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第六个月,我依然没有这个家的钥匙。
周岳说,是为了安全。
我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脸,想笑,又觉得喉咙里堵着一团湿棉花。
安全。
防谁呢?防我吗?
这个六十平米,号称是我们婚房的地方,每一件家具都是他妈妈王兰挑的。
沙发是硬的,坐下去像坐在公园的长椅上。
餐桌是玻璃的,稍微放个热碗就要小心翼翼地垫上杯垫。
窗帘是土黄色的,王兰说,耐脏。
整个家都弥漫着一种廉价酒店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冰冷,没有一丝烟火气。
唯一能证明我存在的,大概就是衣柜里属于我的那几件衣服,和阳台上那盆快要被我养死的绿萝。
我,林晚,一个在这个家里住了半年的“女主人”,每天回家都需要按门铃。
或者,打电话给周岳。
“喂?我到楼下了。”
“等会儿,我打完这局游戏。”
“喂?我提着菜呢,快点。”
“马上,我在写材料,你先等五分钟。”
五分钟,十分钟,半小时。
我像个游魂,或者一个上门服务的保姆,站在门口,等待着主家的召唤。
邻居们看我的眼神,从最初的好奇,变成了后来的探究,最后是了然的同情。
我能读懂那种眼神。
“看,就是那个媳妇,连家门钥匙都没有。”
我的脸皮,就在这日复一日的等待和旁观中,被磨得越来越薄,然后又被迫长出了一层厚厚的茧。
今天又下雨了。
不大,毛毛雨,但带着南方的湿冷,钻进骨头缝里。
我没带伞,抱着一袋刚从超市买来的橙子,站在单元楼的屋檐下,第四次拨通周岳的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正忙,请稍后再拨。”
忙。
他在忙什么?
我知道,他在忙着考公。
我们结婚的唯一前提,就是我支持他辞职,全心全意考公务员。
他说,这是为了我们更好的未来。
他说,等他考上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他说,他妈妈只是暂时管得宽,等我们有了孩子,这个家就彻底是我们的了。
我信了。
或者说,我选择了相信。
毕竟,周岳是我自己选的。
恋爱时,他温柔、体贴,会记得我的生理期,会给我剥虾,会把鱼肚子上最肥美的那块肉夹给我。
他的好,像一张细密的网,把我牢牢网住。
我以为,那些就是爱情的全部。
现在我明白了,那些只是前菜。
真正的主菜,是婚后这一地鸡毛,和一把永远不属于我的钥匙。
雨丝斜斜地飘进来,打湿了我的刘海。
怀里的橙子冰凉,像一块块石头。
我又拨了一遍。
这次通了。
“喂!”他的声音很不耐烦,背景音里是键盘噼里啪啦的敲击声。
“我到楼下了,开下门。”我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没看我正忙着吗!模拟考呢!就不能自己想办法上来?”
我愣住了。
自己想办法?
我能有什么办法?撬门吗?还是学壁虎从水管爬上去?
“周岳,我没钥匙。”我提醒他这个残酷的事实。
电话那头沉默了。
几秒钟后,他像是才反应过来,“哦……等着。”
然后,电话被粗暴地挂断了。
我抱着橙子,靠在冰冷的墙上,看着灰蒙蒙的天。
大概过了十分钟,单元楼的门“咔哒”一声开了。
周岳穿着睡衣,头发乱糟糟的,一脸的烦躁。
他看都没看我一眼,转身就往电梯走。
“你怎么才回来?不知道我下午要模拟考吗?买个橙子买半天。”
我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宽阔但陌生的背影。
“超市人多,排了会儿队。”
“下次早点去。”
电梯到了,他率先走进去,按了楼层,然后一直低头看手机,大概是在看什么备考资料。
我提着那袋冰冷的橙子,站在他旁边。
电梯的镜子里,映出我们俩的样子。
他焦躁,我麻木。
像两个合租的室友,不,连室友都不如。
室友之间,至少不会吝啬一把钥匙。
回到家,他“砰”地一声关上门,又钻回了书房。
“橙子给我洗两个,我补补维生素。”书房里传来他闷闷的声音。
我没动。
我走到客厅,把那袋橙子重重地放在玻璃餐桌上。
“咚”的一声闷响。
书房的门开了。
“你发什么神经?”周岳皱着眉走出来,“让你洗两个橙子,没听见?”
