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11月28号一早,哈尔滨已经冻得结结实实。
哈尔滨市南岗区公安分局的门帘子一挑,呼啦啦地涌进来几个人。
为首的是个四十来岁的女人,脸色蜡黄,眼窝深陷,一看就是好些天没睡过一个囫囵觉了。
跟在她身后的,有几个像是亲戚,还有两个穿着制服的,胸口上别着检徽,是检察院的法警。这阵仗,让值班室里昏昏欲睡的民警一下子精神了。
女人叫周桂芬,声音沙哑:“警察同志,我……我来报案。我爱人袁成失踪了。”
“失踪多久了?”负责接待的老民警推了推眼镜,拿起了笔。
“二十天了。”周桂芬的声音带着哭腔,“整整二十天了。”
“你爱人是干什么工作的?”
“他是市检察院的干部。”周桂芬旁边的法警接过了话头,语气沉重,“我们是院里派来报案的。”
检察院的干部失踪?
周桂芬说,11月8号早上七点刚过,家里的电话响了。
袁成接了电话,嗯啊了几声,脸色就变得有点严肃。
挂了电话,他饭都没顾上吃完,匆匆忙忙地穿上大衣就要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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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袁,这大早上的,谁啊?”周桂芬追着问。
“肇东的蒋英库,约我出去办点事。”袁成一边系扣子一边说,话说得很急,像是有什么火烧眉毛的事在等着他。
周桂芬没多想,以为就是正常的公务往来。
可这一走,就再也没了音讯。
起初的一两天,她没当回事,以为丈夫出差了,手机没电。可到了第三天、第四天,电话打过去永远是关机,袁成连个信儿都没往家里捎。
周桂芬心里开始打鼓,这不像老袁的作风。她把电话打到袁成的单位,检察院那边也炸了锅。
因为他们发现,跟袁成一块儿没影儿的,还有一个助理检察员,叫果冬梅。
一个检察院干部,一个助理检察员,两个人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同时消失了。
院里的领导也慌了,赶紧派人到处找。
亲戚朋友问了个遍,两人可能去的宾馆、招待所也查了个遍,连一丝线索都没有。
直到今天,二十天过去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两家人彻底扛不住了,在单位法警的陪同下,走进了公安局的大门。
一个不祥的预感,压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头。
01
“蒋英库。”
哈尔滨市局的办案人员在小会议室里,把这个名字写在了黑板上。目前来看,这是唯一的,也是最后的线索。根据档案,蒋英库,时任黑龙江省肇东市人民检察院检察官。
肇东,哈尔滨隔壁的一个县级市,也就五十来公里地。
因为离得近,两地司法系统的人员有点往来,再正常不过。可两个大活人,还是检察院的干部,就因为你一个电话,说没就没了?
事不宜迟,市局的警车顶着风雪就上了去肇东的高速。
车里坐着的,有经验丰富的老刑警王建国,还有几个精干的年轻人。
到了肇东市检察院,一打听,蒋英库今天没上班,说是家里有点事。
警察们马不停蹄,又赶到了蒋英库的家。
开门的就是蒋英库本人。四十多岁,一米七不到的个头,身子有点发福,脸盘子圆圆的,一脸忠厚老实相。
蒋英库穿着件半旧的毛衣,脚上踩着棉拖鞋,看见门口的警察,脸上没有半点惊慌,反而热情地把人往屋里让。
“哎呀,哈尔滨来的同志,快请进快请进,外面冷坏了吧!”他一边让座,一边张罗着泡茶,那股子熟络劲儿,好像来的不是警察,是多年未见的老朋友。
老刑警王建国打量着这个男人,落座之后,开门见山。
“蒋检察官,我们来是想跟你了解个情况。11月8号早上,你是不是给哈尔滨的袁成打过电话?”
