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老公做了55年丁克,一次体检,护士却打趣道:您孙子和您真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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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我和李卫国做了55年丁克夫妻,一直被他捧在手心里宠着。

他每天给我梳头、炖汤,连我皱个眉头他都要紧张半天。

老姐妹们都羡慕我,说我这辈子嫁对了人,活成了所有女人梦想中的“老宝贝”。

我也一直这么认为,直到我75岁那年去区妇幼保健院体检。

一个年轻的小护士看着我的体检单,突然笑着说:“赵奶奶,您家小孙子那个酒窝,可真是跟您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我当场就愣住了——我和李卫国丁克了一辈子,哪来的孙子?

可小护士说得有鼻子有眼,说上个月有个叫小勇的男孩来打疫苗,陪他来的是爷爷李卫国,登记的电话号码也和我们家的一模一样。

我捏着体检报告站在医院大厅,浑身发冷。

这55年来李卫国每周三都雷打不动地去“和老伙计打牌”,每次都穿上那件我亲手给他做的蓝布衫,回来时口袋里总装着几颗小孩子爱吃的水果糖。

我曾经笑话他越老越像孩子,现在才惊觉,那些糖,也许从来都不是买给他自己吃的。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翻了他的抽屉。

01

区妇幼保健院的塑料长椅冰凉坚硬,周秀莲挪动了好几次身子,都找不到一个舒服的姿势。

墙上那张关于老年人免费体检的红头通知已经卷了边,显得无精打采。

周围坐着几个同样来体检的老邻居,他们的布袋子随意放在空椅上,里面装着常备的药瓶和硕大的水杯。

她抬手看了看腕上那块戴了多年的老式手表,时针慢吞吞地指向了十点,她已经在这里干坐了近一个钟头。

初秋的阳光透过宽大的玻璃窗斜射进来,在磨得有些光滑的水磨石地面上投下几块明亮的光斑。

她盯着那些晃动的光斑,思绪却飘回了今天早上。

老伴李卫国照例起了个大早,为她蒸了一碗嫩滑的鸡蛋羹。

那碗鸡蛋羹表面平整得像一面黄色的镜子,正中央滴着一小圈金黄的香油,香气扑鼻。

他还特意配了她最喜欢的那把印着兰花的瓷勺,细心地放在床边的小桌上,因为他知道她总说不锈钢勺子边缘太硬,硌得牙床不舒服。

这样的细心照料,已经持续了整整五十五年。

周秀莲的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弯起,形成一个温柔的弧度。

她常常觉得,自己这辈子能嫁给李卫国,大概是上辈子积攒了天大的福气。

看看周围那些老姐妹家的老头子,到了这个岁数,不是整天泡在棋牌室就是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跟老伴拌嘴。

可她的卫国呢,几十年如一日,每天清晨为她梳好花白的头发,晚上为她准备好温度刚好的洗脚水,甚至连去菜市场买把小葱,都要折回来问她是要粗一点的还是细一点的。

“周秀莲!”挂在墙上的扩音器里传来叫号的声音,带着电流的杂音,有些失真。

她扶着椅子边缘,缓缓站起身,膝盖传来一阵熟悉的酸胀感。

她站在原地缓了几秒钟,才迈开步子,朝着取报告的窗口慢慢走去。

窗口后面坐着一位面容稚嫩的小护士,接过她的体检单,熟练地在电脑键盘上敲打了几下。



小护士抬起头,脸上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语气轻快地说:“周奶奶,您的体检报告出来啦,各项指标都挺好的,比我妈妈的身体还好呢!”

周秀莲心里受用,嘴上却习惯性地谦虚着:“还行吧,都是我家那口子照顾得周到。”

小护士将打印好的报告单仔细地装进一个牛皮纸文件袋里,递给她。

就在周秀莲伸手去接的时候,小护士的目光无意中扫过电脑屏幕,又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物一样,再次抬起头,仔细端详了一下周秀莲的脸。

“哎,周奶奶,我看您这登记的紧急联系人是李卫国,对吗?”小护士的语气带着一丝确认。

“对啊,是我家老头子。”周秀莲下意识地回答,心里有些疑惑护士为什么问这个。

“那就对上了!”小护士突然兴奋地一拍手,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引得旁边几位等待的老人侧目,“我就说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上个月也有个小男孩来打疫苗,是他爷爷带着来的,我印象特别深。”

小护士像是打开了话匣子,继续说道:“那位老爷爷可疼孙子了,孩子还没开始打针,他自己先急出一头汗,忙不迭地从随身带的布包里掏出一个旧拨浪鼓,摇得‘咚咚’响,一个劲儿地哄孩子。”

她指了指电脑屏幕:“我当时还特意看了一眼登记信息,那孩子叫小勇,紧急联系人也填的是李卫国,留的电话号码,跟您这个一模一样,一个字都不差!”

周秀莲伸出去接报告袋的手,瞬间僵在了半空中。

她的心猛地往下一沉,仿佛一块冰冷的石头直直坠入心底。

小护士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依旧兴致勃勃地说着:“我当时就觉得那拨浪鼓挺特别的,上面画着一只小花猫,样式很老,现在市面上根本见不着了。”

她的目光在周秀莲脸上逡巡,“今天看到您,我总算明白那孩子像谁了!您家小孙子笑起来的时候,左边脸上那个小酒窝,跟您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那股机灵劲儿,一看就是一家人!”

周秀莲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了,像是戴上了一张僵硬的面具。

她的喉咙像是被一团干燥的棉花死死堵住,过了好半晌,才用尽力气挤出几个干涩的音节:“小姑娘……你,你肯定是弄错了,我们家……没有孙子。”

小护士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脸颊“唰”地一下变得通红,连脖子都染上了颜色。

她慌忙低下头,再次看向电脑屏幕,声音变得结结巴巴:“啊?可是……这个李卫国的电话号码……”

她说到一半,似乎猛然意识到了什么,赶紧连连摆手,话都说不利索了,“对不起对不起!周奶奶,肯定是我记错了,是我搞混了!可能是重名……对对对,一定是重名,电话号码也可能是我记串了!”

