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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相亲时,婆婆把她四个儿子喊来让我选,我选了大我十六岁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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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见我婆婆,是在一个挺尴尬的相亲局上。

说它尴尬,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阵仗实在太大了。

那是一个有点闷热的下午,老城区的茶馆里,风扇有气无力地转着,切割着浮在空气里的尘埃和茉莉花茶的香气。

我局促地坐在红木椅子上,手指紧张地抠着杯壁上凝结的水珠。

介绍人王阿姨满脸堆笑,说对方马上就到。

然后,门帘一挑,呼啦啦进来一群人。

为首的是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太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一身素雅的香云纱,眼神锐利得像能穿透人心。

她身后,跟着四个男人。

高矮胖瘦,气质各异,像一盘没搭配好的什锦菜。

我当时脑子就“嗡”的一下。

这是什么情况?组团来相亲吗?

王阿姨赶紧站起来,热情地介绍:“哎呀,陈大姐,您可来了!快坐快坐!”

老太太点点头,目光在我脸上一扫,就像过了一遍X光,然后气定神闲地坐下。

她那四个儿子,也依次落座,把我们这张小方桌挤得满满当当。

我感觉自己像动物园里被围观的猴子,浑身不自在。

“这就是小许吧?”老太太开口了,声音不大,但中气十足。

我赶紧点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嗯,丫头长得挺周正。”她又点了点头,像是在评价一件待售的商品。

然后,她做出了一个让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举动。

她伸出手指,依次点了点她那四个儿子,像皇帝点兵一样,对我说道:“丫头,你看看。这是我大儿子,陈建军。这是老二,陈建国。老三,陈建业。老四,陈建邦。”

“他们四个,都没成家。你瞅瞅,看上哪个了,直接跟我说。”

空气在那一瞬间凝固了。

茶馆里风扇的吱呀声,街上传来的叫卖声,都像是被按了静音键。

我彻底懵了。

这算什么?菜市场挑白菜吗?还带打包任选的?

王阿姨的笑也僵在了脸上,显然她也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

我下意识地抬起头,快速地扫了一眼那四个男人。

老二陈建国,西装革履,头发抹得油光锃亮,正冲我挤眉弄眼,笑得有点轻浮。

老三陈建业,穿着运动T恤,浑身都是青春的荷尔蒙气息,眼神里带着点好奇和玩味。

老四陈建邦,看起来还有点学生气,脸皮薄,被我一看,脸“唰”地就红了,低下了头。

我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老大,陈建军身上。

他坐在最靠边的位置,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衬衫,袖子挽到了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

他和其他三个人格格不入。

他没看我,只是低头专注地看着自己面前那杯已经快凉掉的茶,手指粗大,指甲缝里似乎还嵌着些洗不掉的深色痕迹。

他身上有一种很安静的气场,像一块被河水冲刷了很久的石头,沉默,但有分量。

最重要的是,他看起来比我大很多。

眼角有清晰的皱纹,鬓角也夹杂着几根藏不住的银丝。

我当时二十四岁,大学毕业没多久,被家里催着相亲。

而他,看起来至少有四十岁了。

老太太看我盯着老大,似乎有点意外,但也没说什么,只是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等着我的答案。

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是哪根筋搭错了。

也许是那种被当成商品摆布的屈辱感,让我生出了一点逆反心理。

也许是老二那种油滑的眼神让我反感,老三的年轻气盛让我觉得有距离,老四的羞涩又让我觉得像个弟弟。

又或许,只是因为陈建军身上那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沉静,像一块磁铁,莫名地吸引了我。

他全程没有说过一句话,没有看过我一眼,仿佛这场闹剧与他无关。

他就像是暴风眼的中心,外面波涛汹涌,他那里却一片平静。

我深吸一口气,手指在桌子底下紧张地绞着衣角。

然后,我抬起头,迎着老太太探究的目光,伸出手指,轻轻地指向了那个沉默的男人。

“阿姨,我选他。”

一句话,满座皆惊。

老太太手里的茶杯顿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

老二陈建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带着点嘲弄:“妹子,你可真有眼光,我大哥可是我们家‘镇宅之宝’。”

老三老四也用一种看外星人的眼神看着我。

连一直低着头的陈建军,也终于抬起了头。

他的眼睛很深,像两口古井,里面沉着岁月的风霜,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我们就这样对视了几秒钟。

他的眼神没有探究,没有欲望,只是平静地看着我,仿佛在确认我不是在开玩笑。

我没有躲闪,迎着他的目光,又重复了一遍,声音不大,但很坚定。

“我选他。”

那天的相亲局,就在这样一种诡异的气氛中结束了。

回去的路上,王阿姨一个劲儿地数落我。

“小许啊,你是不是傻?那陈建军都四十了,比你大整整十六岁!还是个木匠,锯末子当饭吃的,你图他什么呀?图他年纪大?图他不洗澡?”

