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职校毕业的侄子,工作4年就买房后,我决定不逼儿子考大学了
1
大哥家乔迁,那套房子,128平,三室两厅,敞亮得晃眼。
新家具的味道混着油漆味,有点冲,但我心里更冲。
侄子林凯,我大哥的独子,正里里外外地忙活。递烟,倒茶,招呼客人。他穿着一身半旧不旧的工装,袖子挽到胳膊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上面还有几道新鲜的划痕。
“来,叔,喝茶。”他把一杯热气腾腾的龙井递到我面前,憨厚地笑了笑。
我接过来,手指被烫了一下。
“行啊,小凯,出息了。”我干巴巴地说道,眼睛却不受控制地往那崭新的红木地板上瞟。
真亮,亮得能照出我心里那点不甘和嫉妒。
大哥陈国富满面红光,挺着啤酒肚,像个打了胜仗的将军。他拍着林凯的肩膀,声音洪亮:“什么出息!就是个卖力气的!全靠自己瞎折腾!”
嘴上这么说,那骄傲劲儿,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我老婆张岚在旁边捅了捅我,低声说:“你大哥高兴,你也替他高兴高兴。”
我怎么高兴得起来?
我脑子里像有台计算器,噼里啪啦地响。
林凯,今年24。
四年前,他高中没考上,去了一家职业技术学校。
学的什么?电工。
当时我们全家都觉得,这孩子完了。一个职校生,能有什么前途?以后不就是个到处接零活的装修工人吗?
我儿子陈晓宇,比林凯小三岁,今年高二。成绩,一塌糊涂。
我为了他这个成绩,头发都白了一半。请家教,报补习班,天天晚上陪着他写作业到半夜。钱花得像流水,效果微乎其微。
可我一直坚信,必须考大学。
只有考上大学,坐进写字楼,当个白领,才算人上人。
我,陈峰,45岁,本科毕业,在一家半死不活的物流公司做部门主管。不好不坏,不上不下。我这辈子最大的成就,就是那个本科文凭,它是我所有安全感的来源。
现在,这个安全感,被林凯这套128平的房子,砸得稀碎。
2
“小凯这房子,首付多少啊?”饭桌上,我终于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大嫂正在夹菜,闻言停下筷子,脸上笑成了一朵花:“没多少,他自己攒了四十多万,我们老两口贴了二十万,凑了个首付。”
四十多万!
我的心猛地一沉。
四年,一个职校毕业的电工,自己攒了四十多万?
我一个月工资,去掉房贷车贷,拿到手也就一万出头。一年到头,能攒下十万块,都得是我老婆张岚精打细算,连买件新衣服都得犹豫半天的结果。
他怎么挣的?抢银行了?
“现在技术工人吃香。”大哥抿了口酒,脸颊更红了,“小凯他们不一样,不是那种随便拉电线的。搞的是什么……智能家居全屋布线,给那些别墅、大平层做定制方案。一单下来,手工费就不少。”
“那也太夸张了吧?”我还是不信。
林凯扒拉着碗里的饭,头也没抬,闷声说:“累。有时候一整个月都没休息。高空作业,或者在没窗户的地下室里一待就是一天,一身灰。挣的都是辛苦钱。”
他说得轻描淡写,我却听得心惊肉跳。
我扭头看了一眼我儿子陈晓宇。
他正戴着耳机,低头玩手机,对我们大人的谈话毫无兴趣。那张还带着点婴儿肥的脸上,满是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淡漠。
一股无名火“噌”地就冒了上来。
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
我忍住了。
这是在别人家,我得给我大哥留面子。
3
回家的路上,车里的气氛很压抑。
张岚在开车,我坐在副驾,陈晓宇坐在后排,耳机里的音乐声开得很大,隐约能听到一阵阵激烈的鼓点。
“你把耳机摘了。”我终于忍不住了,回头冲他吼了一句。
陈晓宇吓了一跳,慢吞吞地摘下耳机,一脸茫然地看着我。
“你看看你表哥!”我压抑了一晚上的火气,此刻像找到了宣泄口,“人家24岁,自己买房了!你呢?你明年就高考了,你打算怎么办?考个大专,然后去送外卖吗?”
