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嗡”地一声震动,打断了我正在勾勒的logo草图。
我端着咖啡杯,瞥了一眼屏幕。
一个陌生的头像,申请添加好友,备注是:我是你堂哥周强啊,弟妹。
周强?
我脑子里使劲儿扒拉了一下,才从记忆的犄角旮旯里,翻出这么一号人物。
是我老公周明的远房堂哥,算起来亲戚关系都快出五服了。
印象里,只在我和周明结婚时,乌泱泱的敬酒人群里见过一面,黑黑胖胖,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一口大金牙晃得人眼晕。
这么多年没联系,突然加我干嘛?
我心里嘀咕着,但碍于情面,还是点了通过。
对方几乎是秒回,一个咧嘴笑的表情包,紧跟着一长串语音。
我把手机音量调小,点开。
“弟妹啊!你好你好!我是周强,你还记得我吧?哎呀,这么多年没见,你跟周明都好吧?孩子多大了?”
他那口带着浓重乡音的普通话,热情得有些夸张,仿佛我们是天天见面的亲兄弟。
我客气地回了句:“挺好的,强哥,有事吗?”
“哎呀,你看弟妹就是爽快人!”他又是一串语音,“是这么个事儿,我们一家子寻思着,快放假了,带孩子去你们海城玩几天,听说你们那儿风景好,海鲜又便宜,早就想去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像潮湿天气里墙角冒出的霉斑,迅速蔓延开来。
“哦,海城是挺不错的,欢迎啊。”我打字回复,尽量让语气显得平常。
“那可太好了!”周强的下一条信息,彻底撕破了那层客套的伪装。
“我们打算下周三到,大概玩个五六天。我们两口子,带我爸妈,还有我儿子,一共五个人。弟妹,你跟周明说一声,到时候给我们安排一下啊。”
安排一下?
这三个字用得可真是轻巧。
我捏着手机,有点想笑。
“强哥,你们是跟团还是自由行?酒店订好了吗?我可以给你们推荐一些性价比高的。”
我假装没听懂他的“画外音”。
周强那边沉默了几秒,然后发来一句:“哎呀,跟什么团啊,有你们在,不比任何旅行团都强?住什么酒店啊,太破费了!我们寻思着,就住你们家挤一挤呗,小孩子打个地铺都行,我们不挑!”
我看着这条信息,愣住了。
住我们家?五个人?
我们家就一个三室一厅,除了主卧和儿童房,就剩一间我用来当工作室的小书房。
挤一挤?怎么挤?叠罗汉吗?
我还没来得及回复,他的信息又来了。
“还有啊弟妹,我们第一次去,人生地不熟的。这几天的行程、吃饭,可就全靠你和周明了。我们也没啥特别要求,就想尝尝你们那儿最地道的海鲜大餐,去最有名的那个海洋世界看看,再给孩子买点特产玩具什么的。”
“钱的事你别担心,我们都记着呢,等我们回去了,一定……”
后面跟了一串省略号,和一个“你懂的”的坏笑表情。
我懂了。
我彻底懂了。
这哪里是来旅游的,这分明是组团来我家“打秋风”的。
吃我的,住我的,玩我的,最后拍拍屁股走人,留下一句虚无缥缈的“记着呢”。
我被他这种理所当然的语气,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人是跟我有多熟啊?梁静茹给他的勇气吗?
我深吸一口气,把手机往旁边一扔,决定暂时不理这个“天降神兵”。
晚上周明下班回来,我把这事儿跟他一说。
他正换着鞋,听完我的话,动作一顿。
“周强?他要去我们那儿玩?”
“不是‘去我们那儿玩’,”我特意加重了语气,“是‘要我们安排’,吃住全包的那种。”
周明皱起了眉,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这……这么多年没联系了,怎么突然……”
“我哪知道,”我没好气地说,“你这位堂哥,社交能力可真不一般。”
周明搓了搓手,典型的犹豫不决的前兆。
“那……人都要来了,总不能不管吧?都是亲戚,传出去不好听。”
又是这句“都是亲戚”。
我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冒了上来。
“亲戚?周明,你摸着良心说,你跟他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除了婚礼上那杯酒,你们说过超过十句话吗?他连我的微信都是今天才加的!”
