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是晚上十点多打来的,我刚洗完澡,头发还滴着水,正准备打开电脑,把客户催了八遍的设计稿改完。
是哥哥林强打来的。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慌乱,背景里还有救护车尖锐的鸣笛声。
“微微,你快来市一院!妈晕倒了!”
我的心,咯噔一下,沉到了底。
挂了电话,我胡乱地用毛巾擦了擦头发,套上一件外套就往外冲,连钱包都没顾上拿,只抓了个手机。
深夜的冷风吹在湿漉漉的头皮上,凉得刺骨。
我住的地方离市一院不近,打车过去最快也要四十分钟。
车里,我手脚冰凉,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我妈身体一向还算硬朗,每天早上要去公园里跳广场舞,下午还要跟一群老姐妹搓麻将,怎么会突然晕倒?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大概是我脸色太难看,他安慰道:“姑娘,别太担心,现在的医疗水平高,没事的。”
我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说话。
赶到急诊室的时候,哥哥和姐姐林芳都在。
哥哥在走廊里焦躁地踱步,姐姐靠在墙上,眼睛红红的,像刚哭过。
“妈怎么样了?”我冲过去,声音都在发抖。
哥哥看到我,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把拉住我:“医生正在里面抢救,说是急性脑出血,情况很危险。”
脑出血。
这三个字像三把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我腿一软,差点没站稳,幸好扶住了墙。
我们三个人在抢救室外,度过了人生中最漫长的一个小时。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
终于,抢救室的门开了。
一个戴着口罩的医生走了出来,表情严肃。
“谁是病人家属?”
我们三个赶紧围上去。
“医生,我妈怎么样了?”
医生摘下口罩,叹了口气:“命是暂时保住了,但是出血量很大,压迫了神经,必须马上进行开颅手术,清除血肿。”
“手术?风险大吗?”哥哥急切地问。
“任何手术都有风险,开颅手术风险更高。但是,如果不做手术,病人随时可能再次出血,到时候神仙也难救。”
医生的每一句话,都像一块冰,砸得我们心头发颤。
“那……那费用呢?”姐姐小声地问了一句,问出了我们三个人都悬着心,却又不敢轻易触碰的问题。
“手术费、后续的ICU监护、康复治疗,你们先准备三十万吧,多退少补。”
三十万。
这个数字一出来,走廊里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哥哥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嘴唇哆嗦着,半天没说出话。
姐姐的头垂得更低了,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
我看着他们俩的反应,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医生看了我们一眼,似乎见惯了这种场面,语气平静地补充道:“尽快做决定,越早手术,病人恢复的希望越大。你们商量一下,去把住院手续和费用办了。”
说完,医生转身又进了抢救室。
走廊里,只剩下我们三兄妹,和死一般的沉寂。
过了好久,哥哥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看着我,又看看姐姐,艰难地开口:“三十万……这……这去哪儿凑啊?”
姐姐也抬起头,满脸为难:“我……我手里哪有钱啊。家里的钱都归你姐夫管,他那个人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一分钱都看得死死的,我跟他要,他肯定不给。”
我看着他们俩,心里一阵发冷。
“哥,你呢?你不是前两年刚换了车吗?生意不也做得挺好的?”我问。
哥哥的眼神躲闪了一下,重重地叹了口气:“好什么啊!你以为开公司那么容易?外面看着风光,其实都是欠银行的贷款。我那车也是贷款买的,每个月光还车贷房贷就压得我喘不过气。再说,小宝马上要上小学了,各种兴趣班、补习班,哪样不要钱?我实在是……拿不出来。”
他说得一脸苦相,仿佛自己是全天下最难的人。
我听着这些熟悉的说辞,心里那股火“噌”地一下就冒了起来。
又是这样。
每次家里一要用钱,哥哥就开始哭穷,姐姐就开始拿姐夫当挡箭牌。
几年前,爸爸生病住院,也是这样。
最后是我,拿出了工作几年攒下的所有积蓄。
那时候他们说,微微,你还没结婚,负担轻,这次就先辛苦你了,以后我们肯定补给你。
可直到今天,谁也没再提过那笔钱。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怒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哥,姐,现在不是哭穷的时候。妈还在里面等着救命钱,三十万,我们三家分,一家十万,总能凑出来吧?”