我的话很难听,我知道。
可我控制不住。
那种强烈的落差感和焦虑感,像两只手,死死掐住了我的脖子。
陈晓宇的脸瞬间涨红了,他嘴唇动了动,想反驳什么,但最后只是把头扭向了窗外,一言不发。
“你冲孩子发什么火?”张岚皱着眉头,“小凯那是赶上好时候了,也不是谁都能像他那样的。再说了,你拿晓宇跟他比,公平吗?”
“怎么不公平?”我声音更大了,“他是我儿子!我能不为他着急吗?他但凡有林凯一半的懂事,一半的努力,我至于天天晚上愁得睡不着觉吗?”
“努力?”陈晓宇突然回过头,眼睛里带着一股子倔强和委屈,“我没努力吗?那些数学题,那些物理公式,我就是看不懂!我每天晚上熬到一点,早上六点起,我难道是在玩吗?”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愣住了。
是啊,他好像……是挺努力的。
书桌上的练习册堆得像小山,黑眼圈也一天比一天重。
可是,没用啊!
成绩单上那鲜红的两位数,像一个又一个响亮的耳光,抽在我的脸上。
“看不懂也得看!”我强硬地把那瞬间的心软压下去,“现在这个社会,没有大学文凭,你寸步难行!你爸我就是例子!要不是当年考上个本科,现在说不定就在工地上搬砖!”
“我不想考大学!”陈晓宇终于吼了出来,“我讨厌上学!我讨厌做那些我根本不明白的题!”
车里瞬间安静了。
只剩下发动机的嗡嗡声。
张岚猛地踩了一脚刹车,车“吱”的一声停在路边。
她回过头,看着我们父子俩,眼睛里满是失望和疲惫。
“陈峰,你是不是疯了?”
4.
那天晚上,我和张岚大吵一架。
这是我们结婚二十年来,吵得最凶的一次。
“你只看到了林凯买房,你看到他胳膊上那些疤了吗?你看到他那双手了吗?指甲缝里全是黑的,皮肤糙得像砂纸!那是拿命换来的钱!”
“我没说不辛苦!但至少人家有盼头!有目标!晓宇呢?他的目标是什么?是游戏里那个该死的段位吗?”
“他才十七岁!你为什么要把他逼成这样?你自己的中年危机,你自己的不如意,凭什么要让他来承担?”
“我是为他好!”
“你那是为你好!为你那点可怜的、一文不值的面子!”
张岚最后一句话,像一把刀,精准地插进了我的心脏。
面子。
是啊,面子。
我怕儿子不如别人家的孩子,怕亲戚聚会的时候,人家问起儿子考了哪个大学,我只能尴尬地笑笑说,没考上。
我怕他重蹈我的覆过。我这辈子,就是因为学历不上不下,能力不上不下,卡在中间,活得憋屈。我希望他能冲出去,站得比我高,看得比我远。
可我好像……用错了方法。
那天晚上,我俩分房睡了。
我躺在客房的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一夜无眠。
脑子里乱糟糟的。
一边是林凯那套亮得晃眼的房子,一边是儿子那双通红的、充满委屈和愤怒的眼睛。
我到底,错在哪了?
5.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笼罩在一片低气压中。
我和陈晓宇谁也不理谁。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除了吃饭上厕所,基本不出来。
我给他报的那个死贵的“一对一”补习班,他也开始用沉默来对抗,老师打电话给我,委婉地表示,孩子完全不配合,这钱,恐怕要打水漂。
我气得差点把手机摔了。
周末,我鬼使神差地,给林凯打了个电话。
“小凯,忙吗?叔想……想去你干活的地方看看。”我说得有些不自然。
林凯在电话那头愣了一下,然后爽快地答应了:“行啊,叔。我正好今天在一个别墅区收尾,你过来吧,我给你发定位。”
我没告诉张岚和晓宇,自己一个人开着车,按照定位找了过去。
那是一个高档别墅区,门口的保安盘问了我半天,要不是我报了林凯的名字和门牌号,根本进不去。
我找到那栋别墅时,林凯正蹲在门口的草坪上,整理他的工具箱。
那是个巨大的、看起来就很沉的工具箱,里面分门别类,摆满了各种我见都没见过的钳子、钻头、测量仪。
“叔,你来啦。”他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草屑。
“来看看你。”我把手里提着的两瓶水递给他一瓶。
他接过去,“咕咚咕咚”就喝了大半瓶。
“走,带你进去看看。”
6.
