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哐哐哐。”门被砸得发颤,葛生优刚端起的搪瓷茶杯顿在半空,琥珀色的茶渍溅在虎口。
开门的瞬间,两股气息撞在一起:年轻夫妻身上的汗味混着孩子的药味,压过了他手里茶的清香。
男的赵磊攥着洗得发白的化肥布袋,指节捏得泛青,布袋里的金桔滚得“咕噜”响,有两颗还掉在门槛上。
女的刘娟眼睛肿得像浸了水的桃,眼泪砸在水泥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怀里裹小被子的孩子,脸蛋通红,呼吸重得像拉风箱。
“陈叔,对不住!”赵磊把布袋往他怀里塞,声音发紧。
01
葛生优退休那年刚满六十,从机械厂车间主任的位置退下来,没去跟老伙计们凑局下棋,也没学广场舞,反而在一楼小院门口的空地上刨了个坑。
坑刨得深,他蹲在地上用手把土捏碎,连小石子都捡出来。
这是他当车间主任时养成的习惯,做事要细,不能留隐患。
树苗是托老家侄子寄来的,细得跟筷子似的,叶子蔫哒哒的,根须上还沾着老家的黄土。
邻居王婶路过时,手里拎着刚买的菠菜,探头看了眼:“老葛,你栽这玩意儿干啥?不如种月季,开花还能看。”
他没反驳,只是把树苗放进坑里,扶直了才填土。
“我老伴以前爱喝金桔蜜,”他说这话时,手指在树苗根部按了按,把土压实,“栽棵树,以后自己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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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婶“哦”了一声,没再多说,转身走了。
葛生优知道,老伴走了三年,这些邻居早忘了她爱喝金桔蜜的事,就像忘了他以前每天早上都要绕到巷口买豆浆。
现在豆浆还买,只是买两份,一份放在老伴的遗像前,凉了再倒。
从那天起,葛生优的生活多了件事:每天早上五点准时起床,拎着个旧塑料桶接自来水。
桶是机械厂十年前发的,印着“安全生产”的红字掉了一半,桶底还有个小裂缝,接水时得斜着放。
他把水晒到太阳出来,才拎去浇树,嘴里还念叨:“晒热了,不冻根。”
浇水时他蹲在树旁,手指扒开根部的土,看有没有杂草。
有杂草就连根拔,哪怕只是刚冒头的嫩芽;
叶子上生了蚜虫,他不用农药,找了个旧牙刷,蘸着肥皂水一点一点刷,刷完还对着叶子吹口气,像哄小时候的孙子。
春去秋来,金桔树慢慢长粗了。
树干从筷子粗变成手腕粗,枝桠伸到院墙外,夏天开了满树小白花,香得路过的人都要停下抽鼻子。
入秋时,枝头挂了串串青果子,慢慢转黄,像缀了满树的小灯笼。
葛生优每天都去数,从五十六颗数到七十九颗,数的时候嘴角会翘。
等国庆孙子来,就能摘下来泡蜜了,孙子上次视频还说“爷爷泡的金桔蜜最好喝”。
变故是九月底开始的。
那天早上他照常去树旁,刚蹲下来要拔草,眼睛突然顿住:
树顶最显眼的位置,三颗最黄的金桔没了。
他抬头往上看,枝桠上留着三个新鲜的桔蒂,沾着露水,掐断的地方很整齐,像是用手掰的,不是剪刀剪的。
他伸手摸了摸桔蒂,指尖沾了点透明的汁液,黏糊糊的。
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不是心疼果子,是觉得别扭。
这树就长在门口,来往的人都能看见,想要果子可以说一声,哪怕摘一两颗尝尝,他也不会在意。
可偷偷摘,像车间里偷零件的学徒,透着股不尊重。
接下来几天,果子丢得更有规律了。
每天早上五点半他去看,树顶或树侧的熟金桔总会少两三颗,桔蒂都是新鲜的,有时候树底下还会掉片被碰断的叶子。
他开始留意,早上四点多就醒了,趴在窗帘缝里往外看。
天没亮,院门口黑乎乎的,只能听见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偶尔有猫跑过,除此之外,什么动静都没有。
晚上他也没去遛弯,坐在客厅里看电视,耳朵却盯着门外。
听见脚步声就往窗外瞟,看见邻居李大爷散步回来,看见王婶倒垃圾,就是没看见摘果子的人。
他心里犯嘀咕:这人手脚挺轻,还专挑熟的摘,不像是小孩恶作剧。
邻居们也发现了。
李大爷早上买油条路过,看见他蹲在树旁叹气,手里的油条还冒着热气:“老葛,装个监控啊,一百多块钱,谁偷了一查就知道。”
