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朋友的提问。作为艾滋病防治专业领域的医生,我虽然离他们很近,但确实没办法完全感同身受。但我可以讲一个真实的案例,也许他的经历代表了大多数感染者朋友的心路历程。
这是几年前来我们VCT门诊的一个男孩。印象中,男孩个头比较高,长相虽然不是特别帅气,但是他面容温淡,脸上有两个小酒窝,说起话来的时候两个小酒窝更显可爱。
以下是他自述感染前后的经历和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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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LM,是一个因为曾经迷失而感染艾滋病毒的A友。在我的抽屉里放着两份文件,一份是某985大学的毕业证书,另一份是HIV确诊报告。前者曾是我人生的通行证,代表了我人生曾经的高光时刻。而后者,仿佛成了我世界里唯一的、也是永恒的签证官。
一切始于一个看似走“捷径”的商业项目。大学时的我,野心勃勃,和人合伙搞跨境电商,结果血本无归,欠了一屁股债。那段时间因为情绪不佳,经常会出入一些娱乐场所,但又因为缺少防病意识,在行为过程中也没有采取防护措施。
后来也曾出现过发热,乏力的症状,但当时以为是熬夜加上生活不规律导致的感冒,就没放在心上。后来偶然在网上刷到关于艾滋病的宣传视频,联想起之前的行为,才突然想到,自己是不是感染了艾滋病。
记得拿到确诊报告那天,天空是那种刺眼的蓝。我坐在疾控中心外面的椅子上,纸上的字像烧红的烙铁,烫穿了我的眼睛,也烫穿了我的人生。世界没有崩塌,它只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颜色和声音。我没有哭,也没有喊,只是麻木地坐着,脑子里反复回荡着一句话:“你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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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最初的日子里,除了对自己前途感到无望,我的内心还交织着怨和恨。我怨那个传染给我的人,为什么要把我带入深渊。更恨我自己,为什么那么蠢?把自己置于那种险境?
曾经所有的骄傲和规划——进一家顶尖公司,谈一场甜甜的恋爱,在城里买套房把爸妈接来——在那一刻都变成了最恶毒的讽刺。我感觉自己像一件被污染的物品,不配再拥有任何美好的东西。
刚开始服药的几个月,经受的是身体和灵魂的双重折磨。药物的副作用让我头晕、恶心,每晚做光怪陆离的噩梦。但比身体更难受的,是心里的那座孤岛。我不敢告诉任何人。在家人面前,我强颜欢笑,说工作太累。朋友约聚会,我会以各种理由推脱。我怕他们看出我的异常,更怕在热闹中凸显自己的格格不入。
最刺痛的是妈妈打来的电话,她絮叨着说邻居家谁谁结婚了,叮嘱我“一个人在外,要好好照顾自己,别乱来”。每一次“别乱来”都像一根针,扎在我最深最隐秘的伤口上。我只能在电话这头,用尽全身力气保持声音平稳,说:“妈,我知道,你放心。”
我切断了几乎所有社交,活成了一个透明的幽灵。我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之间,隔着一层厚厚的、隔音的玻璃,我能看到他们的悲欢,但他们永远无法触及我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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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机,发生在我遇到我的主治医生李医生和“家”小组之后。李医生是一个温和的中年男医生,他没有用怜悯的眼神看我,只是平静地告诉我:“艾滋病现在只是一种慢性病,就像高血压、糖尿病一样,每天按时吃药,维持病毒载量持续检测不到,你就能正常生活,寿命不受影响,也不会通过性行为传染他人。”
“U=U”(检测不到=不传染),这三个字母,是我在黑暗里摸到的第一根救命绳索。它没有立刻把我从深渊里拉出去,但它让我知道,或许我不必永远沉在海底。
后来,李医生介绍我去了一个感染者互助小组,那里叫“家”。第一次走进那个房间,我紧张得手心出汗。但当大家轮流说话,听着他们或因为爱情、或因为和我相似的经历而感染的故事时,我第一次感觉到,我不再是一个孤立的“怪物”。我们分享着如何应对副作用,如何调整心态,甚至开玩笑说哪种药吃了容易做噩梦。在那里,我终于可以呼吸,可以卸下那副沉重的“正常”面具。
时间,加上科学的认知和同路人的陪伴,把我从破碎的边缘慢慢捡起来,粘合。我开始重新看书,学习新的技能,甚至在家人的鼓励下(我最终只告诉了姐姐,她哭了整整一晚,然后紧紧抱住了我),开始尝试做自由职业。
我依然每天服药。那个小药盒,是我永远无法摆脱的烙印,但它也从“死亡的倒计时”,变成了我“活下去的武器”。我学会了与它共存,就像学会与那个曾经犯下大错的自己和解。
现在,我依然害怕体检报告,害怕突如其来的病痛,害怕暴露后的目光。但我已经不再觉得自己是“肮脏”的。我只是一个曾经在人生路上狠狠摔了一跤的年轻人,我的身体里住着一个需要被严格管理的“室友”。
这个病,夺走了我很多,却也逼着我看清了很多。它让我知道,生命脆弱得超乎想象,但也坚韧得超乎想象。我失去了很多轻率的快乐,却获得了对生命更深沉的敬畏和珍惜。
如果你问我,年纪轻轻就得了艾滋病是什么体验?我会告诉你,那是一场无边无际的黑暗,一场自己对自己的凌迟。但如果你能熬过来,在废墟里,你会找到一种新的活法——不再为了虚荣和浮华,而是为了每一个还能看见阳光的清晨,为了那些明知你的秘密却依然拥抱你的人,为了内心深处那个虽然伤痕累累、却依然想要活下去的自己。
我的人生,从二十四岁那年,被硬生生地劈成了两半。前半段是懵懂的狂奔,后半段,是戴着镣铐的、小心翼翼的行走。但无论如何,我还在走。而这本身,就已经是一种胜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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