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睿翔接到母亲电话时,窗外正下着淅淅沥沥的秋雨。
母亲的声音带着哽咽,说大伯邓玉山凌晨走了,心肌梗塞。
电话那头还能听到堂哥卢强高亢的指挥声,张罗着丧事流程。
程睿翔握着手机,心里泛起复杂的情绪。
他与大伯感情不深,但血缘的纽带还是让胸口发闷。
母亲压低声音说:“你堂哥的意思,丧事要办得体面些。”
程睿翔嗯了一声,手指无意识敲着办公桌。
他预感到这次回乡奔丧,不会太平静。
卢强爱面子的性格,他是深有体会的。
尤其是当他上个月刚提了那辆黑色宝马7系回老家之后。
雨刮器在车窗上有节奏地摆动,程睿翔启动了车子。
他没想到,这场葬礼会成为家族关系彻底破裂的导火索。
更没想到,卢强会在家族群里撕破脸皮,骂得那么难听。
而他自己,会做出把家族丑闻发到对方公司群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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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程睿翔放下手机,办公室里只剩下键盘敲击声和空调的低鸣。
他看了眼日程表,下午的两个会议只能临时取消。
秘书推门进来送文件,见他脸色凝重,轻声问是否需要帮忙订票。
他摇摇头,说自己去开车回老家,三个小时车程而已。
母亲刚才在电话里欲言又止,最后只说早点回来。
这种语气他太熟悉了,每次家族有大事发生前都是如此。
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
他给助理发了条消息,简单交代了工作安排。
拿起车钥匙时,他特意选了那把崭新的宝马钥匙。
不是炫耀,只是新车需要多跑跑高速磨合。
地下车库里的黑色宝马7系静静停在那里,线条流畅优雅。
程睿翔抚过光滑的车身,这是他多年打拼的成果。
三十岁出头,有自己的公司,在这座城市站稳脚跟。
相比之下,堂哥卢强还在一家国企当着不大不小的科长。
每次见面,卢强总会用酸溜溜的语气夸他有出息。
车子驶出市区,雨渐渐小了,天际露出一丝光亮。
程睿翔打开音乐,轻柔的钢琴曲在车内流淌。
他想起去年春节,卢强喝多了拍着他肩膀说:“老弟啊,你这车真给咱家长脸。”
当时他只当是醉话,一笑而过。
现在回想起来,那句话里藏着太多意味。
高速公路上的车辆不多,他稍稍提高了车速。
仪表盘上的数字平稳上升,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
这辆车是他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平日里极为爱惜。
就连最好的朋友借车,他都婉言谢绝。
不是因为小气,而是觉得车如妻子,恕不外借。
更何况是用于出殡这种场合,想想都觉得膈应。
但他知道,这个理由在家族里是说不通的。
在农村,红白喜事最能看出一个家族的脸面。
而车,往往是脸面最直接的体现。
想到这里,程睿翔轻轻叹了口气。
三个小时后,他驶下高速,熟悉的乡间道路出现在眼前。
路两旁的白杨树已经落叶,枝干光秃秃地指向天空。
村口聚集着几个闲聊的老人,见到他的车都停下话头。
他摇下车窗,一一打招呼,老人们眼神里带着羡慕。
“睿翔回来啦,你大伯这事太突然了。”
他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车子缓缓驶向老宅,远远就看见门口搭起了灵棚。
白色挽联在秋风中轻轻摆动,哀乐声隐约可闻。
02
老宅门前已经停了不少车,大多是十来万的普通轿车。
程睿翔的宝马7系驶入时,明显引起了注意。
几个正在忙碌的远房亲戚停下手中的活计,交头接耳。
他刚下车,母亲张冬梅就快步迎了上来。
“路上还顺利吗?”母亲的眼圈红肿,声音沙哑。
他点点头,看了眼灵堂方向:“现在什么情况?”