“老二陈建国,自己开了个小公司,有车有房,嘴又甜,多好的条件!”

“老三在健身房当教练,那一身肌肉,小姑娘不都喜欢吗?”

“就是老四,大学刚毕业,也比那个闷葫芦强啊!”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我也不知道自己图什么。

可能就图他那份安静吧。

在这个浮躁的世界里,能安安静服坐着,不说话也不觉得尴尬的人,太少了。

没过两天,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低沉的男声,有点迟疑,有点笨拙。

“喂,是……许小姐吗?”

是陈建军。

“我是陈建军。”

我“嗯”了一声,心脏没来由地跳得有点快。

“我妈……让我约你出来坐坐。”他说得很慢,像是在组织语言,“你……有时间吗?”

我们约在了公园。

他还是穿着那身工装,但看起来是新换过的,很干净,带着一股淡淡的肥皂味。

我们俩并排走在公园的小路上,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

尴尬的沉默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我们。

最后还是他先开了口。

“你……为什么选我?”他问得直接又坦率。

我停下脚步,看着他。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不知道。”我说了实话,“可能觉得你比较……踏实吧。”

他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是这个答案。

他粗糙的手指挠了挠后脑勺,露出一丝憨厚的笑:“我就是个木匠,没什么大出息。”

“木匠挺好的。”我说,“能把一块木头,变成有用的东西,很了不起。”

他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有了一点温度。

那天的约会,我们聊得不多。

大多数时候,都是我在说,他在听。

我叽叽喳喳地讲我工作上的烦心事,讲我养的猫,讲我喜欢的电影。

他一直很认真地听着,偶尔点点头,或者“嗯”一声,表示他在听。

虽然他话很少,但我一点也不觉得被冷落。

他的倾听,有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

他会默默地把我让到马路内侧,会在我口渴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瓶水递给我,会在我说到好笑的事情时,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那种笑,像冬日里透过云层的阳光,不热烈,但很暖。

我们开始像普通情侣一样约会。

说是约会,其实也很简单。

他会带我去他的木工房。

那是一个充满了木头香气的地方,各种各样的工具整齐地挂在墙上,地上铺着一层细细的刨花,踩上去软软的。

他工作的时候,我就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看着。

看着他专注地刨木头,锯木板,打磨,上漆。

他的动作不快,但每一下都充满了力量和韵律感,像是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阳光从天窗照进来,给他和他手里的木头都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那一刻,我觉得这个男人帅呆了。

他很少送我花或者巧克力。

但他会送我他亲手做的小东西。

一个打磨得光滑圆润的木头小鸟,一只憨态可掬的木头小猪,还有一个可以放我各种小首饰的,带着精巧榫卯结构的木盒子。

每一个,都带着他手心的温度和木头的香气。

我的梳妆台上,渐渐被这些温暖的小物件填满。

我爸妈知道我找了个大我十六岁的木匠,差点没气晕过去。

我妈在电话里哭着骂我:“许彤!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你放着那么多年轻有为的小伙子不要,你找个半大老头子!他都能当你爸了!你让我们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我爸更是直接下了最后通牒:“你要是敢跟他结婚,就别认我这个爸!”

我拿着电话,听着父母的怒吼,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

但我没有动摇。

我挂了电话,看着窗外。

陈建军正在楼下等我。

他靠在他的那辆破旧的二手五菱宏光旁边,手里拿着两个刚出炉的烤红薯,热气腾腾。

看到我下来,他把其中一个大的递给我,用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小心翼翼地剥开滚烫的皮,露出里面金黄香甜的瓤。

“快吃,热乎。”他声音不大,却像一股暖流,瞬间涌进了我冰冷的心里。

我接过红薯,咬了一大口,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他一下子慌了,手足无措地看着我:“怎么了?烫着了?”

