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把我从家里赶出来的时候,南宁的午夜正下着闷热的毛毛雨。她把我那个28寸的行李箱从三楼的楼梯上扔下来,“哐当”一声巨响,震得整栋楼的声控灯都亮了。邻居们探出头来,我妈覃秀兰就叉着腰站在楼梯口,指着我的鼻子骂:“韦若语,你不是本事大吗?不是非富二代不嫁吗?行啊,你今天就给我滚出去找!找不到就别回来叫我妈!”
我脸上火辣辣的,不是因为羞,是因为气。我梗着脖子,冲她喊回去:“走就走!我宁愿睡大街,也不想像你一样,一辈子守着个破粉店,苦哈哈地活!”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拖着箱子走了。雨丝打在我的脸上,和我滚烫的眼泪混在一起。我找了个公园的长椅坐下,抱着我那个花了一万多块买的名牌包,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没错,我只是想活得好一点,我有什么错?
这一切,都得从三个月前那场同学会说起。
我叫韦若语,今年二十八了。在南宁这个地方,不大不小,但二十八岁还没对象的姑娘,在长辈眼里就是滞销的货底子。我长得不差,大学毕业后在一家公司做行政,一个月工资四千出头,日子过得不好不坏。可我不甘心。
那天同学会,当年班上最不起眼的那个女生,开着一辆保时捷来的。她老公是搞工程的,家里有钱。她手上那个钻戒,闪得我眼睛疼。一桌子人围着她,听她讲欧洲旅游,讲她家保姆多不好用。我呢?我只能默默地听着,手里那杯几十块的果汁都觉得没味儿了。
从那天起,我心里就跟长了草一样。凭什么?她长得还没我好看,读书时成绩还没我好,就因为嫁了个有钱人,人生就一步登天了。我为什么不行?
我开始魔怔了。我把所有的工资和积蓄都拿出来,买了名牌包,办了高级健身房的年卡,出入各种看起来高档的场所。我辞掉了那份饿不死也发不了财的工作,一门心思扑在“自我投资”上。我觉得,我得先把自己打扮成那个圈子里的人,才能有机会接触到真正的有钱人。
我妈覃秀兰,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她在我爸去世后,一个人在城中村开了家螺蛳粉店,把我拉扯大。她的人生信条就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人要踏踏实实。她完全不能理解我的想法。
“若语啊,你这是干什么?那工作好好的怎么说辞就辞了?”她看着我满屋子的新衣服新包,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妈,这叫投资。你懂什么?”我一边对着镜子涂口红,一边不耐烦地回答,“我这是为了我们娘俩的将来好。等我嫁个有钱人,你就不用这么辛苦卖粉了。”
“嫁有钱人?”我妈气得把手里的抹布一摔,“你说得轻巧!有钱人凭什么看上你?就凭你这些租来的行头?”
“这不是租的,是我买的!”我提高了音量。
“你哪来那么多钱?你是不是借钱了?”我妈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
我心虚,但嘴上不饶人:“你别管我钱哪来的,反正我没偷没抢。妈,你能不能别老用你那套老思想看问题?时代变了!”
我们的争吵越来越多。她给我介绍工厂老板的儿子,我嫌人家土;她让我去见当老师的亲戚,我嫌人家穷酸。在我眼里,那些一个月万把块工资的男人,根本不配进入我的视野。我的目标,是那些开着豪车,出入会所的富二代。
为了这个目标,我每天都在社交软件上发各种精致的下午茶、健身房打卡的照片。终于,一个叫陈昊的男人联系了我。他朋友圈里全是跑车、游艇和各种高端派对,完全符合我的标准。
我们聊得很投机,他夸我漂亮有品位,我夸他年轻有为。很快,他就约我见面。见面前,我咬牙用信用卡分期买了一条名牌连衣裙。我妈看到账单短信,彻底爆发了。
“韦若语!你疯了!一条裙子八千块!你这是要我的命啊!”她拿着手机,手都在发抖,“你爸走得早,我一个人起早贪黑卖粉,供你读大学,不是让你学这些虚荣的东西的!”
“这是我最后一次投资!”我红着眼睛跟她吵,“陈昊家里是开公司的,他看上我了,我们以后就有好日子过了!你这点钱算什么?”
“你被人家骗了都不知道!”我妈气得直哭,“人家有钱人什么样的姑娘没见过,能真心看上你?你醒醒吧!”
“我看你才该醒醒!你就是见不得我好!”我口不择言地吼道。
就是这句话,彻底伤了我妈的心。她呆呆地看着我,看了很久,眼神从愤怒变成了失望,最后变成了一片死寂。然后,她就指着门,让我滚。
于是,就有了开头那一幕。我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了一夜,又冷又饿,蚊子咬了我一身包。天快亮的时候,我才拖着箱子,像个游魂一样往回走。我没脸回家,就躲在粉店对面的巷子口,偷偷看着。
我妈的粉店,早上五点就开门了。我看到她佝偻着背,一个人在店里忙碌。煮粉,烫菜,加料,她的动作像个上了发条的机器,麻木又疲惫。一个早上的时间,她几乎没有停下来过,连口水都没喝。
一个老街坊,方阿姨,来吃粉,跟我妈聊天:“秀兰啊,你这脸色怎么这么差?跟若语吵架了?”
