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高三那年五月,梧桐花开得漫山遍野,空气里都是甜腻又伤感的气息。
我妈坐在我家那张吱嘎作响的旧木床上,把脸埋在粗糙的被单里,肩膀一下下地耸动着。
“小念,就当是妈求你了。”她的声音穿过棉絮,闷闷的,带着一种让我心头发紧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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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手心里,那张刚刚发下来的高考准考证已经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
距离改变命运的那三天,只剩下不到二十天了,可现在,命运似乎想提前给我画上一个句号。
“十八万,”我爸蹲在门槛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着劣质卷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背影像一座被压垮的山,“这是你哥唯一的活路了。”
我最终还是被塞进了一辆颠簸的拖拉机后斗里,身上那件崭新的红棉袄在初夏的风里显得那么滑稽。
拖拉机突突地响着,载着我驶向群山深处那个我只在地图上瞥见过的陌生名字——青瓦窑。
然而,当我像个提线木偶般被领进那个铺着青石板的农家院子时,那个据说花了大价钱买下我后半生的男人,只是沉默地看了我很久,然后说出了一句让我至今都觉得不真实的话。
“院里日头大,回屋里待着吧。书带来了吗?别耽误了高考。”
01
我叫苏念,十八岁,是红星镇中学高三(一)班的学生。
在出事之前,我的人生清晰得像一道数学公式,精确而简单:考上省城的大学,跳出这个贫穷闭塞的小镇,再也不回来。
可这一切,都在我哥出事那天,被彻底打碎了。
那天下午,我正在教室里做最后一套模拟卷,班主任老王把我叫到了走廊上。
“苏念,你爸来了,在传达室等你。”老王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平时不苟言笑,但那天他的眼神里却带着一种少见的复杂情绪,“家里要是有事,别硬扛着。”
我心里“咯噔”一下,飞快地跑向传达室。
我爸,苏建国,一个老实巴交的建筑工人,此刻正像一尊失了魂的泥塑,呆呆地坐在门房的长凳上。
他的安全帽放在脚边,上面还沾着未干的灰浆,满身的尘土和汗味,让他与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爸,你怎么来了?哥呢?”我哥苏强跟我爸在一个工地上干活。
我爸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嘴唇哆嗦了半天,才挤出几个字:“你哥……从架子上摔下来了。”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人……人怎么样了?”
“腿……废了,”我爸的声音像是破旧的风箱,每说一个字都无比艰难,“医生说要马上手术,不然下半辈子就得在床上过了。手术费……要十八万。”
十八万。
这个数字像一颗炸雷,在我耳边轰然炸响。
对于我们这个连一万块存款都没有的家庭来说,这无异于一个天文数字。
“爸,你别急,我们去借!”我慌乱地抓住他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
“借?”我爸苦笑了一下,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你大伯二伯,你姑你姨,能敲开的门,我昨天连夜都跑遍了。东拼西凑,才借来不到两万,还差得远呢。”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手脚冰凉。
“爸,我不念了!”我脱口而出,“我跟您和哥一起去城里打工,我年轻,学什么都快!”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爸突然站了起来,一巴掌狠狠地扇在自己脸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我就是砸锅卖铁,也得供你读出去!你哥已经这样了,你要是再没出息,我们苏家就真的没指望了!”
“那怎么办啊?”我哭了,泪水混合着绝望,滚滚而下。
我爸重新蹲下去,把头深深地埋进膝盖里,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
过了很久,他才抬起头,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满是哀求和羞愧的眼神看着我。
“小念,爸没用……爸给你……找了户人家。”
我瞬间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爸……”
“是青瓦窑的,叫周牧,家里条件很好。他……他愿意出十八万的彩礼。”我爸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听不见,“只要你点了头,钱马上就能送过来。”
我瘫坐在地上,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
我听说过青瓦窑,那是我们镇最偏远的一个山村,手机进去都没信号。我也听说过山里买媳妇的陋习,却从没想过有一天,这件野蛮又荒唐的事情会发生在我自己身上。
“我不嫁!”我尖叫起来,用尽全身力气嘶吼,“我死也不嫁!我要高考!”
“小念!”我爸也哭了,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在我面前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你以为爸愿意吗?你哥在医院里疼得整晚整晚地叫,再不动手术,他这辈子就完了啊!”
