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微小说：做好自己的事

海西市统计局的格子间里，空调风总带着股说不出的滞涩。刘洁莹攥着中级职称申报材料的手沁出细汗，第三次走到梁林上办公桌前时，窗外的悬铃木正落着今年第一片黄叶。

“林上，材料您再核对遍？下周一就截止了。” 她声音放得软，梁林上是局里的事业编老资格，兼着职称材料报送的活儿，据说去年帮谁递材料，谁就顺顺当当地晋了档。

梁林上盯着电脑屏幕里的报表，指尖在鼠标上顿了顿，头也没抬：“放心，我办事你还不放心？下周一一上班就送人社局，保准误不了。” 他说话时嘴角勾着笑，眼镜片反射的光晃得刘洁莹看不清眼神。

刘洁莹松了口气。为这份材料，她熬了三个多月，夜里改论文改到眼酸，周末跑档案馆查数据，连孩子的家长会都错过了两次。中级职称晋了档，工资能涨三百多，更重要的是，这是她在统计局干了八年，第一次能凭实绩拿到的认可。

可一周后，人社局的公示名单里，没她的名字。

刘洁莹的心沉了底，跑去问梁林上。他还是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公示可能分批次，再等等，我肯定给你交了，当时还让王姐帮我核对过呢。” 王姐是隔壁科室的，刘洁莹跑去问，王姐却一脸茫然：“没啊，林上没找过我核对材料。”

不对劲。刘洁莹想起前阵子听同事说，梁林上今年也在评中级，不过他的论文还差篇核心期刊，卡在了晋档的关键环节。她心里发紧，找了分管副局长李局。李局是个老好人，架不住她再三恳求，抽了半天空去人社局打听。

回来时，李局的脸色比窗外的天还沉：“人社局说，根本没收到你的材料。梁林上压根没递。”

刘洁莹脑子 “嗡” 的一声，手里的笔 “啪” 地掉在地上。她冲到梁林上面前，声音都发颤：“你为什么没给我交？”

梁林上终于抬起头，脸上的笑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理直气壮的冷淡：“材料里缺份业绩证明，我想着你补了再交，结果忘了。”

“我明明放进去了！” 刘洁莹急得红了眼，“就算缺，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 梁林上往椅背上一靠，手指敲了敲桌面，“洁莹啊，不是我说你，你今年的业绩其实还差口气，晋档这事，再等等也不迟。我这是为你好，免得材料退回来，面子上不好看。”

这话像根冰锥，扎得刘洁莹心口发疼。她忽然明白，梁林上不是忘了，是故意的 —— 少一个竞争对手，他自己晋档的胜算就多一分。

好在李局帮她斡旋，人社局同意补报材料。刘洁莹连夜重新整理，跑了四五个部门盖章，总算赶在补报截止前递了上去。两个月后，职称批下来的通知到了局里，刘洁莹拿着通知找梁林上 —— 他兼着会计，工资调整得经他手。

梁林上接过通知，扫了眼，随手扔在桌角：“知道了，等下个月统一调薪再说。”

可下个月，工资条发下来，刘洁莹的工资没涨。她又去找梁林上，他头也不抬：“人社局那边系统出了问题，报不上去，再等等。”

这一等，又是一个月。刘洁莹忍无可忍，自己打了人社局工资科的电话，科长听了直皱眉：“没收到你们局的调整申请啊，你自己过来办吧，材料齐了就能批。”

那天下午，刘洁莹请了半天假，跑人社局填表格、找领导签字，折腾到下班，总算把工资调整的事办妥了。走出人社局大门时，暮色已经漫上来，风裹着寒意，吹得她鼻子发酸。

她去找一把手张局反映梁林上的事。张局正收拾办公桌，桌上放着 “转任非领导职务” 的通知，语气里满是敷衍：“都是同事，这点小事别闹僵了。梁林上也不是故意的，可能就是忙忘了。你晋了职称就行，工资也调了，别揪着不放了。”

后来她又找了派驻的纪委李书记。李书记听完，手指在笔记本上画着圈：“这事吧，够不上违纪，顶多是工作作风问题。我跟梁林上提个醒，你也别往心里去，以后好好工作。”

没人管，没人问。刘洁莹站在统计局的走廊里，看着墙上 “作风建设永远在路上” 的标语，忽然觉得特别讽刺。她想起刚进局时，老局长跟她说 “干工作要凭良心”，想起自己熬夜做的报表、跑断腿收集的数据，想起梁林上那句 “我做的一点没错”，想起张局的敷衍、李书记的 “提醒”。

那天晚上，她没回家，在单位楼下的小饭馆点了碗面，眼泪掉进热汤里，没敢让旁人看见。窗外的路灯亮着，照得路面一片惨白，像极了她此刻的心 —— 凉透了，也看清了。

后来，刘洁莹还是按时上下班，报表做得更仔细了，只是不再主动跟梁林上说话，也不再轻易找领导反映问题。有人问她怎么变沉默了，她笑笑：“没什么，就是觉得，把自己的事做好，比什么都强。”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份 “做好自己的事” 里，藏着多少无奈的妥协。局里的空调还在吹着，悬铃木的叶子落了一地，第二年春天再发芽时，谁还记得去年秋天，有个人曾为一份材料、一次调薪，在格子间里，尝尽了世态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