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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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本是陆家被拐进大山的真千金。在被拐进大山之前,她早已结婚,还有个两岁的儿子。被拐进大山后,她被卖给了年近六十的糟老头,后来便有了我。
那年我七岁,破旧的山村来了一群不速之客。陆家的人带着警察,浩浩荡荡地涌进了村子。阳光洒在地上,扬起阵阵尘土,村里的狗也被吓得汪汪直叫。妈妈一见到她那已十岁的儿子,泪水瞬间决堤,泣不成声地紧紧抱住了他。
随后,妈妈缓缓转过头看向我。她的眼神中没有一丝温柔,只有犹豫和决绝。她微微张了张嘴,问警察:“这个孩子,我能不能……不带回去?”
我第一次见到舅舅和哥哥。舅舅皱着眉头,满脸的厌恶;哥哥则满脸愤怒,眼神中满是嫌弃。他们情绪激动地叫嚷着:“那种混蛋男人的孩子,我们陆家怎么能认?”
我的心瞬间沉入了谷底,满心惊恐,身体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我悄悄攥住妈妈的一点衣角,头低得都快贴到地上了,不敢说话,也不敢抬头。周围的媒体记者们,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无数镜头都对准了我。
除了警察和陆家的人,闻讯赶来的记者把小小的村子围得水泄不通。他们的相机咔嚓咔嚓响个不停,闪光灯晃得我眼睛生疼。我攥着妈妈衣角的手,止不住地颤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死死咬着嘴唇,拼命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警察沉默了好一会儿,无奈地开口:“孩子爸爸和人贩子勾结,已经被逮捕。她法律上的监护人,只剩下您……”
妈妈原本含着乞求的目光,刹那间变得灰暗不堪。她的身体开始颤抖,情绪逐渐失控,近乎歇斯底里地喊道:“可我不想要她!我已经被毁了八年,难道还要带她回去,余生看着她痛苦一辈子吗?”
话落时,她的眼泪也簌簌地落了下来。她神情激动而绝望,抬手似乎想捂住脸。却不小心拉扯到了自己的衣服,这才察觉到衣角被我紧紧拽住。
她赤红着眼,缓缓低眸看向我。在对上我惶恐目光的刹那,她像是彻底崩溃了。她第一次对我动手,伸手狠狠推了我一把。她的面容扭曲,声线颤动,声嘶力竭地喊道:“我不要你!你听不懂吗,我不要你!不要再跟着我,没有别的监护人,那你就去死啊!凭什么,凭什么要……”
她的声音已是哽咽。
后面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我身体不受控制地朝后踉跄,整个人栽倒在地。后脑勺重重地砸到地上,“砰”的一声,脑子里顿时嗡嗡作响。
眼前一片模糊,好一会儿都看不清东西。我努力眨了眨眼睛,这才发现头顶围满了大人。有扛着摄像机的记者,有穿着制服的警察,还有陆家的人。他们的目光异样,有的审视,有的嫌恶,像无数根针一样扎在我身上。
这时,一个警察走上前来,伸手将我搀扶起来。他一脸严肃,转头对妈妈说:
「您冷静一点。」
可我分明看到,他的目光里,藏着对妈妈的怜悯。
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冲了过来,他是我法律上的舅舅。他满脸怒气,大声为妈妈说话:
「我妹妹凭什么要冷静?她被伤害了整整八年啊!」
他顿了顿,情绪更加激动:
「那样混蛋男人的孩子,为什么不能送去福利院?法律该有温度和人性!」
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也挤了过来,他眉目清隽,是我同母异父的哥哥。他紧紧挨在妈妈怀里,小脸涨得通红,气愤不已地说:
「我们陆家才不会要人贩子的孩子!」
一旁的记者也开始议论纷纷,有个记者愤然开口:
「是啊,这样的孩子,不该再被受害者带回家,对受害者造成二次伤害!」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手足无措。我低着头,视线里,是妈妈破旧的布鞋尖。旁边,是男孩白净好看的球鞋。脑子里的响声一直没停,还有些疼。我将手塞进衣服口袋里,手止不住地颤抖。我想朝妈妈走近一步,可脚却像被钉住了一样,怎么也迈不动。
陆家和记者的抗议,最终没能改变我的去向。几个警察过来,硬是把我塞到了陆家手里。妈妈看都不愿看我一眼,她紧紧牵着哥哥的手,上了黑色汽车的后座。
我惊惶不安地跟上去,刚要拉开车门,妈妈“砰”的一声关上了后座车门。舅舅也一脸嫌弃,拉开车门就要上车。警察赶紧上前,拦住了他。
舅舅冷笑了一声,眼底满是怒恨。他绕到车后面,打开了后备箱。然后,他冷眼看向我,冷冷地说:
「进去。」
我一瞬间受宠若惊,又欣喜又急切地朝后备箱跑过去。
爬进后备箱前,我担忧地看了看锃亮的车身,心里想着可不能踩脏了。于是,我小心翼翼地脱下鞋子,动作轻得仿佛怕惊扰到什么。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坐过小汽车呢。
我慢慢爬进后备箱,将身体蜷缩起来,像一只受惊的小兽。我偷偷抬眼,小心翼翼地看向舅舅。却发现,旁边的警察正神情不满地盯着舅舅,眉头紧紧皱着,眼神里满是不悦。
舅舅察觉到了警察的目光,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嗤笑,挑衅地说道:「怎么了,法律还规定了,不能让孩子坐后备箱吗?」
警察听了,眉头皱得更紧了,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再开口。舅舅见状,得意地抬起手,「砰」的一声,后备箱关上了,我的视线瞬间被黑暗吞噬。
车子开动了,驶上了那条漫长的山路。山路崎岖不平,坑坑洼洼,车子剧烈地颠簸着,每一次晃动都像是要把我甩出去。窗外的风声呼啸而过,像是一头猛兽在咆哮。
车子时不时来个急转弯,我在无尽的漆黑里,感觉周遭天旋地转,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胃里也开始剧烈翻搅,有发酸的东西,拼命往我嗓子眼里冲。