我抬起头,看着他。
“周岳,我们谈谈吧。”
“有什么好谈的?我忙着呢,等我考完再说。”他挥挥手,像在赶一只苍蝇。
“关于钥匙的事。”
他脸上的不耐烦瞬间凝固了。
“又来?林晚,你是不是有病?一天到晚就为了一把破钥匙,有完没完?”
“那不是一把破钥匙,”我一字一句地说,“那是我的家门钥匙。是我,作为这个家的女主人,本就应该拥有的东西。”
“我妈说了,钥匙不能随便给外人!”他脱口而出。
外人。
这个词,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扎进我的心脏。
我看着他,忽然就笑了。
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原来,在他和他妈眼里,我始终是个外人。
“周岳,我们结婚半年了。”
“半年怎么了?我妈也是为了我们好!现在社会多乱啊,多一把钥匙就多一分危险。你一个女人家,丢三落四的,万一弄丢了怎么办?被人捡到,到家里来偷东西怎么办?”
又是这套说辞。
第一次我问他要钥匙的时候,他就是这么说的。
当时,我天真地以为,他是真的在为我,为这个家考虑。
我还笑着跟他说:“我不会弄丢的,我会跟我的命一样看着它。”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他摸了摸我的头,说:“乖,听话,有我在呢,丢不了你。”
现在想来,那句“丢不了你”,意思是我永远只能在门外等他,像一只等待主人投喂的宠物。
“我不会弄丢。”我再次重复。
“你怎么保证?你拿什么保证?”他提高了音量,“林晚,你能不能懂点事?我正在备考的关键时期,你能不能别拿这些屁大点的事来烦我?”
屁大点的事。
在我这里是天大的委屈和不尊重,在他那里,只是屁大点的事。
“好,我不烦你。”我深吸一口气,把所有翻涌的情绪都压下去,“你去学习吧,祝你考个好成绩。”
我的突然转变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他狐疑地看了我几眼,大概是觉得我在说反话。
“这还差不多。”他嘟囔了一句,转身回了书房。
门再次关上。
我站在客厅里,看着这个所谓的“家”。
墙上挂着的结婚照,照片里的我笑得一脸甜蜜,依偎在周岳身边。
那时的我,以为自己嫁给了爱情。
现在看来,我只是嫁给了一个长不大的“妈宝男”,和一个对我充满防备的家庭。
我走过去,把那袋橙子一个一个拿出来,在桌上排成一排。
金黄的,圆润的,像一个个小太阳。
可它们是冰的。
从我决定买它们的那一刻起,到我抱着它们在楼下等了半小时,再到被周岳呵斥着带回家。
它们没有一刻是温暖的。
就像我的心。
我拿起一个橙子,走进厨房,没有洗。
我拿出水果刀,一刀,一刀,把橙子皮剥下来。
白色的筋络,像这个家里盘根错节的人际关系,缠绕着鲜红的果肉。
我把果肉塞进嘴里,用力地咀嚼。
又酸,又涩,还带着一丝苦。
这,就是我这半年婚姻的味道。
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提过钥匙的事。
我每天按时下班,如果周岳在家,我就按门铃。
如果他不在,我就去附近的咖啡馆,或者商场,或者书店,待到他回来。
我不再给他打电话催他。
我甚至,不再主动给他做饭。
他从书房出来,看到空荡荡的餐桌,会皱着眉问我:“今天不吃饭吗?”
“我吃过了。”我头也不抬地看着手机。
“在哪儿吃的?”
“外面。”
“你……”他想说什么,但大概是觉得和我争吵会浪费他宝贵的学习时间,最终还是忍住了。
他自己走进厨房,叮叮当当地下一碗速冻水饺。
吃完,碗就泡在水槽里。
以前,我会等他睡下后,悄悄地去洗掉。
现在,我视而不见。
第二天,水槽里会多一个碗。
第三天,水槽里的碗会堆成一座小山。
直到王兰,我的婆婆,在一个周末突击检查。
她一进门,就闻到了水槽里散发出的若有若无的酸味。
“哎哟我的天!”她捏着鼻子,像参观贫民窟一样走进来,“林晚,你就是这么照顾周岳的?你是要让他吃完饭连个干净碗都没有吗?”
我正坐在沙发上敷面膜,闻言,慢悠悠地揭下面膜纸,看着她。
“妈,碗是周岳用的,他说他会洗。”
“他会洗?他现在是什么时候?他是在为我们老周家的未来奋斗!你身为他的妻子,不给他做好后勤保障,还在这里跟他计较谁洗碗?”王兰的嗓门又尖又利。
“哦,那我去洗。”
我站起身,慢吞吞地走向厨房。
王兰跟在我身后,像个监工。
“你看你,地也不拖,乱七八糟的。周岳在这么个环境里怎么能学得进去?”