“明天出殡,你堂哥坚持要按最隆重的规矩办。”
母亲压低声音:“请了十六人的响器班,八人抬棺。”
程睿翔微微皱眉,这排场在村里确实算顶级了。
灵堂里香烟缭绕,大伯的遗像摆在正中,笑容安详。
卢强穿着一身孝服,正指挥着几个年轻人摆放花圈。
见到程睿翔,他快步走过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睿翔回来了,正好有事和你商量。”
卢强的眼睛布满血丝,但精神头很足。
这种场合下,他仿佛找到了展示能力的舞台。
“哥,节哀顺变。”程睿翔轻声说。
卢强摆摆手:“老爷子走得突然,但我们做子女的得尽孝。”
他拉着程睿翔走到灵堂角落,声音压低了几分。
“明天的出殡车队还差一辆头车,你那宝马正好。”
程睿翔心里咯噔一下,果然提到了车的事。
“我这车不太适合做殡葬用车吧。”他委婉地说。
卢强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好车才显得隆重。”
这时几个长辈过来上香,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程睿翔趁机脱身,走到母亲身边帮忙招待客人。
来来往往的亲戚们都在夸卢强孝心可嘉。
“玉山走得值了,儿子这么给他长脸。”
“是啊,这排场在咱村是头一份了。”
卢强听到这些议论,腰板挺得更直了。
程睿安静地站在角落,观察着这场丧事中的众生相。
夜幕降临,吊唁的客人渐渐稀少。
程睿翔被安排守灵,和几个堂兄弟一起。
卢强忙前忙后,终于得空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
“老弟,刚才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
卢强点起一支烟,眼神期待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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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灵堂里的白炽灯有些晃眼,香烛的气味浓郁得让人发闷。
程睿翔挪了挪位置,避开直射的灯光。
“哥,不是我不愿意,只是觉得不太合适。”
他尽量让语气平和,避免在灵前起争执。
卢强吐出一口烟圈,眉头微微皱起。
“有什么不合适的?这么好的车不做头车可惜了。”
旁边一个堂弟插话:“强哥说得对,宝马做头车多气派。”
程睿翔沉默片刻,找了个相对容易接受的理由。
“这车底盘低,村里路况不好,我怕刮坏了。”
卢强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放心,哥还能让你吃亏?真刮了修理费我出。”
这话说得豪爽,却让程睿翔更加不舒服。
好像只要肯出修理费,就可以随意使用别人的东西。
另一个守灵的亲戚也帮腔:“睿翔,这可是给你大伯尽孝。”
道德绑架来得如此自然,程睿翔感到一阵窒息。
他看了眼母亲的方向,她正担忧地望着这边。
“明天再说吧,现在谈这个不太合适。”
他选择暂时回避,毕竟这是在灵堂前。
卢强却不肯罢休:“就得今晚定下来,明天一早就要用车。”
这时,卢强的父亲卢兴走了过来。
这位老实巴交的中年人一直沉默寡言。
“强子,睿翔不愿意就算了,别勉强人家。”
卢强立刻变了脸色:“爸,这关系到咱家的面子!”
“人都走了,要那么多面子干什么。”卢兴叹了口气。
卢强猛地站起来:“就是因为人走了,才更要面子!”
他的声音太大,引得灵堂里其他人都看了过来。
程睿翔拉住卢强的胳膊:“哥,冷静点。”
卢强甩开他的手,脸色铁青地走出灵堂。
夜风吹动挽联,发出沙沙的响声。
程睿翔站在灵堂门口,看着卢强在院子里打电话。
虽然听不清内容,但手势激烈,显然情绪激动。
母亲走过来,轻声说:“你堂哥就这个脾气,别往心里去。”
“妈,你觉得我该借车吗?”程睿翔直接问道。
张冬梅犹豫了一下:“按理说不该勉强,但毕竟是自家大事。”
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正是家族中典型的和稀泥态度。
程睿翔不再追问,他知道母亲也有难处。
守灵的时间过得特别慢,每一分钟都是煎熬。
凌晨时分,卢强又回来了,态度缓和了许多。
“睿翔,刚才哥太激动了,你别介意。”
他递过来一瓶矿泉水,语气诚恳。
程睿翔接过水,说了声谢谢。
“车的事,你再考虑考虑,明天给我答复。”
卢强说完就去安排其他事情了,不容拒绝。
程睿翔看着大伯的遗像,忽然觉得很讽刺。
活着的时候没见多么孝顺,去世后却要大操大办。
这种面子工程,到底是在缅怀死者,还是满足生者的虚荣?
