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
他低吼一声,声音像是生锈的铁片划过喉咙,带着一股子腐烂的味道。
“你到底想怎么样?”
对面的女人没说话,只是笑。
那笑声轻飘飘的,像一团沾了水的棉花,堵在他心口,闷得他发慌。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涂着猩红的蔻丹,像刚从鲜血里捞出来一样。
“我不想怎么样啊,”她柔声说,每个字都像是淬了蜜糖的毒针,“我只是想看看,你的心……是不是也像你的嘴一样硬。”
01
那座北方城市像一块浸透了雨水的灰色海绵,沉甸甸地趴在地平线上。
林舟走出机场的时候,正是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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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抹夕阳被厚重的云层挤压成一条肮脏的橘红色长带,胡乱地抹在天边,给这座陌生的城市平添了几分破败和不祥。
她拖着行李箱,走进预订好的酒店。
大堂里水晶吊灯的光芒是冷的,像一块巨大的冰坨子悬在半空,照得来往宾客的脸都有些泛青。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消毒水、香氛和地毯尘螨的复杂气味,让林舟的鼻子一阵发痒。
作为一名风险评估师,林舟习惯于将一切事物都量化分析,包括她自己的情绪。
此刻,她给自己的疲劳度打了七分,烦躁度打了六分。
这次的出差任务比想象中更棘手,合作方是一群油滑的老狐狸,整整一天,她都在会议室里和他们唇枪舌战,脑子里的弦绷得像一根即将断裂的钢丝。
拿到房卡,电梯平稳上升。
数字从猩红的“1”跳到“17”
电梯门打开,长长的走廊铺着暗红色的漩涡纹地毯,像是某种巨大动物凝固的血迹。
墙壁上的壁灯散发着昏黄的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又很诡异。
林舟找到自己的房间,1704。
刷卡,推门。
房间里的空气比走廊里更加沉闷,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像一块巨大的眼罩,蒙住了房间的眼睛。
她没有开灯,径直走到窗边,“哗啦”一声拉开厚重的窗帘。
窗外的城市已经彻底陷入了夜色,无数灯火亮了起来,汇聚成一条条沉默的河流,在黑暗中缓缓流淌。
那些光是冷的,没有温度,只是机械地闪烁着,像无数双漠然的眼睛。
林舟呼出一口气,将行李箱扔在墙角,然后整个人重重地摔进了柔软的大床里。
床垫的弹性很好,将她的身体轻轻地抛起,又稳稳地接住。
她把脸埋在枕头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枕头上有陌生的气味,是浆洗过的棉布味,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上一个客人的发胶味道。
她掏出手机,屏幕亮起,映出她疲惫的脸。
风险评估师的职业让她习惯性地审视自己的面容: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嘴唇因为缺水而有些干裂,眼神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和警惕。
她拨通了妹妹林夏的视频电话。
几秒钟后,屏幕上出现了林夏那张年轻而略带忧郁的脸。
“姐。”
林夏的声音软软的,像刚出笼的棉花糖。
“到酒店了?”
林舟翻了个身,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的脸完整地出现在镜头里。
“嗯,刚到。”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一些。
“累坏了吧?你看你那脸,都快成黄脸婆了。”
林夏在视频那头皱了皱鼻子,语气里带着心疼。
“没办法,讨生活嘛。”
林舟笑了笑。
“你呢?今天怎么样?心情好点没有?”