她说完,立刻低下头,假装忙着整理桌上散乱的单据,连耳尖都红透了,嘴里还不住地小声嘀咕着,“我这什么记性啊,真是的……”

周秀莲紧紧攥着那个牛皮纸报告袋,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

她勉强从嘴角扯出一个极其不自然的笑容,比哭还要难看,然后迅速转过身,脚步有些踉跄地朝医院大门走去。

走廊里的穿堂风吹在她脸上,带着凉意,她却感觉后背的汗毛一根根都竖了起来。

小勇。

姓李。

爷爷是李卫国。

电话号码一模一样。

笑起来有酒窝。

这几个关键词像失控的走马灯一样,在她脑海里疯狂地旋转、闪烁。

她感到双腿发软,不得不伸手扶住冰凉的墙壁,才勉强支撑住身体,没有滑倒。

外面秋日的阳光依旧和煦,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她却感觉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板升起,沿着脊椎一路窜到了头顶。

怎么可能是简单的重名?

李卫国这个名字虽然不算罕见,但连同电话号码也一模一样,这概率能有多大?

而且那个小护士描述得那么具体,爷爷带着孙子打疫苗,孙子还有个和她位置一样的酒窝……

周秀莲站在医院大门口,手撑着粗糙的墙面,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她在原地呆立了足足有五六分钟,大脑一片空白,直到一阵汽车的鸣笛声将她惊醒,她才慢慢挪到路边,伸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回家的路上,周秀莲一直魂不守舍。

司机师傅连着问了她三遍“您要去哪儿”,她才猛地回过神,报出了家里的地址。

车窗外,熟悉的街道和楼房飞速地向后退去,她却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而不真实。

她的脑子里像是塞进了一团乱麻,无论如何也理不出个头绪。

小护士那番看似无心的话语,像一道邪恶的魔咒,在她耳边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她脆弱的心弦上。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

她用钥匙开门,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钥匙对着锁眼插了两次才成功。

门刚一打开,李卫国系着那条洗得发白的深蓝色围裙,从厨房里探出头来,脸上带着她熟悉的和煦笑容:“回来啦?体检结果怎么样?我正给你炖着你最爱喝的鲫鱼豆腐汤呢。”

他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每一道深刻的皱纹里似乎都盛满了关切。

这张脸,她看了五十五年,熟悉得闭着眼睛都能描绘出来。

可在此刻,她却忽然感到一丝陌生的距离感。

“挺好的,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都是老年人常见的毛病。”周秀莲一边弯腰换鞋,一边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回答,随手将那个沉重的报告袋扔在了鞋柜顶上,然后走到沙发边,有些疲惫地坐了下去。

坐下时,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晃动了一下,腿依旧有些发软。

李卫国端着一杯温开水从厨房走出来,递到她手里:“累了就先喝口水歇歇,鱼汤还得再炖一会儿,火候到了才鲜美。”

周秀莲接过那个印着红双喜字的旧搪瓷杯,目光空洞地盯着水面上自己晃动的模糊倒影,手指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杯壁上那朵已经有些磨损的牡丹花图案。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往常一样平稳自然,仿佛只是随口提起一件趣闻:“卫国,今天在医院碰到件挺有意思的事儿,有个小护士把我给认错了。”

“哦?怎么回事?”李卫国在她身旁的沙发上坐下,语气听起来很随意。

但周秀莲敏锐地注意到,他的右手下意识地放到了膝盖上,食指和拇指开始不自觉地、反复地捻着那条灰色旧裤子的布料。

这个细微的动作,是他内心紧张时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习惯,共同生活了五十五年,她对此再熟悉不过。

“那个小护士看了我的紧急联系人信息,说上个月有个叫小勇的小男孩来打疫苗,是他爷爷带着去的。”周秀莲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李卫国的脸,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她说那孩子的紧急联系人也叫李卫国,而且,留的电话号码,跟你的一模一样。”

李卫国脸上的表情有极其短暂的一刹那的凝滞,捻动裤料的手指也瞬间停了下来。

但他很快就恢复了常态,笑了起来,语气轻松:“这有什么奇怪的?李卫国这名字,咱们这片区估计就能找出好几个来。电话号码十一位数呢,肯定是那个小护士年轻,记性不好,给记混了。”

“是吗?”周秀莲慢慢地喝了一口水,水温已经有些凉了,顺着喉咙滑下去,带着一股寒意,“可她还说,那孩子笑起来的时候,左边脸上有个小酒窝,跟我年轻时一模一样。你说,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李卫国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勉强,他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声音略微发干:“现在这些小年轻,说话真是没个准头。再说了,小孩子嘛,圆圆胖胖的,看起来都差不多,她肯定是看走眼了。”

他说着,像是要逃避什么似的,迅速站起身来,“你先坐着歇会儿,我去厨房看看汤炖得怎么样了,别糊了锅。”

他走向厨房的背影,似乎比平时匆忙了半拍。

周秀莲的心,随着那略显仓促的脚步,一点一点,沉入了冰冷的谷底。

她认识李卫国五十五年,太了解他了。

刚才他说话时,不仅出现了那个紧张时特有的小动作,眼神也在不经意间躲闪着,不敢与她对视。

这分明就是在撒谎,在试图掩饰什么!

周秀莲独自坐在沙发上,开始不受控制地回溯这些年生活中的那些细微之处。

李卫国每周三晚上雷打不动地要去“厂里找老伙计们打牌”,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似乎从未真正见过那些所谓的“牌友”。

他每次出门前,都会特意换上那件她在他六十岁生日时,亲手为他缝制的深蓝色布衫,那件衣服的袖口已经磨出了毛边,他却总是把它熨烫得平平整整,格外爱惜。

她以前只觉得这是李卫国念旧、爱整洁,现在细细想来,哪个老头子去跟一群老哥们儿打牌,会如此郑重其事,非要穿一件特定的、半旧的衣服?

而且,他每次“打牌”回来,身上从来闻不到一丝烟味或者酒气,衣服也总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反倒是他的口袋里,经常会莫名其妙地多出一些小玩意儿。

就在上个月,他还带回来一个崭新的变形金刚玩具,包装盒都还没拆。

当时他说是在路边看到小贩卖,觉得造型新奇,就买回来看着玩。

周秀莲那时还笑着打趣他,说他越老越像个小孩子,买这种男孩子玩的玩具做什么。

李卫国也只是嘿嘿地笑着,说觉得新鲜,摆在家里看看也挺好。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变形金刚明明是百货大楼里卖的正版货,包装精美,怎么可能是路边小摊上的东西?