我摇摇头,把脸埋在红薯里,哭得像个孩子。

他没再问,只是伸出那只粗糙的大手,笨拙地拍了拍我的背。

一下,又一下。

沉稳而有力量。

那一刻,我无比确定,就是他了。

这个世界再大,再多人反对,我只要他。

我们还是结婚了。

没有盛大的婚礼,没有亲朋好友的祝福。

我爸妈没来,我算是和家里断了关系。

我们就去民政局领了个证,然后在他那个不大的房子里,请婆婆和几个弟弟吃了顿饭。

饭桌上,老二陈建国端着酒杯,半开玩笑地对我说:“弟妹,你可真是捡到宝了,我大哥这棵老铁树,愣是让你给浇开花了。”

婆婆瞪了他一眼,然后夹了一大块排骨到我碗里,说:“彤彤,以后这就是你的家。建军要是敢欺负你,你告诉我,我替你收拾他。”

陈建军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给我剥了一只虾,蘸好了酱汁,放进我碗里。

他的手,还是那么稳。

婚后的生活,平淡得像一杯白开水。

但对我来说,却是甘之如饴。

他每天早上五点就起床,在厨房里叮叮当当地给我做早饭。

白粥,煎蛋,还有他自己腌的小菜。

等我起床时,热腾腾的饭菜已经摆在了桌上。

他吃得很快,吃完就去他的木工房。

我上班,他工作,我们各自忙碌。

晚上我下班回家,总能闻到从厨房飘来的饭菜香。

他厨艺很好,普普通通的家常菜,他总能做得有滋有味。

吃完饭,他会去洗碗,然后坐在沙发上,看我追那些家长里短的电视剧。

他总说看不懂,但每次都陪我看到最后。

我看到感人的地方,哭得稀里哗啦,他就会递过来一张纸巾,然后笨拙地拍拍我的肩膀。

我们的交流不多。

他不是个会说甜言蜜语的人。

“我爱你”这三个字,我从没听他说过。

但他会记得我的生理期,提前给我准备好红糖姜茶。

他会记得我随口说过喜欢吃哪家店的蛋糕,然后在我生日那天,跑大半个城给我买回来。

他会把我换下来的鞋子,默默地刷干净,晾在阳台上。

他的爱,不说出口,却渗透在生活的每一个细节里。

像空气,像水,无处不在,让我心安。

我一直很好奇,他这么好的一个男人,为什么会拖到四十岁才结婚。

我旁敲侧击地问过婆婆。

婆婆只是叹了口气,说:“建军……他命苦。”

后来,有一次我们回老家,我才从邻居大妈的闲言碎语里,拼凑出了他的过去。

陈建军不是婆婆的亲生儿子。

他是公公战友的遗孤。

当年公公的战友在任务中牺牲,留下一个刚会走路的孩子。

公公就把他抱回了家,当亲生儿子一样养。

那时候家里穷,婆婆自己也刚生了老二,但还是咬着牙,一口奶一口米地把他拉扯大。

陈建军从小就懂事,知道自己是外来的,什么活儿都抢着干,有什么好吃的都让给弟弟们。

他十几岁就跟着师傅学了木匠手艺,开始挣钱养家。

后来,公公得了重病,瘫痪在床。

那几年,家里所有的重担,都压在了他一个人身上。

他白天去做工,晚上回来给公公擦身、喂饭、端屎端尿,没有一句怨言。

弟弟们那时候还小,婆婆身体也不好。

是他,硬生生用他那并不宽阔的肩膀,扛起了整个家。

为了给公公治病,他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还欠了一屁股债。

他也谈过一个对象,是他们村里的一个姑娘。

两人感情很好,都快谈婚论嫁了。

但姑娘的父母,嫌弃他家里是个无底洞,死活不同意。

最后,姑娘哭着嫁去了外地。

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动过这方面的心思。

他说,他这样的人,不能拖累别人。

这一拖,就拖到了四十岁。

直到公公去世,他把债都还清了,弟弟们也都长大了,他才松了一口气。

可那时候,他已经老了。

听着邻居大妈的讲述,我的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

我终于明白,他眼底那些沉甸甸的东西是什么了。

是责任,是担当,是岁月留下的伤痕。

也终于明白,婆婆那天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举动。

她不是在让我挑商品,她是在给她这个苦命的大儿子,求一个机会。

她把所有儿子都摆出来,是想告诉我,我们家有的是选择,但她最心疼的,是这个不会为自己争取的傻老大。

她把选择权交给我,是在赌,赌我会不会有一双能看透皮囊,看到他灵魂的眼睛。

幸好,她赌赢了。

那天晚上,我抱着他,把脸埋在他结实的胸膛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被我吓到了,一个劲儿地问我怎么了。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抱着他,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边说:“陈建军,你以后有我了。”

他僵硬的身体,慢慢地放松下来。

然后,他伸出手,紧紧地回抱住我,把我的头按在他的颈窝里。

我听到他用一种近乎哽咽的声音,在我耳边轻轻地说了一个字。

“好。”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他流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