蒋英库端着茶杯的手稳稳当当,连一丝水都没晃出来。
他抬起眼,眼神里满是“真诚”和“疑惑”,想了想,然后笃定地摇了摇头。
“没有啊。警察同志,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跟袁成大哥是挺熟,关系不错,但8号那天,我真没给他打过电话。”
他话说得不紧不慢,条理清晰,就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那你知道他们俩去哪儿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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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英库放下茶杯,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副“我本不想说”的为难表情。
他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像是在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
“唉,王警官,咱们都是自己人,有些话我就直说了。袁大哥这个人哪都好,就是……唉。”
他欲言又止,“他跟那个果冬梅,院里不少人都传,风言风语的。袁大哥都四十二了,果冬梅才三十一,年轻漂亮……你们说,这俩人同时失踪,会不会是……私奔了?”
“私奔”两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掷地有声,仿佛他亲眼所见。
警察们对视了一眼,心里都咯噔一下。
婚外情导致的出走,这种案子他们办过不少。
如果真是这样,那事情的性质就完全变了。
蒋英库一个检察官,应该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信口开河吧?
问询没什么进展,蒋英库知无不言,但说的每一句话,都把线索往死胡同里引。从他家出来,坐上返回哈尔滨的警车,车里的气氛比来时更加凝重。
小年轻忍不住发牢骚:“这叫什么事儿,白跑一趟。搞了半天是桃色新闻。”
一直沉默的王建国突然开了口,他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荒芜雪景,声音有些发冷:“你们没觉得不对劲吗?”
“哪儿不对劲,王队?”
王建国却并没有多说。
回到哈尔滨,专案组立刻改变方向,开始调查袁成和果冬梅的社会关系。
银行流水、通话记录、同事邻居的走访……一张无形的大网撒了下去。
结果很快出来了,冰冷而清晰。
袁成和果冬梅,两人在工作之外,几乎没有任何私交。
银行账户里,别说大额的资金往来,就连一毛钱的转账都没有。更关键的是,两人失踪前,各自名下的房产、存款、股票,没有丝毫变动的迹象。
谁家私奔,会把全部家当都扔下,一分钱不带地净身出户?
蒋英库的“私奔论”,彻彻底底是个谎言。
这不是简单的失踪,这极有可能是一起谋杀案!
被害的,是两名在职的检察人员!
哈尔滨市公安局的领导不敢怠慢,立刻将案情上报给了黑龙江省公安厅。
省公安厅的反应极快,一个由省厅刑侦总队牵头的联合专案组火速成立,并明确要求肇东市公安局全力配合调查。命令一层层下达。
11月30号,也就是周桂芬报案两天后。
肇东市公安局刑警大队中队长刘旭东,正好因为别的工作,到省厅来汇报。办完事,他路过刑侦总队的办公室,寒暄了几句,正巧看到了
黑板上用红色粉笔圈起来的三个大字,——蒋英库!
这个名字,对刘旭东来说,简直如雷贯耳。
这个挂着检察官名头的家伙,在肇东地面上根本就是个土皇帝。他那个所谓的“陶瓷公司”,还有那栋矗立在市中心,在肇东刑警队的内部档案里,早就挂了号。
这些年,围绕着那栋大厦,奇奇怪怪的失踪案就没断过。
一开始是给大厦盖楼的包工头,钱没结清,人没了;后来是租大厦一楼门市房的商户,跟蒋英库有点经济纠纷,人没了。前前后后,加起来得有十几号人!
这些案子,不是没人报案,可每次一查到陶瓷大厦,查到蒋英库身上,线索就跟撞了鬼墙一样,全都断了。
一来二去,这些失踪案全都成了悬案。
刘旭东一直觉得,那栋陶瓷大厦根本不是什么正经公司,只是他苦于没有证据,更没有一个足够分量的案子,来撬动这块坚冰。
现在,机会来了。
哈尔滨省检的干部失踪,案子捅到了省厅,这分量足够了!