我惊恐极了,急切地拍打着车身,声音带着哭腔:「妈妈,我……我要吐,让我出去。」
可是,没有人回应我。我的脑子里一片滚烫,像着了火一样。我焦灼无力地继续拍打,吃力地再喊着「妈妈」。
我心里害怕极了,想起之前生病高烧,不小心吐到了家里地上。爸爸拿着粗长的木棍,恶狠狠地朝我后背砸来,那疼痛至今都让我心有余悸。那之后,我在床上躺了很多很多天,才能勉强走路。
隔了很久,我才模糊听到了舅舅不耐烦的声音:「敢吐到车里,就别想进陆家!」
车子不但没有停下,反而车速加快了,颠簸得更厉害了。我浑身都是汗,衣服像是被泡进了水里,紧紧地贴在身上,难受极了。我的意识渐渐时有时无,眼前一会儿黑一会儿亮。
不知过了多久,我还是不小心没忍住,呕了出来。酸臭的味道,在狭窄的空间里迅速溢开,刺鼻的气味让我几乎窒息。我脑子里轰地炸开,极度的恐惧瞬间笼罩了我。
我慌乱地脱下破旧的外套,在漆黑里拼命擦拭,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没有吐脏,没有吐脏……」
我心里想着,擦干净了,就不脏了。要是吐脏了,就不能进陆家,不能跟着妈妈了。我只有妈妈,哪怕我清楚,她从来都不喜欢我。
我打出生开始,爸爸对我和妈妈,就只会非打即骂。能偶尔在身边陪陪我的,也只有妈妈。我吃力地擦拭着,好像是呕得太厉害,身体越来越虚弱。
我在近乎窒息的痛苦中,只觉鼻子里有温热的液体涌出来。我下意识想抬手捂住鼻子,可手指头却不受控制,怎么都动不了。
剧烈的眩晕如潮水般袭来,我眼前一黑,栽倒下去,陷入了昏迷。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嫌恶至极的怒喝在耳边炸开:
「下去!」
我猛地惊醒,心脏砰砰直跳。车子已经停在了一处别墅院子里,后备箱打开了。舅舅铁青着脸,站在外面,眼神冰冷地盯着我,那目光仿佛能把我看穿。
哥哥只匆匆看了我一眼,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立刻冲去一旁,扶着墙呕吐起来。他面容扭曲,眉头紧皱,嘴里还嘟囔着:「太恶心了!」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但院子里的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在这灯光下,我终于看清,自己身上和后备箱里,都沾着很多呕吐物,还混着血迹,看样子是我流了鼻血。
我惊惶失措,眼神慌乱,连忙道歉:「对……对不起,我会擦干净的。」
舅舅拧紧了眉,满脸不耐烦,不再理我,转身往别墅走去。
这时,别墅里跑出来一个小姑娘,跟我差不多大。她穿着漂亮的公主裙,裙摆随风轻轻飘动,眼睛又大又亮,宛如夜空中闪烁的星星,真像是真正住在城堡里的公主。
她蹦蹦跳跳地冲过来,开心地抓住妈妈的手臂,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陆阿姨,你回来了!我可太想你啦!」
妈妈怔怔地看着她,眼神有些迷离,仿佛陷入了回忆。
舅舅赶忙解释道:「这是唐家的昭昭,她执意跟过来一起接你。她刚生下来那会,你还抱过她呢。你当时还说,等以后你有了女儿,一定也像她这么可爱……」
妈妈依旧看着她,眼眶渐渐红了,眼神有些走神。
我垂下眼,呆呆地看向自己伤痕遍布、粗糙丑陋的双手,心里一阵酸涩。
小女孩开心地抱着妈妈的手臂,声音甜得像蜜一样:「那以后,我就是陆阿姨的干女儿!是思言哥哥的干妹妹!」
她跟舅舅一左一右,搀扶着妈妈往别墅里走去。舅舅脸上带着温和而怜惜的神情,轻声跟妈妈说道:「这里离得近,先在这住一晚。等你休息好,我们再赶回京市。小宁啊,都过去了,不要害怕。」
顿了顿,舅舅又接着说:「顾先生说,明日赶回国。他希望,跟你复婚。」
妈妈猛地瞪大了眼睛,急声打断他的话:「不用!」
舅舅的身形,瞬间僵住了。他眉头微皱,眼中满是心疼,缓缓伸出手,轻轻牵住妈妈的手。
妈妈凑近舅舅,小声说了些什么。舅舅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厌恶地回头瞥了我一眼。接着,他微微低下头,压低声音对妈妈说道:
“放心吧。我肯定会想到办法,尽快把她送走,陆家可不能留她。”
我从后备箱里爬了出来,呆呆地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深秋的夜晚,狂风呼啸,吹得路边的树木沙沙作响。舅舅体贴地将一件黑色的大衣,披在了妈妈的肩膀上。那件大衣质地优良,款式时尚,我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衣服。
从前,我和妈妈穿的,都是破旧不堪、打着补丁的衣服。我的外衣刚才用来擦车子了,此时身上仅剩下一件单薄的长袖。冷风一吹,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默默垂下了眼睛。
哥哥吐完之后,转过头看向缩着肩膀、脏兮兮的我。他的眼中满是嫌弃,仿佛我是一个肮脏可怕的怪物。他急忙转过身,快步走进了屋子。
我拿着外衣,用力地擦着后备箱。可无论我怎么擦,后备箱里的污渍都擦不干净。我想进屋拿条毛巾。可舅舅进去后,“砰”的一声把门锁上了。
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我看到他们坐在窗前吃饭。餐桌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菜肴,有香气扑鼻的红烧肉,有鲜嫩多汁的清蒸鱼,还有翠绿欲滴的青菜。隔着玻璃,我似乎都能闻到那诱人的香味。
我的肚子开始咕噜噜地叫起来,还隐隐作痛。我拼命咽了咽口水,眼睛紧紧地盯着那些美食。
屋内,舅舅不停地给妈妈夹菜,脸上堆满了笑容:“多吃点,这些都是你爱吃的。”
哥哥也倒了一杯水,递给妈妈,关心地说:“妈,喝点水。”
他们聊了一会儿,舅舅忽然伸出手,轻轻卷起妈妈一只手的衣袖。当看到妈妈手臂上的伤疤时,舅舅愣住了,眼神中充满了震惊和心疼。他颤抖着抬手,擦了擦眼睛。
哥哥见状,也捂住了脸,肩膀微微颤抖,似乎在大哭。
我和妈妈的手臂上,有很多伤疤。有些是爸爸喝醉后,用东西打伤的;有些是被爸爸的烟头烫伤的;还有一些,是我和妈妈上山下地干活时受的伤。
哥哥抹着眼泪,慢慢挨近妈妈,轻轻吹了吹她的手臂,心疼地说:“妈,疼不疼?”