我想起哥哥每次从工地回来,都会把兜里仅有的几块零钱塞给我,让我买支好点的笔;想起他粗糙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捧着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样本,说等我考上了,他要放三天三夜的鞭炮。
我的心,像是被一把生锈的钝刀子,来回地割着。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家里没有开灯,一片死寂。
我妈躺在床上,我甚至能听到她压抑着的、撕心裂肺的哭声。我爸蹲在院子里,一口接一口地喝着最便宜的白酒。
我走进房间,关上门,趴在书桌上,看着堆积如山的复习资料,泪水无声地打湿了试卷。
第二天,我爸带我去了一趟县医院。隔着重症监护室的玻璃,我看到了我哥。
他躺在病床上,一条腿被高高吊起,缠着厚厚的纱布,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他才二十岁,本该有大好的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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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医院回来,我一句话也没说。晚饭的时候,我对我爸妈说:“我嫁。”
我爸手里的酒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我妈冲过来抱住我,哭得肝肠寸断。
“小念,是妈对不起你,是妈没本事……”
我没有哭,只是觉得心里有个地方,彻底空了。
02
两天后,那个叫周牧的男人,跟着一个据说是媒人的中年妇女,开着一辆崭新的摩托车来到了我们家。
他比我想象的要年轻,也更高大。大概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五官很端正,眼神深邃。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脚上一双沾着泥土的解放鞋,但整个人看起来很干净,很利落。
他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用一种审视货物的眼光打量我。从进门开始,他的目光就很少落在我身上,大部分时间,他都在沉默地听我爸妈和媒人说话。
“周牧啊,这孩子人勤快,又会过日子,在咱们青瓦窑,那可是数一数二的好后生。”媒人唾沫横飞地夸耀着,“小念嫁过去,保管不受半点委屈。”
我妈擦着眼泪,试探着问:“那个……俺家小念,念书念得好,马上就要高考了,你看这……”
“婶子,”周牧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家里的事,以后都可以商量。”
他的回答模棱两可,但我爸妈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
他们没有安排我们单独说话,整场“相亲”,我就像个局外人一样,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周牧临走的时候,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很复杂,有同情,有无奈,还有一些我读不懂的东西。
第二天,他托媒人送来了十八万现金,用一个黑色的旧旅行包装着,沉甸甸的。我爸抱着那个包,手抖得不成样子,嘴里反复念叨着:“儿子的腿有救了,有救了……”
钱到的那天,婚期也定了下来,就在三天后。一切都快得让人窒息,不给我任何反悔和喘息的机会。
出嫁那天,我没有穿婚纱,只换上了一件我妈连夜赶做出来的红棉袄。
我把所有的复习资料和课本都塞进了一个蛇皮袋里,这是我唯一的嫁妆,也是我最后的坚守。
我哥的手术很成功,爸妈留在县城照顾他,没能来送我。临走时,我爸托人捎话给我,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我坐上周牧那辆拖拉机的后斗,一路颠簸,尘土飞扬。
我看着熟悉的小镇在我身后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群山的褶皱里。
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汹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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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我要去向何方,也不知道我的未来将会是怎样一番暗无天日的光景。
03
拖拉机在山路上爬行了近四个小时,才终于抵达了青瓦窑。
这个村子比我想象的还要原始,几十户青瓦石墙的房子,像棋子一样散落在山坳里。
村口有一棵巨大的老槐树,几个老人正坐在树下抽着旱烟,好奇地打量着我这个“外来者”。
周牧的家在村子最里头,一个独立的院落,三间宽敞明亮的砖瓦房,收拾得井井有条。
院子的一角搭着葡萄架,另一角圈养着几只肥硕的母鸡。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种安稳而踏实的生活气息。
“到了。”周牧停好拖拉机,从车上拎下我的蛇皮袋,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没有鞭炮,没有喜宴,甚至没有一个看热闹的邻居。我的“婚礼”,安静得像一场默剧。
“你住这间。”他把我领到东边的一间卧室。
屋子很干净,一张木板床,一张书桌,一把椅子,仅此而已。床上的被褥是崭新的,散发着阳光和皂角的味道。
“我……我睡哪儿?”我问出这句话时,心脏紧张得快要跳出来。
“我住西屋。”他淡淡地回答,然后指了指我那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把书拿出来放桌上吧,别压坏了。”
我愣住了,完全没料到他会这么说。
晚饭是他做的,三道很简单的家常菜,西红柿炒蛋,凉拌黄瓜,还有一个青菜豆腐汤。
他的手艺很好,但我们俩谁都没有说话,饭桌上的气氛沉默得让人压抑。
吃完饭,他默默地收拾了碗筷,然后从里屋拿出一个小药箱,递给我。
“这是治跌打损伤的红花油和一些创可贴,你路上颠簸,可能会有磕碰。晚上早点休息,明天……明天你就待在屋里看书吧。”
我彻底懵了,抬头看着他,感觉自己像在做梦。
“你……你不是花钱买我回来……干活的吗?”我鼓起勇气问。
周牧背对着我,正在擦拭桌子,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钱是你爸妈收的,不是你。”他转过身,昏黄的灯光下,他的眼神显得格外深邃,“我跟他们说得很清楚,这笔钱是借给他们的,等你考上大学,工作了,再慢慢还。”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处理这突如其来的信息。
“借?可是……我爸妈明明说的是……彩礼……”
“如果我说实话,他们会要这笔钱吗?你哥的手术,等得起吗?”他反问我。
我呆呆地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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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苏念,对吧?”他问。
