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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选出“社会主义”市长,为何成为美国两党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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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11月4日,纽约经历了一场历史性的选举。34岁的曼达尼以微弱优势夺下市长宝座,成为纽约史上最年轻的市长,也是第一位来自穆斯林社区的市长,以及第一位以“民主社会主义”作为政治旗号的市长。这一结果不仅震动全美,也让共和、民主两党同时陷入了错愕。

在共和党的叙事中,曼达尼被称为“特朗普最大的噩梦”;而在民主党内部,他的胜出也同样引发了建制派的紧张与不安。一场市长选举竟能同时触动两大阵营的敏感神经,这不禁让人追问:为什么这位年轻人的胜选,会在美国政坛掀起如此大的波澜?

要理解“曼达尼现象”,首先得搞清楚他的政治底色——“美国民主社会主义者”究竟是怎么回事?它又与传统的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有何区别?又为什么偏偏会在当下的美国都市政治里 产生如此强烈的共鸣?



“民主社会主义者”简称DSA,既是一种政治理念,也是一个政治实体。由左翼少数派于1973年创立。经过几十年的发展,现在它已经是美国最大的社会主义组织,拥有约10万名缴费成员,支部遍布全美各地。

不过,“民主社会主义者”这个名字听上去很“激进”,甚至常常被媒体和政治对手贴上“共产主义者”的标签。但实际上,它和传统意义上的社会主义、共产主义差别很大。

传统社会主义强调以生产资料公有制为主体,推行计划经济体制,实行按劳分配。共产主义则在此基础上更进一步,它设想在生产力高度发达之后,全面废除私有制,转而实行按需分配,最终构建一个无阶级、无国家、无政党的理想社会形态。

相比之下,美国的“民主社会主义者”并不想推翻资本主义,也不追求废除私有制。他们的核心目标是改良现有的资本主义。并且,他们之所以要在“社会主义”前面加上“民主”两个字,其实就是为了强调一件事:所有改革都必须在现行制度内完成,不搞一党制,不搞计划经济,不搞全面公有制。

从具体政策来看,他们的典型主张包括:建立全民医保,让所有人都能看得起病;提高最低工资,确保劳动者基本生活有保障;加强公共教育和高等教育公平,让贫困家庭的孩子也有机会改变命运;向富人增税,缩小贫富差距,防止财富过度集中等等。

在我们看来,这些主张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在强调个人自由、市场经济、小政府、低税收的美国,任何涉及“扩大政府角色”、“提高税收”、“增加公共福利”的主张,在保守派眼里都可以被打成“社会主义”。

换句话说,“美国民主社会主义者”并不是革命者,而是现行制度的“修补匠”。他们希望在不彻底颠覆既得利益格局的前提下,给现行制度打一些“补丁”,好让资本主义看起来更像样、更体面一些。

曼达尼就是“美国民主社会主义者”的典型代表,因此他的胜出 才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曼达尼除了“共产主义者”的标签,他身上还有两个十分显眼的标签。一个是穆斯林归化移民;二是亲巴勒斯坦立场 被贴上的“反犹主义”标签。现年34岁的曼达尼是个90后,出生于乌干达,5岁迁居南非,7岁举家移民纽约。2020年才正式进入政界,从政经历还不到五年。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几乎贴满“选举政治不正确”标签的政治小白,居然当选了美国最富裕大都市的市长,引发震动可想而知。不过,真正让外界惊掉下巴的是他胜选的原因——鲜明的“社会主义”主张。



在此次选举中,曼达尼多次提出带有美式社会主义色彩的政策主张,其中最吸引眼球的是“生活成本议程”。他提出,将冻结100万套公寓租金增长、提供“免费公交服务”和“免费托育服务”,并对小企业进行扶持,到2030年将最低工资标准提高到每小时30美元。他还承诺对年收入超过100万美元的纽约市民加税,为这些福利提供资金支持。

媒体和选举分析人士普遍认为,正是这些“民主社会主义”的政策理念,使曼达尼脱颖而出。其中,Z世代的支持犹为关键。根据选举数据显示,曼达尼在18至30岁的年轻选民中获得了压倒性的支持。年轻人对于传统政治套路兴趣索然,却对住房、交通、托育服务以及教育公平等议题高度关注,曼达尼的政策设计精准对接了他们的实际需求,从而合力将他推上了市长的宝座。《纽约时报》评论指出,曼达尼自称民主社会主义者,却能够将选民面临的经济困境转化为切实可行的政策方案,是他胜选的重要原因。

换句话说,曼达尼并不是政治奇迹。他的崛起背后,是年轻时代正在发生的深层政治转向。

那么,为什么在最能代表资本主义的国家、最推崇资本主义的城市,会出现年轻人热烈拥抱一位“社会主义者”市长的现象呢?