刘旭东脑子里无数个破碎的线索瞬间串联成了一条完整的线。
“厅长!哈尔滨那个案子,我有重要情况汇报!”刘旭东声音有些激动。
刘旭东把他这些年对蒋英库的怀疑、以及那十几起悬而未决的失踪案全部说了出来。
最后,他斩钉截铁地说:“领导蒋英库一定有问题!哈尔滨失踪的那两个人,八成已经没了!这绝对不是一起简单的失踪案!”
02
省厅专案组的指挥部,就设在了肇东市公安局。
蒋英库的陶瓷大厦,在肇东算得上是个地标,灰色的外墙,方方正正的。
白天看,它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商住两用楼,一楼租给各色店铺,楼上是公司和住家,人来人往,透着一股子稀松平常的市井气。
可到了晚上,尤其是后半夜,当周边的店铺都拉下卷帘门,整条街黑灯瞎火的时候,这栋楼就显得格外阴森。
对于专案组来说,这栋楼可能就是蒋英库犯罪的巢穴。
他在这里发家,那些失踪的十几个人,最终的线索都指向了这里。
调查,必须从这里撕开一个口子。
专案组的思路很清晰:蒋英库本人是块硬骨头,而且他有检察官的身份护体,直接动他,证据不足,容易打草惊蛇。得从他身边的人下手,找那个最薄弱的环节。
这个环节,很快就锁定在了一个叫“贾勇”的人身上。
档案上写着,贾勇,陶瓷公司的总经理。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就是蒋英库摆在台面上的一个傀儡,一杆旗。真正的老板,是躲在幕后遥控的蒋英库。
要查陶瓷公司,就必须找到贾勇。
可警察们一查,傻眼了。
这个名义上的总经理,早在两年前,就“失踪”了。
贾勇是肇东本地人,五十多岁,最后一次有人见他是1998年,他承包了一家叫“北方饺子王”的饭店,然后就跟之前那些人一样蒸发了。
专案组的会议室里,关于贾勇的下落,形成了两种截然相反的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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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种可能,这小子是蒋英库的核心同伙,手上沾了血。眼看风声不对,或者跟蒋英库分赃不均,卷了钱跑路了。”一个老刑警分析道。
“第二种可能,”另一个年轻警察接话,声音压得很低,“他知道的太多,已经被蒋英库给‘清理’了。”
无论是哪种可能,找到贾勇,无论活的或者死的,都会是破案的关键。
这个任务,落在了肇东市刑警大队长丛广文的肩上。
丛广文是本地通,在肇东这片地界上三教九流都得给他几分面子。他没搞什么大张旗鼓的排查,就带着两个便衣,开着一辆破桑塔纳一头扎进了肇东的市井里。
他们没去派出所查户籍,而是专往那些老茶馆、小饭铺、棋牌室里钻。很快就打听到:贾勇没死,也没跑远。他老婆跟人说,老贾得罪了个大人物,怕被寻仇,躲到大庆那边的肇州县去了,在一个火锅城里找了个烧锅炉的活儿。
肇州县,紧挨着肇东,地图上就是一指头的距离。
丛广文二话不说,当即点上几个精干的弟兄,连夜驱车直扑肇州。
肇州县,鑫鹏火锅城。
正是饭点,火锅城里热气腾腾,人声鼎沸。
丛广文他们没从正门进,直接绕到了后厨。一股子牛油和煤灰混合的怪味扑面而来。后厨的尽头,是一间低矮、阴暗的锅炉房。门一推开,一个人影,正背对着门口,吃力地用铁锹往炉膛里铲煤。
这个人,就是贾勇,曾经的陶瓷公司总经理,如今的烧炉工。
丛广文一个手势,两个警察悄无声息地摸了进去,一左一右,猛地将他按在了煤堆上。
“警察!别动!”