“他张口就要住我们家,五个人!还要我们包吃包玩,这叫亲戚?这叫上门打劫!”
周明被我吼得一愣,呐呐道:“没……没那么严重吧?可能就是乡下人,不太懂城里的规矩,说话直了点。”
“说话直?”我气笑了,“他那叫直吗?他那是脸皮比城墙还厚!他要的是五星级酒店的待遇,一分钱不想花,还想让我感恩戴德!”
我把手机拿过来,把聊天记录翻给他看。
“你自己看,‘安排一下’,‘挤一挤’,‘全靠你们了’,这字里行间,哪有一点把自己当外人的意思?”
周明看着屏幕,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沉默了半晌,叹了口气。
“那你说怎么办?直接拒绝?我怕我爸妈那边不好交代。”
我看着他这副瞻前顾后、生怕得罪人的样子,心里一阵无力。
“周明,这不是好不好交代的问题。这是原则问题。我们家不是慈善机构,更不是免费的旅游接待站。我们的钱,是我一张一张图画出来的,是你一个一个代码敲出来的,不是大风刮来的!”
“今天我们要是开了这个口子,明天是不是你二舅的表弟,后天是不是你三姑的邻居,都能跑来让我们‘安排一下’?”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胸口因为愤怒而剧烈起伏。
周明被我的样子吓到了,连忙过来拍我的背。
“好好好,你别生气,别生气。我知道你辛苦,我都知道。”
他放软了语气,“那……我跟他沟通一下?就说家里住不下,我帮他们找个经济型酒店?”
我冷哼一声:“你试试看。我敢打赌,他下一句就是‘哎呀,住酒店多见外啊,我们不嫌挤’。”
果不其然。
周明躲到阳台上去打电话,我竖着耳朵听。
开始还挺客气,哥啊弟的叫着。
没过五分钟,周明的声音就透着一股无奈和尴尬。
他挂了电话,走进来,脸色比刚才还难看。
“怎么样?我猜对了吗?”我抱着胳膊,冷冷地看着他。
周明灌了一大口水,才说:“他说……他说他们带了睡袋,可以睡客厅。还说他爸妈年纪大了,住酒店不习惯,还是家里有人气。”
“噗——”我差点一口水喷出来。
带了睡袋?
还真是有备而来啊!
“他还说什么了?”我追问。
“他还说……让我们别那么小气,说我在大城市混出头了,不能忘了本,不能看不起穷亲戚。”周明的声音越说越小。
我的怒火,在这一刻,彻底被点燃了。
“看不起穷亲戚?他这是道德绑架!他一个月赚多少我不管,但他凭什么一分钱不花,就想享受我们辛辛苦苦打拼来的一切?”
“周明我告诉你,这事儿没得商量!一寸地方都不能让他们住!一分钱我都不会掏!”
我下了最后通牒。
周明看着我,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他知道,这次我是真的动怒了。
第二天,我以为这事儿能消停一下,让我们想个对策。
没想到,周强那边的攻势,一波比一波猛。
他大概是看从我老公这边下手没成功,居然直接把我拉进了一个微信群。
群名简单粗暴:周家海城旅游团。
群里除了我们夫妻俩,就是他一家五口。
我刚进去,就被一连串的“@”给淹没了。
“@林溪 弟妹,我们研究了一下,这是我们初步的行程计划,你看看合不合理,帮我们完善一下哈。”
紧接着,一张手写的行程单图片,被发了出来。
我点开一看,血压瞬间飙到了一百八。
Day 1: 上午抵达,弟妹和周明来机场接。中午吃海鲜自助大餐(要最大的那种螃蟹和龙虾)。下午入住,稍作休息。晚上逛夜市,吃特色小吃(弟妹请客)。
Day 2: 上午海洋世界(门票提前买好)。中午在景区附近吃海鲜(找个口碑好的)。下午去海边沙滩玩。晚上回家吃,弟妹露一手。
Day 3: 上午去最贵的那个商场逛逛,给孩子和他奶奶买点衣服鞋子。中午在商场顶楼吃那个很有名的旋转餐厅。下午自由活动。晚上继续海鲜。
Day 4: ……
我没再往下看。
我的手在抖。
这已经不是“安排一下”了,这是把我当成了全陪导游、私人司机、移动钱包和免费厨子。
字里行间,每一个“请客”、“买好”、“露一手”,都像一根根针,扎在我的眼睛里。
最可笑的是,他还特地在“海鲜大餐”后面括号备注:要野生的。
去你的野生!