而且,那分明是小男孩才会喜欢的玩具,他一个年近八十的老人,买回来就只是为了摆着看?

还有前两个月,他口袋里揣回来一包大白兔奶糖,说是牌友家的小孩硬塞给他的。

可那糖的包装纸崭新挺括,完全不像是小孩子揣过的样子。

当时她心里虽然掠过一丝疑惑,但并未深想。

此刻,所有这些被忽略的细节,像骤然涨潮的海水,汹涌地扑上她的心头,每一个浪头都带着冰冷的寒意,拍打得她心惊肉跳,呼吸困难。

那些看似不起眼的玩具,那些甜甜的糖果,难道……都是他买给那个叫“小勇”的孩子的?

当天晚上,周秀莲躺在柔软的双人床上,却感觉像是躺在布满碎石的河滩上。

她像煎烙饼一样,翻来覆去,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睡。

李卫国在她身边发出均匀而深沉的呼吸声,这曾经是她安眠的保障,此刻却像一根根细针,扎在她的心上。

第二天一早,李卫国照例早早起床,在厨房里为她准备早餐。

周秀莲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听着厨房里传来的、她听了几十年的、锅碗瓢盆碰撞的熟悉声响,心里已经下定了决心。

她必须要去查清楚,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

02

吃完简单的早饭,李卫国拎起他那个用了多年的旧布兜,准备出门,习惯性地问她:“秀莲,今天中午想吃点什么?我顺路去菜市场买回来。”

周秀莲摇了摇头,脸上带着刻意装出来的疲惫:“今天感觉身子有点乏,不想动弹,想在家躺一天歇歇。”

李卫国立刻紧张起来,快步走到床边,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关切地问:“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陪你去医院再看看?”

“没事,就是昨天体检折腾得有点累,歇一天就好了。”周秀莲摆摆手,语气尽量放得轻松,“你去吧,要是方便,帮我买点核桃回来,我突然有点想吃核桃糊了。”

李卫国不疑有他,叮嘱了她几句好好休息,便出门了。

门刚一关上,周秀莲立刻从床上一跃而起。

她动作迅速地换好外出穿的衣服,然后拿起客厅的电话听筒,拨通了一个很久没有联系过的号码——那是她以前在纺织厂工作时关系最好的老姐妹,刘秀英。

刘秀英退休前是厂职工医院的护士长,在区里各个医院都有熟人,门路很广。

电话“嘟嘟”地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那边传来刘秀英那熟悉的大嗓门,带着惊喜:“哎哟!是秀莲啊!今天这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秀英姐,我……我想求你帮个忙。”周秀莲握着听筒的手心里,已经沁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什么事儿?跟姐还客气什么,你尽管说。”刘秀英爽快地答应着。

周秀莲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积蓄足够的力量,才将昨天在医院里的遭遇,原原本本、详详细细地告诉了刘秀英。

电话那头的刘秀英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明显压低了,带着几分谨慎和小心:“秀莲,你的意思是……想让我托人帮你查查,区妇幼保健院那边,有没有登记着紧急联系人是李卫国那个电话号码的……小孩病历?”

“嗯。”周秀莲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轻微颤抖,“秀英姐,我必须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然我心里……堵得慌。”

刘秀英在电话那头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变得凝重:“行,我知道了。我下午就找熟人去问问看,晚上给你回信儿。不过秀莲啊,这事儿……你可得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挂了电话,周秀莲像是被抽走了全身力气,一下子瘫坐在冰凉的沙发上。

她这辈子,经历过不少风浪,却从未像现在这样心慌意乱过。

心脏在胸腔里“咚咚咚”地狂跳,声音大得她自己都能听见,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下午的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了,每一分每一秒都过得格外缓慢而煎熬。

周秀莲打开电视机,屏幕上正在播放她平时最爱看的电视剧《父母爱情》,可今天,剧里的人物在说些什么,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她的目光,时不时地飘向客厅墙壁上挂着的那张大大的全家福照片。

那是他们庆祝金婚五十周年时,特意去照相馆拍的。

照片里,她穿着一件崭新的暗红色绸缎上衣,李卫国则穿着笔挺的中山装,两人肩并肩坐着,脸上都洋溢着幸福而满足的笑容。

李卫国的手自然地搭在她的肩膀上,她则微微靠向他怀里。

那时候,她真心觉得自己是这世界上最幸福、最知足的女人。

可是现在,看着照片里那双满是笑意的眼睛,她只觉得心里一阵阵发冷,那笑容背后,是否隐藏着她从未察觉的秘密?

下午五点多,李卫国提着装满菜的布兜回来了,里面果然有一大包她随口提起的核桃。

他像往常一样,系上围裙开始在厨房里忙碌,准备晚餐,还不时探出头来问她:“秀莲,渴不渴?要不要先给你削个苹果吃?”

这些往日里让她感觉无比贴心、比蜜还甜的话语和举动,此刻却像一根根细小的针,密密地扎在她的心口上,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

她望着他在厨房里那个忙碌了半辈子的、微微佝偻的背影,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慌和陌生。

她竟然不敢确定,这个与她同床共枕了五十五年、照顾了她一辈子的男人,她到底了解他多少?他究竟还有多少事,是她不知道的?

晚上六点半,刘秀英的电话准时打了过来。

周秀莲几乎是扑过去接起的电话,手机差点从颤抖的手中滑落:“秀英姐,怎么样了?有消息了吗?”

“秀莲……”刘秀英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异常沉重,带着一丝犹豫,“我……我托人查到了。”

周秀莲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紧紧攥着电话听筒,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声音抑制不住地发抖:“查……查到什么了?”

“区妇幼保健院那边的档案记录里,确实……确实有三个孩子的就诊记录,上面填的紧急联系人,都是李卫国,留的电话号码,也跟你告诉我那个……完全一致。”

周秀莲只觉得眼前猛地一黑,一阵天旋地转,她赶紧伸手扶住身边的墙壁,才勉强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她的嘴唇哆嗦了半天,才用尽力气发出嘶哑的声音:“有……有几个孩子?都是多大的?”

