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芸熙站在衣帽间的镜子前,轻轻抚平身上那件新买的藕粉色连衣裙的褶皱。
这是她婚后第一次以罗家儿媳的身份参加家族聚餐,指尖微凉,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丈夫罗英华在客厅催促,声音里带着惯有的温和,却也夹杂着几分属于这个家族聚会特有的、难以名状的紧绷感。
窗外是城市华灯初上的景象,玻璃上模糊映出她清秀却略显苍白的脸。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将那份莫名的不安压下去,转身走向门口。
罗英华接过她手中的包,动作自然,眼神却有些闪烁,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拍了拍她的手背。
“放心,就是吃个饭,都是自家人。”他语气轻松,但林芸熙听出了那轻松底下细微的勉强。
她点点头,挽住他的手臂,指尖触及他西装外套微凉的布料,心里那点忐忑却像滴入清水的墨汁,缓缓晕开。
她想起婚前母亲意味深长的话:“芸熙,罗家是体面人家,但水浅王八多,处处是规矩,你凡事多留个心眼。”
当时她只觉母亲多虑,此刻,那句叮嘱却莫名清晰起来。
电梯下行,狭小空间里只有机械运行的微弱声响,映出两人沉默的身影。
她不知道,几个小时后,一场精心策划的“欢迎仪式”,将彻底撕碎这表面平静的夜晚。
而她看似柔弱的转身,将在这个看似稳固的家族里,投下一颗足以引发地震的石子。
代价,远非他们所能想象。
![]()
01
初夏的傍晚,空气里漂浮着栀子花的淡香,混合着城市尾气的微醺气息。
罗英华开着那辆黑色的轿车,平稳地驶向位于城东的“锦宴楼”。
那是本市颇有名的酒楼,以粤菜和讲究的排场著称,是罗家家庭聚会的常选之地。
林芸熙侧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霓虹灯勾勒出繁华的轮廓。
她的手安静地放在膝上,新做的指甲透着健康的粉色光泽,与裙子的颜色很相称。
“紧张吗?”罗英华目视前方,打破了车内的寂静。
林芸熙转过头,对他笑了笑,笑容温婉:“有一点。毕竟第一次正式见那么多亲戚。”
“没什么好紧张的。”罗英华腾出一只手,覆上她的手背,掌心温热。
“我爸妈你不是见过好几次了么?叔叔婶婶、姑姑他们,也都是挺好相处的人。”
他的语气试图传递安抚,但林芸熙敏感地捕捉到,他在提到“挺好相处”时,语调有细微的不自然。
她想起领证那天,婆婆李淑琴拉着她的手,笑容可掬地说:“芸熙啊,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那笑容很标准,甚至称得上热情,但眼底却像隔着一层薄冰,探不到底层的温度。
当时沉浸在幸福里的她,并未深想。
此刻,那层薄冰的感觉再次浮现。
“嗯,我知道。”林芸熙轻声应道,收回目光,看向前方蜿蜒的车流。
她想起自己的家庭,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家境优渥,但家风低调务实。
母亲经营着一家规模不小的科技公司,父亲是大学教授,家里从不讲究虚浮的排场。
与罗家这种看似传统、实则处处讲究等级规矩的家族氛围,确实有些不同。
选择罗英华,是看中他的踏实和对自己真心实意的爱护。
至于他的家庭,她曾天真地以为,只要彼此真心,总能磨合融洽。
“对了,奶奶今天也会来。”罗英华像是突然想起,补充道,“她年纪大了,有点唠叨,耳朵也不太好,要是说了什么,你别往心里去。”
“怎么会呢。”林芸熙摇头,“老人家嘛,应该的。”
她知道罗家的奶奶陈桂芝,是家里的老祖宗,据说年轻时很能干,现在年事已高,但威望犹存。
爷爷林德祥倒是比较沉默,通常只是坐在一旁喝茶。
车子拐进一条林荫道,“锦宴楼”古色古香的招牌在暮色中亮着暖黄的光。