别墅里空荡荡的,还在装修阶段,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甲醛味。
林凯带我参观他的“作品”。
“这家的业主,要求所有灯光、窗帘、空调、安防系统,全部接入一个中控。手机、面板、语音,都能控制。”
他指着墙上那些密密麻麻、颜色各异的电线,眼睛里闪着光。
那是一种我从未在我儿子脸上看到过的光芒。
专注,热爱,自信。
“这些线,每一根都要分清楚。强电、弱电、信号线、网线,不能走一个管。间距、弯曲度,都有标准。错一根,整个系统就可能瘫痪,甚至有安全隐患。”
他一边说,一边带我到地下室。
地下室里有一个巨大的机柜,里面布满了各种设备和跳线。
所有的线,都用扎带捆得整整齐齐,横平竖直,像一件艺术品。
“这些都是我一个人弄的。”林凯的语气很平淡,但藏不住那份自豪,“从最开始的设计、画图、布管,到穿线、接线、调试。搞了快一个月了。”
我看着那些复杂的线路,头都大了。
“这……学校里都教吗?”
“学校教个基础。”林凯笑了,“大部分都是出来后自己学的。跟老师傅学,看国外的视频学,买各种设备回来自己拆了研究。这行更新太快了,不学就跟不上。”
他打开手机,给我看他关注的一堆公众号和APP,全是关于智能家居、弱电工程的最新技术。
“还得考证。”他划拉着手机相册,给我看他的各种证书,“电工证是最基础的。还有什么智能楼宇管理师,网络工程师认证……证越多,能接的活儿就越高端,价钱也越高。”
我看着那些盖着红章的证书,再看看眼前这个满身灰尘,但眼神明亮的年轻人,突然觉得很陌生。
这还是那个当年被我们所有人判定为“没出息”的林凯吗?
7.
“叔,说实话,你今天来,是不是因为晓宇的事?”从别墅出来,林凯突然问我。
我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弟他……不爱学习,我知道。”林凯坐在马路牙子上,点了根烟,“上次在奶奶家,我就看出来了。你逼他,他也痛苦。”
烟雾缭绕中,他的脸看起来比同龄人要成熟得多。
“我那时候也一样。”他弹了弹烟灰,“我爸也逼我。天天骂我,说我不是读书的料,以后就只能去扫大街。我那时候,恨死他了。”
我的心,被轻轻地刺了一下。
“后来,我进了职校。第一天,摸到那些电路板,那些工具,我突然觉得……这玩意儿比函数、比古诗有意思多了。”
“我发现我能看懂那些复杂的电路图,我能把一堆乱七八糟的零件,变成一个能亮灯、能转风扇的东西。那种感觉,你懂吗?就是……我终于找到了一个我能做好的事。”
我没说话,我好像有点懂了。
那是陈晓宇每次攒出一台新电脑,点亮屏幕时,脸上露出的那种表情。
那是他拿着一把破吉他,弹出一首断断续续但完整的曲子时,眼里的那种光。
我以前,都把这些当成“不务正业”。
“叔,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这话现在听着像鸡汤,但真是这个理。”林凯把烟头掐灭在脚下,“读书考大学,是条好路。但不是唯一的路。”
“我很多同学,现在混得都挺好。有的是高级焊工,给航空项目做焊接,一个月好几万。有的是数控机床的技师,在工厂里是宝贝。还有的,去学了西点,自己开了个蛋糕店,生意火得不行。”
“我们是没坐在写字楼里,我们是挣辛苦钱。但我们不偷不抢,靠自己手艺吃饭,活得踏实。”
他站起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回去跟晓宇好好聊聊吧。别把他逼得太紧了。他是你儿子,不是你完成梦想的工具。”
8.