“三个。”刘秀英的声音很低,像是怕刺痛她,“最大的一个男孩,今年十三岁了。中间是个女孩,十一岁。最小的那个,就是护士提到的叫小勇的男孩,今年刚满六岁。”

周秀莲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就在这时,厨房里隐隐约约传来李卫国哼唱小调的声音,是他最爱哼的那首《浏阳河》,他每次做饭心情好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地哼起来。

此刻,那熟悉的、悠扬的调子,听在周秀莲的耳朵里,却像是从另一个遥远而虚幻的世界飘来,那么不真实,那么刺耳。

“秀莲?你还在听吗?你没事吧?”电话那头,刘秀英的声音充满了担忧。

“我……我在。”周秀莲用沙哑得几乎不像自己的声音回答,“秀英姐,谢谢你。这件事……请你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

“我懂,你放心吧。”刘秀英又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心疼,“你……你自己一定要想开点,多保重身体。”

挂了电话,周秀莲再也支撑不住,顺着冰冷的墙壁,慢慢地、无力地滑坐在地板上。

滚烫的眼泪像是决堤的洪水,瞬间汹涌而出,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死死地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发出一丝一毫的呜咽声,只有肩膀在无声地剧烈抽动着。

五十五年的夫妻情分,五十五年毫无保留的信任,到头来,竟然是一场精心编织的、天大的骗局!

那天晚上,周秀莲彻夜未眠。

她静静地躺在床铺里侧,背对着李卫国,听着身后传来的、他平稳而规律的呼吸声,心里却像是被无数把锋利的刀子来回切割,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五十五年前,李卫国向她求婚的那个夜晚。

他紧张得手心全是汗,脸颊涨得通红,说话都变得结结巴巴:“秀莲,我……我李卫国这辈子可能没什么大出息,但我跟你保证,只要我有一口吃的,就绝对饿不着你。我……我只要你一个人,这辈子有你在身边,我就知足了,真的知足了。”

那些话语,言犹在耳,曾经是她一生幸福的基石,此刻却像是最残酷的讽刺。

第二天清晨,李卫国像平时一样轻手轻脚地起床,生怕吵醒她。

周秀莲紧闭着眼睛假装沉睡,透过微微眯起的眼缝,看着他小心翼翼地为她掖好被角,然后踮着脚尖走出卧室。

等他走进厨房,传来准备早餐的细微响动时,她才缓缓睁开眼睛,眼神空洞地死死盯着天花板上那盏熟悉的旧吊灯。

一夜未眠,她的心里已经有了决断——她必须亲自去看一看,那个所谓的“老伙计牌局”,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周秀莲开始不动声色地、更加细致地观察李卫国的一举一动。

她发现李卫国的老年手机确实比以前“忙碌”了许多,经常会有短信的提示音响起。

而每次手机一响,他都会下意识地先瞥她一眼,观察她的反应,然后拿着手机,走到阳台或者卫生间里去回复。

有一次,周秀莲假装去阳台收晒干的衣服,在经过他身边时,装作不经意地,飞快地朝他亮着的手机屏幕瞥了一眼。

屏幕上,一个备注名为“志强”的人刚刚发来一条新信息:“爸,周三能早点过来吗?小勇一直念叨着想爷爷了。”

李卫国回复得很快,手指在键盘上笨拙地按着:“好,爸知道了,一定早点到。”

接着,周秀莲清楚地看到,他的手指在删除键上犹豫地停顿了片刻,最终还是按了下去,将整条对话记录删得一干二净。

周秀莲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攥紧,疼得她几乎窒息。

志强叫他“爸”,说小勇想他了……这些简单寻常的字眼,此刻却像一把把烧得通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她的心尖上。

周三那天早上,李卫国起得比平时更早一些。

周秀莲听到他在卫生间里待了很长时间,刮胡子的声音也比往常更加仔细、响亮。

当他从卫生间出来时,脸颊刮得光洁干净,满头的银发也用梳子蘸着水,梳得一丝不乱,油光锃亮。

他换上了那件标志性的深蓝色布衫,还特意走到穿衣镜前,仔细整理了一下衣领,将最上面那颗扣子也扣得严严实实。



“卫国,今天怎么打扮得这么精神?像要去见什么重要的人似的。”周秀莲坐在餐桌旁,手里端着小米粥,故意用轻松的语气问道。

李卫国笑了笑,眼神却有些闪烁,解释道:“今天几个老伙计约好了要聚得齐一点,好久没见了,总得收拾得利落点,不能太邋遢。”

“哦,是这样。”周秀莲点点头,拿起一个包子放到他面前的碟子里,“那你也别太晚回来,晚上我准备包你最爱吃的白菜猪肉馅饺子。”

“好嘞!”李卫国走过来,像过去几十年一样,习惯性地、温柔地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轻轻的吻,“你在家好好休息,别忙着干活,等我回来弄。”

看着他转身出门、消失在门后的背影,周秀莲强忍了半天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涌了上来,差点滴落在面前那碗冒着热气的小米粥里。

等到李卫国出门大约十几分钟后,周秀莲立刻放下碗筷,迅速换上一件不起眼的深灰色外套,戴上一顶旧的遮阳帽和一副平时不怎么戴的墨镜,抓起自己的手提包和手机,快步走出了家门。

她在楼下路口拦了一辆出租车,坐进后座,远远地,她看到李卫国正站在不远处的公交站台上,等待着开往城西方向的公交车。

“师傅,麻烦您,跟着前面公交站台那位穿着深蓝色布衫的老先生,他上哪辆车,咱们就跟到哪。”周秀莲压低声音对司机说道,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里略带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有些好奇,但终究什么也没问,只是点了点头,默默地发动了车子。

李卫国果然登上了一辆开往城西方向的25路公交车。

出租车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悄无声息地跟在后面。

车子一路向西行驶,穿过越来越繁华的市中心,道路两旁的建筑逐渐变得低矮、陈旧,最终驶入了看上去有些年头的城西老城区。

周秀莲的心,随着目的地的临近,跳得越来越快,手心里全是湿冷的汗水。

大约四十分钟后,25路公交车在一个名为“和平里”的车站缓缓停下。

李卫国下了车,站在站台上,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和袖口,然后步履轻快地朝着旁边一个看起来很有年代感的老旧小区走去。