“还有,我上次让你买的核桃呢,给他补脑的,你买了吗?”
“他最近是不是瘦了?你有没有每天给他炖汤?”
我打开水龙头,哗哗的水声盖过了她的大部分唠叨。
我戴上手套,拿起一个油腻腻的碗,用钢丝球用力地擦洗。
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王兰大概是被这声音吵到了,终于闭了嘴。
她环顾了一下这个家,最后,目光落在了那盆快要枯死的绿萝上。
“你看看你,连盆花都养不好,还能指望你干什么?”
我手上的动作顿住了。
我关掉水龙头,转过身,看着她。
“妈,您说得对。”
我摘下手套,走到阳台,端起那盆绿萝。
然后,我走到王兰面前,把花盆塞到她手里。
“这盆花,还是您来养吧,我养不好。”
王兰被我的举动惊呆了。
她抱着那个沉甸甸的花盆,不知所措。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微微一笑,“就是觉得,专业的事,还是交给专业的人来做比较好。”
说完,我绕过她,走回沙发,重新敷上一张新的面膜。
闭上眼睛,世界清静了。
那天,王兰是气冲冲地走的。
她把周岳从书房里叫出来,指着我的鼻子骂了半天。
周岳全程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等王兰走了,他才走到我面前。
“林晚,你到底想干什么?你非要我们家鸡犬不宁才开心吗?”
我睁开眼,面膜的精华液凉凉的,很舒服。
“周岳,我什么都没干。”
“你没干?你把我妈气成那样,还叫什么都没干?”
“我只是把她养的花,还给了她。”
“你……”他气结,“你那是还花吗?你那是在打我的脸!打我妈的脸!”
“原来你也知道那是打脸啊,”我轻笑一声,“那我天天在楼下等你开门,被邻居指指点点的时候,你觉得我有没有被打脸?”
周岳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大概是没想到,我会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那能一样吗?钥匙的事是为了安全!”
“对,为了安全。”我点点头,闭上眼睛,不再理他。
安全。
多么好用的一个词。
可以用来解释一切的不合理,一切的不尊重。
周岳在我身边站了很久。
我能感觉到他压抑的怒火。
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又回了书房。
从那以后,我们的冷战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我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可以一天不说一句话。
我甚至开始享受这种状态。
没有争吵,没有期待,也就没有失望。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工作上。
我的设计稿频频被甲方夸奖,拿到了一个不菲的项目奖金。
我用那笔钱,给自己报了一个法语班,又买了一套心仪已久的画具。
我开始在下班后,去画室画画。
画那些在楼下等待的黄昏,画咖啡馆里温暖的灯光,画书店里安静的角落。
我的画,色调大多是灰暗的,但总有一抹明亮的色彩。
画室的老师说,我的画里有故事。
我笑了笑,没说话。
故事?不过是一场笑话罢了。
离周岳考试的日子越来越近。
他变得越来越神经质。
不能听到一点噪音,不能吃一点辣的,不能看电视,不能……
整个家,都成了他一个人的备考自习室。
王兰来得更勤了。
她每天变着花样地给周岳送各种补汤。
人参鸡汤,十全大补汤,海马田七汤。
整个屋子里都飘着一股浓重的中药味。
她每次来,都会用审视的目光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一遍。
仿佛在说,我儿子这么辛苦,你这个做媳妇的,却一点贡献都没有。
我懒得理她。
她送来的汤,周岳喝完,碗筷就放在桌上。
我视而不见。
王兰下次来,看到没洗的碗,就会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自己动手洗。
她大概是终于明白,指望我是没用的了。
考试前一天晚上,周岳失眠了。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像烙饼一样。
“林晚,你睡着了吗?”他忽然开口。
“没。”
“我有点紧张。”
“嗯。”
“你说,我明天能考好吧?”
“不知道。”
他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开口:“等我考上了,我们就换个大点的房子,把你爸妈也接过来住。”
他在给我画饼。
和以前无数次一样。
要是放在半年前,我可能会感动得一塌糊涂。
但现在,我只觉得可笑。
“再说吧。”我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这一夜,我睡得格外香甜。
第二天,就是决战之日。
周岳起了个大早。
王兰也来了,像个指挥官一样,在厨房和餐厅之间来回穿梭。
“周岳,快,把这个鸡蛋吃了,两个,好事成双。”
“牛奶热好了,快喝了,补脑。”
“身份证,准考证,都带好了吗?再检查一遍!”