回去的路上,我的车开得很慢。
林凯的话,像一颗颗石子,投进我死水一潭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他是你儿子,不是你完成梦想的工具。”
我一遍遍地咀嚼着这句话。
我的梦想是什么?
是考上一个好大学,找一份体面的工作,在大城市里扎根。
我做到了,但我也仅仅是做到了。
我活成了我父母期望的样子,一个标准的、合格的“城里人”。
可我快乐吗?
每天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处理着那些永远处理不完的报表和邮件。跟客户扯皮,跟领导赔笑。为了一个季度的KPI,愁得掉头发。
这就是我想要的“人上人”的生活吗?
我好像,已经很久没有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了。
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儿子身上。我以为,只要他能考上比我更好的大学,找到比我更好的工作,他就能比我更幸福。
我从来没问过他,他想要什么。
车开到小区楼下,我没有马上上去。
我坐在车里,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烟,直到烟盒空了。
我拿出手机,打开了陈晓宇的微信朋友圈。
他设置了三天可见,里面空空如也。
我又点开他的QQ空间。那里,我很多年没去看过了。
需要密码。
我试了试他的生日,不对。
试了试我的生日,不对。
试了试张岚的生日,还是不对。
我突然想起他以前用过的一个游戏ID,一串字母和数字的组合。
我输了进去。
“咔”,进去了。
9.
他的空间里,像另一个世界。
没有抱怨,没有愤怒,全是他喜欢的东西。
他转发了各种各样关于电脑硬件的测评视频,从CPU到显卡,从内存到散热。
他发了很多自己组装电脑的照片。
一开始,机箱里的线乱得像一团蜘蛛网。
后来,他学会了走背线,用上了定制的模组线,整个机箱内部,变得和我今天在林凯那里看到的机柜一样,整洁,有序,充满了工业美感。
有一条说说是去年发的。
“爆肝一个月,终于把这套水冷搞定了。第一次做硬管,弯废了十几根管子,手上烫了好几个泡。但是当水流循环起来,灯光亮起的那一刻,感觉一切都值了。”
下面配了九张图。
透明的亚克力管里,蓝色的冷却液在缓缓流动,穿过CPU和显卡的冷头,映着RGB风扇的光,像科幻电影里的场景。
我这个外行,都觉得,酷。
还有一些,是他弹吉他的视频。
从最开始的《小星星》,到后来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摇滚乐的片段。
他的手指在琴弦上笨拙地移动,有时候还会按错。但他很专注,很投入。
我一条一条地翻下去,像一个闯入者,窥探着儿子不为人知的内心世界。
我看到了他的热爱,他的坚持,他的骄傲。
也看到了他的孤独。
最新的一条说说,是前天晚上,我们吵完架之后发的。
只有一句话。
“可能,我真的就是个废物吧。”
下面,没有任何配图。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热了。
10.
我回到家,蹑手蹑脚地走到陈晓宇的房门口。
门虚掩着,里面没有声音。
我轻轻推开一条缝。
他没有在玩游戏,也没有在听音乐。
他坐在书桌前,台灯亮着。
桌上摊开的,不是练习册,而是一本厚厚的《计算机硬件指南》。他手里拿着一把螺丝刀,正在小心翼翼地拆解一个旧的硬盘。
他那么专注,连我进来都没有发现。
我站在他身后,看了很久。
我看到他用镊子,夹起一个比米粒还小的芯片,对着灯光,仔细地观察。
我看到他的书架上,除了学校的课本,还塞着好几本《无线电》《电脑爱好者》之类的杂志,封皮都翻卷了边。
这些,我以前从来没有注意过。
我只关心他的分数,他的排名,他能不能考上重点高中,能不能考上985、211。
我好像……从来没有真正地,认识过我的儿子。
“晓宇。”我轻轻地叫了一声。
他吓了一跳,手里的硬盘“啪”地掉在桌上。
他回过头,看到我,眼神里充满了惊慌和戒备,像一只被抓到偷吃的小老鼠。
他下意识地想把桌上的东西藏起来。
“爸……”
“在……研究这个?”我指了指那个被拆开的硬盘,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一些。
他低下头,点了点头,准备迎接我的又一顿训斥。
我没有骂他。
我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这个……能修好吗?”我问。
他愣住了,抬起头,不确定地看着我。
“修不好了。”他小声说,“主控芯片坏了。我就是……想拆开看看里面的结构。”
“哦……”我点了点头,“那你……看懂了吗?”