小区门口挂着一个白底黑字的牌子,上面写着:和平里老家属院。

“师傅,就停在这里吧,谢谢您。”周秀莲付了车钱,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她远远地跟在李卫国身后,看到他走到小区门口一个摆着各种零配件的修鞋摊前,跟那位戴着老花镜、正在埋头干活的老鞋匠点了点头,像是熟人之间打招呼,然后才转身走进了小区大门。

周秀莲的心又沉下去几分,他果然对这里很熟悉。

她加快脚步,跟着他走进小区,看到他径直走向其中一栋看起来和其他楼没什么区别的单元楼,在标着“5号楼”的楼门前停下了脚步。

他并没有敲门,也没有拿出钥匙,只是站在那里,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没过两分钟,楼道的防盗门“咔哒”一声从里面被推开了。

一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戴着黑框眼镜、气质斯文的中年男人,领着三个年龄不一的孩子走了出来。

“爷爷!”那个最小的男孩眼睛一亮,欢快地大叫一声,像一颗出膛的小炮弹,张开双臂猛地扑向李卫国。

李卫国立刻弯下腰,脸上绽放出周秀莲从未见过的、极其灿烂和放松的笑容,一把将小男孩稳稳地抱进怀里,在他红扑扑的小脸蛋上响亮地亲了一口。

“哎哟,我的小勇又长高啦!”李卫国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掂了掂怀里的孩子,“让爷爷掂掂,嗯,沉了不少,是个结实的小伙子啦!”

旁边那两个大一点的孩子,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也立刻围了上来,一左一右地拉住李卫国布满老茧的大手,亲热地摇晃着。

“爷爷,爷爷!我这次数学测验考了九十八分!”那个大一点的男孩,看起来有十二三岁了,扬着手里的试卷,一脸骄傲地汇报着。

“真棒!我大孙子就是聪明!”李卫国空出一只手,疼爱地摸了摸大男孩的头发,“等着,爷爷下次来,给你带一套你一直想要的那个航天模型!”

那个被称作“志强”的中年男人——应该就是发短信的那个“志强”——站在旁边,看着这一幕,脸上带着温和而又有些复杂的笑容:“爸,您来了就好。孩子们从昨天就开始念叨,盼着您来呢。”

“我也想他们啊,恨不得天天都能见到。”李卫国直起身,目光逐一扫过三个孩子稚嫩的脸庞,眼神里充满了周秀兰极其陌生的、近乎满溢的慈爱和满足感,“走!爷爷今天带你们去吃好吃的,咱们去吃肯德基,想吃什么随便点!”

周秀莲躲在不远处绿化带里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槐树后面,透过枝叶的缝隙,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这完整的一幕。

她的心,像是被一把钝刀生生剜掉了一大块,空落落的,冰冷刺骨的寒风毫无阻碍地往里倒灌,冻得她四肢百骸都在发抖。

她看到李卫国怀里抱着最小的孙子小勇,左手牵着大孙子,右手被孙女紧紧拉着,那个叫志强的中年男人则跟在旁边,一家五口人,有说有笑,其乐融融地朝着小区外面走去。

那个温馨得刺眼的场景,是她藏在心底最深处、曾经在无数个午夜梦回时悄悄幻想过,却因为当年的承诺而从未实现过的,天伦之乐。

03

周秀莲像个幽魂一样,失魂落魄地跟在他们后面,中间隔着一条不算宽阔的马路。

她看着他们走进了小区附近一家新开的肯德基餐厅。

透过那扇宽大明亮的落地玻璃窗,她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的情形。

李卫国正微微弯着腰,有些笨拙地站在点餐台前,仰头看着墙上的彩色菜单,似乎是在询问孩子们想吃什么。

他一边点,还一边回过头,跟站在旁边的志强商量着。

她甚至看到他对穿着制服的服务员说了句什么,看口型,大概是“可乐都不要加冰,小孩子喝太凉的对身体不好”。

小勇就坐在他并拢的腿上,两个大一点的孩子分别坐在他两旁的椅子上,志强坐在他们对面。

他们围着李卫国,叽叽喳喳,争先恐后地说着学校里发生的趣事,说到兴奋处,还手舞足蹈。

李卫国脸上始终带着那种极其舒展、极其幸福的笑容,听着孩子们吵闹,不时点点头,或者被逗得开怀大笑。

那种笑容,是周秀莲在过去五十五年婚姻生活里,从未见到过的。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毫无负担的、充满成就感和满足感的笑容。

周秀莲躲在餐厅外一个巨大的广告牌后面,远远地看着这刺眼的一幕,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顺着脸颊滚落,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被抛弃感,仿佛自己才是那个多余的、被隔绝在他们的世界之外的人。

吃完饭,这一大家子人又去了餐厅旁边的一个小公园。

李卫国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三个孩子像小鸟一样围在他身边。

小勇干脆依偎在他怀里,拿着一个智能手机,小手在上面划拉着,给他看自己喜欢的动画片。

志强则站在李卫国的身后,时不时地伸出手,动作轻柔地为他捶捶后背,捏捏肩膀,脸上带着恭敬和关切。

周秀莲躲在公园角落一座假山的阴影里,看着这父慈子孝、含饴弄孙的幸福画面,心口的疼痛一阵紧过一阵,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李卫国的生命里,存在着一个与她完全无关的、庞大而真实的世界。

那个世界里,有他的儿子,有他的孙子孙女,有他作为父亲和祖父的完整人生。

而她自己,被他小心翼翼地隔绝在这个世界之外,像个可笑的局外人,守着一个看似完美实则空洞的婚姻外壳,独自过了大半辈子。

下午三点多钟,这温馨的一家人才开始往回走。

在快要走到和平里小区门口的时候,志强停下脚步,从自己随身背着的挎包里,取出一个厚厚的、看起来有些分量的牛皮纸信封,递向李卫国。

“爸,这是这个月的生活费,您拿着。”志强的语气很坚持。

李卫国脸上立刻露出不赞同的神色,连忙推拒:“不用不用!志强,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有退休金,完全够花!你们现在正是用钱的时候,孩子们上学、上兴趣班,哪一样不要钱?这钱你留着,给孩子们用。”