唐昭昭也靠了过去,眼中满是担忧。妈妈颤抖着双手,紧紧抱住了他们。那温暖的画面,让我想起三岁前,妈妈也曾这样紧紧抱过我。
我三岁之后,她就再也没抱过我了。看着她抱着别人,我不禁有些失神,眼神呆呆地定在那里。
等我回过神,他们已经离开餐桌,正起身上楼。那温馨的背影,刺痛了我的眼睛。
保姆开始收拾桌上还剩一大半的饭菜,她面无表情,动作麻利地将饭菜一股脑倒进了一只垃圾桶里。我心疼地看着,肚子里的“咕咕”声更大了,好似在抗议着饥饿。
保姆收拾完,提着垃圾袋走出屋子,扔到了院子外的大垃圾桶里。院子里的风有些凉,吹得我瑟瑟发抖。等她进去了,我才悄声急步过去。
那垃圾桶很高,我吃力地踮起脚,将手伸进垃圾桶里。试了好几次,身体都差点栽进去。我咬着牙,心里想着一定要拿到那袋饭菜。终于,我将那只垃圾袋拽了出来。
打开袋子,香喷喷的饭菜味道瞬间钻入我的鼻子。我的眼睛亮了起来,肚子叫得更厉害了。
我急忙剥开里面一些零散的纸张碎屑。饿极了的我,胡乱抓起饭菜就往嘴里塞。一整天没吃东西,连肚子里发酸的水都吐光了。
我蹲在垃圾桶旁,狼吞虎咽地吃着。这饭菜的味道,是我从未体验过的美味。直到吃得打了个嗝,原本像漏了气扁下去的肚子,终于又鼓了起来。
我舒服地坐到地上,摸了摸肚子。从前深夜里,妈妈躺在我身旁,轻轻对我说:“总有一天,一定要跑出村子,逃离爸爸。我有一个很好的家,有很疼我的家人。”
那时我躺在她身旁,眼睛亮晶晶的,忍不住也想了想:等那一天,我是不是就可以跟着妈妈,离开永远凶狠可怕的爸爸,去那个很好的家,见很好的家人。
而现在,我吃饱了,也回过了一点神。看着空荡荡的院子,我终于明白,家是妈妈的,家人也是妈妈的。我没有家,没有喜欢我的家人。从前和现在,都是一样的。
我好像开始有一点难过,风刮着眼睛,眼睛又有点疼。我低下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突然,身后响起了脚步声。我心里“咯噔”一下,慌乱地回头,原来是舅舅出来了。
我慌乱地将垃圾袋重新丢回垃圾桶里,可嘴角的油渍还没来得及擦干净,衣服上的饭粒也还没有擦掉。
舅舅目光冰冷地看着我,问道:“谁准你吃的?”