“十万?”哥哥的调门一下子高了八度,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微微,你说的轻巧!我上哪儿给你弄十万去?要不你先垫上,等我周转开了再给你?”
又来了。
又是这套“你先垫上”的说辞。
姐姐也赶紧附和:“是啊微微,你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花钱的地方少。我跟你哥都拖家带口的,实在是不一样。”
我被他们这种理所当然的逻辑气得直想笑。
“我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我冷笑一声,看着他们,“我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我为了攒钱买房,吃了多少年泡面,熬了多少个大夜改稿子,你们知道吗?”
“我那套小公寓,首付是我自己一分一分攒的,月供是我自己一分一分还的。我没管家里要过一分钱!”
“现在妈病了,需要钱了,你们就想起我负担轻了?你们把儿子女儿的兴趣班看得比妈的命还重要,你们还有没有良心!”
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哥哥被我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梗着脖子犟嘴:“你怎么说话呢?我怎么就没良心了?我这不是也没办法吗!再说了,妈平时不都是你照顾得多吗?你多出点力,也是应该的。”
“对啊,”姐姐在一旁小声帮腔,“妈最疼你了。”
“最疼我?”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最疼的是谁,你们心里没数吗?从小到大,好吃的、好穿的,哪一样不是先紧着哥?他上大学,妈把家里的老母鸡都卖了给他凑学费。你出嫁,妈把外婆留给她的金镯子都给了你当嫁妆。”
“我呢?我上大学靠的是助学贷款,毕业了自己在这个城市打拼,我跟你们抱怨过一句吗?”
这些积压在心里多年的委屈,在这一刻,如同山洪一样爆发了。
我看着眼前这两个我叫了二十多年“哥哥”、“姐姐”的人,只觉得无比陌生和寒心。
他们沉默了。
或许是我的话刺痛了他们心里某个角落里早已蒙尘的良知。
也或许,他们只是懒得再跟我争辩。
走廊的尽头,一个护士探出头来喊:“23床的家属,费用再不交,我们没办法安排手术了!”
这一声喊,像是一记警钟,把我们从对峙中惊醒。
我看着哥哥和姐姐。
哥哥把头转向一边,看着窗外,假装没听见。
姐姐则低着头,玩弄着自己的手指,仿佛那上面有什么精妙的绝世画作。
指望不上了。
我心里很清楚。
这一刻,我的心彻底凉了。
我掏出手机,点开银行APP,看着那个我攒了很久,准备用来提前还一部分房贷的数字,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只有五万多。
远远不够。
怎么办?
我的脑子飞速运转着。
跟朋友借?
这个点,谁手里能一下子拿出二十多万现金?
卖车?
我那辆开了几年的小破车,卖了也值不了几个钱。
唯一的办法,似乎只剩下……卖房。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揪住了,疼得我喘不过气。
那套房子,是我在这个城市唯一的根。
是我熬了无数个通宵,画了无数张图纸,被甲方爸爸虐了千百遍之后,换来的一个可以安身立命的小窝。
那里的每一件家具,每一处装饰,都是我亲手挑选和布置的。
阳台上,我还养了好几盆多肉,每天早上起来给它们浇水,是我一天中最放松的时刻。
卖掉它?
我不敢想。
可是,不卖掉它,我妈的命怎么办?