我真想把手机砸了。
群里,他老婆,一个我连名字都叫不上的女人,也开始@我。
“@林溪 弟妹,我儿子有点过敏体质,你们家被子什么的,最好都用开水烫一下,再暴晒消毒哦。还有,他喜欢喝进口的果汁,麻烦你提前准备几箱。”
紧接着,他妈,一个只在婚礼上对我笑了一下就再没交集的老太太,也用他的号发了语音。
“小溪啊,我跟你叔叔年纪大了,腿脚不好,不能走太多路。你们最好租个车,大一点的,我们坐着舒服。”
我整个人都麻了。
我坐在我的工作室里,看着电脑屏幕上未完成的设计稿,感觉自己像个天大的笑话。
我每天熬夜画图,跟客户反复沟通,改稿改到头秃,赚来的每一分钱,在他们眼里,就这么理所当然地可以被随意支配吗?
凭什么?
就凭我嫁给了他们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
我退出了群聊界面,点开周强的头像,面无表情地打下一行字。
“强哥,你这份行程单,我帮你估算了一下。”
“机票,五个人往返,按经济舱算,大概5000元。”
“住宿,你们要求住我家,这个免费。但我家水电燃气物业费一个月是2000,按一周算,大概500。”
“交通,租一辆七座商务车,一天大概500,六天3000。油费过路费另算。”
“吃饭,海鲜大餐,按你们的要求,一顿至少1500,旋转餐厅人均500,五个人就是2500。这几天的餐费,保守估计,没有8000下不来。”
“门票,海洋世界成人票260,儿童票180,五个人算下来1000多。”
“购物,这个就没上限了。”
“综上所述,不含购物,你们这一趟海城五日游,基本开销在18000元左右。”
“我把账单发给你,是想提醒一下,海城消费不低,你们最好做好预算。”
“另外,我和周明都要上班,没有时间全程陪同。机场接送我们可以安排,但后续的行程,可能需要你们自己打车或者坐公共交通。”
“至于住我家,实在抱歉,家里太小,只有一间书房,实在住不下五位。我已经帮你们看好了家附近的连锁酒店,一晚300左右,干净卫生,我把链接发给你,你们可以直接预定。”
我一口气打完这段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然后,我平静地按下了发送键。
发完之后,我把手机调成静音,扔到一边。
世界清静了。
我有一种报复性的快感,仿佛打赢了一场艰苦的战役。
我知道,这番话发出去,无异于直接撕破脸。
他们会怎么想?他们会怎么骂我?
我不在乎了。
比起被人背后议论“小气”、“不近人情”,我更无法忍受被人当成冤大头,理直气壮地占便宜。
那天下午,我工作效率出奇地高,半天就完成了之前拖了两天的稿子。
傍晚,周明回来了。
他一进门,表情就十分复杂。
“你……你给周强发信息了?”
“是啊。”我正在厨房做饭,头也没回。
“你都说什么了?”他小心翼翼地问。
“实话实说。”我把一盘炒好的青菜端上桌,“把他们那一趟的开销,给他们算了一笔账。”
周明“啊”了一声,凑过来看我的手机。
我解锁,把聊天记录给他看。
他从头看到尾,嘴巴慢慢张成了“O”型。
“你……你这也太直接了吧?”他结结巴巴地说。
“不然呢?”我反问他,“难道要我笑着跟他说,‘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我家大门常打开,开放怀抱等你,想住多久住多久,想花多少花多少’吗?”