原来,他那坚硬的外壳下,也藏着一颗需要被温暖的心。

婚后第二年,我怀孕了。

他比我还紧张,把我当成国宝一样供着。

不让我干一点活,不让我提一点重物。

每天变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把我喂得珠圆玉润。

我孕吐得厉害,吃什么吐什么。

他急得团团转,半夜三更跑出去给我买酸梅。

他一个大男人,站在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的货架前,对着一排排零食发愁的样子,被我朋友拍下来发给了我。

照片上,他的眉头紧紧皱着,眼神里全是焦虑。

我看着那张照片,又哭又笑。

他把他的木工房,暂时关了。

他说,刨花和油漆味,对孩子不好。

他每天就守着我,陪我散步,给我讲故事。

他没什么文化,讲的故事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什么“愚公移山”、“大禹治水”。

我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但还是觉得很幸福。

他开始学着给未出生的宝宝做东西。

一张精致的摇篮床,上面刻着祥云的图案。

一个可以转动的木头音乐盒,一拧发条,就会响起清脆的《小星星》。

还有各种各样的小动物玩具,打磨得没有一丝棱角。

他的整个世界,都围绕着我和孩子在转。

我生孩子那天,难产,在产房里折腾了十几个小时。

我疼得死去活来,几度都想放弃。

是助产士告诉我,我老公一直在外面守着,眼睛都熬红了,一步都没离开过。

她还说,他托护士给我带了话。

“他说,孩子我们不要了,只要你平安。”

我听到这句话,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我用尽全身的力气,终于把孩子生了下来。

是个儿子,很健康。

我被推出产房的时候,整个人都虚脱了。

我看到他冲了过来,脸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他没有去看孩子,而是第一时间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在发抖,嘴唇也在发抖。

他俯下身,在我额头上,印下了一个滚烫的吻。

“彤彤,辛苦你了。”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所有的付出,都值了。

有了孩子之后,家里更热闹了。

他是个天生的好爸爸。

换尿布,喂奶,哄睡,样样精通。

孩子半夜一哭,他总是第一个醒来,把我按回被窝,自己抱着孩子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看着他高大的身影,抱着小小的婴儿,轻声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我的心,总是被一种叫幸福的东西填得满满的。

我爸妈,最终还是妥协了。

是我儿子百日宴那天,他们不请自来。

看到我被照顾得很好,看到陈建军抱着孩子时,眼里那化不开的温柔,他们什么都没说。

我妈抱着外孙,眼圈红了。

我爸把他叫到阳台,递给他一支烟。

两个男人,一个老,一个不算年轻,就在阳台上沉默地抽着烟。

后来我妈告诉我,我爸对他说:“我女儿,以后就交给你了。你要是敢对她不好,我饶不了你。”

陈建军掐灭了烟,很郑重地对我爸说:“爸,您放心。”

一声“爸”,叫得我爸眼泪差点掉下来。

那顿饭,我们一家人,终于坐在一起,吃了一顿迟来的团圆饭。

日子就像那条门前的小河,安静地,缓缓地流淌。

儿子一天天长大,会跑会跳,会含糊不清地喊“爸爸”、“妈妈”。

他最喜欢待在他爸爸的木工房里。

陈建军会给他一块小木头,一把小锉刀,手把手地教他打磨。

小小的身影,趴在高大的身影旁边,阳光洒在他们身上,画面美好得像一幅画。

我以为,这样的幸福会一直持续下去。

直到那一天。

那天,他去给一个客户送定制的家具,是在邻市。

他说好晚上就回来。

我做好了一桌子菜等他。

等到菜都凉了,他还没回来。

打电话,关机。

我心里开始发慌,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着我。

我一遍遍地打他的电话,回应我的,永远是那个冰冷的机械女声。

直到深夜,我接到了交警的电话。

电话那头说,一辆五菱宏光在高速上发生了追尾事故,车主……当场死亡。

我的世界,在那一刻,崩塌了。

我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赶到医院的。

我只记得,当我看到那张盖着白布的担架床时,我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我疯了一样扑过去,掀开白布。

那张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此刻却满是血污,冰冷,没有一丝生气。

我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地堵住了。

我只是跪在那里,浑身发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

婆婆和弟弟们都赶来了。

婆婆当场就晕了过去。

整个家,乱成了一锅粥。

我不知道那段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

我像个行尸走肉,不吃不喝,整天抱着他的遗像发呆。

儿子好像也感觉到了什么,不哭不闹,只是安静地陪在我身边,用他的小手,给我擦眼泪。

是婆婆一巴掌打醒了我。

她眼睛肿得像核桃,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

“许彤!你给我振作起来!建军是没了,可你还有孩子!你看看你儿子,你忍心让他这么小就没爹,再没了妈吗?”