王婶来串门,把刚烙的饼放在他家案板上,饼还热乎:“要不你就骂两句,让偷果子的听见,知道你不是好欺负的。我家以前种的黄瓜被偷,我站门口骂半小时,后来就没人敢动了。”
葛生优给他们倒了杯茶,茶是老家寄来的绿茶,叶子在杯子里慢慢舒展。
“再看看,”他抿了口茶,舌尖尝到点涩味。
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点谱。
最近总看见一对年轻夫妻在附近走,男的赵磊扛着个工具箱,上面印着“水电维修”,字都磨花了;
夫妻俩每次路过他家门口,都走得特别慢,赵磊会往金桔树上瞟两眼,刘娟则抱着孩子低头走,像是怕被人看见。
那天早上买早点,他在巷口的包子铺碰到赵磊。
赵磊手里拿着两个肉包,塑料袋都快被捏破了,正要往回走。
“早啊,小伙子。”葛生优先开了口,他记得这小伙子上次帮三楼张奶奶修过水管,手挺巧。
赵磊愣了一下,赶紧点头:“陈叔早。”
“孩子没一起来?”葛生优问,眼睛往他身后瞟了瞟。
“孩子有点咳嗽,在家躺着呢。”
赵磊的声音有点低,说完就匆匆走了,脚步快得像在躲什么,没敢多聊。
葛生优看着他的背影,手里的豆浆杯凉了点。
02
金桔连续丢了一周,树顶的熟果子已经没剩多少了。
葛生优还是没装监控,也没骂街,每天照常浇水、拔草,只是早上看树的时间更长了些,有时候会蹲在树旁,看有没有留下别的痕迹。
有天早上,他在树底下捡到个塑料小鸭子玩具。
黄色的,翅膀断了一只,身上还沾着点泥土,应该是孩子掉的。
他把玩具捡起来,用袖子擦了擦,放在门口的石阶上。
要是谁家孩子丢了,回来找就能看见。
可等了两天,没人来拿,玩具还在石阶上,倒是树顶上又少了两颗金桔,桔蒂上的露水还没干。
邻居们的议论多了起来。
下午太阳好,几个大妈坐在小区的长椅上晒太阳,手里织着毛衣,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飘到葛生优的院子里。
“老葛家的金桔天天被偷,他还不着急,真是好脾气。”
“我看就是外来的务工人员偷的,你看楼下那对夫妻,带着个孩子,穿得也不好,肯定缺钱。”
“上次我看见那男的在老葛家树底下站了半天,眼睛直盯着果子,不是他是谁?”
葛生优坐在院子里的小马扎上,手里拿着个小铲子给花松土,没插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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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前几天晚上,大概十一点多,他起夜时听见门外有轻微的脚步声,还有树枝晃动的“沙沙”声。
他轻手轻脚走到窗帘缝前,往外看。
月光很亮,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树旁,踮着脚,伸手够树顶的果子。
那人手里没拿袋子,摘了两颗就揣进兜里,转身走了。
晚上葛生优坐在院子里,看着金桔树。
风吹过,果子晃了晃,有颗半熟的果子掉在地上,“啪”的一声。
他捡起来,擦了擦,放进嘴里嚼了嚼,有点酸,也有点甜。
03
金桔丢到第十天的时候,树顶的熟果子已经没剩几颗了,连半熟的果子都少了两颗。
那天早上,葛生优发现树侧的枝桠上,一颗刚转黄的果子没了,桔蒂上还沾着泥土,像是摘的时候太急,碰掉了根部的土。
他蹲在树旁,手指碰了碰桔蒂,心里有了主意。
不是要惩罚谁,是想让偷果子的人别再偷了。
他还想给孙子留半树果子,泡金桔蜜。
回家后,他找了个旧喷壶。
是以前老伴浇花用的,壶嘴有点堵,他用针捅了捅,捅出好几根干了的花泥。
晚上十点半,等邻居家的灯都灭得差不多了,葛生优拎着喷壶出门。
秋夜有点凉,他披了件深蓝色的外套,是以前厂里发的工作服,袖口磨破了,他缝了块补丁。
站在树旁,他抬头看了看枝桠上的果子,然后举起喷壶,从树顶开始,一颗一颗喷。
喷的时候很仔细,每颗果子都转着圈喷,连叶子背面都喷了点。
喷完一棵树上的果子,花了快二十分钟,他的胳膊都酸了,放下喷壶揉了揉。
最后站在树底下,抬头看了看,月光照在果子上,有点反光,像是裹了层薄霜。
接下来两天,金桔还是丢。
葛生优没着急,反而觉得有点意外。
白天碰到赵磊的时候,赵磊正在小区里给张阿姨家修水管。
他穿着蓝色的工装,袖口磨破了,额头上全是汗,手里拿着个扳手,正拧水管上的螺丝。
看见葛生优路过,他赶紧停下手里的活,点头问好:“陈叔,上班去啊?”