“您就拿着吧,爸。”志强不由分说,硬是将那个信封塞进了李卫国手里,“孩子们之前的学费、还有上个月小勇生病住院的钱,都是您偷偷垫上的,我们已经很过意不去了。这钱您必须收下,不然我心里难受。”

李卫国看着儿子坚持的眼神,又看了看身边三个可爱的孙辈,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将信封接了过来,小心地放进了自己内衣的口袋里。

他抬起手,重重地拍了拍志强的肩膀,语气里带着心疼和无奈:“你这孩子……就是太要强。爸知道你不容易,一个人撑着这个家。你自己也要多注意身体,别光顾着工作和孩子,把自己累垮了。”

“我知道,爸,您别担心我。”志强的眼圈微微有些发红,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劝道,“爸,要不……您今天就别回去了,在这儿住一晚吧?孩子们都舍不得您走,我那间次卧一直给您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您住着也舒服。”

李卫国听到这话,眼神明显地黯淡了下来,他缓缓但坚定地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不行啊,志强。我……我得回去。你秀莲姨……她一个人在家,年纪也大了,身体也不如从前,我……我不放心她一个人。”

“那……那您下周三还来吗?”被李卫国牵着小手的小勇仰起头,那双黑亮得像葡萄似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浓浓的期待和不舍。

“来!爷爷肯定来!”李卫国立刻蹲下身,平视着孙子,伸手轻轻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又在他额头上亲了亲,语气无比肯定,“你们在家里要乖乖听爸爸的话,在学校要好好学习,认真听讲,知道吗?”

三个孩子异口同声,用力地点头。

李卫国又挨个抱了抱他们,每一个拥抱都充满了留恋。

然后,他才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朝着公交车站的方向慢慢走去。

周秀莲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在她生活中存在了五十五年、曾经以为熟悉到骨子里的背影,此刻却感到无比的陌生和遥远。

她没有立刻跟着李卫国回家,而是在那个充斥着欢声笑语、此刻却让她心碎的小区门口,像个木头人一样,呆呆地站了很久很久,直到天色完全暗了下来,路灯次第亮起,将她孤独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晚上七点多,周秀莲才拖着仿佛灌满了沉重铅块的双腿,回到了那个她和李卫国共同生活了几十年的家。

李卫国已经先一步回来了,正在厨房里忙着热晚饭。

听到开门声,他立刻从厨房里迎了出来,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和担忧:“秀莲,你这是去哪儿了?我回来没看见你,打你手机也一直没人接,都快急死我了,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没去哪儿,就是心里有点闷,去以前纺织厂的老姐妹家坐了坐,聊了会儿天。”周秀莲垂下眼睑,避开他探究的目光,随口编了一个理由,声音有些沙哑,“手机可能是不小心碰到静音键了,没听见。”

“哦,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李卫国明显松了一口气,转身走进厨房,端出一盘还冒着热气的饺子,放在餐桌上,“快,赶紧趁热吃,是你最爱吃的白菜猪肉馅儿,我特意多放了点虾皮提鲜。”

接着,他又像变戏法似的,从厨房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纸盒,打开盖子,里面是四块摆放整齐、散发着甜香的桂花糕。

他脸上带着温和的、一如往常的笑容,解释道:“今天老伙计们手气都不错,赢了些彩头,回来路上看到新开的糕点铺,就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桂花糕,尝尝看,喜不喜欢。”

周秀莲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脸上那毫无破绽的、关切的笑容,听着他那流畅自然的谎言,心里涌起的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巨大的悲哀。

这个男人,这个和她同床共枕了五十五年的男人,撒起谎来,竟然可以如此的面不改色,如此的滴水不漏,仿佛那些话早已在他心里排练过于百遍。

“是吗?”周秀莲接过他递来的筷子,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激不起半点波澜,“今天的牌局……玩得还愉快吗?”

“挺愉快的,大家说说笑笑,时间过得快。”李卫国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语气轻松,“老陈头——就是以前住咱家楼下的那个——还说呢,下次让我一定把你也带上,他们都好久没见着你了,想跟你唠唠嗑。”

“那好啊。”周秀莲抬起头,第一次,目光直直地、没有任何闪避地看向李卫国的眼睛,那眼神平静得让他心里有些发毛,“下次,你就带我去吧。我也很想见见你那些……每周三都一起打牌的老伙计。”

李卫国脸上的笑容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他拿起一块桂花糕递到周秀莲面前的碟子里,语气依旧自然:“行啊,没问题,下次一定带你去。你先尝尝这个桂花糕,看着挺不错的。”

周秀莲夹起一个白白胖胖的饺子,送进嘴里,慢慢咀嚼着。

熟悉的白菜和猪肉的香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可她却感觉不到丝毫往日的鲜美,只觉得满口都是难以形容的苦涩,比黄连还要苦上三分。

她强忍着喉咙里的哽咽和胃里的翻涌,硬是将那个饺子咽了下去。

那天晚上,周秀莲躺在熟悉的床上,听着身边李卫国平稳的呼吸声,再一次彻夜未眠。

黑暗中,她睁大眼睛,望着窗外透进来的、朦胧的月光,心里翻江倒海。

第二天上午,估摸着李卫国已经去菜市场买菜了,周秀莲走到电话机旁,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拨通了一个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主动联系的电话号码。

“喂,是马师傅吗?我是周秀莲。”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几秒钟,才传来一个苍老而带着明显惊讶的声音:“秀莲?真是你啊?哎呀,这都多少年没联系了……怎么突然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这位马师傅,是李卫国以前在机械厂工作时关系不错的同事,退休前一直在厂里的人事科工作,掌管着全厂的人事档案,退休也快有十二年了。

周秀莲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但细微的颤抖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马师傅,我……我想麻烦您个事儿,不知道您方不方便……”

“什么事儿?你说说看。”马师傅的语气带着长辈的温和。

“能不能……能不能请您帮我查查,卫国他……大概在1985年前后那段时间的档案?”周秀莲紧紧握着听筒,指节泛白,“我好像隐约听人提起过,他那时候……好像有过一次什么……内部审查的记录?具体我也不太清楚。”

“这个……”马师傅的声音明显犹豫了起来,带着为难,“秀莲啊,这都过去快四十年的老黄历了,那些陈年旧账,还翻它干什么呢?现在你们不都过得挺好的吗?”