他迟疑了一下,然后,眼睛里慢慢地,亮起了一点光。
“嗯。它这个是PMR垂直磁记录技术,通过改变磁介质的磁性方向来存储数据。你看这里,这是磁头,它在盘片上悬浮,间距只有几纳米……”
他开始跟我讲那些我一个字也听不懂的名词。
磁头,盘片,固件区,伺服信息。
我听不懂,但我没有打断他。
我就那么看着他,看着他讲起自己喜欢的东西时,那张眉飞色舞的脸。
我突然觉得,我儿子,好像也没那么“废物”。
11.
那天晚上,我和他聊了很久。
从电脑硬件,聊到他那把旧吉他。
从他最喜欢的游戏战队,聊到他偷偷在B站关注的那些UP主。
这是我们父子之间,第一次这样平心静气地聊天。
没有指责,没有说教,没有不耐烦。
我问他:“晓宇,跟爸说实话,你以后……到底想做什么?”
他沉默了很久。
“我不知道。”他小声说,“我成绩这么差,考不上好大学。可能……就像你说的,去送外卖,或者进厂打螺丝吧。”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迷茫和自我否定。
我的心又被刺痛了。
是我,是我亲手把他的自信,一点一点地磨掉的。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不上大学,也有别的路可以走,你想走哪条?”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里满是震惊。
他不敢相信这话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
“我……我想去学修电脑。”他犹豫着说,“不是那种路边小店的,是专门做数据恢复,或者修高端硬件的那种。B站上有个UP主,就是做这个的,他超厉害,什么坏了的显卡、主板,到他手里都能修好。”
“或者……去学做游戏。”他越说越小声,“我知道那个很难,要学编程,学美术……我肯定不行。”
“为什么不行?”我反问他。
他愣住了。
“你拆电脑的这股劲儿,研究水冷的这股劲
儿,要是用在学你想学的东西上,怎么会不行?”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晓宇,爸以前……是爸不对。”
“爸总拿自己的标准去要求你,总觉得考不上大学人生就完了。今天,你林凯哥给我上了一课。”
“路不止一条。考大学是条路,学一门技术,只要你学到顶尖,一样是条路。”
“从今天起,我不管你了。”
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感觉心里一块大石头,轰然落地。
“你想学什么,你自己去了解,去选择。不管是去读职校,还是找个地方当学徒。只要你认真想好了,确定是自己真正想走的路,爸支持你。”
“但有一样。”我严肃地看着他,“你不能再像现在这样,得过且过。选择了,就要负责到底。就像你林凯哥,人家也是从最基础的电工干起,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才有了今天。”
“手艺人的路,比读书苦得多。你能吃这个苦吗?”
陈晓宇定定地看着我,眼圈慢慢地红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脸上,露出那种如释重负,又充满希望的表情。
12.
我把我的决定告诉张岚时,她正在敷面膜。
她听完,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把面膜揭下来,然后转过身,抱住了我。
她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陈峰,谢谢你。”她在我的耳边,哽咽着说。
我也忍不住,眼眶发酸。
我们这对被儿子的学业折磨得快要散伙的中年夫妻,在这一刻,终于和解了。
从那天起,我们家的氛围,彻底变了。
陈晓宇像是变了个人。
他不再把自己锁在房间里。
他开始主动跟我们说话,甚至偶尔还会开两句玩笑。
他没有马上放弃学业。他说,不管以后做什么,基础的文化知识还是要有。至少,要把高中读完。
他的成绩,依然没有奇迹发生。
但他上学的状态,完全不一样了。
他不再愁眉苦脸,不再把上学当成一种折磨。
放学后,他不再是第一时间打开游戏。
他会花大量的时间,在网上查各种职业技术学校的资料。
汽车修理、数控编程、电子竞技、游戏开发、烹饪……
他把每个专业的课程设置、就业前景、行业口碑,都整理得清清楚楚,做成了表格,拿给我们看。
那股认真劲儿,比他做任何一套数学卷子,都要投入。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我耽误了他多久?