其实,硅谷亿万富翁、PayPal创始人彼得·蒂尔在2019年就给出了一个直白的解释。他说:“当70%的千禧一代说他们支持社会主义时,我们不能简单地斥责他们愚蠢、天真或者被洗脑。如果一个人背着学生贷款、交不起房租、资产为负,在资本主义体系里什么也得不到,他当然要反对它。”

二战后,“美国梦”有一个最基本的社会共识:只要努力工作,你就能买得起房,养得起家,过上更好的生活。而这也是让工人阶级成为资本主义最坚定的拥护者的根本原因,因为他们相信他们终究是这个体系的受益者。

但如今,这个共识被单方面打破了。从克林顿到特朗普,近几十年的多位美国总统,都是出生在1946年前后的婴儿潮时期。这一代人不仅掌握了政治、经济和文化的顶层权力,还通过房地产政策、金融工具筑起了财富创造的壁垒。他们享受了战后低廉教育和住房的红利,却把福利的闸门关了,留给年轻人的是天价账单、零工经济和不断攀升的国债。

当纽约布鲁克林年轻人发现,打三份工 才勉强租得起没窗的地下室,而华尔街的对冲基金经理 只靠资本利得税优惠就能日进斗金时,资本主义在他们眼里 就不再是自由和机会,而是一种制度枷锁。



曼达尼的胜选,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年轻一代——那些在资本主义体系中被边缘化、背负沉重负担的“无产者”——对老人政治的一次强烈反击。

当然,曼达尼的成功当选不仅是政策号召的胜利,更是选举策略的成功。他利用了“民主社会主义”标签,将选民面对的复杂经济困境转化为直观可感的政策议程。虽然他的主张在今后也不太可能完全兑现,但胜选事实说明,资本主义内部的矛盾正在累积,急需要通过一次自我改良来实现进化。

这也是纽约年轻人拥抱“社会主义者”市长的底层逻辑:每当资本主义陷入合法性危机,它都会主动吸收部分社会主义理念来续命。曼达尼的崛起,正是这种历史传统在当代纽约的延续。

从19世纪开始,工业革命的浪潮席卷而来,英国的工厂主驱使童工每天工作16小时,而矿工则在毫无安全保障的井下作业。资本主义以一种近乎野蛮的方式压榨着劳动者。

在这种背景下,欧文等人的空想社会主义思想,为工人运动提供了理论武器。街头抗争从零散骚动演变为宪章运动,最终迫使英国政府承认了工会的合法地位,并通过了《十小时工作法案》,加强了对劳动者的保护。这些措施都没有触及私有制,却将阶级冲突的焦点从“是否要资本主义” 转移到了“要什么样的资本主义”,并使这套制度又延续了将近百年。

20世纪初,社会主义政党在欧洲崛起,资本主义第一次真正感受到“被取代”的压力,于是开始了第二轮自我改良。美国老罗斯福开启“进步时代”,打击托拉斯,限制垄断权力;德国俾斯麦建立世界首个包括疾病、工伤、养老的社会保险体系。这些举措进一步提高了劳动者的地位,但本质不是资本家的慷慨施舍,而是恐惧倒逼的调整。

到了1930至40年代,西方大萧条让市场原教旨主义理论破产,而二战后的苏联模式却展现出惊人的吸引力。五年计划实现了快速工业化,全民就业、免费医疗、廉价住房让西方工人阶级心生向往。1956年匈牙利事件前,法国共产党在选举中的得票率接近30%,意大利共产党成为第二大党。西方政治精英意识到:若不能证明资本主义的优越性,工人阶级迟早会投票选择社会主义。