她盯着屏幕里妹妹的脸。
林夏瘦了些,下巴尖尖的,眼睛显得更大了,像一头受了惊的小鹿。
艺术系的女孩子总是多愁善感,尤其是在刚刚结束了一段糟糕的恋情之后。
“就那样吧。”
林夏的声音低了下去,她拨弄着自己的头发,眼神有些闪躲。
“画室待了一天,什么也没画出来,脑子里乱糟糟的。”
“别想太多了。”
林舟柔声安慰道。
“那个高明,就是个人渣,早点分开是好事。你值得更好的。”
提到高明这个名字,林夏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
那段恋情对她的伤害很大。
高明是一个控制欲极强的男人,他用一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慢慢地侵蚀着林夏的精神世界,让她变得越来越不自信,越来越依赖他。
要不是林舟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强行介入,后果不堪设想。
“我知道。”
林夏勉强笑了笑,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不说他了。姐,你一个人在外面要小心啊,晚上睡觉一定要锁好门。”
“放心吧,你姐我身经百战,什么场面没见过。”
林舟打趣道,试图让气氛轻松一些。
她举起手机,在房间里晃了一圈,让妹妹看看她住的环境。
“你看,五星级酒店,安保很好的。
地毯也厚,软绵绵的。”
为了证明地毯的厚实,她特意将镜头对准了地面。
就在这时,她想换个更舒服的姿势躺着,手臂一滑,手机没拿稳,径直从床上掉了下去。
“哎呀。”
手机屏幕朝下,啪嗒一声闷响,掉在了暗红色的地毯上。
“没事没事,地毯厚着呢。”
林舟笑着对空气说了一句,仿佛妹妹就在她身边。
她弯下腰,手指触碰到冰凉的手机外壳,然后将它捡了起来。
她笑着,将屏幕重新对准自己的脸,准备继续刚才的话题。
然而,当她看清屏幕上景象的瞬间,她脸上的笑容,就像劣质的石膏一样,瞬间凝固、龟裂,然后一块一块地剥落下来。
视频那头的林夏,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她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双眼因为恐惧而睁到了极致,眼眶里布满了血丝。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最原始的恐惧,像是被扼住了喉咙的羔羊,眼睁睁地看着屠刀落下。
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滑过她苍白的脸颊。
在林舟惊骇的注视下,林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用颤抖的口型,对她无声地说出了几个字。
没有声音。
视频里一片死寂。
只有妹妹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
林舟的大脑一片空白,但她的眼睛,她那双受过专业训练、能够洞察最细微变化的眼睛,清晰地捕捉到了妹妹的每一个唇语动作。
她说的是:快——跑——,床——下——有——张——脸。
话音刚落,林舟甚至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视频通话的界面就突然一黑,中断了。
屏幕上只剩下她自己那张因震惊而呆滞的脸。
02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了。
林舟保持着举着手机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像一尊被瞬间石化的雕塑。
房间里很安静,静得能听到空调出风口里单调的、永无止境的嗡嗡声。
那声音像一只巨大的夏蝉,在她的耳膜上不知疲倦地嘶鸣。
“床下有张脸。”
这五个字,像五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扎进了她的脑髓里。
她的心脏开始疯狂地跳动,一下,又一下,沉重得像一面战鼓,擂得她整个胸腔都在发麻。
血液在一瞬间涌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一干二净,让她的四肢变得冰冷而僵硬。
恐惧。
一种粘稠的、带着腥味的恐惧,像沼泽里的烂泥,从她的脚底开始,一寸一寸地向上蔓延,包裹住她的脚踝,她的膝盖,她的腰腹,最后淹没了她的脖子,堵住了她的呼吸。
她不敢动。
她甚至不敢呼吸。
她能感觉到自己背后的汗毛,一根根地倒竖起来,像无数只受惊的刺猬。
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雪白的墙壁,不敢向下移动分毫。
那个看不见的空间,那个此刻正躺在她身下的、被厚重床幔遮蔽的黑暗空间,突然变成了一个潘多拉的魔盒,里面装着全世界最恐怖的未知。
那张脸……是什么样的脸?是男人的脸,还是女人的脸?是死人的脸,还是活人的脸?那张脸在做什么?是静静地躺着,还是……在对着她笑?