天快亮时,他靠在椅子上打了个盹。
梦见自己开着宝马在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上行驶。
后视镜里,卢强在后面拼命追赶,表情狰狞。
04
清晨五点多,帮忙的乡亲们陆续到来。
院子里支起大锅,准备丧宴的厨师开始忙碌。
程睿翔找个空隙,把母亲拉到偏房说话。
“妈,车我真的不想借。”他开门见山地说。
张冬梅正在整理孝服,闻言停下动作。
“妈知道你不愿意,但这事关系到家族和睦。”
又是这套说辞,程睿翔感到一阵无力。
“卢强是什么人您不清楚?这次借了车,下次就该借钱了。”
张冬梅叹了口气:“毕竟是一家人,互相帮衬是应该的。”
“互相帮衬不等于无底线妥协。”程睿翔语气坚决。
窗外传来卢强指挥车辆停放的声音,中气十足。
“头车要停在最显眼的位置,让过路的人都看见。”
明显是说给屋里人听的,程睿翔和母亲对视一眼。
“你堂哥最好面子,这次要是驳了他,怕是要记仇。”
程睿翔冷笑:“他记仇?我还记仇呢。”
他想起来小时候,卢强抢他玩具的那些事。
每次大人都会说“你是弟弟,要让着哥哥”。
这种扭曲的亲情观,伴随了他整个童年。
“睿翔,妈知道你委屈,但人在世上不能太较真。”
张冬梅拉着他的手,语气近乎哀求。
程睿翔看着母亲花白的头发,心软了几分。
但想起卢强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又硬起心肠。
“妈,这不是较真,这是原则问题。”
这时卢强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婶子,睿翔,吃早饭了。”
早餐摆在院里的长桌上,简单的小米粥和咸菜。
卢强特意坐在程睿翔旁边,给他夹了个馒头。
“老弟,一会出殡车队七点集合,你的车打头阵。”
这话说得自然,仿佛昨晚的争执从未发生。
程睿翔放下筷子:“哥,我的车真的不方便。”
饭桌上的气氛瞬间凝固,几个长辈都看了过来。
卢强的笑容僵在脸上:“怎么就不方便了?”
“我下午要赶回公司,有个重要客户要见。”
这是实话,但显然不是卢强想听的理由。
“客户哪天不能见?这可是你大伯最后一程!”
卢强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明显的不满。
程睿翔平静地说:“我已经请了假,但下午必须回去。”
“那你开我的大众去,宝马留下来。”卢强立刻说。
这种得寸进尺的态度,彻底激怒了程睿翔。
他放下碗筷,直视卢强的眼睛。
“哥,车是我的私人财产,我有权决定借不借。”
饭桌上鸦雀无声,连喝粥的声音都消失了。
卢强猛地站起来,椅子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声音。
“程睿翔,你是不是觉得开宝马就了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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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院子里晨雾尚未散尽,露水打湿了众人的鞋面。
卢强的质问在清晨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尖锐。
程睿翔没有起身,慢慢喝完最后一口粥。
“哥,这和宝马没关系,是尊重问题。”
卢强冷笑一声:“不借车就是不尊重我?”
几个长辈开始打圆场,劝两人各退一步。
“强子少说两句,睿翔也是有事。”
“都是自家人,好好说话。”
卢强却越说越激动:“我爸生前最疼睿翔,现在需要辆车都不行?”
这话说得违心,程睿翔和大伯一年见不了几次。
但死无对证的事,最容易拿来道德绑架。
程睿翔放下碗筷,站起身与卢强平视。
“哥,大伯生前我每次回来都去看他,问心无愧。”
他转向其他亲戚:“车我今天确实要用,对不住了。”
说完转身离开饭桌,留下满院子尴尬的沉默。
母亲追上来,拉住他的衣袖:“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
程睿翔看着母亲焦急的神情,心里不是滋味。
“妈,这不是倔,是不能再惯着卢强了。”
回到临时休息的房间,他给助理发了条信息。
确认下午的客户会谈可以改期,但他还是决定回去。
不是因为客户,而是不想继续待在这个压抑的环境。
出殡前最后的准备阶段,气氛格外紧张。
卢强故意避开他,指挥其他车辆排成车队。
一辆黑色大众帕萨特被安排在头车位置。
每次有人问起头车,卢强都大声说:“本来睿翔的宝马愿意借,但他急着回去。”
话里话外,把不借车的责任全推到他身上。
程睿翔懒得辩解,默默站在送葬队伍中。
八点钟,出殡队伍准时出发。
唢呐声凄厉地划破长空,纸钱漫天飞舞。
卢强捧着遗像走在最前面,哭声格外响亮。
程睿翔扶着母亲,随着人群缓缓前行。
路两旁围满了看热闹的村民,议论纷纷。
“老邓家这排场真大,可惜头车不是宝马。”
“听说睿翔不肯借车,年轻人啊...”