一边是我的安身之所,一边是生我养我的母亲。
我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妈妈的脸。
虽然她偏心,虽然她重男轻女,但她也是那个会在我感冒时给我煮姜汤,会在我加班晚归时给我留一盏灯的妈妈。
我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她躺在病床上,因为没钱而失去最后的机会。
我睁开眼,眼里的犹豫和挣扎,在这一刻,都化为了决绝。
我对哥哥和姐姐说:“钱,我来想办法。你们俩,一个留在这里守着,一个回去给妈准备点住院用的东西。”
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不像话。
哥哥和姐姐都愣住了,他们大概没想到,我这么快就“妥协”了。
哥哥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arct的轻松和愧疚,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好……好的,微微,辛苦你了。”
姐姐也赶紧点头:“我回去准备东西,你有什么需要就给我打电话。”
看着他们一个“理所当然”,一个“如释重负”地离开,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我没有回家,直接在手机上找了几个24小时在线的中介。
我把房子的信息发了过去,附上了一句话:急售,价格可谈,要求全款。
很快,就有中介回复了我。
接下来的几天,我的人生就像按下了快进键。
白天,我守在医院,照顾还在ICU里的妈妈,听着各种仪器的滴滴声,心惊胆战。
晚上,我带着一波又一波的中介和看房客回到我那个还没来得及好好告别的小家。
我像个没有感情的推销员,向他们介绍着房子的优点:朝南,采光好,交通便利,小区环境安静。
每介绍一句,我的心就被刺痛一下。
有人挑剔装修风格太老旧。
有人嫌弃面积太小。
有人把价格压到了我的心理底线之下。
“小姐,你这么急着卖,是不是房子有什么问题啊?”一个看起来很精明的买家,绕着客厅走了一圈,狐疑地看着我。
我笑了笑,笑容里满是苦涩:“家里老人急等钱做手术。”
那人听了,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然后毫不留情地又砍了一刀价。
那一刻,我真的体会到了什么叫“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为了尽快拿到钱,我最终以低于市场价将近二十万的价格,把房子卖给了一个愿意付全款的买家。
签合同的那天,我握着笔的手,一直在抖。
当我在卖方一栏签下自己名字的最后一笔时,眼泪终于还是没忍住,砸在了合同上,晕开了一小片墨迹。
中介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大问题。”
是啊。
钱能救命。
房子没了,可以再挣。
命没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我拿着那笔滚烫的卖房款,第一时间冲到医院,交了手术费。
剩下的钱,我存了一张卡里,以备后续治疗。
手术安排得很快。
妈妈被推进手术室的那天,哥哥和姐姐也来了。
他们看着我通红的眼睛和憔ें的脸,都有些不自然。
哥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递给我:“微微,这里是两万块钱,你先拿着。我……我就只能凑出这么多了。”
姐姐也拿出了一个信封,比哥哥的要薄一些:“我这里有一万,是我的私房钱,你姐夫不知道。”
三万块。
对比那三十万的手术费,简直是杯水车薪。
但我还是接了过来。
我没有说谢谢,也没有说不用。
我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们,说:“好。”
那一刻,我心里很清楚,这两万和一万,不是他们良心发现,而是买个心安理得。
是堵住我嘴的封口费。
手术进行了八个小时。
等待的时间里,我们三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哥哥在外面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烟。
姐姐不停地看手机,大概是在跟姐夫汇报情况。
而我,只是盯着手术室上方那盏红色的灯,一遍又一遍地祈祷。
当医生走出来,告诉我们“手术很成功”的那一刻,我整个人都瘫软在了椅子上。
妈妈从ICU转到普通病房后,后续的康复治疗是一段漫长而磨人的过程。
因为脑部受过创伤,她的半边身子活动不便,说话也有些含糊不清。
我辞掉了工作,全心全意地在医院照顾她。
每天给她擦身、喂饭、按摩、陪她做康复训练。
哥哥和姐姐也“尽心尽力”。
哥哥每天下班后会来医院一趟,拎着一袋水果,站在床边问候两句“妈,今天感觉怎么样啊?”,待上十分钟,就说公司有事,匆匆离开。
姐姐隔三差五地来,炖一锅没什么油水的鸡汤,看着我喂妈妈喝完,然后就开始抱怨姐夫工作多辛苦,孩子多不听话,自己有多不容易。
他们就像两个来探病的远房亲戚,礼数周到,但仅此而已。
所有真正累人、脏的活,都是我一个人在做。
有一次,妈妈大小便失禁,弄脏了床单。
我正在卫生间给她洗衣服,姐姐刚好过来。
她站在病房门口,闻到那股味儿,立马皱起了眉头,一脸嫌恶地捂住了鼻子。
“哎呀,怎么这么臭啊!”
