留在他弟弟的婚礼上,扮演他的“好大哥”?
我不知道。
我也不想知道了。
从他犹豫的那一刻起,他在我心里的位置,就已经变了。
我在医院住了三天。
血压慢慢降下来了,医生说可以出院回家静养,但一定要注意休息,避免情绪激动。
这三天里,周明彻底消失了。
没有电话,没有微信。
我爸妈也没有在我面前提过他一个字。
我们都心照不宣地,把这个人暂时从我们的生活中剔除了。
周四下午,我办了出院手续。
我爸开车来接我。
不是回我和周明的那个家,而是回了我从小长大的娘家。
我妈已经把我的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床上换了新的被褥,窗台上摆着我最喜欢的百合花。
“婉婉,这几天你就在家好好住着,什么都别想,妈给你做好吃的。”
我点点头,眼眶有点湿。
还是在自己家好。
有父母的疼爱,有熟悉的味道,有不用设防的安全感。
晚上,我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这是这几天来,我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第二天是周五。
我睡到自然醒。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暖洋洋的。
我妈在厨房里忙活着,飘来一阵阵饭菜的香味。
我突然觉得,这样的生活,也挺好。
没有争吵,没有委屈,没有为了另一个人而无止境的妥协和退让。
下午,我正在客厅看电视,门铃响了。
我妈去开的门。
门口站着的,是周明。
他看起来风尘仆仆,一脸憔悴,胡子拉碴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手里还提着一堆水果和补品。
“叔叔,阿姨,我……我来接婉婉回家。”他看到我爸妈,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爸冷着脸,堵在门口,没有让他进来的意思。
“我们家婉婉,在这里住得很好,不劳你费心。”
“爸,我知道错了,您让我跟婉婉说几句话,行吗?”周明近乎哀求地看着我爸。
我妈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对我爸说:“让他进来吧,有什么话,当面说清楚。”
我爸这才侧身,让他进了门。
周明走到我面前,把东西放在茶几上,然后“扑通”一声,跪下了。
我吓了一跳。
我爸妈也愣住了。
“婉婉,对不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他抓着我的手,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哭得像个孩子。
“我不是人,我混蛋!我不该把车给我弟,更不该让你一个人去产检,还不接你电话!你打我吧,骂我吧,只要你肯原谅我!”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我抽回自己的手,没有说话。
“婉婉,我给你打电话,打不通,发微信也被你拉黑了。我急疯了,婚礼一结束,我就连夜开车赶回来了。我先回了家,家里没人,我给你妈打电话,她把我骂了一顿,我才知道你住院了……”
他语无伦次地解释着。
“我去了医院,护士说你已经出院了。我又找到你那个主治医生,医生把我的电话都快打爆了,说我这个丈夫当得不合格,说你差点就危险了……”
“婉婉,我真的害怕了。我一想到你和宝宝可能会出事,我就感觉天都要塌了。我这两天两夜没合眼,我不敢睡,我怕一闭上眼,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说得声泪俱下,看起来确实是后悔了。
可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你起来吧。”我淡淡地说,“别在我家演这出苦情戏。”
“婉婉,你不原谅我,我就不起来!”他固执地跪在地上。
我爸看不下去了。
“周明,你是个男人,有点骨气!你现在跪在这里有什么用?婉婉受罪的时候,你在哪儿?”
“爸,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发誓!”他举起手。
“你的发誓,不值钱。”我冷冷地打断他。
“婉一,你听我解释。”他急了,“我妈那边,我已经跟她吵了一架。我告诉她,以后我们小家的事,她少管!我弟那边,我也跟他说了,车子以后别想再借了,他自己没本事娶媳妇,别来绑架我!”
“我把车从他那儿直接开回来了,就在楼下停着。以后,这车就是你的专属座驾,你想去哪儿,我都送你去!”