停车场已经停了不少好车,罗英华熟练地找到车位停稳。
他先下车,绕到副驾驶这边为林芸熙打开车门,动作体贴。
酒楼门口穿着旗袍的迎宾小姐微笑着躬身问候。
罗英华报出预订的包间名“锦绣厅”,迎宾小姐便引着他们往里走。
脚下是柔软的地毯,走廊两侧是仿红木的雕花隔断,空气里弥漫着食物和熏香的混合气味。
越是靠近那个名为“锦绣厅”的包间,林芸熙越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悄悄加速。
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脸上维持着得体从容的微笑。
包间的双扇木门被迎宾小姐轻轻推开,里面喧闹的谈笑声如同热浪般扑面而来。
灯光璀璨,一张巨大的圆形旋转餐桌几乎占满了房间大部分空间。
桌上已经摆好了精致的凉菜和餐具,白瓷盘盏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桌边,几乎已经坐满了人。
她的公公罗鹏坐在主位,正端着茶杯和身旁一位中年男人说话,面色红润,声音洪亮。
婆婆李淑琴坐在他另一边,穿着一件暗紫色的缎面旗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
她正侧头和一位烫着卷发的妇人低声笑语,眼神锐利地扫过门口,在看到林芸熙的瞬间,笑容加深了几分,却莫名让林芸熙觉得像被针轻轻扎了一下。
小叔子罗俊风坐在稍远些的位置,低着头玩手机,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还有几位面生的长辈和同辈,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刚刚进门的他们。
各种打量、审视、好奇的目光交织在一起,落在林芸熙身上。
她瞬间成了整个房间的焦点。
“爸,妈,我们来了。”罗英华笑着打招呼,拉着林芸熙的手走了进去。
“叔叔阿姨好,爷爷奶奶好。”林芸熙微微躬身,礼貌地向在座的长辈们问好,声音清晰柔和。
“哎哟,新娘子来了!”卷发妇人率先笑着开口,她是罗英华的姑姑。
“英华真是好福气,娶了个这么标致的媳妇。”另一位婶婶接口道。
婆婆李淑琴站起身,笑容满面地走过来,亲热地拉住林芸熙的另一只手:“芸熙来啦,路上堵不堵车?快过来坐,就等你们开席了。”
她的手心有些潮湿,力道不小,拉着林芸熙就往桌边走。
林芸熙被动地跟着,脸上保持着微笑,目光却不自觉地扫过那张巨大的圆桌。
桌上摆放的餐具数量,与围坐的人数严丝合缝。
每个座位前都规整地放着碟、碗、筷、杯,甚至餐巾都叠成了精致的花样。
一圈看下来,竟然……没有一个是空的。
她的心,微微沉了一下。
02
包间里空调开得很足,与外面的闷热形成鲜明对比,林芸熙却觉得背上有些发凉。
婆婆李淑琴热情地把她带到餐桌旁,正好是公公罗鹏右手边的一个空档。
但那里并没有椅子,只是人与人之间的一个缝隙。
“来,芸熙,你就坐这儿,挨着你爸。”李淑琴笑眯眯地说着,语气自然得仿佛那里本该就有一个座位。
林芸熙的脚步顿住了。
她的目光再次确认般地扫过整个圆桌。
主位是公公罗鹏,他左边依次是奶奶陈桂芝、一位不认识的爷爷辈男性、小叔子罗俊风。
罗鹏右边,紧挨着的是婆婆李淑琴,然后是一位姑姑、一位婶婶、爷爷林德祥,再过去是另外两位亲戚。
整整十个座位,座无虚席。
每个人面前都摆放着齐全的餐具,连杯中的茶水都斟了七分满。
根本没有第十一个座位,也没有多出来的一套餐具。
仿佛他们预设的,就是十个人的宴席。
而她的到来,像一个计划外的闯入者。
罗英华显然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他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有些困惑地看向自己的母亲:“妈,这……位置是不是少了?”