“马师傅,我求您了。”周秀莲的声音里带上了无法掩饰的哭腔和恳求,她几乎是在哀求了,“我必须知道……我必须要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然我这心里……永远也过不去这个坎。”

电话那头的马师傅沉默了更长的时间,最后,还是重重地叹了口气,妥协了:“唉……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明天正好要去厂里的老干部活动中心一趟,顺便去档案室那边帮你找找看。不过我可先把话说在前头,那些老档案封存了很多年,积满了灰尘,管理也很混乱,不一定能查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谢谢您!太谢谢您了,马师傅!”周秀莲连声道谢,心里却丝毫没有感到轻松。

挂了电话,周秀莲的心依旧悬在半空。

她打开家里那台旧电脑,动作有些生疏地在搜索框里输入了“和平里老家属院”几个字。

她记得昨天听到那个叫志强的中年男人对孩子们说话时,语气温和,条理清晰,很像是一位老师。

于是,她又开始搜索城西片区几所小学的官方网站,一个个地点进去,仔细翻看上面公布的教师介绍和名单。

功夫不负有心人。

在城西第二小学的官方网站“师资力量”一栏里,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李志强,担任语文教研组组长,高级教师。

网页上附带着一张登记照。

照片上的李志强穿着干净整洁的白衬衫,戴着一副普通的黑框眼镜,脸上带着温和而又略显拘谨的笑容。

周秀莲用颤抖的手指,将那张照片不断放大,再放大。

她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张脸,越看,心里就越是一片冰凉,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那眉眼之间的神态,那鼻梁的线条,尤其是那微微上扬、带着一丝倔强意味的嘴角……简直就和年轻时候的李卫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周秀莲像一个着了魔的侦探,利用一切机会,悄悄地收集着所有可能与这件事相关的线索。

她通过小区里那位以爱串门、消息灵通著称的孙阿姨,有意无意地打听到,和平里小区5号楼,确实住着一位姓王的单身父亲,是附近小学的老师。

“你说李老师啊?那可是个好人!”孙阿姨一提起这个话题,就忍不住咂嘴称赞,“脾气特别好,有文化,有教养,见到我们这些老邻居总是笑眯眯地打招呼。就是命不太好,媳妇儿前几年得了急病,没救过来,撒手走了。留下他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拉扯着三个半大不小的孩子,真是挺不容易的。”

“那他……父母呢?都不在了吗?”周秀莲假装只是随口闲聊,心脏却紧张地揪紧了。

“听说他妈妈好像很早就去世了。他爸爸倒是还在,不过不跟他们住一块儿。”孙阿姨压低了声音,带着些同情和不解,“说起来也挺怪的,那老爷子听说每周三都会固定来看孩子,给孩子们买吃的玩的,陪他们吃饭玩耍,但就是从来不过夜,待上大半天,到下午肯定走。”

周秀莲的心,像是又被针扎了一下,细细密密地疼起来。

每周三,果然,就是李卫国雷打不动要去“打牌”的日子。

周五下午,周秀莲再次打车去了城西第二小学。

她依旧戴着那顶旧帽子和墨镜,像个心虚的窃贼,远远地站在学校马路对面的一棵大树下,目光紧紧盯着教学楼的方向。

下午三点半,清脆的下课铃声准时响起。

安静的校园瞬间沸腾起来,孩子们像一群群快乐的小鸟,从各个教室里蜂拥而出,走廊里充满了喧闹和活力。

周秀莲看到李志强从一间挂着“五年级语文组”牌子的办公室里走出来,怀里抱着一大摞厚厚的作文本。

几个学生立刻围了上去,似乎是在请教问题。

他耐心地停下脚步,弯下腰,指着学生手里的本子,认真地讲解着。

讲到关键的地方,他会微微扬起嘴角,露出一个温和而鼓励的笑容。

那个笑容,让周秀莲恍惚之间,仿佛穿越了四十多年的时光,看到了当年在纺织厂夜校里,第一次给她讲解图纸时,那个年轻、认真、带着几分书卷气的李卫国。

等到学生们散去,李志强抱着那摞作业本,朝着教师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周秀莲鼓起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快步穿过车流不多的马路,径直走到了李志强的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李老师,您好,打扰一下,我……我想跟您打听个事儿。”周秀莲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

李志强停下脚步,脸上露出略显诧异但依旧礼貌的神情,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温和地笑了笑:“阿姨,您好,您想打听什么事?”

他的声音清澈、温和,带着一种教师特有的、让人安心的亲和力。

周秀莲近距离地看着这张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破肋骨。

如此近的距离,她更加确信无疑——李志强的眉眼、脸型轮廓、甚至说话时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神态,简直就是李卫国年轻时的翻版!

“没……没什么了。”周秀莲张了张嘴,原本准备好的那些试探性的话,在接触到对方那双清澈而疑惑的眼睛时,突然一个字也问不出口了。

她像是被抽干了力气,颓然地摇了摇头,声音沙哑而疲惫,“对不起,李老师,可能……可能是我认错人了。”

“没关系。”李志强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礼貌地点了点头,抱着那摞沉重的作业本,与她擦肩而过,继续朝办公室走去。

周秀莲独自站在原地,望着那个挺拔而又带着一丝生活重压的背影渐渐走远,眼眶一阵发热,差点当场落下泪来。

一个可怕的、她一直不敢深想的念头,此刻无比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如果李卫国真的有一个儿子,那么,按照时间推算,这个儿子现在应该多大年纪了?

她默默地在心里计算着年份,李志强看起来四十出头的样子,而1985年,距离现在,正好是三十八年……

这个时间点,与她之前查到的信息,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周秀莲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心情沉重得像是压上了一块千斤巨石。

李卫国正在厨房里准备晚饭,听到她回来的动静,探出头来,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让她此刻觉得无比刺眼的笑容:“回来啦?我正炖着你爱喝的冬瓜排骨汤呢,马上就好。”

“嗯。”周秀莲低低地应了一声,弯腰换鞋,然后走到沙发边,重重地坐了下去。

她看着李卫国在厨房里那个忙碌了半辈子、她依靠了半辈子的背影,一股混合着愤怒、委屈、悲伤和绝望的情绪,猛地冲上了头顶。

她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打破了屋子里虚假的宁静:“卫国,你老实告诉我,你年轻的时候……到底有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李卫国端着汤碗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缓缓转过身来,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和不自然,眼神也开始游移不定:“秀莲,你……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到了,随便问问。”周秀莲抬起头,目光锐利得像两把刀子,直直地刺向李卫国,不给他任何闪躲的机会,“我们结婚,到今年整整五十五年了。这五十五年里,你……你有没有什么事情,是一直在瞒着我的?”