如果我早一点,哪怕早一年,发现他的兴趣,支持他的选择,他现在,会不会是另一番模样?
没有如果。
好在,现在还不算太晚。
13.
高三那年,陈晓宇做出了他的选择。
他要去一所位于南方的,国内顶尖的技师学院,学“计算机网络与维修”。
那所学校,在行业内名气很大,号称“技工界的清华”。毕业生的就业率,常年保持在98%以上,很多学生还没毕业,就被各大公司抢走了。
当然,想进去也不容易。
除了文化课成绩要达到一定的分数线,还要参加学校组织的专业技能面试。
为了准备面试,陈晓宇几乎是拼了命。
他把他那台宝贝电脑,拆了装,装了拆,反反复复,直到能闭着眼睛,摸出每一个零件的位置。
他用我给他的零花钱,买了一堆报废的旧主板、旧显卡,在网上找教程,学习怎么用万用表测电压,怎么用热风枪吹焊芯片。
他的房间,成了一个小型维修站。
桌上摆满了各种工具,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松香和焊锡的味道。
有好几次,我半夜起来上厕所,都看到他房间的灯还亮着。
我没有去催他睡觉。
因为我知道,这一次,他不是在为我学习,不是在为了一张他根本不想要的大学文凭。
他是在为他自己的未来,在拼。
高考成绩出来,他的分数,只够上一个最普通的大专。
搁在以前,我可能会气得跳脚。
但那天,我们全家都很平静。
因为我们都知道,这只是一个过场。
真正的战场,在半个月后的技能面试。
14.
面试那天,是我和张岚陪他一起去的。
那所学校,比我想象中要气派得多。
巨大的实训楼,一排排先进的设备,墙上挂满了各种技能大赛的奖牌和优秀毕业生的照片。
来参加面试的学生和家长,把整个校园都挤满了。
我看到很多孩子的脸上,都带着和陈晓宇一样的,那种紧张又兴奋的表情。
我突然意识到,原来,有这么多孩子,和我的儿子一样,在另一条赛道上,努力地奔跑着。
而我,曾经是那么地狭隘和无知。
面试过程,我们家长不能进去。
我和张岚在外面,焦急地等待着。
那一个小时,比一年还要漫长。
我坐立不安,手心全是汗。
我比当年自己等高考放榜,还要紧张。
当陈晓宇从教学楼里走出来的时候,我一眼就看到了他。
他的脸色有点白,但眼睛,亮得惊人。
“怎么样?”张岚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陈晓宇看着我们,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咧开嘴,笑了。
“爸,妈。”
“我觉得……我应该没问题。”
1.
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是个大晴天。
红色的快递信封,像一团火,把我们全家的热情都点燃了。
陈晓宇拿着那张印着“录取通知书”几个大字的纸,翻来覆去地看,手都在抖。
我给他拍了张照片,发了个朋友圈。
没有配什么鸡汤文案,就简简单单几个字:“儿子,未来可期。”
下面一堆点赞和评论。
有真心祝福的。
有好奇问这是什么学校的。
当然,也有一些阴阳怪气的。
“老陈,怎么回事?晓宇没考上大学啊?”
“技校?出来不还是工人吗?白瞎了你这么多年心血。”
我看着那些评论,笑了笑,一个都没回。
夏虫不可语冰。
我的儿子,走的是一条什么样的路,他的未来会怎样,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
我自己心里清楚,就够了。
开学前,我给陈晓宇买了他心心念念了很久的一套专业维修工具,德国产的,花了我小半个月工资。
他还想要一台新的笔记本电脑,配置要求很高。
我把我的银行卡给他:“密码你生日。想买什么,自己去挑。但是,钱要花在刀刃上。”
他拿着那张卡,愣了很久。
“爸,这……太多了。”
“不多。”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是投资。爸投资我儿子的未来,不计成本。”
他眼圈红了,没再说什么,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1.