冷风呼啸着,吹得我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我低着头,双手紧张地揪着衣角,结结巴巴地解释:
「我……我看这些被扔掉了,好像没有人要吃了。」
舅舅就站在我面前,脸色阴沉得好似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他的目光扫过妈妈布满伤疤的手臂,眸底瞬间涌起更浓烈的恨意,那恨意仿佛实质化的冰刃,直直刺向我。他寒声说道:
「没人吃了,就算拿去喂狗,也轮不到你这个赔钱货吃!」
他越说越激动,掌心慢慢攥紧成拳,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似乎在做着某种艰难的抉择。终于,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
「你滚吧。陆家不会抚养你,大不了,我去坐牢。我不会让小宁再见到你,然后更加痛苦。」
我的心瞬间沉入了无底的深渊。环顾四周,这个陌生的地方,每一处都透着冰冷和疏离。我想起从前在村子里,喝得醉醺醺的爸爸骂我是赔钱货,一脚把我赶出家门,没有一户人家愿意收留我,哪怕仅仅一晚。而在这里,我人生地不熟,更不知道哪里可以让我落脚。恐惧像潮水一般将我淹没,我满心都是绝望,只知道我不能走。流浪的小孩,没有饭吃,没有能遮风挡雨的地方睡觉,那只有死路一条。
我焦急地在原地转来转去,脑子飞快地想着办法。突然,我终于想起自己唯一的一点用处,赶忙抬起头,带着一丝希冀说道:
「我……我可以干活的!我可以扫地,还能洗衣服,很多很多事我都能做。只要能让我吃饭睡觉,就好了。」
舅舅冷冷地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一丝怜悯,显然他根本不愿意。我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死死攥紧衣角,声音颤抖着又说:
「我……我也可以只吃米饭。一天吃两碗,不,一碗就够了。」
舅舅不耐烦地皱起眉头,转身就要走。我慌了,急忙迈开步子追上去,双腿因为害怕而不停地哆嗦。我壮着胆子,急切地再次开口:
「我……我还可以挨打。怎么打我骂我,都可以的。」
从前爸爸就是这么说的,我一个没用的女娃子,唯一的作用就是给他揍一顿撒撒气。妈妈讨厌我,舅舅和哥哥也讨厌我,他们打我,或许也能消消气吧。我实在想不出自己还有别的什么用处。舅舅终于停下了脚步,缓缓回过身来。我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虽然我说可以挨打。
可前些天,爸爸那粗长的木棍砸在我后背上的剧痛,我至今仍清晰地记得。
当时,那钻心的疼让我本能地恐惧退缩。我身体微微颤抖,眼神中满是害怕。但我还是死死忍住,咬着嘴唇,站在原地,等待着他抬手打到我身上。
我紧紧闭着眼睛,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然而,那只手却迟迟没有扬起。
好一会,我才听到他冰冷的声音,他眉头紧皱,眼神里满是厌恶:“别以为能留多久。”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等我找到了合适的法子,立马会送你走。”
我在陆家留了下来。跟着妈妈和舅舅、哥哥,去了京市。
陆家的房子很大,像极了故事里的城堡。白色的墙壁在阳光下闪着柔和的光,门前的绿植修剪得整整齐齐。
走进客厅,里面宽敞明亮,水晶吊灯散发着温暖的光芒。客厅里摆着好几张照片,上面是同一个很漂亮的阿姨。
她在弹琴,手指在琴键上轻快地跳跃;她在画画,专注的神情让人着迷。照片旁边,有许多的奖杯和奖章,在灯光下闪烁着光芒。
还有一张照片里,她怀里抱着一个一两岁的小男孩。身旁站着一个叔叔,他低着眸,眼神温和,嘴角带着一丝笑意,温柔地看着她和小男孩。
叔叔跟舅舅一样好看。我看着照片上的阿姨,照片上的阿姨也仿佛在对着我笑。她皮肤很白,像雪一样,笑起来像是闪闪发亮的太阳。
比我从前在村长家里,偷偷看到的电视上的大明星,还要好看。我感觉,她长得很像妈妈,又似乎不像。
妈妈的脸和手,和我一样,是暗黄的,粗糙的,还遍布着伤痕。可照片上的阿姨,皮肤光滑细腻,没有一丝瑕疵。
我忍不住盯着那张照片,多看了几眼。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满是好奇和羡慕。
随即,我就听到了妈妈很压抑的哭声。她双手捂住脸,肩膀微微颤抖。
舅舅眉头一皱,沉声训了保姆几句:“怎么回事,这些照片怎么还摆着!”
那些照片很快都被收走了。
傍晚时候,照片上的那个叔叔过来了。叔叔来的时候,舅舅陪妈妈在吃饭,餐桌上的饭菜还冒着热气。
哥哥坐在沙发上打游戏,手指在手柄上快速地按着。
我在厨房里擦地板,抹布在地板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忽然,我听到外面很激动的声音。
似乎是妈妈的,带着颤栗不止的哭音。我心里一惊,停下手中的动作,小心探出头。
正看到妈妈抓起一只瓷碗,她的眼神充满了愤怒和痛苦,狠狠砸到了叔叔的额头上。
叔叔的额上流下了血,他的眼睛也变得通红。他悲伤地看着妈妈说:“小宁,无论你经历了什么,变成了什么样。”
他双眼满是祈求,声音颤抖着说:“我一直,都还是你的丈夫啊。”顿了顿,又急切地补充,“思言也一直,还是我们的孩子。”
妈妈怒目圆睁,扬起手想打他,一心想将他赶走。舅舅眼疾手快,赶紧拦住了妈妈。妈妈目眦欲裂,疯狂地摇着头,声嘶力竭地喊道:“不是,不是!我跟你没有关系了,你走啊!”
哥哥眼眶通红,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猛地扑过去,死死地抱住了妈妈。他边哭边喊:“妈妈,我跟爸爸一直都在等你。不要赶走爸爸,不要赶走爸爸。”
妈妈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面容逐渐扭曲,神情怪异失常。舅舅请来的心理医生,满脸焦急,赶忙上前说道:“陆小姐现在情绪很不稳定。顾先生,您还是改天再来吧。”
叔叔眼神黯淡,满眼都是难过。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只能转身离开。他身形摇晃,脚步踉跄,似乎连站都快站不稳了。妈妈死死地盯着他的背影,一颗晶莹的眼泪从脸颊滑落。
医生朝舅舅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扶着妈妈上楼休息。客厅里只剩下哥哥一个人,他哭得直抽气,小小的身体不停地颤抖着。
突然,哥哥好像想起了什么。他猛地回过身,眼神凶狠地盯住了躲在厨房门口的我。我心里一惊,仓促地缩回了头,赶紧蹲下身手忙脚乱地继续擦地板。
哥哥气冲冲地冲进厨房,一把拽过我手里的抹布,用力砸进了垃圾桶里。他咬牙切齿,满脸愤恨,狠狠推了我一把。我身体失去平衡,重重地摔了下去,头砸到了橱柜边角,脑子里顿时嗡嗡作响。
我听到哥哥愤恨的声音,带着哭腔,大声吼道:“都怪你,都怪你们!从前妈妈最爱我,最爱爸爸!现在她不要爸爸了,她也不爱抱我了!”