铁锹“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被按住的贾勇,身体先是僵硬得像块石头,随即剧烈地颤抖起来,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但他没有反抗,也没有呼喊,嘴里只是发出嗬嗬的、如同困兽般的喘息。
丛广文走上前:“贾勇,我们是警察。跟我们走一趟。”
贾勇的嘴唇哆嗦着,顺从地跟着警察走了出去。
审讯室里,洗去了一身煤灰的贾勇,坐在椅子上像一滩烂泥。
起初,他什么都不说。
审讯员把一杯热水推到他面前:“贾勇,我们是警察,是来救你的。你怕的那个人,他护不了你了。你现在不说,等他把你灭了口,就什么都晚了。”
贾勇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贾勇将积压了近十年的恐惧、罪恶和秘密,全部倾泻而出。
他所讲述的一切,让所有在场的警察都震惊无比,这是一个超乎所有人想象的、血腥残暴的地下王国。
“从1993年开始……不,可能更早……”
根据贾勇的供述,从1993年到2000年11月8日,以蒋英库为首的犯罪集团,采用枪击、刀刺、绳勒等极其残忍的手段,先后杀害了21人!
贾勇的供述,让专案组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终于看清了这个地下王国的完整版图。
这个犯罪集团,结构清晰,分工明确,简直就是个现代版的黑帮公司。
蒋英库,负责所有决策,杀谁,怎么杀,谁去杀,全由他一人定夺。
核心成员: 亲弟弟蒋英权、堂弟蒋树渊。这两人是蒋英库的左膀右臂。蒋英权是忠实的执行者,哥哥指向哪,他就打向哪,心狠手辣。蒋树渊早期参与杀人,后来主要负责提供作案和藏匿的场所,他开的饭店,就成了蒋英库的杀人据点之一。
打手: 贾勇、刘德、王英利、万忠等人。贾勇负责打理公司,处理一些“业务”上的麻烦;刘德和万忠是打手;而那个已经被灭口的王英利,则是头号杀手,手上的人命最多。
保护伞: 肇东市公安局副局长张照伟。这个拜把子兄弟,是蒋英库能横行八年不倒的最重要屏障。此外,检察院内部也有他的人,比如后来帮他逃跑的助理检察员李国辉。
这个组织的内部,靠的不是兄弟义气,而是赤裸裸的利益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蒋英库用金钱和暴力牢牢控制着每一个人。
但同时,组织里又充满了猜忌和背叛。
任何人,只要被蒋英库认为构成了威胁,或者失去了利用价值,无论是生意伙伴、讨债的朋友、枕边的情人,还是曾经为他杀人卖命的同伙,都会被他毫不犹豫地
罪证确凿,收网的时候到了。
公安部迅速反应,一张A级的通缉令,雪片般地发往全国各地。
蒋英库、蒋英权、蒋树渊等人的照片和信息,出现在了每一个派出所、车站、码头。一张真正意义上的天罗地网,在全国范围内铺开。
蒋英库这只老狐狸,嗅觉极其灵敏。早在哈尔滨警察第一次上门找他问话时,他就已经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蒋英库表面上镇定自若,抛出“私奔论”来迷惑警方,背地里,早已开始为自己铺设后路。
专案组还在为贾勇的供述震惊时,蒋英库已经消失在了肇东。
蒋英库先是逃到了辽宁海城,投奔自己的表弟。他企图在这里建立一个新的据点,打电话召集蒋英权等核心同伙过来会合,计划从辽宁出境,逃往国外。
一场惊心动魄的跨省大追捕就此展开。
那是一场动用了多个省份警力、运用了各种侦查手段的巅峰对决。从白山黑水到辽河平原,一个个不眠的日夜,无数次的追踪与反追踪。
2001年2月13日,农历的正月二十一。
就在人们还沉浸在春节的余味中时,辽宁某地,主犯蒋英库,这个双手沾满21条人命的“焚尸炉边的检察官”,终于被从天而降的警察死死按住。
几乎是同一时间,远在肇东的堂弟蒋树渊,在得知蒋英库落网的消息后,深知法网难逃,在绝望之中选择了用一根绳子结束了自己罪恶的生命。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03
蒋英库人生起点,跟那个年代东北无数穷小子一样,低得不能再低。