他说得信誓旦旦。
听起来,他好像真的醒悟了。
可是,我的心,已经被伤透了。
信任这种东西,就像一张纸,揉皱了,即使再抚平,也回不到原来的样子了。
“周明,你说的这些,我都听到了。”我看着他,平静地说,“但是,我现在不想跟你谈这些。”
“那你想谈什么?你说,只要你肯理我,让我做什么都行!”
“我想谈谈,我们这个家。”
我的话,让他愣住了。
“家?”
“对,家。”我点点头,“在你心里,我们这个家,到底算什么?在你弟弟的婚礼面前,它一文不值。在你妈的命令面前,它不堪一击。周明,我怀孕八个月,我挺着大肚子,挤在沙丁鱼罐头一样的公交车里,被人推来搡去的时候,我在想,我的丈夫在哪里?”
“当我在医院里晕倒,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给你打电话,你却还在犹豫要不要回来的时候,我在想,我嫁的这个男人,真的能依靠吗?”
“当医生告诉我,我有先兆子痫的风险,宝宝可能会有危险的时候,我在想,我为什么要让我的孩子,跟着我一起受这种罪?”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重重地敲在他的心上。
他的脸色,一寸寸地白下去。
“婉婉,我……”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周明,车,不是问题的关键。”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关键是,你的心,到底在哪儿。”
“你的心里,装着你的父母,你的兄弟,你的亲戚,你的脸面……唯独,没有给我和孩子,留一个最重要的位置。”
“这样的家,我不敢回。”
“这样的丈夫,我不敢要。”
“这样的父亲,我怕我的孩子,会失望。”
我说完,整个客厅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爸妈站在一旁,没有说话,但他们的眼神,是支持我的。
周明跪在地上,整个人都傻了。
他大概从来没有想过,我会说出这样的话。
在他眼里,我一直都是那个通情达理、顾全大局的妻子。
他以为,他只要道个歉,认个错,这件事就能翻篇。
他错了。
有些坎,是过不去的。
“不……婉婉,你别这样说……”他终于反应过来,慌了,彻底地慌了,“我没有,我心里最重要的就是你和孩子!真的!这次是我糊涂了,我被我妈和我弟他们给洗脑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就一次!”
他想来拉我的手,被我躲开了。
“机会?”我冷笑一声,“我给过你机会。在你决定把车给你弟的时候,我问过你。在你去参加婚礼之前,我提醒过你。甚至,在我躺在病床上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我还在给你机会。”
“可是,你一次都没有抓住。”
“周明,我们……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吧。”
我说出了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分开?”他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猛地抬头看我,“什么意思?你要跟我离婚?”
“我没说离婚。”我摇摇头,“在你没有想清楚,一个丈夫和一个父亲的责任到底是什么之前,我们没有生活在一起的必要。”
“我要留在娘家养胎,直到孩子出生。”
“这期间,我不想再看到你。”
“至于孩子出生以后,我们的关系何去何从,到时候再说。”
这是我的底线。
我不可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就这么轻易地原谅他,跟他回家。
我需要时间,来抚平我的伤口。
他也需要时间,来证明他的改变。
“不!我不同意!”他激动地站起来,“婉婉,你不能这么对我!我不能没有你和孩子!”
“你现在知道不能没有我们了?”我爸终于开口了,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你把她一个人扔下,让她去挤公交,让她在医院晕倒的时候,你怎么不想想她不能没有你?”
“周明,我女儿不是没人要!她在我这里,我们老两口养得起!你如果还是个男人,就尊重她的决定!给你自己留点体面!”