哥哥几步逼近我,蹲下来,眼睛哭得通红。他伸出手,死死地掐住了我的脖子,恶狠狠地说:“我的妹妹,该是昭昭那样的!才不会像你这么恶心!你怎么不去死啊!你跟那个男人,为什么不去死啊!”
我不敢挣扎。
良久,我满心惊恐,嘴唇颤抖着,竭力挤出一声:
「对……对不起。」
我总是觉得自己有错。自打我出生,所有人都这么说。爸爸和奶奶骂我时,那凶神恶煞的模样,让我害怕得直哆嗦。村里的人见到我,都会一边摇头,一边满脸惋惜地叹气:
「生个赔钱的女娃子,造孽啊!」
三岁前,妈妈偶尔还会心疼地护着我。可三岁时那件事之后,她看我的眼神里满是厌恨,冷冷地盯着我,让我心里直发慌。所以我想,我肯定是有错的。于是,我习惯了道歉,尽管我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
哥哥紧紧掐着我的手,力气越来越大,我的脸涨得通红。保姆站在一旁,皱着眉头,继续清理料理台,装作没看见。我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眼前发黑,快要昏过去了。
终于,哥哥红肿着眼睛,松开了手,猛地起身。他恶狠狠地丢下一句:
「你们都不得好死!」
我看着他摇晃着离开的背影,喉咙发紧,吃力地轻声又说了一句:
「对不起。」
保姆把我带到一楼的一个小房间,打开门,里面空荡荡的。光秃秃的地板上落了一层灰,没有床,也没有被子。她冷冷地瞥了我一眼,说道:
「陆家被你们害成这样,你也只配睡地板。」
我身上黏糊糊的,还能闻到自己身上臭烘烘的味道。我张了张嘴,想问问能不能洗个澡,有没有旧衣服换。可看到她冷冰冰的面孔,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深夜,房间里黑漆漆的,冷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我缩在墙角,迷迷糊糊地打盹。睡得正迷糊时,我感觉额头烫得厉害,脑子里像着了火,嗓子也疼得像被刀割。
我摸黑爬起来,手在墙上摸索着拉开门。这时,我隐隐听到客厅里舅舅和医生说话的声音。
「陆小姐的情况,是出现了创伤后应激障碍。」医生的声音沉稳。
「只能慢慢来。」
「尽量避免让她听到看到,任何和那些年有关的人和事物。」
舅舅的声音愤怒又痛苦:
「什么都能避免让她再接触,可那个小孩……」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急切的乞求:
「赵医生,有没有办法,给小宁开一张重度心理疾病诊断单?」
医生沉默了半晌,轻轻叹了口气:
「您希望以陆小姐的精神状况不好为由。」
「说她没有抚养能力,再将孩子送去福利院?」
昏暗的灯光下,舅舅眉头紧锁,脸色凝重,沉声说道:「对,我想不到其他更好的办法。」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口,仿佛随时都会跳出来。我站在昏暗的门口,灯光昏黄而微弱,将我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我感觉浑身的肌肉都僵硬了,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
客厅里的声音有些模糊起来。只听见一个声音说道:「这几乎不可能实现。」
另一个声音接着说:「抚养人需要有极度严重的精神问题。」
又有人道:「有过暴力倾向和虐待孩子的情况。」
最后说:「才有可能,失去对孩子的抚养责任。」
那人顿了顿,无奈道:「陆先生,这样的虚假诊断单,没医院和医生敢开的。」
突然,「砰」的一声,客厅里有什么东西重重砸碎在地上。我攥紧的手猛地颤抖了一下,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赶紧缩进了门后的阴暗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
我听到舅舅不甘地压低了声音嘶吼,声音里带上了悲凉至极的颤栗:「她说,四年前她逃过一次。」
舅舅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哭腔:「差一点就成功了,被人绊住了脚。」
他的声音哽咽,继续说道:「如今她的手坏了,不能弹琴,不能画画了。」
舅舅的声音颤抖得更厉害了:「她那张脸,那张脸……」
他痛苦地闭上眼:「从前长个痘都要哭的,现在粗糙成了……」
那颤栗声越来越厉害,声音快要听不清了。舅舅愤怒地喊道:「赵医生,凭什么,你说这凭什么!」
他满脸悲痛,继续说道:「违法的人毁了我妹妹几乎所有,我父母悲痛死去。」
舅舅绝望地摇头:「法律却还要逼她,逼陆家,养一个施暴者的孩子……」
我节节后退,脑袋一阵眩晕,感觉天旋地转。我无声地关上了门,身体回到了彻底的漆黑里,黑暗将我紧紧包裹。
我终于想明白了,我的错在哪里。我是人贩子的孩子,人贩子该死,我也该死。我曾听村里的人说过,爸爸找不到老婆,所以奶奶从人贩子手里,替他买了一个回来。奶奶和爸爸,跟人贩子没有区别。
此刻,我的喉咙和脑袋里都是火辣辣的滚烫,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我缩回角落坐下,蜷缩成一团,再不敢出门去找水喝。