我妈没说话,只是眼圈红了。
方阿姨叹了口气,说:“你这又是何苦呢。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你把她赶出去,她一个小姑娘在外面,多危险啊。”
我妈这才开了口,声音沙哑得厉害:“方姐,你是不知道。她现在被钱迷了心窍,借了好几万的网贷去买那些没用的东西。我怕啊,我怕她走上歪路,到时候就真没法回头了。我把她赶出去,就是想让她吃点苦头,让她知道,外面的世界没她想的那么简单,钱不是那么好挣的。”
听到“网贷”两个字,我浑身一震。我妈是怎么知道的?我明明藏得很好。
方阿姨又说:“你也是,有些事也该跟孩子说说。你当年为了给她爸治病,受了多大的委屈,她哪里知道?她要是知道你为了钱给人下跪,可能就不会这么想了。”
下跪?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我爸在我十岁那年得重病去世了,我只记得那段时间家里总是很压抑,妈妈总是偷偷哭。但我从来不知道,我妈为了钱,给人下过跪。
我再也忍不住,冲了出去,跑到我妈面前,“扑通”一声跪下了。
“妈……”我泣不成声,“妈,我错了。”
我妈看着我,眼泪也决了堤。她没有扶我,只是蹲下来,抱着我,母女俩在那个小小的粉店里哭成一团。
那天,我妈第一次跟我讲起了过去的事。原来,当年为了给我爸凑手术费,她借遍了所有亲戚,最后实在没办法,去找了一个远房的有钱亲戚。那个亲戚,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我妈数落得一文不值,最后从钱包里抽出几百块钱,像打发叫花子一样扔在地上,让我妈捡。为了救我爸的命,我妈真的跪下去,一张一张把钱捡了起来。
“若语,妈不是怕你爱钱。谁不爱钱呢?妈是怕你为了钱,没了骨气,没了尊严。”我妈摸着我的头,一字一句地说,“妈这辈子最骄傲的,不是攒了多少钱,而是把你平平安安养大了,让你读了书,成了个体面人。可你现在,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要把自己活成一个笑话啊。”
我妈的话,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我一直以为我追求的是更好的生活,其实我只是在重复我妈当年最恐惧、最屈辱的经历——为了钱,把自己的尊严踩在脚下。我所谓的“嫁个富二代”的梦想,在现实面前,是那么的不堪一击。
那天晚上,我没有再离开。我把那些名牌包和衣服都挂到了二手网站上,标了个很低的价格,只求尽快出手。然后,我穿上围裙,开始在店里帮忙。
我学着我妈的样子,洗菜,切肉,煮粉。第一天,我的手就被热水烫了好几个泡,腰酸得直不起来。我才真正体会到,我妈这十几年,每天都是怎么过来的。她靠着这一碗碗几块钱的螺蛳粉,撑起了一个家,也撑起了我的未来。而我,却差点亲手毁了这一切。
我的那个“富二代”男友陈昊,在我被赶出家门的第二天,就给我发了信息,问我什么时候有空去看电影。我看着信息,只觉得无比讽刺。我回了他一句:我妈的粉店缺人手,你要是真有诚意,就来帮忙端盘子吧。
他当然没有来,只是发了一串省略号,然后就把我拉黑了。
我一点也不觉得可惜。我把手机里那些不切实际的社交软件都卸载了,开始踏踏实实地和我妈一起经营这家小店。我利用我大学学的知识,给小店做了个公众号,每天发一些我妈做粉的日常,写一些我们母女的故事。没想到,效果还挺好,店里的生意比以前更火了。
卖掉那些奢侈品后,我还清了网贷,手里还剩下一点钱。我没有再乱花,而是存了起来,准备把店面重新装修一下。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每天虽然累,但心里特别踏实。我不再做着一步登天的白日梦,而是靠自己的双手,一点点地把生活变得更好。我发现,当我不再把目光放在别人身上,不再用金钱去衡量一切时,整个世界都变得清爽了。
半年后的一天,店里来了一个年轻人。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看起来干干净净的。他点了一碗粉,吃得很香。吃完后,他笑着对我说:“老板,你家的粉做得真地道。我看过你们的公众号,你和你妈妈的故事很感人。”
我愣了一下,笑着说:“谢谢。”
“我叫赵文轩,在附近开了个小的设计工作室。”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我能加你个微信吗?不是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你这样认真生活的女孩,特别有魅力。”
我看着他真诚的眼睛,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显得格外温暖。我突然想起了我妈说的话,人要活得有骨气,有尊严。
我拿出手机,笑着说:“好啊。不过我先说好,想追我,得先过我妈这关。她做的螺蛳粉,可是最好的试金石。”
赵文轩哈哈大笑起来,阳光下,他的笑容比我见过的任何名牌都闪亮。我知道,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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