我爸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周明最后的气焰。
他站在那里,嘴唇哆嗦着,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无助。
“婉婉……”
“你走吧。”我别过头,不再看他。
我怕再看一眼,我就会心软。
周明在客厅里站了很久。
我妈看不下去,去厨房倒了杯水给他。
他没有接。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我,好像要把我的样子刻进骨子里。
最后,他慢慢地转身,一步一步,走出了我家的门。
门被关上的那一刻,我听到了他压抑的哭声。
我的眼泪,也终于流了下来。
我不知道我的决定是对是错。
但是我知道,如果这一次,我轻易地原alah了,那么下一次,还会有更过分的事情等着我。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我不敢赌。
我赌不起的,是我和孩子的一生。
接下来的日子,我彻底开启了“与世隔绝”的养胎生活。
周明没有再来打扰我。
只是,他每天都会给我爸发一条长长的微信。
汇报他一天的行踪,检讨他过去的错误,畅想他未来的改变。
我爸偶尔会念给我听,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
“你看他,现在倒是知道写小作文了。”
我只是笑笑,不说话。
他还每天点外卖,把我喜欢吃的东西,一日三餐,准时送到我家楼下。
水果、燕窝、各种补品,像流水一样送过来。
我妈一开始还拒收,后来被外卖小哥说得没办法,只好收下。
“这孩子,是铁了心了。”我妈一边把车厘子洗干净递给我,一边感叹。
“由他去吧。”我说。
行动,永远比语言更有力。
我倒要看看,他能坚持多久。
除了这些,他还做了一件事。
他把那辆朗逸卖了。
然后,换了一辆空间更大、更舒适的SUV。
他把新车的照片和我爸的聊天记录截图发给了我。
他说:“老婆,这辆车底盘高,你坐着舒服。以后宝宝出生了,放安全座椅和婴儿车也方便。车户名,我直接写的你的。这是我欠你的。”
我看着照片上那辆崭新的白色SUV,心里没有太大的波澜。
一辆车,还不至于让我回心转意。
但是,我承认,他确实在用行动,努力地弥补着。
一个月后,我接到了婆婆的电话。
这是自从那件事之后,她第一次联系我。
我本来不想接,但我妈说,丑媳妇总要见公婆,有些事,躲是躲不掉的。
我接了。
“林婉,你差不多就行了啊!”电话一接通,婆婆那尖锐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一个多月了,还耍什么脾气?周明为了你,家都不回了,班也上不好,人都瘦脱相了!你还想怎么样?”
她的语气,还是那种高高在上的指责。
我突然就笑了。
“妈,您打电话来,就是为了教训我吗?”
“我不是教训你,我是跟你讲道理!”她拔高了声音,“你也是要当妈的人了,怎么这么不懂事?一家人,哪有隔夜仇?周明不就是把车给你小叔子用了几天吗?多大点事儿,值得你这样闹得天翻地覆,连家都不回了?”
“在你眼里,这是小事?”我反问,“在我眼里,这是天大的事。”
“你……”她被我噎了一下。
“妈,我住院的时候,您知道吗?”
她沉默了。
“周明应该跟您说了吧?我因为挤公交,劳累过度,血压升高,差点先兆子痫。如果我晚一点被送到急救室,可能我和孩子都有危险。您觉得,这也是小事吗?”
“那……那不是没出事嘛!”她强词夺理。
“所以,您的意思是,非要等出了事,才算大事?”我的声音冷了下来,“非要等到一尸两命,您才觉得,哦,原来这件事,好像是挺严重的?”
“你胡说八道什么!你咒谁呢!”她急了。
“我没有咒谁。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妈,我尊重您是长辈。但是,我和周明之间的事,是我们的家事。我们这个小家,应该有我们自己的规则和底线。”
“以前,我总觉得,退一步海阔天空。为了家庭和睦,我什么都可以忍。但是现在我明白了,我的退让,换来的不是尊重,而是得寸进尺。”
“所以,从今以后,我不会再退了。”
“周明什么时候能真正明白,他首先是一个丈夫,一个父亲,然后才是一个儿子,一个哥哥,他什么时候再来跟我谈回家的事情吧。”
“至于您,如果您还想认我这个儿媳妇,还想认我肚子里的孙子,就请您以后,不要再插手我们小两口的生活。”
“我的话说完了。”
我挂了电话,感觉心里一阵畅快。
以前,我从来不敢跟婆婆说这样的话。
我总怕她不高兴,怕周明夹在中间为难。
可是现在,我不在乎了。
一个不尊重你、不心疼你的婆婆,你又何必去讨好她呢?