我学着电视里的语调,阴阳怪气地唱了两句。
周明被我逗笑了,但笑容里满是苦涩。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怕……这下彻底把人得罪了。”
“得罪就得罪了。”我把米饭盛好,递给他,“周明,我们结婚这么多年,我什么时候让你在亲戚面前丢过脸?逢年过节的礼品,哪次不是我精心准备的?你家老人孩子,我哪个慢待过?”
“可是这次不一样。这不是人情往来,这是赤裸裸的敲诈。我今天要是退一步,以后就得退一万步。我的善良,是留给值得的人的,不是给这种无赖的。”
周明默默地扒着饭,没说话。
我知道,他心里也在天人交战。
一边是所谓的“亲戚情分”和“面子”,一边是自己老婆的委屈和家庭的底线。
过了一会儿,他才闷闷地说:“你发完信息,他回什么了?”
“没回。”我说,“估计是破防了,正在组织语言骂我呢。”
我的预感很准。
晚上九点多,我的手机没响,周明的手机却跟疯了似的响了起来。
是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
周明看了一眼,犹豫着接了。
他开了免提。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尖利的女声,带着哭腔和控诉。
“小明啊!我是你三姨!你媳妇她……她怎么能这么欺负人啊!”
三姨?
周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周强的妈妈。
也就是他妈妈的堂姐妹,关系远得不能再远了。
“三姨,怎么了?您别哭,有话慢慢说。”周明的声音透着一丝慌乱。
“我还怎么慢慢说啊!你媳妇,她把你哥一家人当成什么了?当成要饭的吗?还列个账单出来,这是干什么?羞辱我们吗?”
“我们一家子高高兴兴地想去看看你们,沾沾你们的光,她倒好,一分一毫算得清清楚楚,生怕我们占了她一分钱便宜!这是人做的事吗?你们在大城市享福,就看不起我们这些穷亲戚了是不是!”
三姨的哭喊声,隔着电话都震得我耳朵疼。
我站在旁边,冷眼看着。
果然,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准时上演。
周明被她吼得手足无措,一个劲儿地解释:“三姨,不是的,小溪她不是那个意思,是家里真的住不下……”
“住不下?住不下就不能想想办法吗?你们那么大的房子,我们睡客厅怎么了?我们带睡袋了!我们不嫌弃,她嫌弃什么!说到底,就是不想让我们去,就是小气,就是看不起人!”
“你哥气得晚饭都没吃!他说他这辈子没受过这种委屈!小明啊,你得给你哥,给我们一家人一个说法!”
电话那头,三姨的声音越来越激动,甚至带上了几分威胁的意味。
周明拿着手机,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额头上都冒出了细汗。
他求助似的看向我。
我从他手里拿过手机,平静地对着话筒说:
“三姨,你好,我是林溪。”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
过了几秒,才传来她警惕的声音:“你想干什么?”
“我不想干什么。”我的声音很平稳,没有一丝波澜,“我只是想跟您解释几个问题。”
“第一,我给强哥算账单,不是羞辱,是提醒。海城消费高是事实,我怕你们没有心理准备,到时候玩得不尽兴。这叫丑话说在前面,不叫羞辱。”
“第二,家里住不下也是事实。我们是三室一厅,除了主卧儿童房,就一间不到十平米的书房,里面堆满了我的工作设备和资料。你们五个人,怎么住?睡袋睡客厅?我们家客厅连着餐厅,人来人往,你们睡得不舒服,我们也觉得不方便。这不是嫌弃,这是基本的生活习惯问题。”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我们欢迎亲戚来做客,但做客和包养是两个概念。你们的行程单,从接机到吃饭,从门票到购物,全都理所当然地让我们负责。请问,这是哪门子的做客规矩?”