我机械地点了点头。
“我叫周牧。”他看着我,认真地说,“苏念,我没读过多少书,初中毕业就出来闯荡了。我知道读书有多重要,也知道考大学对你这样的农村孩子意味着什么。”
“我不知道你家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你既然到了我这儿,我就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把一辈子毁了。”
他说完,转身走进了西屋,轻轻地关上了门。
我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堂屋里,很久很久。
窗外,山里的月亮又大又圆,温柔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照在我那张被汗水浸湿又被泪水打湿过的高考准考证上。
我的人生,似乎并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坠入万丈深渊。
04
第二天,我是在一阵清脆的鸟鸣声中醒来的。
我走出房间,周牧已经不在家了。
堂屋的桌上放着早饭,一碗温热的小米粥,两个白煮蛋,还有一小碟他自己腌的咸菜。
粥旁边,还压着一张纸条,上面是他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下的几句话:
“我去山里果园了,午饭前回不来。锅里有馒头,你自己热一下吃。安心看书,别多想。”
我坐在桌前,小口小口地喝着粥,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一滴一滴,落进碗里,咸咸的。
接下来的十几天,我的生活进入了一种奇特而规律的模式。
周牧每天都早出晚归,他似乎总有忙不完的农活。
而我,则被他“勒令”待在家里,唯一的任务就是复习。
他把东屋那张唯一的书桌让给了我,自己则在院子里用几块木板临时搭了个小桌子吃饭。
他很少跟我说话,我们俩之间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墙。但他会用自己的方式照顾我。
他会默默地把我换下的脏衣服洗干净晾在院子里;他会算好时间,在我复习得头昏脑涨的时候,给我端来一碗冰镇的绿豆汤;他甚至还专门骑了两个小时的摩托车去县城,给我买回来几套最新的模拟试卷。
我偷偷问过邻居王大婶,才知道周牧家里的情况。
他父母早逝,一个人拉扯弟弟长大。为了供弟弟上大学,他什么苦都吃过,下过煤窑,跑过长途,后来才回到村里,靠着一股子拼劲和聪明才智,承包了村里大片的果园,成了村里第一个“万元户”。
“牧娃子是个好孩子啊,”王大婶感叹道,“就是命苦了点。他弟弟大学毕业后,留在城里,一年到头也难得回来一次。他一个人,也该成个家了。”
听到这些,我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一天晚上,我做完一套数学卷子,发现有一道压轴题怎么也想不出来,急得直掉眼泪。
周牧正好从外面回来,看到我这样,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来。
“怎么了?”
“这道题……太难了……”我哽咽着说。
他拿起我的卷子,皱着眉头看了很久,然后从兜里掏出一个老式的翻盖手机,笨拙地按着键盘。
“喂?是小辉吗?哥问你个事。你嫂子……嗯,就是你嫂子,有道数学题不会做,你给看看。”
电话那头,应该就是他那个大学生弟弟。
我听到他在电话里一字一句地给弟弟念着题目,那么拗口的专业术语,他念得磕磕巴巴,却异常认真。
十几分钟后,他挂了电话,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写下了一串详细的解题步骤。
“他说是这样……你看看,能看懂吗?”他把草稿纸递给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期待和紧张。
那一刻,我看着他满是薄茧的手,和他写下的那行清秀的字迹,心里某个坚硬的角落,忽然就变得柔软起来。
距离高考只剩下最后一天了,我的心情既紧张又有一种不真实的平静。
晚上,我最后检查了一遍准考证和文具,周牧走进了我的房间。
“苏念。”他叫了我的名字,表情异常严肃。
我坐在床边,心里忐忑不安。他不会因为我即将离开而生气吧?
“苏念,你告诉我实话,”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你是不是真的很想参加高考?”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不是很明显的事情吗?为什么他要在这个时候问这个?
“我……”我犹豫着。
“你不用怕,实话实说就行。”周牧的语气很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我确实很想参加高考。”我鼓起勇气说,“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
周牧听了我的话,沉默了很久,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痛苦。
“苏念,如果我让你去参加高考,你愿意吗?”
什么?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刚才不就是在说这件事吗?
“你……你说什么?”
“我说,如果我让你去参加高考,你愿意吗?”周牧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带着颤抖。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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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问题很奇怪,我们这十几天的相处,不都是为了让我去高考吗?
“可是……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我明天就去考试……”
“苏念,我要向你道歉。”周牧突然站起来,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对不起,我欺骗了你。”
“什么意思?”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彻底搞懵了。
周牧重新坐下来,目光沉痛地看着我,说:“苏念,我要告诉你一个真相,一个我一直没有勇气说出口的真相。”
我的心跳得飞快,预感到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即将发生。
“苏念,我不是真的想娶你做媳妇。”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我头顶炸响。
“不想娶我?”我的声音因为震惊而变得干涩沙哑,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
“那……那你为什么要花钱跟我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