那天晚上,周明又给我爸发了微信。
他说,他跟他妈大吵了一架。
他说,他告诉他妈,如果她再敢给我打电话说那些话,他就跟她断绝母子关系。
他还说,他知道错了,他以前就是太愚孝了,没有界限感,才让我受了那么多委"屈。
他求我爸,让我接他一次电话。
我爸把手机递给我。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婉婉。”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哭过。
“嗯。”
“我妈今天给你打电话了,对不对?她是不是又说你了?对不起,是我没用,没有保护好你。”
“都过去了。”
“过不去。”他说,“婉婉,我知道,我说再多都没用。你别挂电话,你听我说完,行吗?”
我没有说话,算是默许。
“我这一个月,想了很多。我想起了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那么爱笑,那么开朗。可是,自从结了婚,尤其是你怀孕之后,你好像就没怎么真正开心过。”
“我总觉得,是我妈,是我弟,是我们家那些破事,一点点磨掉了你的笑容。”
“我以前总觉得,我是男人,是家里的老大,我得扛起所有责任。我得让我妈高兴,我得帮我弟撑腰。我以为,这就是担当。”
“可是,我忘了,我最重要的责任,是让你幸福。”
“我忘了,我成立了一个新的家庭,我首先要负责的,是我的妻子和我的孩子。”
“婉婉,那天你从医院给我打电话,我还在犹豫,我他妈的真不是个东西!我挂了电话就后悔了,我当时就想开车回来,可是我妈,我弟,我所有的亲戚都围着我,说这是最重要的时刻,我不能走。”
“我屈服了。我为了他们那些可笑的脸面,放弃了你。”
“这是我这辈子,做得最错的一个决定。”
“婚礼一结束,我就开车往回赶。我开得飞快,我脑子里全是你。我怕,我真的怕,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回到家,看到空荡荡的房子,我才知道,什么叫家。有你的地方,才是家。”
他说着说着,又哭了。
这一次,我没有觉得反感。
我能感觉到,他的这些话,是发自内心的。
“婉婉,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行不行?”他哽咽着说,“不是让你现在就原谅我,跟我回家。而是,给我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让我照顾你,让我陪你去产检,让我参与到宝宝出生前的每一个瞬间。”
“等宝宝出生了,如果你还觉得,我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一个合格的父亲,那我们……我们就离婚。”
“我净身出户。房子,车子,存款,都给你和孩子。”
“我只要,能时常看看你们,就够了。”
他的话,像一块石头,投进了我平静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离婚。
这个词,我不是没有想过。
但是,看着日益隆起的肚子,感受着宝宝有力的胎动,我犹豫了。
我真的要让我的孩子,从一出生,就在一个不完整的家庭里吗?
周明,他本质不坏。
他只是,被他那个原生家庭,束缚得太久了。
如果,他真的能改变呢?
“你让我想想。”我说。
“好,好,你想,你想多久都行!”他急忙说,生怕我反悔。
挂了电话,我一夜没睡。
第二天,我给我爸妈说了周明的提议。
我爸抽着烟,沉默了很久,说:“婉婉,这是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决定。不管你做什么决定,爸妈都支持你。”
我妈叹了口气:“周明这孩子,心是好的。就是耳根子软,没主见。如果他这次真能改,给他个机会,也未尝不可。毕竟,孩子不能没有爸爸。”
我最终,还是决定,给他一个“考察期”。
我给他发了条微信。
“下周三,我产检。早上八点,在我家楼下等我。”
他秒回。
“好!!!”