“我们夫妻俩,每天勤勤恳恳上班赚钱,养家糊口,供房贷车贷,还要养孩子。我们的钱,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我们愿意在能力范围内,对亲戚表达心意,比如请你们吃顿饭,或者送些特产。但是,全程买单,恕我们无能为力。”
“您说我们看不起穷亲戚,这句话我更不能接受。我们尊重每一个靠自己双手努力生活的人。但是,我们不尊重那些打着‘亲戚’的旗号,理直气壮想不劳而获的人。这跟穷富无关,这跟人品有关。”
我说完这番话,电话那头死一般的寂静。
我甚至能听到对方粗重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三姨才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语气,颤抖着说:“你……你……你这个女人,牙尖嘴利,没有教养!”
“啪”的一声,她把电话挂了。
我把手机还给周明。
他呆呆地看着我,像是第一次认识我一样。
“你……刚才好厉害。”他喃喃地说。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我不想这样的。可是他们欺人太甚。我不厉害一点,就要被他们生吞活剥了。”
那天晚上,我们俩都没怎么睡好。
我以为事情到此为止,他们应该会识趣地取消行程。
但我还是低估了他们的脸皮厚度,以及他们搅动是非的能力。
第二天一早,我婆婆的电话就打来了。
婆婆是个典型的传统妇女,善良,心软,但也极好面子。
“小溪啊,你跟周强他们……是不是闹矛盾了?”婆婆的语气里透着担忧。
我心里叹了口气,该来的还是来了。
“妈,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耐着性子,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跟她说了一遍。
我尽量客观,不带个人情绪,只陈述事实。
婆婆听完,沉默了很久。
“唉……这个周强,从小就是这个脾气,喜欢占小便宜。他妈也是,护短,不讲理。”
我心里一喜,以为婆婆能理解我。
但她接下来的话,又让我凉了半截。
“可是小溪啊,话是这么说,但他们毕竟是亲戚。你那么直接地把账单发过去,还说那些话,确实有点……有点伤人面子了。”
“现在你三姨奶(婆婆对三姨的称呼)到处在亲戚群里说,说你们嫌贫爱富,说你看不起乡下人,说得特别难听。你爸今天早上气得血压都高了。”
我握着电话,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看吧。
这就是结果。
无论你多有理,在那些只讲“情分”不讲“道理”的人面前,你只要不顺从,你就是错的。
你就是那个“恶人”。
“妈,那您的意思呢?是让我们把他们接过来,好吃好喝伺候着,花个一两万块钱,就为了堵住他们的嘴,为了我爸的面子?”我的声音也冷了下来。
“我……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婆婆的语气很为难,“我就是觉得,事情能不能……处理得更圆滑一点?”
“怎么圆滑?”我反问,“给他们钱,让他们去住酒店,去吃饭?妈,这不是一百两百,这是一两万!我们家什么经济情况,您不是不知道。这笔钱,是乐乐半年的钢琴课学费,是我们一家三口两个月的伙食费!”
“我不能为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的无理要求,牺牲我们自己小家的生活质量。这个口子,我绝不能开。”
我的态度很坚决。
婆婆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又一-口气。
“算了算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我管不了。你自己看着办吧。就是……尽量别让你爸太生气。”
挂了电话,我坐在沙发上,久久没有动弹。
周明走过来,坐在我身边,握住我的手。
他的手心很暖。
“别难过了。妈就是那个性格,耳根子软,好面子。但她心里是明事理的。”
我靠在他的肩膀上,感觉身心俱疲。
“周明,我有时候觉得特别累。我们努力工作,认真生活,不招谁不惹谁,为什么总有那么多人,想把他们的手伸到我们的碗里来?”