我看着儿子那双清澈又担忧的眼睛,心如刀割。

是啊,我还有儿子。

我是他的妈妈,我不能倒下。

为了儿子,为了这个家,我必须活下去。

我开始学着处理他留下的一切。

他的后事,他的木工房,他的那些工具。

整理他的遗物时,我在他的床头柜最深处,发现了一个上了锁的木盒子。

就是他当初送我的那个。

我找到了钥匙,打开了它。

里面没有钱,没有贵重物品。

只有一沓厚厚的信。

信封已经泛黄,但保存得很好。

我颤抖着手,打开了第一封。

字迹很笨拙,歪歪扭扭,像是小学生的笔迹。

“彤彤:

今天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很漂亮,像画里的人。我不敢看你。我怕你嫌我老,嫌我穷。没想到,你选了我。我当时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第二封。

“彤彤:

今天我们去公园了。你跟我说了很多话。我嘴笨,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我都记在心里了。你说喜欢看电影,下次,我带你去看。”

第三封。

“彤彤:

今天你爸妈给你打电话了。你在楼下哭了。我看着很难受。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我真没用。”

一封又一封。

从我们相识,到相爱,到结婚,到生子。

他把我随口说的每一句话,我们之间发生的每一件小事,都用他那笨拙的笔,记录了下来。

他不敢当面对我说的那些情话,那些担忧,那些喜悦,全都藏在了这些信里。

最后一封信,是他出事的前一天晚上写的。

“彤彤:

明天要去邻市送货。可能会回来得晚一点。你和儿子早点睡,不用等我。

这几年,辛苦你了。跟着我,没让你过上什么好日子。但我会努力的,努力让你和儿子过上最好的生活。

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在那个下午,你指向了我。

如果有下辈子,你别选我了。找个年轻的,帅气的,会说甜言蜜语的。

别再跟着我这个糟老头子受苦了。

但如果……你还愿意选我。

我一定,从二十岁就开始等你。”

我再也忍不住,抱着那些信,嚎啕大哭。

原来,他什么都懂。

原来,他爱我,爱得那么深,那么沉默。

他不是不会说,他只是习惯了把所有的爱,都藏在心底,揉进行动里。

他用他的一生,告诉我,什么是爱。

我把他的木工房,重新开了起来。

我什么都不会。

就从最基础的打磨开始学。

他的弟弟们,尤其是老三陈建业,一有空就来帮我。

他以前总觉得大哥闷,不懂生活。

现在,他看着我这个嫂子,守着大哥留下的东西,眼神里满是敬佩。

他说:“嫂子,你放心,以后我们都是你和孩子的后盾。”

婆婆也搬过来跟我一起住,帮我照顾孩子。

她说:“彤彤,你就是我的亲闺女。”

日子很难。

但我没有倒下。

每当我撑不下去的时候,我就会拿出他的那些信,一遍一遍地看。

看着那些笨拙的字迹,我就好像能感觉到,他还在我身边。

他还在用他那双粗糙的大手,拍着我的背,告诉我:“别怕,有我呢。”

我的手上,也渐渐磨出了茧。

指甲缝里,也开始有了洗不掉的痕迹。

我终于,活成了他的样子。

我做出的第一个完整的作品,是一只小小的木头鸟。

和我梳妆台上,他送我的那只,一模一样。

我把它挂在儿子的摇篮床上。

儿子指着那只鸟,咿咿呀呀地说:“爸爸……爸爸……”

我抱着他,笑着流泪。

“是啊,这是爸爸。”

陈建军,你看到了吗?

我们的儿子,长大了。

他很像你,安静,专注,有一双很巧的手。

我也变了。

我不再是那个需要你保护的小女孩了。

我现在,可以保护我们的家,我们的孩子了。

你总说,是我把你这棵老铁树浇开了花。

其实,是你这棵大树,为我撑起了一片天,让我可以在你的庇护下,无忧无虑地生长。

你给了我一个家,给了我一个孩子,给了我一生都还不完的爱。

那个下午,在那个闷热的茶馆里,我做出了这辈子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人山人海里,我一眼就看到了你。

不是因为别的。

是因为你的灵魂,在发光。

它安静,沉稳,温暖,照亮了我往后所有的人生。

陈建军,我从不后悔。

如果有下辈子,我还是会选你。

我不要你从二十岁开始等我。

我只要你,好好地,陪在我身边。

我们一起,慢慢变老。

就像你信里写的那样,好不好?

我把信小心翼翼地收回木盒子里,放在了枕头下。

窗外,月光如水。

我仿佛看到,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衬衫,就坐在我的床边,像往常一样,安静地看着我。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像冬日里,最暖的那一抹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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