1956年生在牡丹江一个穷得叮当响的家庭,兄弟姐妹一大堆,能吃饱饭就算过年。
这种环境里长大的孩子,要么老实巴交一辈子受穷,要么脑子就活得跟猴儿似的,一门心思往钱眼里钻。
蒋英库,就是后者。
据说他从小就有生意头脑,倒腾点小玩意儿,下乡的时候也比别人混得开。
改革开放后,他就成了第一批下海的个体户,在肇东捣鼓陶瓷生意。别看他个子不高,长得也憨厚,但心眼儿多得像筛子。
到了1990年,这是蒋英库人生中最关键的一步棋。也不知道他走了什么野路子,花了多少真金白银打点,他这个一天法律没学过的个体户,摇身一变调进了肇东市人民检察院,当上了控申科的书记员。
蒋英库深谙此道。他白天在单位里端茶倒水,整理卷宗,人前“小蒋”、“老蒋”地叫着,一脸谦卑恭顺;晚上,他就成了肇东地面上呼风唤雨的“蒋总”。
有了检察院这身皮做掩护,他的胆子和胃口就开始膨胀。他画了个大饼,说要给肇东建个地标性建筑,靠着这张官皮和三寸不烂之舌,硬是从银行里撬出了350万的巨额贷款。
350万!在1990年,在肇东这么个小地方可绝对不是小数字。
钱一到手,那栋日后成为罪恶巢穴的七层陶瓷大厦,就拔地而起了。
蒋英库自己不挂名,让贾勇当总经理,他在幕后操纵一切。
对蒋英库来说,法律不是准绳,是工具;权力不是责任,是武器。
他骨子里没有敬畏,只有赤裸裸的贪婪和控制欲。
当欲望的道路上出现了障碍,无论是人还是事,他的解决方案简单、粗暴,且自认为“效率最高”——杀人。
杀人,对他而言,不是什么天理不容的罪行,而是一种解决问题的手段,就像商人清理库存,屠夫宰杀牲口一样,是达成目的的最优解。
陶瓷大厦刚建好俩月,蒋英库杀了第一个人,为了60万块钱和一个女人。
张国臣是肇东纺织供销处的经理,李海是个开五金商场的老板。
这俩人当时都算有点头脸的人物,跟蒋英库也算旧识。蒋英库的陶瓷大厦盖起来了,但资金链绷得紧,他就盯上了这俩人。
他以陶瓷大厦老板的身份给俩人画饼,说有个发大财的项目,让他们以各自单位和商场的名义,去银行贷款,然后把钱借给他,他给高额利息。
蒋英库亲自跑前跑后,鞍前马后地伺候着,张国臣和李海被他忽悠得五迷三道,真就从银行搞来了60万,一分不少地交到了蒋英库手上。
钱到手了,但蒋英库压根就没想过还。
在这期间,蒋英库还看上了李海的老婆,一个颇有姿色的女人。
凭着自己的权势和手段,半强迫半引诱地把人霸占了。
一边是60万的债务,一边是漂亮的情人,蒋英库觉得,这两个大活人实在碍眼。于是,他决定把他们从这个世界上抹掉。
1993年1月14日,蒋英库把他那个在老家务农的堂弟蒋树海叫到了肇东。
他骗李海来陶瓷公司,说是要补签一个贷款审批条。
李海不疑有他,弯着腰在桌上写字的时候,蒋树海从他背后悄无声息地靠近,一把锋利的剔骨刀,照着后心就捅了进去。一刀,两刀,三刀……李海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倒在了血泊里。
随后,蒋英库兄弟把尸体抬到大厦食堂的锅炉房,肢解,然后一块块塞进熊熊燃烧的炉膛。
李海的老婆找不到丈夫,心里跟明镜似的,她对自己的姐姐说:“我要是哪天没了,你记住,肯定是蒋英库干的。”
不到一个月,2月8号,轮到张国臣了。
蒋英库故技重施,这次还叫上了自己的亲弟弟蒋英权。
他把张国臣骗到一个带锅炉的平房里,蒋树海抡起一把斧子,照着张国臣的脑袋就劈了下去。然后,又是同样的流程:肢解,焚烧。
陶瓷大厦的锅炉,从建成的第一天起,就不是用来供暖的,它成了蒋英库的“毁尸熔炉”,吞噬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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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次出了个岔子。
堂弟蒋树海的心理素质跟他哥差远了,连着杀了两个人,还亲手焚尸,这小子的精神彻底垮了。
他开始做噩梦,每天晚上鬼哭狼嚎地从梦中惊醒。
走在街上,只要看见穿警服的,就跟耗子见了猫一样,浑身筛糠,嘴里不停地念叨:“我没杀人!我没犯罪!”