李卫国沉默了下来,厨房里只剩下汤锅里“咕嘟咕嘟”的翻滚声。

过了好几秒,他才放下汤碗,走到周秀莲身边坐下,伸出手,想像过去无数次那样,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安抚她的情绪:“秀莲,你是不是最近太累了,身体不舒服?还是听外面什么人说了什么闲话?别胡思乱想,我们这么多年都过来了……”

“我没有胡思乱想!”周秀莲猛地偏过头,躲开了他伸过来的手,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颤抖,“李卫国,你看着我!你老老实实回答我,如果……如果有一天,我不小心知道了什么……你原本打算瞒我一辈子的事情,你会主动跟我坦白吗?你会跟我说实话吗?”

李卫国的手尴尬地僵在半空中,他的目光彻底避开了周秀莲的逼视,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变得干涩而紧绷:“你……你到底……想说什么?你到底知道了些什么?”

“没什么。”周秀莲死死地盯着他看了半晌,看着他眼神里的慌乱和躲闪,最终,像是被抽走了全身所有力气一样,颓然地垂下了眼帘,松了口,“我就是……心里有点乱,随便问问而已。”

她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或者说,她内心深处,其实仍然害怕听到那个早已清晰的、残酷的答案。

那天晚上,趁着李卫国在卫生间里洗澡,传来哗哗水声的时候,周秀莲开始了她这辈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针对自己丈夫的、彻底的“搜查”。

她先翻遍了卧室里所有的衣柜、抽屉,除了他们两人多年的旧衣物和一些不值钱的小物件,一无所获。

接着,她又检查了床头柜,里面只有一些常备药品、老花镜和几本旧杂志。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那间位于阳台角落、常年锁着的小储藏室。

李卫国以前总是说,那里面堆满了他从机械厂带回来的各种废旧零件、工具和一些没用的旧资料,又乱又脏,到处都是灰尘,不让她进去,怕她不小心被绊倒或者弄脏衣服。

这么多年,出于对他的信任,她也确实从未进去过,甚至连钥匙放在哪里都不知道。

可现在,她顾不了那么多了。

她走到李卫国平时放随身物品的五斗柜前,翻找了一会儿,最终在第一个抽屉的角落里,摸到了一把小小的、已经有些生锈的铜钥匙。

拿着那把冰冷的钥匙,周秀莲深吸一口气,走到了储藏室门口。

钥匙插入锁孔,轻轻一拧,“咔哒”一声,锁开了。

一股混合着灰尘、铁锈和陈旧纸张的、沉闷的气味扑面而来,让她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她摸索着打开里面那盏功率很低的白炽灯,昏黄的灯光勉强照亮了这个狭小的空间。

果然如李卫国所说,里面堆满了各种杂物。

墙角码放着捆扎好的、早已泛黄的旧报纸,旁边是几个看起来十分笨重的旧木箱。

周秀莲挽起袖子,开始动手翻找。

她拉开一个木箱,里面是一些封面模糊的旧书和技术手册。

她耐心地将这些东西一层层搬开,手指在箱底摸索着。

突然,她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冰凉、坚硬的物体。

那是一个藏在最底下的、长方形的铁皮盒子。

她用力将那个盒子拖了出来。

那是一个非常旧的饼干盒,铁皮上印着的“丰收”图案和字样,已经斑驳脱落了大半,边缘也有些锈迹。

周秀莲用袖子拂去盒盖上厚厚的灰尘,然后,用微微颤抖的手,打开了它。

一股浓郁的樟脑丸的味道,混杂着陈旧纸张的气息,立刻涌了出来。

盒子里面,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一个用牛皮纸做封面、已经严重发黄变脆、边角磨损的笔记本。

周秀莲颤抖着拿起那个本子,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页。

只见上面,用蓝色的钢笔水,写着一行清晰而熟悉的字迹:1985年4月,汇款40元,给淑芬。

她的心猛地一沉,继续往下翻。

接下来,每一页都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一笔笔汇款:时间、金额、收款人,写得清清楚楚,工工整整。

从1985年开始,一直到上个月,将近四十年的时间,几乎每个月都没有间断过。

汇款的金额,也从最初的40元,慢慢涨到了150元、500元,一直到最近几年的每个月5000元。

更让她心惊的是,在每一笔汇款记录的旁边,都用红色的圆珠笔,画上了一个小小的勾,旁边还写着简短的备注,比如“小勇幼儿园学费”、“志强买房借款”、“孙女买钢琴”等等……

周秀莲的手抖得不成样子,几乎拿不住那个沉重的账本。

1985年!那时候他们结婚才几年?日子过得紧紧巴巴,她记得清清楚楚,李卫国总是跟她抱怨厂里效益不好,奖金也少,让她平时买菜做饭都要精打细算,能省则省。

原来,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在偷偷地、持续不断地,往外寄这么多钱!

账本的下面,压着几张彩色照片。

周秀莲拿起最上面一张,照片上是一个三四岁左右的小男孩,胖乎乎的脸蛋,对着镜头笑得格外开心,左边脸颊上那个深深的小酒窝,格外显眼。

照片的背面,是李卫国那熟悉的笔迹:小勇三岁,2021年摄。

第二张是一个扎着两个羊角辫、穿着粉色公主裙的小女孩,站在公园的草地上。

背面写着:孙女上小学,2019年秋。

这些字,周秀莲太熟悉了。

是李卫国的字,那种略带连笔、却又工整有力的字体,她看了五十五年,闭着眼睛都能认出来!

周秀莲将照片放回盒子,手指触碰到了盒子最底层,一张被折叠得整整齐齐的、颜色深黄的信纸。

她将信纸抽了出来,缓缓打开。

信纸的边角已经磨损、破裂,上面熟悉的字迹,也因为年代久远而有些模糊。

信的开头,赫然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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