一个又一个疯狂的念头,像一群被惊扰的蝙蝠,在她的脑子里胡乱冲撞。
不行。
冷静。
林舟,你是个风险评估师。
你的工作就是评估风险,控制恐慌。
她在心里对自己狂吼,但她的身体却像被冻住了一样,不听使唤。
她试图回想妹妹最后的表情,那极致的恐惧,那夺眶而出的眼泪……不可能是恶作剧。
林夏虽然偶尔有些小任性,但绝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而且,那份恐惧是如此真实,如此具有穿透力,以至于跨越了上千公里的距离,通过小小的手机屏幕,精准地击中了她的心脏。
所以……是真的。
这个看似安全的高档酒店房间里,就在她的床下,此刻正藏着一个人,或者……一个别的东西。
这个念头像一颗子弹,击碎了她所有侥幸的心理。
求生的本能终于战胜了身体的僵硬。
她必须离开这里。
立刻。
马上。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调动起每一块还在颤抖的肌肉,开始了一场无声的、缓慢的逃亡。
她的动作轻得像一片羽毛。
她先是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将自己的身体从床的中央挪向床边。
床垫因为她的移动而发出了极其轻微的凹陷声,这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像一声声惊雷,炸在她的耳边。
她的背上已经全是冷汗,粘稠的汗水浸透了衬衫,紧紧地贴在她的皮肤上,又冷又腻,像一条蛇。
终于,她的脚触碰到了地面。
地毯很厚,很软,吸收了所有的声音。
她双脚落地,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她不敢站起来。
她怕自己站起来的瞬间,床下那个人也会跟着站起来。
她只能像一只壁虎一样,背部紧紧地贴着冰冷的墙壁,用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横着向房门的方向一点一点地挪动。
她的眼睛始终保持着一个诡异的角度,既能看到前方的房门,又能用余光瞥到那张巨大而沉默的床。
床幔的阴影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头蛰伏的怪兽,随时可能张开血盆大口。
距离房门还有五米。
四米。
三米。
每挪动一厘米,都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她的心脏在喉咙里狂跳,几乎要从嘴里蹦出来。
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牙齿因为紧张而上下打颤的“咯咯”声。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那只被她紧紧攥在手心的手机,突然不合时宜地发出了一声清脆的提示音。
是低电量提醒。
“叮咚。”
这声突如其来的声响,像一把尖锐的锥子,瞬间刺破了房间里那层紧绷的、脆弱的寂静。
林舟的身体猛地一僵,全身的血液在刹那间凝固了。
完了。
她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那张床的底部。
时间在这一刻,被拉得无比漫长。
她仿佛看到那厚重的床幔,正在被一只苍白的手,缓缓地……掀开。
不。
不能再想下去了。
林ǎ舟猛地一咬舌尖,剧烈的疼痛让她瞬间清醒过来。
她不再犹豫,也顾不上什么悄无声息了。
她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猎豹,猛地从墙边弹起,用尽生平最快的速度,向着房门冲了过去。
两米。
一米。
她的手颤抖着,摸索着,终于握住了冰冷的门把手。
刷卡。
开门。
逃离。
03
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气呵成,快得像一道闪电。
当她冲出房间,重重地将门摔上的那一刻,她整个人都虚脱了,背靠着房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身体像筛糠一样抖个不停。
走廊里的光线明亮而温暖,暗红色的地毯在此刻看起来也分外亲切。
有那么一两秒钟,林舟甚至怀疑自己刚才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一个因为过度疲劳而产生的、荒诞的噩梦。
但她手心里的冷汗,和依旧在狂跳的心脏,都在提醒她——那不是梦。
她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通话中断的界面。
她深吸一口气,用最快的速度拨打了前台的电话。
电话接通的瞬间,她用一种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嘶哑而急促的声音说:“喂?我……我是1704房的客人,我的房间里……我的房间里有人!请……请马上派保安过来!”
前台的接线员显然被她惊慌失措的语气吓了一跳,但还是保持着职业的镇定,立刻回答道:“好的,女士,请您不要惊慌,我们马上派人过去。
您现在在什么位置?”
“我就在房门口!我就在1704的门口!”
林舟几乎是在尖叫。
挂断电话,她就像一只惊弓之鸟,紧紧地盯着1704的房门,仿佛那扇门随时都会被从里面撞开。
每一秒的等待,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
她甚至能想象出房间里面的情景:那个藏在床下的人,在听到她摔门而出的声音后,会是什么反应?他是会立刻从床下爬出来,然后打开门追上她?还是会继续藏在床下,等待下一个机会?
没过多久,电梯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两名穿着制服的保安,和一个西装革履、看起来像是酒店经理的男人,快步向她走来。
“您好,是您报的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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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理的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关切,但眼神里却藏着一丝审视和怀疑。
“是我。”
林舟的声音还在发抖。
“我的床底下……藏着一个人。
我妹妹在视频里看到的。”
听到这话,经理和两名保安交换了一个眼神。
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的信息:又是一个喝多了的?还是工作压力太大产生幻觉了?