李淑琴像是才反应过来,轻轻“哎呀”了一声,抬手掩了下嘴,目光扫过桌面,带着一种夸张的恍然。
“瞧我这记性!光顾着点菜,把这茬给忘了。”她说着,转头看向站在角落的服务员,“服务员,麻烦再加把椅子,添套餐具。”
她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这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疏忽。
坐在主位的罗鹏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视线掠过林芸熙,没有任何表示,继续和旁边的人闲聊。
奶奶陈桂芝撩起眼皮看了林芸熙一眼,浑浊的眼睛里没什么情绪,又低下头,慢吞吞地用勺子搅着碗里的汤。
小叔子罗俊风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嘴角勾起一抹看好戏似的笑意,很快又低下头去。
其他亲戚有的假装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继续交谈;有的则目光闪烁地在林芸熙和罗英华之间逡巡。
那种无形的压力,像细密的蛛网,悄无声息地将林芸熙包裹。
服务员动作很快,从墙边搬来一把普通的木质餐椅,与宴会厅里其他套着绒布椅套的高背餐椅显得格格不入。
然后,她又拿来一套用透明薄膜塑封着的普通消毒餐具,“啪”地一声拆开,摆放在林芸熙面前空出来的桌沿位置。
那把孤零零的木头椅子,被塞进了公公罗鹏和另一位叔公之间的缝隙里,紧挨着桌腿,显得异常局促。
那套简陋的消毒餐具,混在一众精致瓷器中,刺眼得如同一个污点。
“好了好了,快坐吧芸熙,大家都饿了。”李淑琴拍了拍林芸熙的肩膀,示意她坐下,自己则从容地回到了丈夫身边的座位。
仿佛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罗英华的脸色有些难看,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无奈地看了林芸熙一眼,低声道:“先坐下吧,芸熙。”
林芸熙站在原地,没有动。
她看着那把硬邦邦的木头椅子,看着那套与周围环境极不协调的廉价餐具。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这不是疏忽。
这绝不可能是疏忽。
在“锦宴楼”这样的地方预订包间,人数是必须提前确定好的,餐具座位都会严格按人数准备。
婆家上下十几口人,从婆婆到小叔子,再到在座的每一位亲戚,没有人提出异议,没有人主动让座。
甚至连一句像样的解释或歉意都没有。
这分明是一场心照不宣的、集体默许的、针对她的“下马威”。
目的就是要告诉她,在这个家里,她是个外人,不被重视,甚至不被基本的尊重。
她想起母亲曾说过的“处处是规矩”,此刻才真切地体会到这规矩的冰冷和残酷。
周围的谈笑声似乎渐渐低了下去,所有人的目光或直接或隐蔽地聚焦在她身上。
她在那些目光里读到了怜悯、好奇、漠然,还有毫不掩饰的嘲弄。
罗英华站在她身边,神情窘迫,额头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拉了拉她的胳膊,声音带着一丝恳求:“芸熙……”
林芸熙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掠过婆婆李淑琴那张保养得宜、此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得意的脸。
掠过公公罗鹏故作无事、实则紧绷的侧影。
掠过小叔子罗俊风那毫不掩饰的讥诮眼神。
最后,她看向自己的丈夫罗英华,这个口口声声说爱她、要保护她的男人。
此刻,他在他的家族面前,显得如此无力,甚至……有些懦弱。
她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也替自己感到一丝悲哀。
![]()
03
包间里出现了短暂的寂静,只有空调出风口细微的嗡鸣声。
所有的交谈都诡异地停顿下来,仿佛在等待她的反应。
林芸熙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她的皮肤上。
她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食物的香气变得有些腻人。
她并没有立刻坐下,也没有如某些人预期的那样,流露出委屈、愤怒或者难堪的神色。
她的脸上甚至浮现出一抹极淡的、几乎看不出来的笑意,但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
她转向罗英华,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响在寂静的包间里:“英华,看来这里并没有准备我的位置。”
她的语气平静得出奇,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罗英华的脸瞬间涨红了,他愈发窘迫,几乎是手足无措。
“芸熙,你别误会,妈她肯定是忙忘了……”他试图解释,声音干涩,眼神躲闪着,不敢直视她。
“忘了?”林芸熙轻轻重复了一遍,目光转向婆婆李淑琴。
李淑琴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她扯了扯嘴角,语气带着一丝强装的不耐:“哎呀,芸熙,不就是少个座位嘛,加上不就行了?一家人吃饭,计较这些做什么?快坐下,菜都要凉了。”
她说着,还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旁边的亲戚,试图重新活跃气氛。
那位卷发姑姑立刻接话:“就是就是,芸熙快坐吧,今天这龙虾可是特意为你点的呢!”
“是啊,新娘子最大度了,别站着了。”另一位婶婶也附和道,只是语气里的敷衍显而易见。
小叔子罗俊风嗤笑一声,声音不大,但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哥,你这媳妇架子不小啊。”
罗英华猛地瞪了弟弟一眼,但罗俊风毫不在意地撇撇嘴。
林芸熙仿佛没有听到这些声音。
她只是看着罗英华,看着这个在法律上已经是她最亲密伴侣的男人。
她看到他眼神里的挣扎,看到他欲言又止的嘴唇,看到他最终选择了沉默。
那一刻,她心里最后一点微弱的期望,也熄灭了。
她原本以为,至少他会为她据理力争,会要求一个合理的安排,哪怕只是形式上的。
但他没有。
他在他的家族面前,选择了妥协,选择了让她忍受这份显而易见的羞辱。
或许,在他内心深处,也认同这种“规矩”?认为新进门的儿媳,就该经受这么一遭?