大颗大颗的水滴往下掉,滴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好像是汗,又好像不是。我舔了舔嘴角,尝到了很咸很苦的味道。
我低着眸,看向自己的脚尖,可我能看到的,只有无尽的漆黑。我的意识又迅速模糊。想到舅舅说的,妈妈四年前逃过一次,被人绊住了脚。舅舅不知道,那个绊住了妈妈的人,是我。
那时我才三岁。
有一天,妈妈第一次瞅准机会,带着我去了小镇。一路上,她小心翼翼地留意着身后,好不容易甩开了紧紧跟着我们的爸爸和奶奶。
她神色匆匆,拉着我来到一处商户,把我丢在那儿,眼神坚定又急切,眼看就要跑上一辆即将离开小镇的大巴。
我心里一阵慌乱,什么都没想,只是本能地想跟她一起走。我拔腿追了过去。小镇的路上尘土飞扬,人来人往,我慌不择路地冲到路中间,一辆汽车来不及刹车,「砰」的一声将我撞倒在地。
鲜血从头上汩汩流出,我疼得大哭起来。在我三岁前的生命里,唯一爱我的人,只有妈妈啊。
妈妈一只脚踏上了大巴,听到我的哭声,她猛地回身,眼神中满是震惊和呆滞。她就那么站在那里,愣了片刻,然后那只脚缓缓退了出来。
她脸上满是焦急,冲过来一把抱起了我,转身又要跑上大巴。可就在这时,大巴「呜」的一声开走了。
这时,有来镇上的村民认出了妈妈,几步上前,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大声说道:「你这是要干啥去!」
很快,爸爸和奶奶赶了过来,阴沉着脸,将我和妈妈带回了家。
回到家后,妈妈被关进了那间漆黑的小屋子。屋子很小,没有窗户,弥漫着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
我在门外,心急如焚,哭着拍门。屋里传来妈妈凄惨的惨叫和哭声,我的心都要碎了。
爸爸走过来,满脸怒气,狠狠一脚踹在我的肚子上,恶狠狠地说:「哭什么哭!」
我疼得蜷缩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地流。
过了几天,那张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妈妈出来了,她整个人都变了。她不再哭了,眼神空洞,眸子就像黑乎乎的窟窿,没有一丝生气。
她变得跟村里那些麻木的婶婶一样,乖乖上山下地干活。她再也不抱我,再也不哄我。
深夜,我想念妈妈的怀抱,偷偷爬到她的床上。她冰冷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面无表情地说:「你怎么不去死?」
那句话像一把刀,直直地刺进我的心里。
后来,我生病了,高烧不退。我缩在墙角,身上烫得厉害,就像被火烤着一样。
也不知道高烧了多少天,屋子里静悄悄的,没人进来看我。
妈妈的那句话一直在我耳边回响,舅舅和哥哥也总是恶狠狠地说:「像你这样的人,应该不得好死。」
我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熊熊大火之中,身体不断地下坠,下坠……
渐渐地,我感觉不到口渴,也感觉不到难受了。恍惚间,我好像轻轻地飘了起来……
我心想,我好像真的死了,如所有人所愿。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好像昏睡了很多天,又好像已经死去了很多天。
某个上午,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洒在我的脸上。我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待在空荡荡的屋子里。
我还活着。
我的心里有点难过,我让妈妈和舅舅哥哥失望了。
就在这时,门「砰」地被推开,保姆黑着脸走了进来。她把一杯水和一碗米饭「啪」地丢到我面前,没好气地说:「吃吧!」
昏暗的房间里,空气沉闷得让人窒息。她神情嫌恶至极,眉头紧紧皱起,嘴唇轻蔑地一撇,声音冰冷又尖锐:
「像你们这种人贩子的孩子,死了也是活该。」
旁边一人轻声嘀咕:「陆小姐竟然又心软……」
我猛地抬眸看向她,眼中满是迷茫与渴望,急切地问道:「是妈妈让送来的吗?」
保姆狠狠瞪了我一眼,那眼神仿佛能把我看穿,随后回身“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我不知道,自己饿了多少天,又睡了多少天。我满心希望能一死了之,可身体却不听使唤,本能地渴望活着。我不受控制地将手伸了过去,颤抖着拿起水杯,“咕咚咕咚”喝光了水,又狼吞虎咽地吃光了米饭。
脑子里恍恍惚惚地,那些刺耳的话又回荡起来。
「她不能弹琴,不能画画了……」
「我妹妹被毁了几乎所有,我父母悲痛死去。陆家却还要被逼,养一个施暴者的孩子……」
「赵医生,我想不到其他更好的办法。」
「可这几乎不可能实现。」
我的脑海中,又浮现出客厅里那些照片。照片里,妈妈穿着漂亮裙子,眸子像太阳一样明亮。她能弹琴画画,宛如白雪公主一般。我心想,是啊,这好像真的很不公平。我是肮脏的、丑陋的、阴暗的,不该存在于妈妈的生命里。舅舅说:「我想不到其他更好的办法。」
但其实,或许也是有的。
我吃了饭,喝了水,渐渐恢复了一点力气。隔着虚掩的门,我听到外面客厅里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我咬了咬牙,挣扎着爬了起来,脚步虚浮地走了出去。