周岳被她指挥得团团转,脸色比昨天还差。
我慢悠悠地起床,洗漱,换好衣服。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灿烂。
我给自己化了一个精致的淡妆,选了一条新买的连衣裙。
我走到餐厅时,他们母子俩正围着一堆考试用品做最后的检查。
“笔,带了两支,以防万一。”
“橡皮,尺子,都在。”
“准考证……”周岳忽然顿住了。
他把透明文件袋里的东西全都倒了出来,翻来覆去地找。
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
“妈,我的准考证呢?我记得昨天就放在这个袋子里的!”
“不可能啊,”王兰也慌了,“我昨天亲眼看你放进去的,是不是掉在哪里了?”
两个人,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家里疯狂地翻找。
客厅,书房,卧室。
抽屉被拉开,书本被扔了一地。
整个家,比被洗劫了还乱。
我站在旁边,冷静地看着。
像在看一出荒诞的默剧。
“找到了吗?”我明知故问。
“没有!哪儿都没有!”周岳急得满头大汗,眼睛都红了,“林晚,你看见了吗?你昨天有没有动我的东西?”
他开始怀疑我了。
我笑了。
“我昨天回来的时候,你已经把东西都整理好了,我怎么会动你的东西?”
“那它能去哪儿了?长腿跑了吗?”周岳几乎是在咆哮。
王兰在一旁,突然“啊”了一声。
“我想起来了!昨天你打印了两份,说怕丢了,一份放在文件袋里,另一份……另一份好像是随手放在书桌上了!”
周岳一拍脑袋,疯了似的冲进书房。
几秒钟后,他拿着一张A4纸冲了出来,脸上是失而复得的狂喜。
“找到了!找到了!吓死我了!”
他把那张纸宝贝似的叠好,塞进贴身的口袋里。
王兰也松了口气,拍着胸口:“阿弥陀佛,找到了就好,找到了就好。快快快,看看时间,要来不及了!”
周岳抓起钥匙和手机,一阵风似的冲向门口。
“妈,林晚,我走了!”
他换好鞋,拉开门,一只脚已经迈了出去。
然后,他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僵住了。
他慢慢地,慢慢地转过身,脸色比刚才找不到准考证时还要难看。
“我的……我的身份证……忘在书房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王兰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周岳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乞求和慌乱。
“林晚……快……去书房,电脑桌上,帮我拿一下……”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在我身上镀上一层金边。
我看着他,这个让我等了无数个日夜的男人,这个把我当成外人的丈夫。
我缓缓地,摇了摇头。
“怎么了?你快去啊!要迟到了!”周岳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周岳,”我开口,声音不大,但清晰地传到了他和王兰的耳朵里,“你已经出门了。”
“我知道我出门了!你快给我拿啊!”他跺着脚,像个急疯了的孩子。
“你出门了,我也出门了。”我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连衣裙,“我正准备出去画画。”
他愣住了,似乎没明白我的意思。
王兰先反应了过来,她冲我尖叫:“林晚!你这个时候耍什么脾气!你想害死周岳吗!”
我没有理她,只是看着周岳,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说道:
“我们都出门了,现在,门已经锁了。”
“锁了你就开啊!”周岳吼道。
我摊了摊手,脸上露出一个无辜又抱歉的微笑。
“可是,我没有钥匙啊。”
周岳的表情,凝固了。
他张着嘴,像一条缺水的鱼,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他大概是做梦也想不到,他用来防备我,羞辱我的那把不存在的钥匙,会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成为他自己的绝路。
“林晚……你……”他指着我,手指都在颤抖。
“你不是说,为了安全吗?”我继续微笑着说,“你看,现在就很安全。没有钥匙,谁也进不去。”
“你故意的!你就是故意的!”王兰疯了一样地向我扑过来,被我轻轻一侧身,躲开了。
她扑了个空,差点摔倒。
“妈!”周岳惊呼一声,想进来扶,但门已经被他自己带上了,他只能在外面干着急。
“林晚!你开门!我命令你给我开门!”他在外面疯狂地砸门。
“砰!砰!砰!”
每一声,都像是砸在我过去半年的屈辱上。
我掏了掏耳朵,觉得这声音,真是悦耳。
“我说了,我没有钥匙。”
“那你给物业打电话!让他们来开!”
