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
一阵急促到失控的敲门声划破了窗外的雷鸣。
"谁啊?"
我含糊地应了一声,以为是宿舍楼里谁家漏雨了。
门却被猛地撞开,一个浑身湿透的男人踉跄着冲了进来,雨水和泥点甩得满地都是。
他反手“咔哒”一声锁上了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死死地盯着我,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粗糙的石头在摩擦。
"林涛,我走投无路了。"
他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每一口呼吸都带着绝望的哨音。
"这次……只有你能救我了。"
01
两个月前,我的人生还是一片灿烂。
那晚,市里最豪华的“锦绣阁”酒店灯火辉煌。
我们林家和周家所有的亲戚都到齐了,济济一堂。
宴会的主角,是我表哥,周志远。
他刚刚被任命为市国土资源局局长,四十出头,手握实权,前途无量。
父亲举着酒杯,满脸红光,嗓门比平时大了好几倍。
“志远是我们周家的骄傲,也是我们林家的骄傲!”
姑父姑妈笑得合不拢嘴,谦虚地摆着手,眼里的得意却藏也藏不住。
亲戚们众星捧月般围着周志远,敬酒的话一句比一句漂亮。
我也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
我和周志远从小一起在泥地里打滚长大,感情比亲兄弟还亲。
我在市建设局当了快十年的工程师,技术上是一把好手,可就是因为性格太直,不会阿谀奉承,一直得不到提拔。
现在,表哥成了实权部门的一把手,我总算感觉自己有了靠山。
席间,周志远特意走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
“林涛,在单位好好干,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他的话语沉稳有力,眼神一如既往地带着鼓励。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心里一片火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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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酒,醉意朦胧中,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光明的未来。
我以为那是一个崭新的开始。
可我没想到,那竟是坠落的序曲。
三天后,我正在办公室画着一张规划图。
人事科长老李敲了敲我的门,脸上带着一种古怪的同情。
他递给我一份文件,薄薄的一张纸,却重若千斤。
那是一纸调令。
文件上的黑字清晰又刺眼,将我从市局核心的技术科,调往云溪镇国土所,担任副所长。
云溪镇。
这个名字像一根针,狠狠扎进我的脑子里。
那是我们市最偏远、最贫困、最没有发展前景的山区乡镇。
从市区开车过去,要颠簸四个小时的山路。
那里的国土所,是公认的“养老院”和“流放地”。
我拿着那张纸,手抖得厉害。
我不相信。
我冲到人事科,抓住老李的胳膊。
“李科长,这是不是搞错了?为什么是我?”
老李叹了口气,抽回自己的胳膊,理了理衣领。
“林涛,这是局里开会决定的,文件都下来了,你就服从组织安排吧。”
“谁决定的?为什么是我?”我几乎是在咆哮。
“是……是周局长亲自点的名。”老李的声音低了下去。
周志远。
我的表哥。
这三个字像一道晴天霹雳,把我整个人都劈傻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办公楼的。
同事们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怜悯、幸灾乐祸和疏远。
我开着车,一路狂飙到周志远家。
开门的是嫂子,她看到我,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凝固了。
“志远在书房。”
我一言不发,冲进书房。
周志远正坐在红木书桌后,戴着金丝眼镜,慢条斯理地品着茶。
他看到我,只是淡淡地抬了抬眼皮。
“来了。”
那平静的语气,仿佛我们只是在谈论天气。
我把那张调令狠狠地拍在他桌子上。
“为什么?”
我的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
他摘下眼镜,用绒布仔细地擦拭着。
“什么为什么?服从组织安排,这是最基本的原则。”
“别跟我说这些官话!”我彻底失控了,“你是我哥!你亲口说让我好好干!结果你就把我一脚踢到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他终于抬起头,正眼看我。
他的眼神很冷,冷得没有一丝一毫的亲情,只有审视和不耐烦。
“去基层锻炼一下,对你未来的发展有好处。”
“我不需要这种‘好处’!”
“那就当成是命令。”他的声音也冷了下来,“林涛,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要这么情绪化。”
我看着他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这不是我认识的那个表哥了。
这是手握权力的周局长。
“是为了立威,是吗?”我惨笑着问,“拿自己最亲的弟弟开刀,告诉所有人你六亲不认,这样就没人敢质疑你了,对不对?”
他没有回答,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上面的热气。
他的沉默,就是默认。
我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从脚底一直蔓延到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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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我转身离开,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
回到家,等待我的是一场家庭风暴。
父母气得浑身发抖,母亲当场就哭了。
“他怎么能这样!他小时候你爸背着他去看病,他家困难的时候我们偷偷塞钱,他怎么能这么没良心!”