送陈晓宇去学校报到那天,林凯也来了。
他特地请了一天假,开着他那辆半旧的五菱宏光,帮我们拉行李。
“师弟,以后有事,随时找师哥。”林凯把一个巨大的行李箱从车上搬下来,拍着陈晓宇的肩膀,笑得一脸灿烂。
原来,林凯也是从这所学校毕业的。
他是陈晓宇的“直系师哥”。
这个世界,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
安顿好宿舍,我们带陈晓宇去学校附近吃饭。
林凯讲了很多他当年在学校的趣事,也传授了很多“过来人”的经验。
“别光顾着学技术,人际关系也很重要。多跟老师、师兄搞好关系,以后他们手上有好的项目、好的工作机会,才会想到你。”
“学校组织的各种技能比赛,一定要参加。拿个奖,比你说一万句自己牛逼都有用。简历上,这是硬通货。”
“还有,身体是本钱。别老熬夜。我们这行,看着是脑力活,其实全是体力活。”
陈晓宇听得特别认真,像个海绵一样,吸收着所有信息。
我看着他们俩,一个25岁,一个18岁,都选择了同一条路。
一个,已经靠着自己的手艺,在大城市里站稳了脚跟。
另一个,正怀揣着梦想和希望,即将踏上征程。
我举起酒杯。
“小凯,晓宇,叔/爸没什么大本事。就希望你们俩,以后不管走到哪,都记住一句话。”
“凭手艺吃饭,到哪都饿不着。”
“也别忘了,你们是手艺人,得有手艺人的骨气和骄傲。”
1.
时间过得飞快。
陈晓宇的校园生活,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精彩。
他就像一条被放回大海的鱼,尽情地施展着自己的天赋。
入学第一个月,他就因为能独立完成一台复杂水冷主机的安装调试,在系里出了名。
第一个学期,他代表学校去参加省里的职业技能大赛,拿了个“计算机维修”项目的三等奖。
他把奖牌的照片发给我,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那么意气风发的样子。
大二,他和一个同学组队,开始在网上接一些维修的单子。
从最简单的换屏幕、清灰,到复杂的BGA芯片焊接、主板飞线。
他们租了学校附近一个便宜的车库当工作室,每天晚上都泡在那里。
挣的钱不多,但足够他们买新的设备,做新的尝试。
他很少跟我要生活费了。
有一次,我过生日,他给我转了2000块钱。
附言是:“爸,生日快乐。儿子挣的,给您买条好烟抽。”
我拿着手机,看了那条转账信息很久很久。
然后,我把截图发给了张岚。
张岚回了我一个“泪流满面”的表情。
我知道,她也跟我一样,心里那份骄傲和欣慰,快要溢出来了。
1.
去年冬天,我所在的那家物流公司,进行了一次大裁员。
很不幸,我在名单上。
理由是:公司业务调整,需要引进更年轻、更懂互联网的血液。
我那个部门主管的位置,被一个刚毕业两年的小伙子顶了。
拿到N+1的赔偿金,走出公司大门的那一刻,我没有愤怒,也没有不甘。
只有一种莫名的平静。
我奋斗了半辈子,引以为傲的本科文凭,我赖以生存的所谓“管理经验”,在时代的浪潮面前,原来是这么地不堪一击。
我失业了。
一个48岁的中年男人,失业了。
我不敢告诉张岚,更不敢告诉陈晓宇。
我每天还是假装正常上下班。
早上出门,去公园里坐着。下午,再掐着点回家。
我疯狂地投简历,但都石沉大海。
那些HR,看到我简历上的年龄,可能直接就扔进了回收站。
原来,我曾经那么担心的,我儿子会“没饭吃”的窘境,先一步,发生在了我自己身上。
真是莫大的讽刺。
那段时间,我整个人都灰败了下去。
直到有一天,陈晓宇突然给我打了个视频电话。
他刚下课,走在校园里,背景里是叽叽喳喳的年轻人。
“爸,我下个月就去实习了。”他看起来很兴奋,“一家国内顶尖的数据恢复公司,在深圳。”
“好,好啊。”我挤出一个笑容。
“他们提前给我开了工资,实习期一个月八千,转正后底薪一万五,还有项目提成。”
我的心,猛地一颤。
一个月八千。
比我失业前,辛辛苦苦干一个月,拿到手的还多。
“爸,你怎么了?看起来脸色不太好。”视频那头,陈晓宇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异样。
我再也撑不住了。
一个快五十岁的男人,当着自己儿子的面,眼泪流了下来。
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他。
我以为他会惊慌,会不知所措。
但他没有。
他只是在视频那头,静静地听着。
听完后,他说:“爸,多大点事儿。”
“你歇一段正好。我这边实习稳定了,每个月给你打钱。你想干点啥就干点啥,或者跟我妈出去旅旅游。”
“你儿子,现在能养你了。”
1.