三个感叹号,足以看出他的激动。
那一天,他七点钟就到了。
开着那辆新的SUV,车里被他收拾得干干净净,还放了一个我喜欢的香薰。
他给我开了车门,用手护着我的头,等我坐稳了,才给我关上门。
一路上,他开得很慢,很稳。
到了医院,他去停车,让我先去分诊台报道。
等我弄好一切,他已经买好了水,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整个产检过程,他都寸步不离地陪着我。
跑前跑后,缴费,取报告。
医生说,宝宝很健康,我的血压也正常了。
他比我还高兴,拿着B超单,翻来覆去地看。
“你看,婉婉,这是宝宝的鼻子,这是他的小手,真可爱。”他傻笑着,像个地主家的傻儿子。
我看着他的样子,心里那块坚冰,好像融化了一点点。
考察期,还在继续。
他每天依然风雨无阻地送各种东西来。
周末,他会征得我的同意,来我爸妈家,不进门,就在楼下陪我坐一会儿,晒晒太阳。
他会跟我讲他公司里的趣事,讲他看到的搞笑视频。
他不再提让我回家的事,也不再为自己辩解。
他只是,用一种笨拙的方式,默默地对我好。
预产期越来越近。
我的肚子,像个吹满了气的气球。
行动越来越不方便。
那天晚上,我起夜,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幸好扶住了床头柜。
我吓出了一身冷汗。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我需要他。
我需要他在我身边。
第二天,我给我爸妈说,我准备回家了。
我爸妈对视了一眼,没有反对。
“想好了就行。”
我给周明发了微信。
“明天来接我。”
他回了一个字。
“好。”
第二天,他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他爸妈和小叔子周奇。
他们手里都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我婆婆看到我,眼神躲闪,一脸的尴尬和局促。
“婉婉……”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是周明打破了沉默。
他把他爸妈和弟弟推到我面前。
“给婉婉道歉。”
他爸是个老实人,搓着手,低着头说:“婉婉,对不起,是我们没教好周明,让你受委"屈了。”
周奇也红着脸说:“嫂子,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借车,给你添了那么多麻烦。”
最后,是我婆婆。
她犹豫了很久,终于,不情不愿地开了口。
“婉婉,之前……是妈不对。妈不该掺和你们的事,不该说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
她的道歉,依然带着一丝不甘心。
但我知道,这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能让她当着我的面低头,周明在背后,肯定做了不少工作。
“都过去了。”我说。
我没有说原谅,也没有说不原谅。
我只是想让这件事,彻底翻篇。
周明扶着我,上了车。
我爸妈帮我把东西搬上后备箱。
临走前,我妈拉着周明的手,叮嘱了很久。
周明一直点头,说:“妈,您放心,我以后拿命对婉婉好。”
车子缓缓驶出小区。
我回头,看到我爸妈还站在原地,冲我挥手。
我的眼眶,又湿了。
回到我们那个久违的家。
家里被打扫得一尘不染。
冰箱里塞满了新鲜的蔬菜水果。
阳台上,多了一个摇篮,旁边堆满了各种品牌的纸尿裤和奶粉。
“这些,都是我提前做的功课。”周明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哪个好,就都买了一点,到时候让宝宝自己选。”
我看着他,突然就笑了。
他拉着我的手,走到我面前,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
“婉婉,欢迎回家。”
我的眼泪,掉了下来。
这一次,是幸福的泪水。
半个月后,一个深夜,我破水了。
周明比我还紧张,手忙脚乱地拿着待产包,扶着我下楼。
他一路闯了好几个红灯,用最快的速度把我送到了医院。
我在产房里疼得死去活来的时候,他就在外面守着。
我妈说,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把走廊的地板都快踩穿了。
第二天早上,我顺产生下了一个七斤重的儿子。
我被推出产房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了他。
他的眼睛又红又肿,看到我,眼泪就下来了。
他冲过来,没有先看孩子,而是握住了我的手。
“老婆,辛苦了。”
他俯下身,在我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深深的吻。
那一刻,我知道。
我的丈夫,他回来了。
那个曾经迷失在原生家庭和兄弟情谊里的男人,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他长大了,成熟了,真正懂得了,什么才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我们的家,也终于,完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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