周明搂住我,轻轻拍着我的背。
“因为我们过得比他们好。他们觉得,我们的‘好’,是可以被分享,甚至是被掠夺的。他们看不到我们熬过的夜,吃过的苦,只看到我们光鲜亮得那一面。”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坚定起来。
“但是,老婆,你这次做得对。是我之前太软弱了,总想着息事宁人。从现在开始,我跟你站在一起。这是我们的家,我们说了算。”
我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
他的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犹豫和为难,只剩下清澈和坚定。
我心里那块一直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有他这句话,就够了。
不管外面有多少风雨,有多少非议,只要我们夫妻同心,这个家,就谁也冲不垮。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我决定主动出击之后。
与其被动地等着他们在亲戚群里泼脏水,不如我自己站出来,把事情摊在阳光下说。
我让周明把我拉进了他们老家的那个“周氏家族”大群。
群里有上百号人,七大姑八大姨,平时除了发养生链接和拼多多砍一刀,基本没什么动静。
我一进去,就看到了三姨(周强妈妈)刚刚发的一长串语音。
内容无非还是哭诉我们如何“嫌贫爱富”、“不近人情”。
群里一些不明真相的远亲,已经开始附和。
“哎,现在年轻人,翅膀硬了,就不认穷亲戚了。”
“就是,小明小时候我还抱过他呢,现在出息了,架子也大了。”
我看着这些议论,不怒反笑。
我深吸一口气,开始编辑信息。
我没有发语音,也没有长篇大论。
我只发了几张截图。
第一张,是周强加我微信的截图,显示是“昨天”才添加。
第二张,是他那份“行程单”的截图。
第三张,是他老婆要求我准备进口果汁,给他儿子被褥消毒的截图。
第四张,是他妈要求我们租车的截图。
第五张,是我给他算的那个“消费预算”的截图。
最后,我发了一段话。
“各位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大家好,我是周明的妻子林溪。”
“关于周强哥一家要来海城旅游的事情,我想在这里做个说明,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首先,我和周强哥并不熟悉,昨天是他第一次加我微信。所以不存在‘关系好,所以来投奔’的前提。”
“其次,这是周强哥发给我的行程单。大家可以看看,从吃住行到游玩购物,全程要求我们‘安排’和‘买单’。我粗略算了一下,这趟下来,开销至少在一万八以上。”
“我和周明都是普通的工薪阶层,每月要还房贷车贷,还要养孩子。这一万八,是我们家好几个月的生活费。我们实在没有能力,为一户素未谋面的远亲,承担如此高昂的旅游费用。”
“我们欢迎亲戚来访,但亲戚之间的情分,应该是建立在互相尊重和理解的基础上的,而不是单方面的索取和绑架。”
“我把话说明白,可能会让一些长辈觉得不舒服。但我认为,亲兄弟也要明算账。不属于我们的责任,我们不能承担。不该我们花的钱,我们一分也不会花。如果这叫‘不近人情’,那我认了。”
“我的话说完了。谢谢大家。”
我把这段话发出去之后,整个群里,瞬间鸦雀无声。
之前还在帮腔的几个人,都跟哑巴了一样。
截图是最有力的证据。
那份详细到令人发指的行程单,和那些理所当然的索取,比任何雄辩都更能说明问题。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大概过了十分钟,群里才有人小心翼翼地冒了个泡。
是周明的一个堂姐,平时关系还不错。
“天哪,这个行程单也太夸张了吧?这是把小明家当银行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是啊,还要吃野生的海鲜,还要逛最贵的商场,我看着都咋舌。”
“这哪是走亲戚,这是找了个冤大-头啊。”
“小溪算得没错,在海城这么玩,两万块都打不住。”
“周强这事做得确实不地道,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风向,在瞬间逆转。
之前那些指责我的声音,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对周强一家的议论和不解。
三姨大概是没想到我会来这么一招,气急败坏地在群里发语音,声音都破了音。
“林溪!你这个女人!你安的什么心!你把这些发出来,是想让我们周家丢脸吗!”
我没有回复她。
因为已经不需要我回复了。
群里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叔公发话了。
“行了,都少说两句!周强家的,这件事,确实是你们做得不对。人家小明和小溪在外面打拼不容易,你们作为亲戚,不帮衬就算了,怎么能上门去给人家添这么大的麻烦?还提那么多无理的要求,换了谁,谁心里能舒服?”