为了削弱苏联社会阵营的影响力,资本主义迎来了最大规模的改良。英国在1946年至1979年间,建造了超过500万套公屋,让40%的人口住进了政府廉租房;法国戴高乐1945年建立了全民医保体系,公立医院床位占到70%,将医疗从市场商品变为了公民的基本权利;德国则在1951年通过了《煤钢共决法》,强制大企业监事会必须有半数工人代表。让劳动者直接参与决定投资、裁员、工资等核心事务,打破了"资本垄断权力"的逻辑;瑞典社民党更是创建了“第三条道路”,用90%的边际税率换来了免费教育、免费医疗、免费托育服务和失业救济福利,硬是将收入差距从1:8压缩到1:3。



现在来看,这些改良实际上都是将社会主义纲领中的民生政策,嵌入到了资本主义的体系里。但正是这些制度性让步,筑起了战后西方所谓“福利国家”的体系框架。在1945年至1975年间,西方GDP年均增长超过5%,贫富差距减半,工人实际工资增长80%,罢工次数则锐减60%,直接催生了资本主义整体繁荣的"黄金三十年"。经济学家熊彼特一针见血地指出:“资本主义是用社会主义的药方,救了自己的命。”

然而,当苏联解体后,资本主义的让步便戛然而止了。资本家开始反问“为何要给穷人分钱?”,政策的天平再次向资本倾斜,放松金融监管,给资本减税,削减社会福利,贫富差距拉大。尽管全球化红利一度掩盖了这一些问题,但2008年的金融危机撕开的口子,却在不断蔓延。

近些年,逆全球化带来的经济停滞让这些结构性矛盾更加突出。加之资本的盘剥手段更趋精密,西方社会底层的获得感不断下滑。与此同时,中国式现代化的建设成就 却与西方内部的制度疲态形成鲜明对照,展示出另一种发展可能。在外部竞争与内部压力的双重挤压下,西方社会再次出现了“自我改良”的冲动。

曼达尼所代表的美国民主社会主义者敏锐捕捉到这一历史契机,提出对资本主义进行“人性化调整”的口号,主张解决住房、教育、社会保障等民生痼疾,这个思路本质上与几个世纪以来资本主义自我改良的传统一脉相承:为的是继续延长这套制度的生命周期。

那么,对于这样一位资本主义的改良者,曼达尼的当选又为何会同时震撼两大阵营呢?简单来说,是因为它同时触及到共和民主两党最敏感的问题。



对共和党来说,曼达尼的政治路线几乎是一把专门为破解特朗普式民粹主义打造的“利刃”。

第一刀落在MAGA的基本盘上。

特朗普过去几年一直努力把共和党包装成“工人阶级政党”,试图把经济焦虑转化为文化战争议题,用身份政治 稳固白人工人和部分拉丁裔、非裔底层选民的支持。可曼达尼的打法截然不同。他把阶级政治重新放到桌面上,用“你付得起房租吗”、“你能用得起托育服务吗”、“公交为什么这么贵”这些最朴素的问题直击工人阶层的生存痛点。然后再抛出免费公交、免费托育服务、公寓租金冻结这些实实在在的好处打动他们,而不是重复“机会平等”的抽象概念。

选举数据显示,曼达尼在年轻男性、拉丁裔和非裔选民中的支持率奇高,这些正是特朗普2024年重点争取的群体。他证明,经济民粹主义不必依附于排外民族主义,同样能动员底层。 而这对特朗普来说却是釜底抽薪。

曼达尼的第二刀砍中的是共和党最倚重的意识形态工具箱。

从1917年“红色恐慌”到麦卡锡主义,美国政治长久以来把“共产主义”作为一种万能恐吓标签,用于压制工会、打击改革者。冷战结束后,这个标签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演变成一种政治武器:它不再指向真正的“共产主义”,而是指向任何要求提高税收、扩大福利、管制资本的人。尤其是美国右派常常会通过给政敌贴“共产主义”标签的方式,来吓唬选民。

特朗普将曼达尼称为"共产主义狂热分子",就是沿用了"红色恐慌"战术。但曼达尼的胜选打破了这个逻辑——他公开自称“民主社会主义者”,不仅没有失票,反而赢得市长宝座。这说明在年轻一代选民中,“社会主义”、“共产主义”已不再是洪水猛兽。而对于曼达尼提出的对富人加税和市营杂货店等政策,也不被认为是什么“红色威胁”,而是务实的民生解决方案。而对共和党来说,这却意味着他们的攻击话术失效了。