林芸熙不再看他。
她微微挺直了原本就笔直的脊背,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
她的眼神不再有初来时的紧张和小心翼翼,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冷的疏离。
“这顿饭,看来是不需要我参与了。”她开口说道,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我先走了。”
说完,她不再有任何犹豫,转身就走。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藕粉色的裙摆划过一个轻微的弧度,像一只突然决定飞走的蝴蝶。
“芸熙!”罗英华惊呼一声,下意识想要追上去。
“站住!”一声威严的呵斥响起,来自一直沉默的公公罗鹏。
他重重放下茶杯,瓷器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脸色沉郁:“让她走!一点规矩都不懂,像什么样子!”
罗英华的脚步顿时被钉在了原地。
林芸熙没有回头,径直走向包间门口。
她的手握住冰凉的黄铜门把,清晰地听到身后传来婆婆李淑琴拔高的、带着刻薄笑意的声音:“嗬,这就耍上脾气了?真是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我们罗家可是讲究礼数的人家,这么点考验都受不住?”
紧接着,是小叔子罗俊风毫不掩饰的哄笑声,还有其他亲戚压抑的低笑和窃窃私语。
那些声音像一把把钝刀子,割在身后。
但她没有停顿,用力推开沉重的木门,走了出去,然后将门在身后轻轻带上。
隔绝了那片令人窒息的“热闹”与嘲笑。
走廊里灯光柔和,空气清新了许多。
她一步一步,踩着柔软的地毯,走向酒楼出口。
背影挺直,孤单,却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决绝。
04
夜晚的城市,霓虹闪烁,车流如织。
林芸熙走出“锦宴楼”金碧辉煌的大门,晚风带着一丝凉意吹拂在脸上,让她有些发热的头脑清醒了不少。
她没有立刻打车,只是沿着人行道慢慢地走着。
高跟鞋踩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在相对安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
刚才包间里的一幕幕,像电影镜头一样在脑海里回放。
婆婆那虚伪的热情和刻意的疏忽,公公沉默的纵容,小叔子毫不掩饰的恶意,亲戚们看戏般的目光……
还有罗英华那张写满窘迫和无奈,最终选择沉默的脸。
心口的位置传来一阵细密的疼痛,不是撕心裂肺,却绵长而深刻。
她以为找到了可以携手一生的伴侣,以为融入一个新的家庭虽然不易,但总可以凭借真诚慢慢经营。
却没想到,第一次正式亮相,迎接她的就是如此直白而冰冷的集体排斥。
那不仅仅是一个座位的问题。
那是一种姿态,一种宣告:你,林芸熙,在我们罗家,什么都不是。
甚至连最基本的尊重,都吝于给予。
她想起自己的父母。若是他们知道女儿在新婚伊始就受到这般待遇,该是何等心疼与愤怒。
母亲常说她性子看似温和,实则骨子里有股倔强,遇强则强。
以前她不太认同,此刻却深切地感受到了那股在冰冷羞辱下逐渐苏醒的力量。
她不能哭,不能闹,那样正中某些人下怀,只会让他们觉得她软弱可欺,更加得意。
她也不能就这么忍气吞声地回去,那样等于默认了这种不公平的对待,以后在这个家里将永无立足之地。
所以,她选择了离开。
用最冷静,也最决绝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可是,接下来呢?
她和罗英华的婚姻,才刚刚开始。
经过今晚,该如何面对他的家人?又该如何与那个在关键时刻未能站在她身边的丈夫相处?
这些问题像乱麻一样缠绕在心头,让她感到一阵疲惫和迷茫。
她停下脚步,站在一盏路灯下,昏黄的光线勾勒出她孤单的身影。
拿出手机,屏幕上是罗英华打来的几个未接来电和几条微信消息。
“芸熙,你在哪儿?”
“别生气了,先回来好不好?”
“我妈她就是那样,没什么恶意……”
“芸熙,接电话!”
她看着那些文字,指尖冰凉,没有回复,也没有接听。
恶意?没什么恶意?
那种精心策划的羞辱,如果还不是恶意,什么才是?