蒋英库看着堂弟这副德行,心里暗骂一声:废物。他知道,蒋树海就是个活着的定时炸弹。
蒋英库本想杀了他一了百了,但念着是本家兄弟,动了一丝“恻隐之心”,决定先把他软禁起来。
蒋英库租了个房子,把门窗用木板钉死,吃喝拉撒全在屋里,由蒋英权负责送饭。
蒋树海被关得快疯了,哭着喊着求蒋英库,说想回辽宁海城老家看看爹娘。
蒋英库盘算了一下,同意了。
没想到,蒋树海一回到家,见到自己的亲哥蒋树涛,就把所有秘密都倒了出来。
蒋树涛一听,吓得魂飞魄散,跑去跟蒋英库大吵一架。蒋英库只是拍着他的肩膀,笑呵呵地说:“兄弟,树海精神出问题了,说胡话呢,你可别信。”
蒋英库表面上一团和气,心中明白得很:蒋树海,留不得了。
他把蒋树海从辽宁领回肇东,又通过一个叫张兴华的亲戚,搞来了一把东风三型口径手枪(当时这种枪是作为射击运动训练所用,后卖枪者被判刑)。
那天晚上,趁着蒋树海在陶瓷公司的业务室里睡得正香,蒋英库走到他床边,对着他的脑袋,干净利落地开了一枪。
为了震慑蒋树涛,他又派手下把蒋树涛砍成重伤,算是警告。
04
亲手杀掉本家兄弟,蒋英库彻底撕掉了最后一丝伪装。
他的杀戮,进入了疯狂敛财和清除异己的“新阶段”。
陶瓷大厦的百万工程款,他一直拖着不给。
建筑公司的工长、卖钢材的老板、卖涂料的朋友,轮番上门讨债。蒋英库嫌烦,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从1993年11月到1994年10月,他伙同贾勇、刘德等人,用同样的手法,将三名讨债者,包括他曾经的朋友吕宝珠,全部杀死,焚尸灭迹。
他的屠刀,不仅挥向外人,也挥向了身边的同伙。
有个叫刘绍备的马仔,嗜赌还爱吹牛,总说自己有的是钱,还有枪。
蒋英库起了心思。
他摆了一桌酒席,把刘绍备请来,酒过三巡,蒋英库伸出五根手指:“兄弟,借我五万块周转周转。”
刘绍备二话不说,回家就取了五万块现金拍在桌上。
蒋英库看着那沓钱,心里已经给刘绍备判了死刑。他确定了,这小子真有钱。
几天后,蒋英库把刘绍备骗到陶瓷公司的车库,亲弟弟蒋英权和另外几个马仔一拥而上,当场将其勒死。随后,这伙人像一群饿狼,冲进了刘绍备的家。
刘绍备的老婆和两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正在家里看电视。这群畜生没有丝毫犹豫,将母子三人全部残忍杀害。他们把刘家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却只找到了1100块现金,一个当时算时髦货的三星单放机,和一枚白金戒指。
分赃的时候,主要动手的王英利因为什么都没分到嘴里抱怨了几句。
就这几句抱怨,要了他的命。
蒋英库觉得,王英利起了二心,留着是个祸害。
两个月后,他把王英利骗到蒋树渊开的饭店,同样是一枪爆头,然后焚尸。
这个曾经为他杀了无数人、最得力的打手,就因为一句牢骚变成了一撮骨灰。
蒋英库有二十多个情人,其中有五个,也因为不顺从他的意愿,被他用各种方式杀害。一个姓刘的情人,因为不肯退还蒋英库送她的门市房,就被他残忍地解果了性命。
在他的世界里,人命,就是一张可以随时丢弃的废纸。
杀了这么多人,前前后后持续了近十年,蒋英库又是怎么做到滴水不漏的?