坐在客厅里陪着妈妈的舅舅,听到脚步声,立马回过头来,眼神中充满厌恶与防备,紧紧地盯着我。
我四处张望,发现哥哥不见了。我心想,他应该是去上学了。
妈妈也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只见她面容苍白,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迅速收回了视线。我看到,她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动着。她的视线扫过的,是我手背上狰狞的伤疤。那是从前被醉酒的爸爸,用开水烫伤的。她的眸底不只有对我的厌恶,还有……恐惧。我的身上,带着太多和爸爸有关的痕迹。比如伤疤,比如妈妈曾说过许多次的,我跟爸爸最像的眉毛。
我小心翼翼地看向舅舅,因为高烧了许多天,嗓子干得冒烟,好一会才能发出声音来。我鼓起勇气,问道:「我能不能去上学?」
舅舅面色寒凉,眉头紧皱,目光冰冷地看着我,语气不善:「你还指望陆家送你上学?像你这样……」
我心里一阵紧张,咬了咬嘴唇,补充道:「我听哥哥说过,小学也可以住校。」
妈妈猛地打断我的话,脸色瞬间变得阴沉,眼神凌厉:「思言不是你的哥哥!」
那是她和她的爱人生下的孩子,是她真正疼爱、放在心尖上的孩子。而她想要的女儿,是唐昭昭那样乖巧可爱的。我垂下眼眸,眼眶微微泛红,轻声道歉:「对不起,我知道了。」
寂静的房间里,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好一会,舅舅的声音再次响起,语调生硬:「搬去学校,陆家只会依法给你基本的生活费,其他你别想。」
陆家丢不掉对我的抚养责任,能花钱让我住校,不再看到我,对他们来说自然是最好的办法。我紧紧攥着衣角,手指都泛白了,点了点头,轻声道:「嗯。」
我走进了哥哥在读的小学,校园里绿树成荫,操场上有不少孩子在嬉笑玩耍。我办理了住宿,开始读一年级。我成了班上年龄最大又最笨的孩子,因为我没读过幼儿园,学的东西什么都不知道。
上学的第一天,教室的窗户透进明亮的阳光。哥哥来了一趟我的班级,他走后,同桌皱着鼻子,满脸厌恶地拿起铅笔,在我的课本封面上乱画起来,一边画一边朝我吐口水,恶狠狠地说:「人贩子的孩子,离我远点!」
班上其他小朋友听到这话,也都知道了我的情况。他们眼睛里满是嫌弃,争先恐后地往后退,和我拉开距离。接着,纸团和辣条袋子像雨点一样朝我扔来,砸在我的身上。
老师匆匆走进教室,伸手阻拦。同桌气得满脸通红,跺着脚大声说:「陈盼娣的爸爸是人贩子!她哥哥陆思言说,她那村子里被抓走的坏人里,最小的才几岁,跟着大人一起骗人。谁知道,陈盼娣会不会也把我们拐走!」
其他同学也跟着附和起来。一个同学捂着鼻子,皱着眉头说:「对!我还闻到她身上臭烘烘的,闻了就头晕!」另一个同学也大声喊:「陈盼娣一定是坏人!」
同桌抓起课本,气冲冲地径直朝教室最后走去,边走边喊:「我宁愿站着上课,也不要跟她同桌!」
我前后桌的小朋友也纷纷站起身,脸上都是厌恶的神情。连老师也沉默了,眉头紧锁,似乎在思考同桌的话。这时,校长听到动静,快步走了过来。
我垂着脑袋,耳朵却捕捉到班主任跟校长说话的声音。班主任皱着眉头,满脸嫌弃地说:“爸爸是那样的人,这种小朋友我们学校怎么能收?毕竟,从小耳濡目染啊……”
校长无奈地叹了口气,摊开手道:“没办法,咱半个学校都是陆家捐的……”
听到这话,我的眼睛瞬间黯淡下去,头低得更低了,双手紧紧地抓紧了课本。课本的边角被我抓得卷了起来,我又闷着头,一点点小心翼翼地抚平。
终于,班主任和校长谈完了,校长转身离开。老师脸色阴沉,走到讲台左侧,单独放了张课桌,没好气地说:“陈盼娣,以后你就坐这里吧。”
我轻轻点了点头,默默起身。一声不吭地收拾好自己的书包,慢慢搬去了教室最前面。就在这时,一个纸团“嗖”地砸到了我的背上。我身子微微一颤,回头看了眼老师,老师却侧开了头,装作没看到,然后打开书本开始讲课。
下课铃一响,老师快步走出了教室。身后一帮小朋友立刻围了过来,对着我大喊:
“陈盼娣,不准回头!”
“你敢回头看谁,就是想拐走那个小朋友!”
“我们要报警,把你抓起来!”
我紧紧地抓着课桌边角,脑袋埋得低低的,一声不吭地熬过了课余的十分钟。
傍晚,小朋友们都欢快地放学回家了。校门口热闹极了,家长们面容温柔,笑着接走各自的孩子。而我,只能孤零零地走向住宿楼。我是一年级里,唯一寄宿的孩子。
四人间的宿舍里,另外三个是高年级的女孩子。没过几天,她们也知道了我的事。这天,她们的家长怒气冲冲地找了过来,大声质问老师:“怎么能让这样的孩子和我们家孩子住一起?”
很快,另外三个女孩子都被接走了,四人间的宿舍,就剩下我一个人。空荡荡的宿舍里,只有我孤单的身影。陆家没人来看过我,但学费、住宿费一分不少交。所以,尽管我一个人占了整个宿舍,像个怪物,学校也不会说什么。
渐渐地,连我旁边宿舍的小朋友,也陆续被家长接了回去,不再住宿。宿舍区变得冷冷清清,我没有小伙伴一起玩,也没什么事可做,又没有家可以回。我只能坐在床边,将课本上的东西,翻来覆去地学无数遍。
期末考,我拿了第一名。班主任面无表情地给我发了奖状,不冷不热地说:“陈盼娣这次成绩最好……”
台下,不少小朋友立刻愤怒地喊起来:
“人贩子的小孩,成绩再好又怎么样!”
“长大了,照样会因为拐卖别人被抓起来!”