“嗯,买点菜。”葛生优笑了笑,眼睛往他手里的工具看了看,没发现袋子,也没发现金桔。
赵磊没多聊,说了句“您慢走”,就继续拧螺丝了,只是手上的动作有点慌,扳手差点掉在地上,他赶紧用手接住,脸有点红。
葛生优走到菜市场,买了点白菜和萝卜。
冬天快到了,要腌点咸菜。
04
葛生优“布局”后的第三天傍晚,他正在客厅里看新闻联播。
手里拿着个搪瓷碗,吃着早上剩下的小米粥,粥有点凉了,他时不时用勺子搅一搅。
电视里正在播天气预报,说明天要降温,他想着明天要给树裹层塑料布,别冻着。
突然,“哐哐哐”的敲门声响起,比平时邻居串门的声音急多了,震得门都有点晃,他手里的粥碗没拿稳,粥溅出来几滴,落在裤子上。
他放下碗,用纸巾擦了擦裤子上的粥渍,起身去开门。
门刚拉开一条缝,就看见赵磊和刘娟站在门口,脸色比前几天更差了,像是一夜没睡。
赵磊手里还是攥着那个化肥布袋,布袋鼓鼓囊囊的,里面的金桔滚得“咕噜”响,有两颗还从袋口掉出来,滚到葛生优的脚边。
他的手指关节捏得泛青,手背的青筋都鼓起来了,像是用了很大的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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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娟怀里抱着孩子,孩子裹在小被子里,只露出个小脑袋,脸蛋通红,嘴唇干得起皮,呼吸声很重,像是喘不过气。
刘娟的眼睛肿得像核桃,脸上还挂着眼泪,看见葛生优,眼泪又掉下来,砸在怀里的小被子上,湿了一小块。
“陈叔,对不住!”
赵磊把布袋往他怀里塞,布袋有点沉,葛生优接过来的时候,手都往下沉了沉。
金桔还带着点温度,像是刚从家里拿出来的,沾着点泥土。
“我们不该偷您的金桔,是我们糊涂,是我们不对。”
刘娟的声音哽咽着,话都说不完整,手紧紧抱着孩子,像是怕孩子掉下来。
葛生优把布袋放在门口的台阶上,往旁边让了让:“有话进屋说,外面冷,别冻着孩子。”
“不进屋了,我们说完就走,不耽误您。”
赵磊摇了摇头,声音里全是愧疚,头也不敢抬,盯着自己的鞋尖。
他的鞋子是旧的,鞋底都磨平了,鞋边还开了胶。
“我是个水电工,这阵子没活干,手里没多少钱。”
赵磊的声音越来越低,“孩子得了胃炎,快一个月了,吃什么都吐,嘴里总发苦,什么都不想吃。上次在您家树底下捡了个掉落的金桔,孩子吃了,说不苦了,还能吃半碗粥。”
“我们也想跟您说,想跟您要几颗,可实在不好意思。”
刘娟抱着孩子,身体抖得厉害,“我们怕您不同意,怕您觉得我们麻烦,所以就……就晚上来偷,每次只摘两三颗,想着您不会发现,想着孩子能多吃几天。”
葛生优看着孩子,孩子闭着眼睛,眉头皱着,像是很难受。
心里有点软。
他想起自己孙子小时候发烧,也是这样皱着眉头,哭得撕心裂肺。
他刚要开口说“以后想吃就来摘,不用偷”,刘娟突然哭出声,眼泪掉得更急了:
“今天早上孩子吃了金桔后,就开始吐,吐了三次,把吃的粥都吐出来了,现在还在社区医院挂水,烧到39度。我们……”
刘娟的话没说完,赵磊突然往前迈了半步,双手攥得更紧了,指节都泛白了,声音里的恐惧藏都藏不住,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陈叔,您实话告诉我们,您是不是……是不是在那些金桔上喷了什么东西?”
05
赵磊的话一出口,空气像被冻住了。
风裹着秋凉灌进门口,吹得葛生优的外套下摆晃了晃,也吹得刘娟怀里的小被子动了动。
孩子哼唧了一声,像是被风吹得冷了,刘娟赶紧把被子裹紧,手都在抖。
葛生优看着赵磊发红的眼睛。
那里面全是恐惧,还有愧疚,像是既怕他说“是”,又怕他说“不是”。
刘娟的眼泪还在掉,砸在小被子上,没声音,却看得人心慌。
邻居家的灯亮了一盏,是二楼的李大爷,大概是被敲门声吵醒了。
李大爷的声音从楼上飘下来:“老葛,怎么了?这么晚了还这么吵?”
葛生优没回头,只是对着楼上喊:“没事,李大爷,邻居家有点事,马上就好。”
楼上的灯又灭了,空气重新安静下来,安静得能听见孩子的呼吸声,能听见赵磊和刘娟的心跳声,能听见风刮过金桔树的“沙沙”声。
赵磊的肩膀抖得更厉害了,像是快站不住了,他扶了扶旁边的墙,声音比刚才更轻,却更急:
“陈叔,您说句话啊,是不是喷了农药?要是喷了,我们好带孩子去大医院,要是……要是没喷,我们也放心。”
刘娟抱着孩子,眼泪把小被子都浸湿了,她看着葛生优,眼神里全是哀求:
“陈叔,求您了,告诉我们吧,孩子还小,不能出事啊。”
葛生优看着他们,看着怀里的孩子,心里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