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波兹坦气候影响研究所所长罗克斯特伦：科学已无模糊空间，必须同步淘汰化石能源与修复自然

来源：新浪财经

　　文 新浪财经 康路 发自巴西贝伦

　　《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UNFCCC）缔约方第30次大会（COP30）目前在巴西北部城市贝伦召开。会议期间，新浪财经联合绿色金融60人论坛（GF60）发起1.5℃ Talk对话，通过对话为行业及公众提供关于《巴黎协定》十周年和1.5℃目标挑战的深入见解，助力提升气候雄心，推动行动落地。

　　会议期间，我们与波茨坦气候影响研究所所长约翰·罗克斯特伦（Johan Rockström）进行了对话。

　　约翰·罗克斯特伦（Johan Rockström） 表示，人类正“几乎不可避免地”进入1.5°C超调阶段，但依然有机会在未来回到安全线之下。他强调，全球必须在未来十年内同时推进减排与自然恢复两条路径。

　　“1.5°C不是目标，而是极限。超过它，我们就进入危险区，对人类、对地球系统都是如此。即使暂时超调，我们仍有机会回来，只要我们立即扭转排放曲线、逐步淘汰化石燃料，并重建自然吸碳能力。”

　　罗克斯特伦指出，当前全球排放仍在上升，而科学明确要求每年至少减少5%的排放。他呼吁发达国家率先行动，并为全球南方的绿色转型提供资金与技术支持。

　　“信任的恢复取决于行动。富裕国家必须更快减排，同时撤除化石燃料补贴、投资绿色技术。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让世界重新相信转型是可能的。”

　　罗克斯特伦教授是国际公认的全球可持续性和地球韧性领域的科学家。他领导制定了“行星边界”框架，旨在指导当前全球快速变化时代下的人类发展。他深入研究人类世的未来轨迹以及地球系统的临界点。凭借在热带地区应用水资源研究方面超过25年的经验，他也是全球水资源领域的领军科学家。

　　附对话实录：

　　1．新浪财经：您最近提到，人类“几乎不可避免”将突破1.5°C的升温目标，必须“诚实地承认失败”。科学界在传递这一残酷现实的同时，如何保持社会行动的动力？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您与1.5°C目标的关系，如今与十年前相比是否不同？

　　约翰·罗克斯特伦：首先，我并没有说“我们已经失败”，而是说“我们到目前为止未能成功”。这两者的区别非常重要。根据科学预测，我们将在未来5到10年内不可避免地触及1.5°C，这是一件极其严肃的事。

　　我们必须承认：到目前为止，人类没有履行各国在《巴黎协定》中承诺的行动。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要放弃1.5°C目标。科学告诉我们，即使短暂超过1.5°C，在经历一个“超调期”后，我们仍有机会回到1.5°C以下。

　　这当然是一个令人痛心的现实，每升高0.1°C都会带来更多的干旱、火灾、热浪和极端天气。情况会在变好之前先变得更糟。但如果我们尽快扭转排放曲线、逐步淘汰化石燃料，同时恢复和再生自然系统，森林、湿地、泥炭地、永久冻土，让它们继续吸收碳而非成为排放源，地球就有能力自我降温。

　　当然，自然无法独自完成这一任务。我们还需要依靠工程化的二氧化碳去除技术（CDR）。

　　最重要的是要记住：1.5°C不是目标，而是极限。超过它，意味着对人类与地球系统的威胁。正因如此，我在贝伦（Belém）想传递的信息是：即便我们暂时超调，也必须竭尽所能尽快回到1.5°C之下。

　　新浪财经：您提到融资问题是气候行动的关键之一。发达国家未能兑现每年的气候融资承诺，造成了信任危机。除了资金本身，发达国家要怎样重建公信力、避免全球合作体系崩塌？

　　罗克斯特伦：最重要的原则是言行一致。要恢复全球信任，首要任务是加快减排步伐。目前全球排放仍在以每年约1%的速度增长，而科学告诉我们若想尽量减少超调与损失，全球每年需减少至少5%的排放量。

　　哪怕我们不能立刻达到5%，但如果到2026或2027年，能从“+1%”转为“-3%”或“-4%”，这都将大大增强信心，尤其是对发达国家领导力的信任。

　　实现这一点需要两个条件：一是富裕国家必须率先更快减排；二是拿出资金降低绿色投资风险，帮助快速增长的经济体（如尼日利亚、印度尼西亚、印度、巴西等）加速绿色转型。

　　此外，我们必须取消每年高达 4万亿美元的化石燃料补贴，将这些资金投入去风险化的绿色技术投资。如今非洲多国的太阳能、风能、氢能系统都在呈指数级增长，但速度仍远远不够。我们有技术，只需改变激励机制。

　　新浪财经：您一直强调要“多线并进”。在本届COP30上，您认为哪些信号或合作最有希望推动难减排行业（如航运、航空）的转型？

　　罗克斯特伦：过去两三年，我们终于能说连最难减排的行业，也开始看到零碳解决方案的曙光。无论是航空、钢铁、水泥还是化肥，我们都已经知道如何用绿色技术规模化生产。

　　问题不在技术，而在政策激励。目前的化石能源体系本身仍被补贴，如果没有强有力的碳定价与政策保障，这些新技术无法公平竞争。

　　我们需要让企业和投资者看到确定性——知道碳价会上升，减排路径不会被政治摇摆所削弱。

　　例如，在欧洲，电动车产业十年来取得显著进展，但过去两年，一些右翼政治力量开始呼吁放慢脱碳步伐、恢复燃油补贴。这是巨大的错误。

　　必须让可持续的选择更便宜、更容易，而不是把责任推给消费者的“自觉”。

　　挪威是最好的例子。得益于政策激励，如今90%的新车是电动车。中国同样如此，大城市正在快速实现电动化。

　　这不是技术的胜利，而是政策与科技共同推动的结果。

　　新浪财经：随着《巴黎协定》第六条碳市场规则基本确立，您认为它是否能成为弥合气候融资缺口的关键机制？

　　罗克斯特伦：第六条机制是必要的，但我非常担忧它会被滥用。自愿碳市场的经验表明，其在诚信、永久性与附加性方面存在严重问题。

　　如果用碳抵消（offset）替代国内减排，尤其是用“保护森林”去抵消化石燃料排放，这是科学上行不通的。我们既需要保护森林，也需要淘汰化石能源，两者缺一不可。

　　允许有限度的“跨境减排合作”可以，比如欧盟允许最多5%的减排额度投资于其他国家的减煤项目，这样的“同类对同类”投资是合理的；但用“森林碳”来抵消“黑碳”，则是错误的逻辑。因此，第六条必须建立极为严格的核算体系，确保碳储存的永久性与新增性，否则将破坏整个全球碳预算。

　　新浪财经：如果您只能向COP30谈判代表传递一个信息，会是什么？

　　罗克斯特伦：科学很清楚：我们正快速接近临界点，升温速度比预期更快。我们必须加速远离危险区的转型。这意味着首要任务是逐步淘汰化石燃料，同时保护自然系统的完整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