这些议论飘进程睿翔耳朵里,他面无表情。
墓地选在村后的山坡上,路程不算远。
下葬仪式完成后,众人原路返回。
丧宴摆在老宅院子里,足足二十桌。
程睿翔被安排在主桌,紧挨着卢强。
两人全程无话,气氛尴尬得让人食不下咽。
饭后,程睿翔准备告辞返程。
卢强终于主动开口:“真这么急着走?”
“公司有事。”程睿翔简短地回答。
卢强点点头,眼神复杂:“那行,路上小心。”
这句客套话里听不出多少真诚。
程睿翔和母亲道别时,她还在试图调解。
“过年时给你哥赔个不是,这事就过去了。”
他苦笑一声,没有接话。
宝马驶出村口时,后视镜里老宅渐渐远去。
程睿翔松了口气,以为这事到此为止。
他没想到,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06
回到城里已是傍晚,华灯初上。
程睿翔把车停进车库,仔细擦拭着车身。
乡村路上的尘土被一点点清理干净。
手机响起,是母亲报平安的电话。
“你堂哥晚上喝多了,在灵堂哭得很伤心。”
程睿翔嗯了一声,没有接话。
母亲又说:“他可能话说得重了些,但心是好的。”
这种一贯的调和态度,让他有些烦躁。
“妈,如果没别的事,我先挂了。”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传来一声叹息。
洗完澡出来,手机提示音不断响起。
家族群里消息爆满,都是讨论今天的丧事。
大部分人都在夸卢强孝心可嘉,办事周到。
偶尔有人提到头车的事,语气中带着惋惜。
程睿翔扫了几眼,准备退出时,卢强发言了。
“感谢各位亲友今天来送家父最后一程。”
标准的客套话后,话锋突然一转。
“只是有个遗憾,原本准备好的头车没能用上。”
群里安静了片刻,随即有人安慰。
“强子已经做得很好了,老爷子会理解的。”
卢强却继续发消息:“不是钱的问题,是心意问题。”
明显指向程睿翔,但没直接点名。
程睿翔皱眉看着屏幕,犹豫要不要回应。
这时卢强直接@了他:“睿翔,今天辛苦你了。”
讽刺意味明显,几个亲戚开始打圆场。
“兄弟之间互相理解,事情过去就过去了。”
程睿翔打字回复:“节哀顺变,大家都辛苦了。”
试图淡化矛盾,但卢强不依不饶。
“明天最后一场法事,头车还是需要宝马。”
竟然再次提起借车的事,而且是在群里公开说。
程睿翔的耐心终于耗尽,直接回复:“不方便。”
三个字,干脆利落,没有任何解释。
群里顿时鸦雀无声,连刷表情包的人都停了。
几秒钟后,卢强的电话打了过来。
程睿翔犹豫一下,还是接了。
“程睿翔,你什么意思?”卢强的声音带着醉意。
“字面意思,车不方便外借。”程睿翔保持冷静。
卢强在电话那头冷笑:“是不是要我跪下来求你?”
“你喝多了,明天清醒再聊。”程睿翔准备挂电话。
“我告诉你,明天要不借车,以后别认我这个哥!”
电话被猛地挂断,忙音嘟嘟作响。
程睿翔放下手机,揉了揉太阳穴。
家族群里,卢强开始刷屏式发言。
“有点钱就六亲不认,当初真是看错人了!”
“我爸生前对你多好,良心被狗吃了!”
言辞越来越激烈,完全撕破了脸。
几个长辈试图劝解,都被卢强怼了回去。
“今天我把话放这儿,不借车就是看不起我们全家!”
程睿翔看着满屏的污言秽语,手指微微发抖。
他截屏保存了聊天记录,然后屏蔽了群消息。
夜深了,城市依旧灯火通明。
程睿翔站在阳台上,夜风吹散了些许烦闷。
他想起小时候,卢强带他去河里摸鱼的日子。
虽然经常欺负他,但也会在他被别的孩子欺负时出头。
从什么时候开始,亲情变成了道德绑架的工具?
手机又亮了一下,是卢强私发来的消息。
“最后问一次,借还是不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