挂了电话,我一个人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了很久很久。
夕阳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想到四年前,我在大哥家,看到林凯那套新房时,心里那股强烈的嫉妒和焦虑。
我想到我逼着陈晓宇学习,我们父子俩激烈争吵的那些夜晚。
我想到我第一次,看到他专注地拆解硬盘时,我内心的那种震撼。
我想到他拿到技能大赛奖牌时,那张神采飞扬的脸。
我想到刚刚,他在电话里,用一种云淡风轻的语气,对我说:“你儿子,现在能养你了。”
我突然觉得,我这辈子,好像做过很多错误的选择。
但在陈晓宇的教育问题上,我最后,做对了一次。
我放下了我的执念,我的面子,我的偏见。
我把他,当成一个独立的、有自己思想和热爱的“人”,来尊重。
我让他,走了他自己想走的路。
而这条路,最终,也回过头来,在我最狼狈、最无助的时候,给了我最坚实的支撑。
晚上,我回到家,跟张岚坦白了一切。
她没有骂我,只是抱着我,说:“没事,天塌不下来。你歇着,我工资还够我们生活。大不了,我再去打份零工。”
正说着,我的手机响了。
是林凯。
“叔,听说你最近休息了?”他消息还挺灵通。
“嗯。”我有点尴尬。
“正好,我这边接了个大活儿,一个度假村的整体弱电改造,忙不过来。你来帮我吧?”
“我?”我愣住了,“我什么都不会啊。”
“你帮我管管人,盯盯进度,跟甲方沟通一下。你当了这么多年领导,这个比我在行。”林凯在电话那头说,“工资不能跟你以前比,但一个月给你开一万,你看行不?”
我的鼻子,又酸了。
这两个孩子……
是商量好的吧。
1.
我现在,在林凯的工地上班。
每天戴着安全帽,穿着工装,在尘土飞扬的建筑里穿梭。
比坐办公室累多了,但也踏实多了。
我看着那些年轻的工人们,在林凯的指挥下,把一根根电线,变成一张连接未来的网络。
我偶尔也会搭把手,学着怎么压水晶头,怎么用寻线仪。
很难,学不会。
但我很快乐。
前几天,陈晓宇给我寄了个快递。
是他自己亲手做的,一个用各种废旧电子元件焊接成的“小机器人”,眼睛是两个LED灯,一通电,还会闪。
卡片上写着:“老爸,这是我的第一个‘作品’,送给你。辛苦了。”
我把那个粗糙的、甚至有点丑的机器人,摆在了我床头,最显眼的位置。
每天晚上,我看着它,就好像看到了我那远在深圳,正在为自己的未来和我们这个家,努力奋斗的儿子。
我想,什么是成功?
考上名牌大学,出入高档写字楼,年薪百万,是成功。
但像林凯和陈晓宇这样,凭着一门手艺,靠着自己的双手,在这个世界上,找到自己的位置,活得有尊严,有盼头,同样也是一种成功。
而且,是更让我感到骄傲的成功。
我再也不逼我儿子了。
因为他,已经比我强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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