她关掉了手机提示音,将手机放回包里。
现在,她需要安静,需要一个人待着。
她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报了自己和罗英华新家的地址。
那个被寄予美好期望的、所谓的“爱巢”,此刻想来,竟有些讽刺。
车子行驶在夜色中,窗外的流光溢彩飞速后退。
林芸熙靠在车窗上,闭上眼睛,试图将那些纷乱的思绪暂时压下。
她知道,这件事,绝不会就这么轻易结束。
![]()
05
新家位于一个高档公寓楼里,是婚前林芸熙和罗英华一起挑选的。
装修风格简约现代,大部分是按照林芸熙的喜好来的,充满了她对未来生活的憧憬。
此刻,打开门,屋里一片漆黑寂静。
林芸熙没有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换鞋走了进去。
空气中还残留着早上罗英华用的古龙水的味道。
她脱下高跟鞋,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
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万家灯火,如同散落的星辰。
可这偌大的城市,此刻却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
她想起和罗英华相识相恋的过程。
是在一次行业论坛上,他是那个积极发言、充满朝气的年轻工程师,她是台下安静的听众。
被他吸引,是因为他的才华和看似真诚的追求。
恋爱期间,他也确实体贴周到,尊重她的想法和事业。
她以为他是不一样的,能够摆脱他那个家庭可能存在的陈腐观念。
现在看来,或许是她太天真了。
血缘和家庭的羁绊,远比爱情来得根深蒂固。
在触及他家族核心“规矩”的时候,他的选择毫不犹豫。
手机屏幕又亮了一下,依旧是罗英华的信息。
“芸熙,到家了吗?我很担心你。”
“我知道今晚是爸妈不对,我代他们向你道歉。”
“我们谈谈好吗?”
林芸熙看着那些信息,心里五味杂陈。
道歉?代他们道歉?
这本身就是一种错位。做错事的人不自省,却要他来代劳?
而且,这根本不是一句轻飘飘的道歉就能解决的问题。
这关乎尊严,关乎她在这个家庭中的定位。
她依然没有回复。
她需要时间冷静,也需要想清楚,这段婚姻是否真的如她所愿,值得她付出和忍耐。
她走到沙发边坐下,抱起一个柔软的抱枕,将脸埋了进去。
鼻尖萦绕着一股清新的洗衣液的味道,这是她亲手挑选的。
这个家里的一切,都带着她用心经营的痕迹。
难道就要这样,被一次龌龊的“下马威”彻底摧毁吗?
不甘心。
而且,她林芸熙,从来就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只是她习惯了低调,不喜欢张扬家世,更不愿用父母的背景来为自己撑腰。
她希望别人喜欢她,是因为她这个人本身,而不是因为她背后的家族。
所以和罗英华交往乃至结婚,她都对自己的家庭情况语焉不详,只说是普通知识分子家庭。
罗家似乎也先入为主地认为她家境普通,高攀了他们罗家。
婆婆李淑琴曾不止一次旁敲侧击地问她父母是做什么的,她都含糊地敷衍过去。
现在看来,这种“低调”,反而成了他们轻视她的理由。
真是……可笑。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起来,不是罗英华,而是显示的“妈妈”。
林芸熙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犹豫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接通了电话。
“喂,妈。”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芸熙啊,吃饭了吗?今天不是去英华家聚餐吗?怎么样?”母亲温柔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关切。
林芸熙的鼻尖猛地一酸。
强撑的坚强在母亲熟悉的嗓音面前,几乎溃不成军。
她沉默了几秒,努力压下喉咙间的哽咽。
“妈……”她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我……我刚从那边出来。”
06
电话那头的母亲立刻敏锐地察觉到了女儿情绪的不对劲。
“怎么了芸熙?声音不对,发生什么事了?”母亲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林芸熙靠在沙发上,望着窗外遥远的灯火,将今晚在“锦宴楼”发生的事,用尽量平静、客观的语气叙述了一遍。
没有添油加醋,没有情绪化的控诉,只是清晰地描述了从进入包间到发现没有座位,再到婆婆轻描淡写地让加椅子,以及她最终选择离开的整个过程。
也包括了身后传来的那些嘲讽和丈夫的无力。
她说完之后,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能听到母亲那边细微的呼吸声,似乎是在压抑着怒气。
“所以,他们罗家,是给了你一个结结实实的下马威。”母亲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严,“连个像样的座位都没有,让你坐在加塞的木头椅子上?用一次性餐具?”