她不但没想着搭把手,反而退后了两步,远远地站着,对我指手画脚:“微微,你快点弄啊,这味儿也太大了,妈闻着也不舒服。”
我当时正弯着腰,用手搓着沾满污秽的床单,腰酸得像要断掉。
听到她这话,我心里的火“腾”地一下就窜了上来。
我直起身,把湿淋淋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走到她面前,一字一句地说:“姐,你要是嫌臭,可以先回去。这里有我。”
姐姐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大概是觉得被我下了面子。
“你这是什么态度?我不也是关心妈吗?”
“关心?”我冷笑,“关心就是站在这里指手画脚,捂着鼻子嫌臭吗?床单是我在洗,妈是我在擦,你关心什么了?”
“你……”姐姐被我怼得说不出话,气得嘴唇直哆嗦,“林薇,你别以为你出了钱就了不起了!照顾妈是我们每个人的责任!”
“对,是每个人的责任。”我点点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那请问,你尽到你的责任了吗?除了送点汤,抱怨点家长里短,你还做了什么?”
我们俩的争吵声,惊动了病床上的妈妈。
她含糊不清地喊着我的名字:“微微……别……别吵……”
我回头看了一眼妈妈,深吸一口气,把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
我不想让她担心。
姐姐见我不再说话,自觉占了上风,哼了一声,把汤往桌上一放,扭头就走了。
从那天起,她来的次数更少了。
我没有精力去计较这些。
照顾一个半身不遂的病人,比我想象的要辛苦得多。
我每天的睡眠时间被分割成无数个碎片,神经时刻紧绷着。
短短一个月,我瘦了十几斤,眼窝深陷,看起来比我妈还像病人。
唯一让我感到安慰的,是男朋友周明。
他只要一有空,就会来医院看我,给我带好吃的,替我分担一些照顾的工作。
有一次,他看着我熟练地给妈妈翻身、拍背,心疼得眼圈都红了。
他把我拉到走廊里,抱住我:“微微,别硬撑了。请个护工吧,你这样身体会垮掉的。”
我靠在他的肩膀上,感受着他怀抱的温暖,多日来的坚强在这一刻瞬间瓦解。
我把脸埋在他的胸口,无声地哭了起来。
“我没钱了,周明。”我哽咽着说,“卖房子的钱,用得差不多了。后续的康复,还不知道要花多少。”
周明收紧了手臂,声音坚定:“钱的事你别担心,我这里还有一些积蓄,先用着。等你妈出院了,我们一起想办法。房子没了,我们再一起努力买回来。”
他的话,像一股暖流,瞬间温暖了我冰冷的心。
在这个世界上,我的亲人让我寒心,但幸好,我还有他。
在我的精心照料下,妈妈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
她能自己扶着墙走几步了,说话也清晰了很多。
医生说,恢复得这么好,简直是个奇迹。
我知道,这奇迹背后,是我熬过的无数个日夜,是我卖掉房子的代价。
妈妈出院那天,哥哥开着他的新车,和姐姐、姐夫一起来接。
他们个个喜气洋洋,仿佛打了一场大胜仗。
哥哥拍着我的肩膀,大声说:“微微,你真是我们家的大功臣!这次多亏了你!”
姐姐也笑着附和:“是啊,妈能恢复得这么好,微微功不可没。”
我看着他们虚伪的笑脸,只觉得一阵反胃。
功臣?
我卖掉安身立命的房子,辞掉工作,搭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在他们眼里,只换来一句轻飘飘的“功臣”?
妈妈出院后,住回了老房子。
问题来了,谁来照顾?
我辞了工作,又没了房子,按理说,我继续照顾是最“合适”的。
哥哥和姐姐也是这么想的。
家庭会议上,哥哥清了清嗓子,率先开口:“微微,你看,我这边公司忙,小宝也要上学。你嫂子一个人也顾不过来。你姐那边,你也知道,家里都是你姐夫说了算。所以,照顾妈的重任,还得落在你身上。”
他说得那么理所当然,仿佛是在安排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我还没开口,我妈先说话了。
她拉着我的手,看着我,眼里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慈爱:“微微啊,妈知道你辛苦。但你哥你姐都有家,不像你,一个人自由。这段时间,就先辛苦你,住家里照顾我吧。”
我看着她,又看看我哥我姐。
他们三个人,脸上是同一种表情。
一种“就该如此”的表情。
我突然觉得很可笑。
我为了救她的命,卖了房子,没了家。
现在,她却反过来用“你一个人自由”来绑架我,让我继续无偿地当这个家的保姆。
而我的哥哥姐姐,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我的付出,还觉得我应该继续付出。
凭什么?