妻子坐在沙发上,眼睛红红的,一言不发。
第二天,母亲直接杀到了周志远家,想要讨个说法。
结果,她被嫂子几句不冷不热的话给请了出来。
“姐,志远现在的位置不一样了,很多事也是身不由己,您就别让他为难了。”
“他一个当弟弟的,为哥哥的前途做点牺牲,也是应该的。”
这些话像刀子一样,传回来,扎在全家人的心上。
我们家,彻底成了亲戚圈里的笑话。
所有人都说,周志远这是“一朝得势,六亲不认”。
而我,就是他用来祭旗的那颗棋子。
02
一个星期后,我收拾了简单的行李。
没有告别,没有送行。
我独自一人,开着我的旧车,驶向那个名叫云溪的“流放地”。
车子在蜿蜒的山路上颠簸,窗外的景色越来越荒凉。
我的心,也跟着这条路,一起沉入了谷底。
我一遍遍地回想过去,想不通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对周志远的怨恨,像山路旁的野草一样疯长。
四个小时后,云溪镇终于出现在眼前。
它比我想象的还要破败。
低矮的房屋,冷清的街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镇国土所是一栋两层的旧楼,墙皮大片大片地剥落,露出里面的红砖。
院子里杂草丛生,一个生了锈的篮球架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所长老孙是个快退休的老头,头发稀疏,见我来了,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
他把我领到二楼一间空着的办公室,里面只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都落满了灰。
“林所,以后你就在这办公了。”
“所里的事,也没什么好交接的,大家平时就是喝喝茶,看看报纸。”
“镇上就这么大,没什么土地纠纷,清闲得很。”
老孙说完,就背着手,慢悠悠地回自己办公室去了。
我站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闻着空气中灰尘的味道,感到一阵灭顶的绝望。
我的专业,我的抱负,我的一切,都将在这里被埋葬。
最初的一个月,我度日如年。
我每天准时上班,然后在办公室里枯坐八个小时。
同事们都是镇上的本地人,他们用一种好奇又疏远的目光打量我这个“从市里来的”。
他们聊着家长里短,聊着镇上的八卦,没有人跟我说话。
我成了一个透明人。
有好几次,我喝醉了酒,拿起手机想打给周志远,想再质问他一次。
可电话拨过去,要么无人接听,要么是他的秘书客客气气地说:“周局长正在开会。”
我彻底死了心。
我开始自暴自弃。
我不再准时上班,有时睡到中午才起。
我开始在镇上闲逛,像个孤魂野鬼。
云溪镇真的很小,一条主街从头走到尾,只需要十分钟。
镇上只有一家小卖部,一家小饭馆,一个破旧的台球厅。
我的生活,就被压缩在这狭小的空间里。
为了打发时间,我学会了钓鱼。
镇边有一条小河,水很浅,但总能钓上几条巴掌大的鲫鱼。
我也学会了喝酒。
每天晚上,我都会在小饭馆里,一个人,点一盘花生米,一瓶劣质的白酒,喝到半醉。
饭馆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姓张,大家都叫他老张。
他是个话痨,见我一个人喝闷酒,就常常坐下来陪我聊天。
“兄弟,看你这气质,不像我们这山里人啊。”
“犯事了?”
我只是苦笑,不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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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地,我和老张混熟了。
他也成了我在这里唯一能说上话的人。
有一天,我又在河边钓鱼,一个穿着中山装,精神矍铄的老人也提着鱼竿走了过来。
是退休多年的老村支书,王叔。
老张介绍我们认识。
王叔很健谈,他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对云溪镇的犄角旮旯都了如指掌。
我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我们云溪镇啊,就是风水不好。”王叔指着远处一片荒地。
“你看那片废砖窑厂,几十年前多红火啊,烧出来的砖头,市里都抢着要。”
“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倒闭了,现在荒在那里,可惜了那片好土。”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片很大的荒地,能隐约看到几个倒塌的窑洞。
“那地下的土啊,黏性特别好,烧出来的砖,拿锤子都砸不碎。”王叔咂咂嘴,满脸惋惜。
“地皮现在是谁的?”我随口问了一句。
“乱得很呐。”王叔摇头,“当年厂子倒闭,没钱发工资,就把地抵给了几个老职工,现在产权分散在好几个人手里,谁也说不清。”
我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对我来说,这只是一个打发时间的谈资。
03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我身上的锐气被消磨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麻木的颓废。
我甚至开始习惯了这里的生活。
就在我以为我的一辈子就要这样在云溪镇腐烂掉的时候。
那场暴雨来了。
两个月后的一个深夜,天空像是被撕开了一个口子。
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狠狠地砸在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宿舍楼的线路老化,灯光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了。
我摸出半瓶白酒,就着窗外偶尔划过的闪电,一个人喝着闷酒。
心里空落落的,充满了对周志远的怨恨和对自己未来的迷茫。
就在这时,那阵疯狂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门被撞开,周志远像个水鬼一样冲了进来。
他反锁上门,死死地盯着我,说出了那句让我如坠冰窟的话。
“林涛,我走投无路了。”
“这次……只有你能救我了。”
我彻底懵了。
我看着他狼狈不堪的样子,湿透的衬衫紧紧贴在身上,头发滴着水,脸色苍白得像纸。
这还是那个高高在上、意气风发的周局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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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一个沉重的黑色旅行包“砰”地一声扔在桌上,拉链因为剧烈的撞击而裂开一道口子,露出里面一捆捆红色的钞票。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你……你说什么?”我结结巴巴地问。
“救我?怎么救?”
周志远双手撑着桌子,身体因为急促的呼吸而起伏着。
他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疯狂和孤注一掷的光芒。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