“哦,对。”我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拿出手机。
周岳和王兰的脸上,都露出了一丝希望。
我当着他们的面,慢悠悠地拨通了物业的电话。
“喂,是物业吗?”
“你好,有什么可以帮您?”
“是这样的,我家门锁了,人出去了,但是有东西忘在里面了,想请你们帮忙开一下锁。”
“好的女士,请问您是哪一户的业主?”
“12栋1单元801。”
“好的,801的业主是周岳先生和王兰女士对吗?请问您是哪位?”物业很负责任地核对着信息。
我看了看门外,透过猫眼,能看到周岳那张焦急到扭曲的脸。
“我不是业主。”我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
“那……那您是业主的家属吗?按照规定,我们需要业主本人或者直系亲属,带着身份证来物业中心登记,我们才能安排开锁师傅上门的。”
“哦,这样啊,”我拖长了语调,“可是业主本人现在被关在门外,他身份证也忘在家里了。”
“……”物业那边彻底无语了。
“那真的没办法了女士,为了安全,这个规定我们必须遵守。”
“好的,我明白了,谢谢你。”
我挂断电话,冲着猫眼,无奈地耸了耸肩。
“听到了吗?物业说,规定,必须遵守。”
“为了安全。”
周岳彻底崩溃了。
他不再砸门,而是无力地靠在门上,身体慢慢滑落,最后瘫坐在地上。
“完了……全完了……”他喃喃自语。
王兰也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靠在墙上,眼神怨毒地瞪着我。
“林晚,你这个毒妇!你!”
我拉开客厅的窗帘,让更多的阳光照进来。
今天天气真好啊。
我拿起早就准备好的画板和背包,走到门口。
我没有看猫眼,我知道他们还在那里。
我甚至能想象出周岳绝望的表情,和王兰怨恨的眼神。
但那又怎么样呢?
我换上鞋,打开了另一扇门。
不是这个家的门。
是我心里,通往自由的那扇门。
我没有回头。
身后的咒骂和哭嚎,都成了我走向新生的背景音乐。
我去了画室。
在洒满阳光的窗边,我支起画架,铺开画纸。
我今天想画一幅画。
画的,是一把钥匙。
一把金色的,闪闪发光的钥匙。
它不属于任何一扇门。
它只属于我。
我画得很慢,很认真。
一笔一画,都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喜悦。
手机在包里震动个不停。
不用看也知道,是周岳,是王兰,是我那所谓的“家人”。
我没有理会。
画完画,我关掉手机,去了一家我收藏了很久的法国餐厅。
我点了一份最贵的牛排,一瓶红酒。
一个人,慢慢地品尝。
食物的香气,酒的醇厚,在味蕾上绽放。
这是我嫁给周岳半年来,吃得最舒心的一顿饭。
吃完饭,我没有回家。
那个没有我钥匙的家,已经不是我的家了。
我用项目奖金,在公司附近租了一间小小的单身公寓。
不大,但五脏俱全。
最重要的是,当我用钥匙打开门的那一刻,我知道,这里是属于我的。
我躺在柔软的床上,睡了一个天昏地暗。
没有噩梦,没有争吵,没有压抑。
第二天醒来,我才打开手机。
几十个未接来电,上百条微信消息。
有周岳的,有王兰的,还有一些我不认识的号码,大概是周家的亲戚。
内容无外乎是咒骂,指责,质问。
“林晚你这个!你毁了我儿子一辈子!”
“你还有没有良心?周岳哪里对不起你了?”
“赶紧滚回来!给周岳下跪道歉!”
周岳的信息,则从一开始的愤怒,变成了后来的哀求。
“晚晚,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回来好不好?”
“我马上就去配钥匙,给你配十把!”
“晚晚,你接电话啊,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你不能这么对我……”
多年的感情?