我慢慢地抽回自己的手,看着他们,平静地开口:“我不能全天照顾妈。”
我的话一出口,三个人都愣住了。
哥哥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微微,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照顾谁照顾?”
“你们啊。”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儿子和女儿,都有赡养老人的义务。我卖房出了钱,现在轮到你们出力了。”
“我没时间!”哥哥立刻反驳。
“我没精力!”姐姐也跟着说。
“那你们就出钱请护工。”我给出了解决方案,“一个专业的护工,比我照顾得更好。”
“请护工?那得多少钱?”哥哥的嗓门又大了起来,“你有钱请护工?”
“我没钱。”我坦然地看着他,“我卖房子的钱,都给妈治病了。现在,该你们掏钱了。”
“我哪有钱!”
“我也没钱!”
又开始了。
熟悉的哭穷戏码,又一次上演。
我妈看着我们兄妹三人争执不下,脸色也沉了下来。
她一拍桌子,冲我喝道:“林薇!你怎么变得这么斤斤计较了?他们是没钱,不是不想出!你现在没工作没家庭,照顾我不是应该的吗?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这一声呵斥,像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浇灭了我心里最后一丝温情。
斤斤计较?不懂事?
我为了她,家都没了,到头来,在她眼里,我竟然是那个最不懂事的人?
而那两个一毛不拔的,反倒成了“有心无力”的好孩子?
这是什么道理?
我气得浑身发抖,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掌心。
“妈,我卖了房子给你治病,在你看来,也是斤斤ട്ട吗?”
我妈被我问得一噎,随即强硬地别过头:“那不一样!你是我女儿,你救我是天经地义!你哥你姐也有他们的难处!”
好一个“天经地义”。
好一个“他们有难处”。
我算是彻底看明白了。
在这个家里,我的付出,永远被视为理所当然。
而哥哥和姐姐的自私,永远能被找到借口。
因为他是儿子,是家里的根。
因为姐姐嫁出去了,是泼出去的水,指望不上是正常的。
而我,一个没结婚的女儿,就是最方便的牺牲品,是最好用的工具人。
我的心,在那一刻,彻底死了。
我站起身,不想再跟他们进行任何毫无意义的争辩。
“护工的钱,你们两家平摊。你们要是不同意,我们就法庭上见。赡养老人是法定义务,我不信法律也跟你们一样不讲道理。”
说完,我拿起我的包,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我妈气急败坏的叫骂声:“反了你了!林薇!你给我站住!你这个不孝女!”
我没有回头。
一次都没有。
从那天起,我搬到了周明那里。
我开始重新找工作,投简历,面试。
一开始很不顺利,因为脱离职场有段时间了,很多东西都变得生疏。
但周明一直鼓励我。
他会帮我分析面试失败的原因,会给我模拟面试,会把他的专业书籍拿给我看,让我学习新的设计理念。
那段时间,虽然很苦,但我的心是安定的。
因为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哥哥和姐姐最终还是妥协了。
大概是怕我真的去起诉他们,丢人。
他们两家凑钱,请了一个白天的护工。
但他们把所有的怨气,都算在了我的头上。
他们在家族群里,在亲戚朋友面前,把我塑造成一个“白眼狼”的形象。
说我“出了点钱就了不起了,连亲妈都不管了”。
说我“被外面的野男人迷了心窍,六亲不认”。
那些难听的话,像一把把刀子,通过各种渠道传到我的耳朵里。
我没有去辩解。
因为我知道,想泼脏水的人,永远不会在意真相是什么。
我只是默默地退出了所有和他们有关的群聊,拉黑了那些喜欢传闲话的亲戚。
我的世界,一下子清净了。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工作和学习上。
凭着之前的经验和一股不服输的劲儿,我很快找到了一份还不错的工作,薪水比以前还要高一些。
生活,似乎在慢慢回到正轨。
我和妈妈的关系,降到了冰点。
我偶尔会回去看她,给她买些营养品,放下就走。
她总是拉着一张脸,对我爱答不搭。
她会当着我的面,夸哥哥又给她买了什么,夸姐姐又给她塞了多少钱。
我知道,她是在故意刺激我。
想让我后悔,想让我愧疚,想让我回到以前那个任劳任怨的“好女儿”角色里去。
但我已经不会再上当了。
我的心,已经被伤透了,结了厚厚的一层痂,再也感觉不到疼了。
转折发生在我妈出院后半年。
一天,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对方自称是社区的法律援助律师。
他说,我母亲前几天去他那里,咨询了修改遗嘱的事情。
修改遗嘱?