“好的,女士,您先别激动。”
经理的语气愈发客气,也愈发疏远。
“我们会立刻对您的房间进行全面的检查。
请您把房卡给我们。”
林舟将房卡递了过去。
一名保安刷开了房门,另一名则手持警棍,摆出了戒备的姿势,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经理则陪着林舟,站在门口。
林舟的心又一次提到了嗓子眼。
她死死地盯着房间里面,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房间里很安静。
保安打开了所有的灯,整个房间被照得亮如白昼,所有的阴影都无所遁形。
一个保安直奔床边,他没有丝毫犹豫,猛地一下掀开了厚重的床幔,然后蹲下身,用手电筒照了进去。
林舟的心跳几乎停止了。
几秒钟后,那名保安站起身,对着门口的同事摇了摇头。
“床下没人。”
他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了林舟的耳朵里。
怎么可能?
林舟的脑子里嗡的一声。
另一个保安也已经检查完了衣柜和卫生间,同样是一无所获。
“经理,房间里没有发现任何人。”
两名保安向经理汇报道。
经理脸上那职业化的笑容又浮现了出来。
他转向林舟,用一种温和得近乎虚伪的语气说:“女士,您看,房间里很安全,并没有您说的那个人。”
他的目光在林舟疲惫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补充道:“您是不是……最近工作压力太大了?或者旅途劳顿,产生了一些……幻觉?”
幻觉?
这个词像一记耳光,狠狠地扇在了林舟的脸上。
她想反驳,想争辩,想把妹妹那张恐惧到扭曲的脸描述给他们听。
但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在他们看来,她就是一个在深夜里大惊小怪、扰乱酒店正常秩序的“麻烦客人”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她自己的“精神问题”
“我……我没有……”
她的辩解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好的,好的,我们明白。”
经理敷衍地点着头,然后对保安使了个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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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么样,为了您的安全,我们会加强这一楼层的巡逻。
您现在可以安心回房间休息了。
如果还有任何需要,随时可以联系我们。
或者……如果您觉得有必要,我们也可以帮您联系心理疏导服务。”
这句话,彻底将林舟打入了孤立无援的深渊。
她成了一个需要被“疏导”的疯子。
04
酒店的人员礼貌地离开了,留下林舟一个人,傻傻地站在1704的房门口。
走廊里的灯光,此刻看起来也充满了嘲讽的意味。
她深吸了一口气,最终还是走回了那个让她惊魂未定的房间。
她需要求证。
她不相信自己疯了,更不相信妹妹会骗她。
她将房间的门反锁,甚至将安全链也挂上了。
然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再次拨打林夏的电话。
电话接通了,但响了很久,始终无人接听。
一遍。
两遍。
三遍。
电话那头传来的,永远是那段冰冷的、重复的系统提示音。
林舟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她又开始检查房间。
这一次,她检查得比刚才的保安还要仔细。
她像一只警犬,趴在地板上,用手机的手电筒,一寸一寸地照射着床底的空间。
床底很干净,除了几缕灰尘,什么都没有。
没有脚印,没有遗落的物品,更没有那张所谓的“脸”
她又检查了衣柜、窗户、天花板的通风口。
所有的地方,都找不到任何有人闯入过的痕迹。
难道……真的是幻觉?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藤蔓一样,开始疯狂地缠绕她的理智。
她坐在书桌前,双手插进头发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和自我怀疑。
作为一名风险评估师,她一向相信逻辑,相信数据,相信一切可以被证实的东西。
但现在,她所面临的,是一个完全无法用逻辑解释的局面。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像处理一个棘手的案子一样,在脑子里复盘整个事件。
首先,是妹妹的表情。
那种极致的恐惧,绝对不可能是装出来的。
这一点,她可以百分之百肯定。
其次,是妹妹的口型。
“快跑,床下有张脸。”
这几个字,她也绝不可能看错。
那么,问题出在哪里?
如果她的房间里真的没有人,那妹妹看到的又是什么?
会不会……是妹妹那边出了什么事?
林舟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道电光。
她想起了林夏最近糟糕的精神状态。
刚和那个混蛋高明分手,整个人都有些魂不守舍。
会不会是林夏在那边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然后因为担心她,产生了一种投射性的幻觉,将危险嫁接到了她的身上?
这个解释,听起来似乎比“床下有鬼”要合理得多。
想到这里,林舟立刻找到了高明的电话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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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来这辈子都不想再和这个人有任何联系,但现在,为了妹妹,她必须这么做。
电话响了三声,高明就接了。
“喂?哪位?”