答案很简单,因为他的背后,站着一把巨大的保护伞。这把伞,不仅能遮风,更能挡雨,甚至能把倾盆的血水,都挡得干干净净。伞柄,就握在时任肇东市公安局副局长张照伟的手里。
张照伟和蒋英库在1993年认识,两人一见如故,臭味相投,干脆拜了把子,成了异姓兄弟。
从那天起,张照伟就成了蒋英库在警方的卧底和靠山。
1994年11月,蒋英库伙同蒋英权、王英利,杀害了一对拆迁户夫妇,抢走了两万块钱和一些黄金首饰。
受害者家属报了案,市局一立案,张照伟的电话立刻就打到了蒋英库的手机上,给他通风报信。
等侦查员找到陶瓷公司的时候,蒋英库好整以暇地穿着一身笔挺的检察院制服,胸前的检徽锃亮。
他以检察官的身份,对前来调查的警察横加指责,百般阻挠,声称这是对司法干部的诬陷。
带队的警察一看这阵仗,又顾及着蒋英库的身份,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一对夫妇的命,就这么成了一桩悬案。
这种官匪之间的勾结,从来都不是单向的。
张照伟给蒋英库当保护伞,蒋英库也得给张照伟“擦屁股”。
1997年,张照伟因为受贿被人举报,纪委派了两个办案人员陈枫和常万罡下来调查。
张照伟吓得够呛,找到了蒋英库。蒋英库二话不说,直接备了两个厚厚的红包,总共4万2千块钱,塞到了两名办案人员手里。
这笔钱在当时是什么概念?足够买下肇东市中心一套不错的房子。
钱一到手,调查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有一次,蒋英库和张照伟在市里最高档的一家会所喝酒,包厢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蒋英库将一个沉甸甸的皮箱推到张照伟面前,打开,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一摞摞现金。
“哥,”蒋英库点上一根烟,慢悠悠地吐着烟圈,“最近风声有点紧,那几件‘失踪’的小事,你多费心,帮我压一压。”
张照伟看都没看箱子里的钱,直接合上:“放心!在肇东这一亩三分地,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谁敢查你,就是跟我张照伟过不去!”