我有些发愣。
我妈名下,只有一套老房子。
那套房子,是当年单位分的,面积不大,但位置还不错。
按照我妈一贯的作风,这房子,板上钉钉是留给我哥的。
有什么好修改的?
律师在电话那头,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说了下去:“阿姨……她把您从遗嘱的继承人里,剔除了。”
我握着电话,半天没说出话。
虽然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这个消息,心脏还是像被针扎了一下。
律师又补充道:“她说,您名下已经有过一套房产,虽然卖了,但您有独立购买房产的能力。而您的哥哥,目前只有一套房子,还需要为儿子准备婚房,所以她决定,将唯一的房产全部留给儿子林强继承。至于您姐姐林芳,阿姨说她是嫁出去的女儿,所以也不在继承范围内。她还留下了一些存款,说是留给您和您姐姐平分。”
我听着律师冷静的转述,突然就笑了。
笑出了眼泪。
多可笑啊。
我卖掉唯一的房子,换来她眼里的“有独立购买房产的能力”。
我哥一毛不拔,坐享其成,换来她眼里的“需要被照顾”。
而我姐,因为是“嫁出去的女儿”,被排除在外,反而成了一种公平的陪衬。
真是好算计。
算计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把我这个救了她命的女儿,算计得一干二净。
“林小姐,您还在听吗?”律师在电话那头问。
“在。”我擦了擦眼角的泪,声音平静得可怕,“我知道了,谢谢您。”
挂了电话,我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发了很久的呆。
周明下班回来,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样子,吓了一跳。
“微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把遗嘱的事情,告诉了他。
我以为我会崩溃,会大哭,会歇斯底里地咒骂。
但没有。
我说得很平静,就像在说一个别人的故事。
说完,我看着周明,问他:“周明,你说,我是不是很傻?”
周明没说话,只是走过来,紧紧地抱住了我。
他什么都没说,但那个拥抱,给了我所有的力量和安慰。
过了很久,我推开他,看着他的眼睛,说:“周明,我们结婚吧。”
周明愣住了。
然后,他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了巨大的惊喜。
他用力地点头:“好!我们结婚!”
那一刻,我心里最后一点关于那个家的阴霾,也彻底散去了。
我不需要那个家的承认,也不需要那份可笑的遗嘱。
我有我的爱人,有我的事业,我可以靠自己,创造一个真正属于我的家。
我给我妈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了,她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带着一丝疏离和怨气。
“干什么?”
“妈,我要结婚了。”我平静地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好几秒,她才说:“哦,是吗?跟那个姓周的小子?”
“对。”
“彩礼多少?房子买了吗?”她立刻切入了最实际的问题。
“我们不谈彩礼。房子,我们会自己努力买。”
“没房子结什么婚?你是不是傻?”她的语气里充满了鄙夷,“我告诉你,你要是敢不要彩礼就嫁过去,以后有你哭的时候!别指望娘家能帮你!”