曼达尼的第三刀砍断了共和党2026年中期选举的部署。

原本他们一直认为民主党会在内部分裂中自乱阵脚,可曼达尼的胜利反而为“左翼民粹对抗右翼民粹”提供了成功范本。如果这一模式在宾夕法尼亚、亚利桑那等摇摆州出现复制效应,共和党就必须在两个方向同时防守:既要应对传统民主党选民回流,又要防止左翼继续蚕食他们辛苦经营的MAGA基本盘。

更棘手的是,曼达尼的政策魅力已经突破城市边界,向郊区中产阶级渗透。尤其是“免费托育服务”等家庭友好政策,在郊区女性选民中反响强烈,而这些区域正是共和党在2024年翻盘的关键支点。一旦这些中产选民觉得左翼民生方案更能解决他们的生活困境,共和党的盘算就会被彻底改写。



民主党建制派之所以对曼达尼心生警惕,表面上是路线分歧,深层则是权力结构与代际更替带来的不安。

几十年来,建制派始终坚信“温和中间才能赢得全国大选”,这是舒默、科莫等民主党政治老人的政治宗教。可曼达尼的胜利却无情地戳破了这个信条。他击败的正是代表中间路线的科莫,等于告诉全党:所谓“安全牌”并不安全,他甚至可能在初选中不堪一击。

中间派智库“第三条道路”甚至警告,称曼达尼的胜选将成为“击溃特朗普主义进程中的一场灾难性倒退”。这乍听起来宛如一个悖论——左翼的胜利,怎么会反而损害反特朗普的大业呢?其实,这背后潜藏着的正是民主党深深的隐忧:曼达尼的崛起如果被更多激进左翼势力所效仿,民主党在意识形态坐标上就会“过度向左偏移”,就有可能 吓跑中间选民。

比路线争论更令建制派坐立难安的是代际权力的断层。曼达尼是90后穆斯林移民后裔,他没有得到民主党内大佬的支持,他的政治资本也不是来自华尔街与大企业金主,而是来自庞大而分散的小额捐款和草根组织。他从数千名小额捐赠者那里筹来700万美元,再加上桑德斯和AOC的背书,向全党展示了一条绕开传统金主网络的独立路径。科莫败选后无奈感叹: “这不是我父亲的民主党”,其实折射的就是建制派对失去候选人遴选权 和议题控制权的恐惧。

更棘手的,是曼达尼给民主党带来的整合难题。他对巴勒斯坦运动持同情立场,直接冲撞了民主党长期维系的亲以色列外交路线,而这一路线不仅关乎外交,它更直接牵动着民主党金主基本盘的稳定。因为,犹太裔捐赠者向来是民主党最为稳固的资金支柱之一。

建制派因此陷入两难:若全面拥抱曼达尼,就等于承认左翼路线具有全国复制价值,冒着在温和派选区引发反弹的风险;若继续边缘化他,又会把党内裂痕在全美选民面前全盘暴露,让民主党陷入“党争”的困境。

换句话说,曼达尼不只是地方政治中的一颗新星,而是对民主党建制核心逻辑的一次结构性挑战,这才是让民主党建制派感到不安的根源。



综上所述,曼达尼的胜选并不是一场局部政治意外,而更像是美国社会深处正在发生的一次结构性震荡的预警。

过去十多年,资本主义中心国家的制度疲劳不断累积,既无法回应全球化退潮后的阶级断裂,也无法修复体制对普通人真实生活的失能。特朗普式民粹以文化战争提供了一个“情绪出口”,但并未解决问题本身,而民主党建制派长期执着于技术性治理,也同样回避了关键矛盾。曼达尼正是在这种双重真空中冒头,他把被压抑许久的阶级议题重新摆回政治中心,把生活成本、住房危机、城市公共服务等实在的经济问题从“技术管理”变成“政治选择”,从而打开了新的政治空间。

曼达尼并不会立即重塑美国政治,但他已经提示了一个重要方向:如果美国无法在未来几年内找到一套能重新分配增长收益、缓和社会压力、修复制度正当性的治理模式,那么更激烈的政治重新排列将只是时间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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