“还有,动不动就说人家看不起穷亲戚,这是什么话?人家凭自己本事赚钱过好日子,有什么错?难道非要跟咱们一样在土里刨食,才叫不忘本吗?这个思想就不对!”
“周强,你要是真想带一家人出去玩,就自己做好预算,自己花钱。想让弟弟弟妹尽地主之谊,可以,人家请你吃顿饭,是情分。但你不能把情分当成理所当然的责任!”
老叔公一席话,掷地有声。
群里再没人敢多说一句。
三姨和周强,彻底没了动静。
我看着手机屏幕,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赢了。
不是赢在口舌之争,而是赢在了“理”字上。
我把手机递给周明看。
他看完,对着我,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老婆,你太牛了。”
他眼里的光,是欣赏,是佩服,也是爱。
我笑了,是发自内心的,轻松的笑。
“不是我牛,是他们太蠢。贪婪,会让人失去最基本的判断力。”
那天之后,那个“周家海城旅游团”的群,悄无声息地解散了。
周强再也没有联系过我们。
听说,他们一家最终哪儿也没去。
因为这件事,周强一家在亲戚里,算是“出了名”。
大家嘴上不说,但心里都有了一杆秤。
后来,我听婆婆说,三姨跟她打电话诉苦,说儿子因为这事,工作都受了影响,在单位抬不起头。
婆婆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而我和周明的日子,恢复了平静,甚至比以前更加和谐。
经历了这场风波,周明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彻底摆脱了那种“老好人”的思维模式。
他学会了拒绝,学会了把我们的小家放在第一位。
我们用原本可能要被“赞助”出去的那笔钱,给儿子报了一个他喜欢的机器人编程班,又给家里换了一台新的洗碗机。
看着儿子在电脑前专注地研究代码,听着厨房里洗碗机轻微的轰鸣声,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幸福。
这是我用自己的双手和智慧,守护下来的生活。
周末,阳光正好。
我们一家三口,没有去什么昂贵的旋转餐厅,也没有去人挤人的海洋世界。
我们只是开车去了郊区的一个公园。
在草地上铺开野餐垫,摆上我亲手做的三明治和水果。
儿子在草地上追着风筝跑,笑声清脆。
周明从背后抱住我,下巴抵在我的头顶。
“老婆,谢谢你。”他轻声说。
“谢我什么?”
“谢谢你,让我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家人’。”他说,“家人,不是用血缘来绑架,而是用爱和尊重来维系的。”
我转过身,看着他的眼睛,笑了。
“那你也得谢谢你自己,”我说,“谢谢你,最终选择和我站在一起。”
他低下头,吻了我的额头。
不远处的风筝,飞得又高又远,在湛蓝的天空下,像一个自由而骄傲的灵魂。
我知道,从今往后,我的生活,也会像这只风筝一样。
有风有雨,但只要线握在自己手里,就能飞向任何想去的地方,不必再被任何无形的线所牵绊。
这感觉,真好。
后来,我把这段经历,当成一个故事,匿名发在了网上。
没想到,引起了巨大的共鸣。
评论区里,是各种各样相似的经历。
有人说:“我过年回家,七大姑八大姨排着队来借钱,借口都是‘你在大城市发财了,手指缝里漏点就够我们过年了’,我直接回怼,我的钱也是一分一分挣的,不是印钞机印的。”
有人说:“我表妹结婚,直接给我发了个链接,是她看上的一款奢侈品包包,说让我当份子钱送给她。我直接把她拉黑了。”
还有人说:“楼主干得漂亮!对付这种人,就不能心软!你的善良,必须带点锋芒!”
