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滚!给我滚出去!”
一个黑色的行李箱从门里被狠狠地扔了出来,砸在我的脚边,拉链都摔开了,里面的几件旧衣服散落一地。
哥哥王强指着我的鼻子,面目狰狞,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那样子,仿佛我不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而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王兰,我告诉你!爸的房子、存折,所有的东西,现在都是我的!你一分钱也别想拿到!这个家,从今以后,跟你没半点关系!”
他身后的嫂子刘娟,抱着胳膊,嘴角撇着,一脸的得意和轻蔑。
父亲才下葬三天,尸骨未寒,他们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将我扫地出门。
我看着他们,心里像被无数根针扎着,密密麻麻地疼。但我没有哭,也没有像他们一样嘶吼。四十多年的人生,早已教会我,眼泪是这个世界上最廉价的东西。
我只是平静地看着我那状若疯癫的哥哥,缓缓地,一字一句地开口。
“哥,钱和房子,我都可以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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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锤子,让他们夫妻俩的叫嚣,瞬间停了下来。
他们用一种看傻子似的眼神看着我。
我没理会他们的目光,继续说道:“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爸留下的一样旧东西。”
说完,在他们惊疑不定的注视下,我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支黑色的,已经掉漆的旧录音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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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时间拉回到父亲的葬礼上。
灵堂里,哀乐低回。我叫王兰,今年四十二岁。我跪在父亲的遗像前,一遍又一遍地叠着纸钱,眼泪早已流干了。
父亲王建国,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退休工人。他一辈子老实本分,勤勤恳懇,靠着微薄的工资,把我和哥哥王强拉扯大。
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因病去世了,是父亲又当爹又当妈,一把屎一把尿地把我们带大。他没念过多少书,也不懂得说什么大道理,但他用自己那副并不宽阔的肩膀,为我们撑起了一片天。
哥哥王强比我大三岁,从小就机灵,嘴巴甜,会讨父亲欢心。而我,性格像我爸,沉默寡言,不善言辞,只会埋头做事。
我离婚好几年了,自己带着个上初中的女儿,在一家超市当理货员,日子过得紧巴巴。父亲心疼我,前几年他身体还硬朗的时候,总会偷偷塞钱给我,补贴我的生活。
可自从三年前,父亲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哥哥和嫂子就搬回来“照顾”他。从那以后,我回家的次数,就被他们有意无意地限制了。
每次我提着东西回来看爸,嫂子刘娟总有说辞。不是说“爸刚睡下,你别吵醒他”,就是说“医生让爸静养,少见客”。
我心里虽然不舒服,但想着他们毕竟在床前伺候,辛苦了,也就没多说什么。
父亲这辈子没什么爱好,就是喜欢听听评书、老戏曲。他有一台很旧的熊猫牌收音机,还有一个更旧的录音笔,是他年轻时候托人从国外带回来的,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他经常会用那支录音笔,录下收音机里他喜欢的段子,或者有时候,也会自己对着录音笔,说一些心里话,就当是写日记了。
我最后一次见到父亲,是在他临走前的一个星期。
那天我正好休息,炖了锅鸡汤给爸送去。嫂子又想拦我,我没理她,直接推门进了爸的卧室。
爸躺在床上,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精神也很差,看见我,浑浊的眼睛才亮了一下。
他把我拉到床边,颤颤巍巍地从枕头底下,摸出了那支旧录音笔,塞到我的手里。
他的嘴唇哆嗦着,想要说什么,但嗓子里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
我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爸,您想说什么?您慢点说。”
他指了指录音笔,又指了指我,眼神里充满了焦急和一种我看不懂的……祈求。
就在这时,哥哥和嫂子冲了进来。
“王兰!你干什么呢!不知道爸需要休息吗!”哥一把将我推开,嫂子也顺势夺走了我手里的录音笔,重新塞回了爸的枕头底下。
“爸,您别激动,有我们呢。”嫂子一边给爸顺着气,一边用眼角狠狠地瞪我。
那一天,我被他们连推带搡地赶出了家门。
我怎么也没想到,那竟是我见父亲的最后一面。
03
葬礼结束后的第二天,家里就召开了一场所谓的“家庭会议”。
说是家庭会议,其实就是财产分割。
我和哥哥,还有几个沾点亲的叔伯长辈,都坐在客厅里。
嫂子刘娟从房间里拿出了一个文件袋,清了清嗓子,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宣布:“爸临走前,已经立好了遗嘱。他说,他名下的这套老房子,还有他所有的银行存款,都由他的长子,王强,一人继承。”
她的话,像一颗炸雷,在小小的客厅里炸响。
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更是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不可能!我爸怎么可能这么说!他最疼我了!”