“嗯。”林芸熙低低地应了一声。
“罗英华呢?他就看着他父母这么作践你?”母亲的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满。
“他……他试图问了一句,但被他爸喝止了,后来……也没再说什么。”林芸熙如实说道。
“呵。”母亲冷笑一声,“我当初就跟你说过,罗家那个氛围,未必适合你。
你总说英华人好,对你好。
可这‘好’,到了关键时刻,抵不过他家那点可笑的‘规矩’!”
林芸熙没有说话,母亲的话像锤子一样敲在她心上。
“芸熙,你告诉妈妈,你现在是怎么想的?”母亲放缓了语气,问道。
“我不知道,妈。”林芸熙感到一阵疲惫,“我很乱。我觉得……很屈辱。这不是我想要的婚姻生活。”
“你当然不该受这种屈辱!”母亲斩钉截铁地说,“我林婉婷的女儿,嫁到谁家,都该被尊重,被善待,而不是像个可以随意打发的叫花子!”
母亲的话带着护犊情深的愤怒,也让林芸熙更加清晰地认识到今晚遭遇的性质有多么恶劣。
“妈,我不想用家里的背景去压人。”林芸熙低声说,“我希望他们能接受的是我这个人。”
“傻孩子!”母亲叹了口气,“低调是美德,但不是让你受委屈的理由!他们既然敢这么做事,就是认定了你好欺负,认定我们家没什么分量!这是他们的无知和狂妄!”
母亲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深沉起来:“芸熙,你要记住,有时候,适当的‘亮剑’,不是为了炫耀,而是为了赢得应有的尊重。
一味的忍让,只会让有些人得寸进尺。”
林芸熙默默地听着,母亲的话在她心里激荡。
她明白母亲的意思。她一直避免依靠家族,想靠自己经营生活和婚姻。
但现实给了她沉重一击。有时候,你的低调,在别人眼里可能就是软弱。
“这件事,你先别管了。”母亲的声音恢复了冷静,“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明天,一切都会不一样的。”
“妈,您别……”林芸熙下意识地想阻止母亲做什么,她不想把事情闹大。
“放心,妈妈有分寸。”母亲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我们林家做事,向来有理有据。他们罗家既然先失了‘礼’,就别怪我们后续失了‘情’。”
母亲的话里带着一种冰冷的决断力。
“你好好睡一觉,明天等我消息。”
说完,母亲便挂了电话。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林芸熙握着手机,久久没有动弹。
她了解自己的母亲,看似温和,实则手段果决,在商场上以眼光毒辣、决策果断著称。
母亲说要“有分寸”,但绝不会轻易放过让女儿受辱的人。
她隐隐感觉到,一场风暴即将来临。
而风暴的中心,或许就是罗家那个看似稳固的家族生意。
她想起似乎听罗英华无意中提过,他父亲罗鹏的公司最近在极力争取一笔至关重要的融资,关系到公司未来的发展……
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对母亲出手的隐隐期待,也有对可能造成的后果的一丝不安。
但想到今晚所受的屈辱,那丝不安很快被压了下去。
她走到窗边,夜色深沉。
既然有人选择用这种方式“欢迎”她,那么,就要有勇气承担相应的后果。
![]()
07
这一夜,林芸熙睡得并不安稳。
梦里反复出现那个拥挤的包间,那些模糊而充满恶意的面孔,还有那把孤零零的木头椅子。
醒来时,天刚蒙蒙亮。
她拿起手机,看到罗英华发来的几十条信息和未接来电。
从最初的道歉、解释,到后来的焦急、担忧,甚至带着一丝抱怨。
“芸熙,你到底在哪里?为什么不接电话?”
“我知道你生气了,但你不能这样玩消失啊!”
“我爸妈他们……唉,老一辈人的观念是有些古板,你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我们都是夫妻了,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好好说吗?”
“你再不回信息,我就要报警了!”
最后一条信息是凌晨三点多发来的。
林芸熙看着那些文字,心里一片冰凉。
直到现在,他依然试图将问题轻描淡写,归咎于“观念古板”、“别一般见识”,甚至暗示她小题大做,“玩消失”。
他似乎完全不明白,或者说不愿意去明白,问题的核心在于尊重,在于他们全家合谋对她的轻视和羞辱。
她依旧没有回复。
起床,洗漱,给自己做了一份简单的早餐。
动作机械,心里却异常清醒。
她请了一天假,没有去公司。
上午九点多,家里的座机突然响了起来。
林芸熙犹豫了一下,走过去接起电话。
“喂?”她的声音平静。
电话那头传来罗英华焦急万分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芸熙!是你吗?你在家?谢天谢地!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你知不知道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