我看着这些评论,一条一条地看下去,心里百感交集。
原来,被“亲情”绑架的,不止我一个。
原来,有那么多人,都在默默忍受着这种以爱为名的索取。
我的一个朋友,看了我的帖子,给我发来信息。
她说:“溪溪,你真的好勇敢。换做是我,可能就捏着鼻子认了,就怕把关系搞僵。”
我回她:“关系搞僵了,又如何呢?那种需要你不断妥协、牺牲、委屈自己才能维持的关系,本身就是不健康的。它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让你认清对方,然后及时止损。”
真正的亲情,是双向奔赴。
是你落魄时,我拉你一把;是我高飞时,你为我喝彩。
而不是我过得好了,你就理所当然地认为,我的所有都应该分你一半。
那不叫亲情,那叫寄生。
那场风波过去很久之后,有一次家庭聚会,我竟然又见到了周强。
是在一个远房长辈的寿宴上。
他瘦了点,黑了点,那颗标志性的大金牙好像也收敛了许多,笑起来不再那么晃眼。
他看到我和周明,眼神躲闪,表情很不自然。
他端着酒杯,犹豫了半天,还是走了过来。
“周明,弟妹。”他声音不大,有些干涩。
周明看了我一眼,我对他微微点了点头。
“强哥。”周明应了一声,语气平淡。
周强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之前那事……是我不对。我……我太想当然了,没考虑你们的难处。我在这儿,给你们赔个不是。”
他说完,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再次一饮而尽。
我和周明都有些意外。
我以为,像他那样的人,只会把怨恨埋在心里,永远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
看来,那次在家族群里的“公开处刑”,对他还是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周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哥,过去了就过去了。大家都是亲戚,以后好好相处。”
场面话,但至少,给了彼此一个台阶下。
周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点点头,转身走开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没有什么“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圣母情怀,也没有“痛打落水狗”的快感。
我只是觉得,人与人之间的边界感,真的是一门太重要的学问。
你进一步,我退一步,是情分。
但你若要步步紧逼,那我只能关上大门。
保护好自己的小家,守住自己的底线,拒绝不合理的要求,这并不是自私,而是对自己和家人最大的负责。
寿宴结束,回家的路上,周明开车,我看着窗外的夜景。
“没想到,他会道歉。”我说。
“可能也是被现实教育了吧。”周明说,“听说他后来想找其他亲戚帮忙,都被人婉拒了。人啊,只有碰壁了,才知道疼。”
我笑了笑。
“你说,我们是不是做得太绝了?”我问他,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周明腾出一只手,握住我的手。
“不绝。我们只是给那些没有边界感的人,画了一条线。告诉他们,线的那一边,是我们的生活,不容侵犯。”
他转头看我,目光温柔而坚定。
“而且,我们守住的,不仅仅是钱,更是我们的尊严,和我们小家的安宁。”
是啊,安宁。
千金难买的安宁。
回到家,儿子已经睡了,小脸上带着甜甜的笑。
我的猫“汤圆”听到开门声,迈着优雅的猫步走过来,在我腿边蹭来蹭去。
我换了鞋,走到我的工作室。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我的画板上,那张我为客户设计的logo,静静地躺在那里,等待着最后的完善。
我坐下来,拿起画笔。
周围很安静,只有空调的微风和猫咪的呼噜声。
这一刻,我感到无比的安心和富足。
我所拥有的一切,房子、车子、事业、爱人、孩子……都是我一点一滴,靠着自己的努力和智慧换来的。
它们不应该成为别人觊觎和索取的对象。
它们是我幸福的基石,是我对抗世界所有不美好的底气。
我拿起手机,删掉了那个匿名的帖子。
故事已经结束,生活还要继续。
我不需要再从别人的共鸣中寻找力量,因为我自己,已经成为了力量的源泉。
我开始勾勒最后一笔。
那一刻,我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或许,我应该感谢周强。
他像一块粗糙的试金石,虽然硌人,却也让我看清了身边谁是真金,谁是黄铜。
更重要的是,他让我完成了-次重要的自我蜕变。
从一个习惯忍让、害怕冲突的“老好人”,变成了一个懂得捍-卫自己、敢于说“不”的,真正的成年人。
成年人的世界,没有容易二字。
但守住自己的底线,捍卫自己的尊严,你会发现,世界其实也没那么难。
至少,你的心,是自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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