“疼你?”刘娟冷笑一声,从文件袋里抽出一张纸,在我面前晃了晃,“白纸黑字,还有爸亲手按的红手印!你自己看!”
那是一份打印出来的遗嘱,内容确实如她所说。但在落款处,那个签名歪歪扭扭,根本就不像是我爸的字迹。而那个红手印,颜色也深得有些不正常。
“这……这不是我爸签的字!”我激动地站了起来。
“是不是你爸签的,可不是你说了算!”哥哥王强站了出来,一把将我按回座位上,“王兰,爸是怎么想的,我最清楚。你一个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有什么资格继承家产?”
“就是!”刘娟在一旁帮腔,“这些年,是我和王强在床前尽孝,端茶倒水,你呢?一个月都难得回来一次!现在爸走了,你倒跑回来争家产了?门都没有!”
几个叔伯长辈也开始窃窃私语。
“哎,自古以来,家产都是传男不传女的嘛。”
“是啊,王兰毕竟是外嫁的,王强是儿子,多分点也正常。”
我听着这些话,浑身发冷。
我争的不是钱!我只是不相信,那个一辈子都把“公平”挂在嘴边的父亲,会做出这么偏心的决定。
“哥,爸的存款,到底有多少?”我抬起头,盯着王强的眼睛。
王强眼神闪烁了一下,含糊地说道:“没……没多少,也就他那点退休工资。”
“是吗?”我冷笑,“那咱们家这套老房子,前段时间被划进了拆迁范围,赔偿款下来了,这事,你怎么不说?”
此话一出,王强和刘娟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04
“你……你怎么知道的?”王强结结巴巴地问,脸上满是震惊。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站起身,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爸住院前,街道办的李主任亲口跟我说的。他说,按照咱们家房子的面积,赔偿款,加上各种补贴,总共下来,有将近三百万!”
三百万!
这个数字一出来,客厅里顿时一片哗然。
几个原本还在帮腔的叔伯,看王强夫妻俩的眼神,也变得不一样了。
“强子,有这回事?”一个辈分最大的三叔公,皱着眉头问。
“三……三叔,这……”王强支支吾吾,冷汗都下来了。
“有什么这的那的!”嫂子刘娟看瞒不住了,索性也豁出去了。她把那份遗嘱往桌子上一拍,拔高了嗓门,“就算有三百万又怎么样?遗嘱上写得清清楚楚,所有的财产,都是王强一个人的!跟她王兰,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刘娟!你怎么说话呢!”三叔公气得拍了桌子,“兰子也是老王家的闺女,这钱,她凭什么一分都拿不到?”
“就凭我是儿子!”王强也梗着脖子喊了起来,“爸就我一个儿子,他的钱,不给我给谁?给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赔钱货吗?”
“你!”我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看着哥哥那副贪婪又无耻的嘴脸,我的心,彻底凉了。
这时候,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邻居李大爷,叹了口气,开口了。
李大爷是看着我们长大的,跟我们父亲的关系最好。
“强子,兰子,你们都少说两句。”他缓缓说道,“老王走之前那几天,我去看过他。他那个时候,人已经有点糊涂了,话也说不利索。这份遗嘱……是什么时候立的?”
嫂子刘娟眼珠子一转,抢着说:“就是爸临走前一天立的!当时我们还找了社区的张主任当见证人呢!”
“哦?张主任?”李大爷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我昨天还碰到他了,他说他最近家里有事,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回老家了啊。”
刘娟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她没想到,自己随口撒的一个谎,这么快就被人当场戳穿了。
客厅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无比尴尬和压抑。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这份遗嘱,绝对有问题。
05
眼看就要撕破脸,王强突然站了起来。
“行了!都别说了!”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红着眼睛扫视了一圈,“我也不跟你们废话了!这钱,这房子,就是我的!谁也别想抢走!”