“我没指望过。”我打断她,“妈,我打电话给你,不是征求你的同意,只是通知你一声。”
“还有,”我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关于您修改遗嘱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我尊重您的决定。从今往后,您的儿子林强,就是您唯一的依靠了。希望您晚年幸福。”
说完,不等她反应,我直接挂断了电话。
然后,我拉黑了她的号码。
也拉黑了哥哥和姐姐的。
这个所谓的“家”,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我的婚礼,办得很简单。
没有请任何一个“娘家”的亲戚。
来的都是我和周明的朋友、同事。
虽然简单,但很温馨。
宣誓的时候,我看着周明,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婚后的生活,平淡而幸福。
我和周明一起努力工作,一起攒钱。
我们租了一个比我之前那个房子要小一些的公寓,但我们把它布置得特别温馨。
阳台上,我又养起了多肉。
每天早上,阳光洒进来,周明在厨房做早餐,我给多-肉浇水。
那种安稳和踏实,是我以前从未有过的。
偶尔,我会从一些远房亲戚的口中,听到一些关于我妈和哥姐的消息。
听说,自从我彻底和他们断了联系后,照顾我妈的重担,就真的落在了我哥和我嫂子身上。
护工只管白天,晚上和周末,总得有人管。
我嫂子李娟,本来就不是个省油的灯。
她和我哥为了谁该多照顾一点,吵了无数次架。
家里整天鸡飞狗跳。
我妈的脾气也越来越差,动不动就摔东西骂人。
她想找我姐,但我姐夫把钱看得死死的,我姐每次都是哭着来,哭着走,除了掉几滴眼泪,什么忙也帮不上。
有一次,我妈又和我嫂子吵架,气得犯了病,又进了医院。
这次不严重,但也要住几天院。
我哥给我打电话,电话里,他的声音疲惫不堪。
“微微,你……能不能来看看妈?”
我沉默了。
“我知道,以前是哥不对。哥混蛋,哥不是人。但她毕竟是咱妈啊。你嫂子现在天天跟我闹离婚,我真的快撑不住了。”他在电话里,几乎是在哀求。
我拿着电话,看着窗外,我们阳台上那些长得格外茁壮的多肉。
我说:“哥,你还记得妈改遗嘱的事吗?”
他沉默了。
“在她眼里,你才是她的儿子,是她唯一的依靠。你现在撑不住了,不应该来找我这个外人。”
“微微……”
“我现在有我自己的家,有我自己的生活。我过得很好。”我平静地说,“你们,也好好过吧。”
我挂了电话。
周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身后,轻轻地握住了我的手。
“做得对。”他说。
我回头,对他笑了笑。
是啊,我做得对。
我不是圣母,做不到被人捅了刀子,还要笑着递上创可贴。
我的善良,很贵。
只留给值得的人。
两年后,我和周明靠自己的努力,付了首付,买了我们自己的房子。
虽然不大,但南北通透,有一个大大的落地窗。
拿到房本的那天,我和周明在空荡荡的毛坯房里,激动地抱在了一起。
周明说:“微微,你看,我们有家了。”
我用力地点头,眼泪流了下来。
这一次,是幸福的眼泪。
这是我们自己的家,是我们一砖一瓦,用爱和汗水建立起来的家。
它比我失去的那个家,更坚固,更温暖。
后来,我听说,我哥到底还是和我嫂子离婚了。
房产和孩子都判给了我嫂子。
他净身出户,只能搬回老房子,和我妈挤在一起。
一个失意的中年男人,一个脾气暴躁的老太太,生活可想而知。
而我姐,在婆家的日子也越发艰难,听说她老公在外面有了人,正在闹离婚。
我听到这些消息,心里没有一丝波澜,更没有幸灾乐祸。
他们只是在为自己当初的选择,付出代价而已。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我的人生,从卖掉那套房子,从看清那个家的真相开始,就已经重启了。
有天晚上,我和周明窝在沙发上看电影。
我突然问他:“你说,如果当初我没有卖掉房子,而是选择像我哥我姐一样袖手旁观,现在会是什么样?”
周明想了想,认真地看着我:“那你就不是我认识的林薇了。”
他顿了顿,又说:“而且,就算你妈当时没事,那个家,也迟早会用别的方式,让你看清真相。你只是提前毕业了而已。”
我愣住了。
提前毕业。
这个词用得真好。
是啊,我只是从那个充满了算计、偏心和索取的“原生家庭”里,提前毕业了。
虽然毕业的过程,充满了血和泪。
但毕业之后,我迎来了海阔天空。
我靠在周明的肩膀上,看着电视里闪烁的光影,心里一片宁静。
窗外,月色温柔。
屋里,灯火可亲。
我知道,这,才是我真正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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