我第一次缓缓回过头,眼眶微微泛红,小声地辩解了一句:“我不会拐卖别人。”
我从前的同桌满脸义愤填膺,涨红了脸冲了上来。他径直夺过我的奖状,恶狠狠地扔在地上,还狠狠踩了几脚。班主任皱了皱眉头,眼神里满是无奈,似乎觉得这帮孩子闹得太难堪,正思考着要不要处罚。
我眼眶里蓄满了泪水,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捡起带着脚印的奖状,抬起头看向老师,强忍着眼泪说:“没关系。”
我又看向那个气呼呼的男孩子,眼神里满是委屈和认真:“我真的,不会拐卖别人。我也很讨厌我的爸爸。”
如果小孩可以选择自己的爸爸,那我宁愿接受无数种艰难的选择,也不会选他。我的同桌撇了撇嘴,又朝我面前吐了口口水,一帮小朋友跟着起哄,笑声刺耳极了。
下午上完课,校园里渐渐安静下来。我独自回到宿舍,宿舍里空荡荡的,只有我一个人的脚步声。我看着墙面上镜子里的自己,好像又长高了一些。我伸手拨开刘海,看着那对从前就不被妈妈喜欢的眉毛,现在颜色似乎又深了一点。
我在脑子里,努力回想那个男人的脸。他的脸是狰狞的,眉毛粗黑扭曲。我再看向自己的眉毛,心里想着似乎也并不像,但妈妈说像,就一定是像的。
桌子上放着一把剪刀,是用来做手工剪纸的。我怔怔地将它拿过来,手微微颤抖着,把刀锋按到自己的眉毛上。我心里想着,不知道如果把眉毛剪光,能不能长出新的形状、不再浓密的眉毛。
可眉毛似乎太短了,剪刀是学校发的儿童安全剪,也实在不锋利。我费了好一会力气,才终于剪掉一些眉毛。看起来,似乎稀疏了一些,颜色也淡了一些。我还想继续剪。
突然,窗外楼下传来很大声的呼喊:“陈盼娣,下来!”
是哥哥陆思言的声音,那么熟悉。我在学校待了小半年了,陆家谁都没来看过我。陆思言经常派别的小孩来欺负我,自己却从不愿来看我一眼,见着我就像避瘟疫似的,躲得远远的。
我的心像揣了只小兔子,咚咚直跳。我急忙跑去窗口朝下望,隔得有点远,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到他扬高的声音:“听说你拿了第一名。”
“让我看看,第一名的奖状长什么样啊。”
我远远地望着他,眼眶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心里一阵酸涩,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揪着。
班上的学习委员拿了第二名。她的爸爸妈妈来教室接她,怀里抱着一只很大的布娃娃。那布娃娃毛茸茸的,眼睛又圆又亮,可爱极了。她爸爸满脸笑容,将布娃娃递给她,然后一把将她和布娃娃一起高高抱起。他们欢快地离开了教室,那背影在我眼里渐渐模糊。
看着他们,我不禁想起很小的时候,妈妈也曾这样高高地将我抱起。可三岁之后,我就再也没享受过这样的温暖了。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哆嗦着,紧张得手心全是汗。
我努力扯着嗓子,声音颤抖又大声地回应他:“你……你等一下!”
说完,我回身急步跑回床边。一着急,不小心踢到了扫把,身体猛地晃了一下,差点摔个狗啃泥。我心一紧,赶紧稳住身子。
我手忙脚乱地拿开枕头,从下面拿出那张珍藏的奖状。上面竟带着一个脚印,黑乎乎的,特别刺眼。我皱着眉头,赶忙在衣服上擦了好几下,可那脚印像是印在了奖状上,怎么也擦不掉。
我心里有些着急,想着待会就说是自己不小心把它掉地上弄脏的。然后,我拿着奖状匆匆跑下了楼。
深冬的风冷冷地吹着,脚下的地面凉飕飕的。我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跑掉了一只鞋子。但我顾不上回去找,心里只想着快点把奖状给他。
我急步跑到宿舍楼外的大树下,站在了陆思言面前。许久没离他这么近了,我紧张得心跳都快停了。
他似乎长高了一些,眉眼和妈妈越来越像。看着他,我仿佛见到了妈妈,心里满是高兴,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我小心翼翼地将奖状递过去,努力掩饰着内心的急切和激动:“给……给你。”
这时,我才注意到陆思言身边站着好几个高年级的男孩子,应该是他的同学。唐昭昭也在,她眼睛里带着笑,可那笑意却让我觉得很不舒服,像是带着鄙夷和轻蔑。
陆思言也笑了笑,一只手接过我的奖状,另一只手慢慢抬起,拉住奖状的另一边。
“撕拉”一声,眨眼间,奖状被撕成了两半。我的心像是被一把锋利的刀猝然撕开,疼得我差点叫出声来。
我急切地伸手,想要夺回我得到的第一张奖状。我在课上听老师说过,读好了书,有了好成绩,将来就可以赚很多很多的钱,还能给自己买大房子。
那样的话,就算没有一个人喜欢我,没有一个家人愿意接纳我。我也能给自己买一所房子,给自己营造一个家。
所以,成绩和奖状对我而言,是无比重要的东西。
可陆思言却轻易地抬高了手。我心急如焚,踮起脚,又面红耳赤、焦灼不已地跳起来。然而,还是够不到他手里的奖状。
我比班上的小朋友都大一岁,可个子几乎是最矮的。而陆思言个子高高的,比我高出一大截。
我跳了好几次,连他抬起的手指尖都碰不到。
周围一群男孩子见状,哄笑出声。唐昭昭也捂住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陆思言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里满是不屑。他抬起的手缓缓将奖状撕成碎片,然后松手,碎片从我的头上纷纷扬扬地落下。
那群男孩的笑声越来越大,仿佛是一把把利刃,刺痛着我的心。
我蹲下身,手忙脚乱地捡拾碎片。可碎片已经很小了,那么多,根本拼不起来了。
我的眼睛里渐渐起了水雾,眼前的地面变得模糊不清。我忽然感到万分的难过,还有许多不该有的委屈涌上心头。
我的手颤抖着,怎么也捡不起碎片,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我站起来,在模糊的视线里死死地看向陆思言,大声质问道:
「为什么!」
「我都搬出来了,我都说了,我不会再回你们陆家了!」
「为什么还要撕掉我的奖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