高明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充满了那种伪装出来的、温文尔雅的腔调。
“是我,林舟。”
林舟的声音很冷。
“哦?林舟啊。”
电话那头的高明,似乎愣了一下,然后立刻换上了一副无比关切的语气。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是不是……联系不上小夏了?”
他这句话,让林舟的心猛地一沉。
“你怎么知道我联系不上她?”
“哎。”
高明在电话那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林舟,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
但不管怎么说,我和小夏也曾经真心相爱过。
她最近的状态……我真的很担心。”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真诚”和“无奈”
“她不接我的电话,不回我的信息。
我今天下午还去她公寓楼下看过她,她连窗帘都没拉开。
我怕她一个人胡思乱想,会出什么事。”
林舟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她到底怎么了?”
“分手对她的打击太大了。”
高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自责。
“她最近情绪很不稳定,甚至……甚至跟我说,她总感觉有人在监视她,跟踪她。
有时候还会看到一些……一些不存在的东西。
我劝她去看心理医生,可她根本不听。”
不存在的东西……
这几个字,像一把钥匙,似乎瞬间打开了林舟心中那把混乱的锁。
一切,似乎都说得通了。
是林夏的精神出了问题。
是她产生了幻,然后把这种幻觉投射到了自己身上。
“林舟,你现在在哪里?还在出差吗?”
高明“关切”地问道。
“是。”
“那你……刚才是不是也和小夏视频了?她有没有跟你说什么奇怪的话?”
高明的话,像一个精准的圈套,一步一步地引导着林舟,走向他预设好的那个结论。
“她……”
林舟犹豫了。
她不知道该不该把刚才那惊悚的一幕告诉高明。
“她是不是也跟你说,看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高明似乎猜到了她的心思,直接捅破了那层窗户纸。
“林舟,你千万别被她吓到了。
她现在……可能分不清现实和幻想了。
你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然后尽快回来陪陪她。
她现在最需要的人,是你。”
高明的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无懈可击。
他成功地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深情款款、为前女友忧心忡忡的“好男人”,同时,也完美地将所有的嫌疑,都推到了林夏那“不稳定”的精神状态上。
挂断电话后,林舟坐在冰冷的椅子上,久久没有动弹。
巨大的疲惫感,夹杂着后怕、担忧和一丝说不清的烦躁,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
她抬头看了一眼那张大床,之前那种令人窒息的恐惧感已经消散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荒诞和疲倦。
05
原来,只是一场由精神脆弱引发的乌龙。
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决定先去洗个澡,把脑子里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冲掉。
浴室里的水蒸气很快就弥漫开来,将镜子蒙上了一层白雾。
热水冲刷着她的身体,紧绷的肌肉渐渐放松下来。
但她的脑子,却依旧在高速运转。
高明的话,像一颗颗光滑的石子,严丝合缝地垒砌起了一个看似完美的逻辑闭环。
但是……真的那么完美吗?
作为一名风险评估师,林舟的职业本能,让她对一切“过于完美”的解释都抱有天然的警惕。
她开始重新梳理每一个细节。
妹妹的眼泪。
妹妹惊恐的表情。
还有那句让她至今想起来都毛骨悚然的口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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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跑,床下有张脸。”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林舟关掉花洒,用浴巾裹住身体,走到起了雾的镜子前。
她用手抹开一小块雾气,露出了自己那张被水汽蒸得有些发红的脸。
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反复地、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手机掉落到捡起来的那几秒钟。
手机滑落。
屏幕朝下。
掉在地毯上。
地毯很厚,所以没有摔坏。
她笑着弯腰。
捡起来。
摄像头重新对准自己。
然后……看到了妹妹惊恐的脸。
等等!
林舟的瞳孔,在这一瞬间猛地收缩了。
一个被她忽略的、致命的细节,像一道黑色的闪电,轰然劈开了她混乱的思绪。
手机掉下去的时候,屏幕是朝下的。
地毯是暗红色的,几乎不反光。
当她弯腰去捡的时候,手机屏幕是黑色的!是熄灭的状态!
她捡起来,重新解锁,点开视频软件,摄像头才重新开启。
那么,在摄像头开启之前,那短暂的一两秒钟,黑色的手机屏幕……能照出什么?
它能像一面镜子一样……反射!
一个石破天惊的、让她浑身血液倒流的可怕念头,像一颗核弹,在她的脑海里轰然引爆。
林夏看到的,根本不是她林舟床下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