他指着我,一字一顿地说:“王兰,我念在兄妹一场,给你最后一点体面。你自己收拾东西走人。不然,别怪我这个当哥的,不讲情面!”
说完,他拉着刘娟,直接进了房间,“砰”的一声,把门给关上了。
一场家庭会议,就这样不欢而散。
几个长辈摇着头走了,临走前,三叔公安慰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兰子,别怕,有我们在,一定给你讨个公道。”
我苦笑着摇摇头。
公道?在三百万的巨款面前,亲情都变得一文不值,所谓的公道,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没想过要去打官司。一来,我没钱请律师。二来,我也不想让外人,看到我们王家如此不堪的一面,让九泉之下的父亲,都不得安宁。
我只是想不通,父亲,为什么会这样对我。
哪怕他真的偏心哥哥,也不至于,一分一毫,都不留给我啊。
带着满心的疑惑和悲伤,我开始默默地收拾自己的东西。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我结婚后,大部分的东西都搬走了,留在这里的,不过是一些少女时代的旧物。
我打开那个落了灰的旧衣柜,里面挂着我上高中时穿的校服,还有几件现在看来土得掉渣的连衣裙。
在衣柜的最底层,我摸到了一个硬硬的小盒子。
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那支我以为被嫂子收起来的,父亲的旧录音笔。
它怎么会在这里?
我心里一动,突然想起了那天,父亲把它塞给我时,那焦急又祈求的眼神。
难道……
一个大胆的念头,从我的脑海里冒了出来。
我攥紧了那支录音笔,心脏“怦怦”地狂跳起来。
就在这时,卧室的门被猛地撞开。
哥哥和嫂子冲了进来,看到我手里的录音笔,脸色大变。
“你手里拿的什么!”嫂子尖叫一声,伸手就来抢。
我下意识地往后一躲,把录音笔紧紧地护在怀里。
“这是我爸的东西!”
“放屁!现在这个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是我们的!”王强面目狰狞地扑了过来。
然后,就发生了开头的那一幕。
我被他们连人带行李,一起扔出了家门。
那个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那个充满了我和父亲点点滴滴回忆的家,在这一刻,对我,关上了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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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初秋的傍晚,凉风习习,吹在我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凉意,因为我的心,早已冻成了冰块。
我站在门外,看着散落一地的衣物,看着哥哥和嫂子那两张因为贪婪而扭曲的脸,心里一片荒芜。
“王兰,听到了没有?赶紧滚!以后别再让我们看见你!”刘娟叉着腰,像一只斗胜了的公鸡,得意洋洋。
王强则“砰”的一声,就要把大门关上。
我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我只是默默地低下头,从那个凌乱的行李箱里,捡起了我少女时代最喜欢的一件碎花连衣裙,轻轻地拍了拍上面的灰尘。
然后,我抬起头,迎着他们鄙夷的目光,缓缓地,举起了我一直紧紧攥在手里的那支黑色录音笔。
“哥,”我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钱和房子,我真的不稀罕。我只要这支录音笔,因为它里面,有爸留给我……也留给你的,最后的话。”
“你少在这里装神弄鬼!”刘娟不屑地撇撇嘴,“一个破录音笔,能有什么……”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王强打断了。
“你说什么?”王强的脸色,第一次,露出了惊慌的神色。他死死地盯着我手里的录音笔,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深深的恐惧。
我看着他,心里最后一点亲情的温度,也消失殆尽。
原来,他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这支录音笔里,到底有什么。
我不再犹豫,也不再看他。
我低下头,看着那支斑驳的录音笔,用微微颤抖的手指,缓缓地,按下了那个红色的,印着“PLAY”字样的播放键。
一阵轻微的电流“滋啦”声后,一个无比熟悉,却又虚弱无比的声音,从那个小小的喇叭里,清晰地传了出来。
那是我父亲的声音。
“咳……咳咳……强子,兰子……爸……爸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