有了金钱开路,有了权力庇护,再加上自己检察官的身份和手下那帮亡命之徒,蒋英库在肇东,彻底成了一个土皇帝。他和他手下的屠夫们,就在这把巨大的保护伞下,肆无忌惮地收割着一条又一条无辜的生命。
05
蒋英库这辈子,信奉的是“人往高处走”。在肇东这一亩三分地,他已经玩到了头,再往上,就得靠省城的“大人物”了。
省检察院的干部袁成,就是他相中的那棵大树。
为了抱上这条大腿,蒋英库是下了血本的。
请客吃饭,送礼送钱,跟伺候亲爹似的。
有一次俩人正在酒桌上推杯换盏,突然杀进来一个女的,指着袁成的鼻子就骂,说袁成收了她的钱不办事,要是不退钱,就去纪委举报他。
袁成当时脸都绿了,尴尬得能用脚趾头在地上抠出个三室一厅。
蒋英库看在眼里,心里跟明镜似的。
他认为表现自己忠心和“能力”的机会来了。他把袁成劝走,回头就找人,把那个女的给“处理”了。怎么处理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本以为,自己递上这么一封血淋淋的“投名状”,袁成会对他感激涕零,从此把他当成心腹。
可他算错了。袁成是体制内的干部,不是他这种在刀口上舔血的亡命徒。知道那个女人失踪了,再联想到蒋英库的手段,袁成吓破了胆。
袁成非但没有亲近蒋英库,反而像躲瘟神一样,开始有意地疏远他。
这一下,彻底把蒋英库给惹毛了。
蒋英库觉得自己的一番“苦心”喂了狗,这笔投资血本无归。更重要的是,袁成知道了他的秘密,这就等于一颗攥在别人手里的手雷。他越想越怕,越想越觉得,袁成这张嘴,必须永远地闭上。
杀心一起,就再也按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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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袁成做掉。
至于经常跟袁成一起出入的果冬梅,那就纯属倒霉了。
蒋英库的逻辑简单粗暴:杀一个也是杀,杀两个也是宰,还能伪造成“私奔”的假象,完美。
2000年11月8日,蒋英库给袁成拨通了那个催命的电话。他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是有点工作上的急事,需要袁成和果冬梅来肇东他家面谈。
袁成二人没有多想,驱车赶到。一进门,蒋英库、蒋英权、蒋树渊三兄弟都在,一桌丰盛的酒菜已经摆好,热情得过分。
饭局上,他们假模假样地谈着案子,劝着酒。男人们一人一杯白酒下肚,蒋英库又亲自给果冬梅倒了一杯果酒。
酒里,早就下了足量的安眠药。
没过多久,袁成和果冬梅就头重脚轻,人事不省,瘫倒在了椅子上。
蒋英库站起身,看着两个昏死过去的检察官,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他掸了掸烟灰,对蒋英权和蒋树渊冷冷地说道:“跟我作对,这就是下场。”
他从沙发底下抽出一根早就准备好的白色尼龙绳,扔在地上,下达了指令:“勒死,处理干净。”
说罢,他自己披上大衣,开着车扬长而去,仿佛只是出门去买包烟。
可他走了之后,蒋英权和蒋树渊俩人,对着地上躺着的两个人,迟迟不敢下手。
过去他们杀的,都是些老百姓、小混混,可眼前这两个,是省城的检察官,是正儿八经的国家干部!杀了他们,那等于就是捅破了天。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攥住了这两个杀人惯犯的心脏。
半个小时后,蒋英库的电话打了回来,声音冰冷得像太平间里的手术刀:“怎么回事?还没动手?”
“哥……这……这可是……”
“别他妈废话!”电话那头的蒋英库怒吼道,“再不动手,下一个就是你们!”
这句威胁,像一根鞭子,狠狠抽在了两人摇摇欲坠的神经上。对蒋英库的恐惧,最终压倒了对国法的畏惧。两人一咬牙,拿起地上的尼龙绳,颤抖着,先套上了果冬梅的脖子……
2001年,哈尔滨市中级人民法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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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法警押着蒋英库一伙人走进审判庭时,旁听席上响起了一片压抑不住的咒骂声。蒋英库穿着囚服,头发剃得精光,脸上那股子憨厚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片死灰。
法庭上,一桩桩血案被公诉人宣读出来,每一件,都足以让在场的人不寒而栗。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故意杀人罪,抢劫罪,介绍贿赂罪,私藏枪支罪……
最终,法槌落下,声音庄严而冷酷。
蒋英库,死刑。
蒋英权,死刑。
万忠,死刑。
刘一东,死刑。
刘一刊,死刑。
为虎作伥的保护伞张照伟,以及其他涉案人员,也悉数被判处重刑。
宣判后,蒋英库等人不服,提出了上诉。但面对如山的铁证,任何挣扎都是徒劳的。黑龙江省高级人民法院依法裁定: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不久之后,几声枪响,结束了这几个恶魔罪恶的一生。
盘踞在肇东上空近十年的血色阴云,终于被正义的阳光彻底驱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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