我看着这些信息,只觉得讽刺。
多年的感情,抵不过他妈的一句话,抵不过他那可笑的安全感。
我没有回复任何一条。
我把他们所有人的联系方式,都拉黑了。
然后,我给我的律师朋友打了个电话。
“喂,小雅,帮我准备一份离婚协议。”
生活,从未如此清爽。
我开始专心搞事业。
没有了家庭的拖累,我的才华和精力得到了前所未v有的释放。
我接连拿下了好几个大项目,升了职,加了薪。
我的画,也在画室老师的推荐下,参加了一个小型画展。
那幅金色的钥匙,被一个很有品位的女士买走了。
她说,她从这幅画里,看到了自由。
我用卖画的钱,给自己买了一个名牌包。
走在阳光下,我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发光。
这期间,周岳和王兰并没有善罢甘休。
他们找不到我,就去我的公司闹。
王兰坐在公司大厅里,哭天抢地,说我不守妇道,害了她儿子,是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周岳则站在一旁,满脸憔悴,试图博取同情。
同事们都对我指指点点。
我没有躲。
我从楼上下来,走到他们面前。
“王阿姨,这里是公司,不是你家菜市场,请你注意你的言行。”
“我注意什么?你把我儿子害成这样,我还要对你客气?”王兰跳了起来。
“我害他?”我冷笑一声,环顾四周看热闹的同事,“各位,耽误大家几分钟,我给大家讲个笑话。”
“我,作为周岳的合法妻子,结婚半年,没有家门钥匙。他考公当天,忘带身份证,把自己锁在门外,错过了考试。然后,他们全家都说,是我害了他。”
“你们说,好笑不好笑?”
整个大厅,一片寂静。
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
王兰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大概是没想到我敢把这种家丑当众说出来。
周岳更是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不是真的……她胡说……”他苍白地辩解着。
“我是不是胡说,你去问问你们单元楼的邻居,问问楼下的保安,看看我林晚,是不是每天都像个访客一样,在楼下等他开门。”
我的声音不大,但掷地有声。
“周岳,我今天就把话说明白了。你的未来,是你自己作没的,不是我毁掉的。是你,和你的母亲,亲手把你们家的门,对我关上了。现在,这扇门,你们自己也进不去了,这叫自作自受。”
“至于离婚,协议我已经寄到你家了,痛快点签字,别逼我走诉讼,到时候,只会更难看。”
说完,我不再看他们,转身对前台说:“叫保安吧,把影响公司秩序的人请出去。”
那天之后,公司里关于我的流言蜚语,都变成了对我的同情和支持。
我的老板甚至亲自找我谈话,肯定了我的处理方式,并表示公司会是我坚强的后盾。
没过多久,我就收到了周岳签好字的离婚协议。
听说,那天在公司大闹一场后,他们母子成了整个小区的笑话。
周岳大概是觉得没脸见人,才终于同意了离婚。
拿到离婚证的那天,天气也很好。
我约了律师朋友小雅吃饭。
“恭喜你啊,林晚,重获新生。”小雅举起酒杯。
“敬自由。”我笑着和她碰杯。
“说真的,我真没想到你这么刚,”小雅说,“换做别的女人,可能就忍气吞声,或者哭哭啼啼了。”
我摇摇头。
“哭过,也想过忍。但是,当我抱着一袋冰冷的橙子,在雨里等他半个小时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段婚姻已经死了。”
“钥匙,不过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那不是稻草。”小雅看着我,认真地说,“那是你递给自己的手术刀。你用它,精准地切掉了那个已经腐烂流脓的肿瘤。”
我愣住了。
手术刀。
这个比喻,真好。
是啊,我不是在报复,我是在自救。
后来,我听以前的邻居说。
周岳没有再参加第二次考试。
那一次的失败,对他的打击太大了,他好像彻底废了。
整天待在家里打游戏,跟王兰吵架。
王兰也后悔了,后悔当初不该对儿子的婚姻指手画脚,不该那么提防我。
但后悔,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
他们的生活,陷入了一地鸡毛的死循环。
而我,在自己的小公寓里,把生活过得有声有色。
我升了设计总监,有了自己的团队。
我的画,也开始有了一些小小的名气。
我认识了新的人,一个同样喜欢画画的男人。
他是个建筑师,温和,儒雅,懂得尊重。
我们第一次约会,他送我到公寓楼下。
我拿出钥匙,准备开门。
他看着我手里的钥匙,忽然笑了。
“你的钥匙扣,真别致。”
我的钥匙上,挂着一个小小的金色钥匙模型。
是我自己设计的。
“是吗?”我笑着说,“它提醒我,要永远握住自己人生的钥匙。”
他看着我,眼神温柔而坚定。
“希望有一天,我能荣幸地,拥有你家门的备用钥匙。”
他说的是“备用钥匙”,而不是“钥匙”。
一词之差,天壤之别。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南方的冬天,好像也没那么冷了。
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叶,洒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
我的人生,在切掉那个肿瘤之后,终于迎来了真正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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