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在乡下,路是人的脸面。路修得好,人的腰杆就挺得直。白溪村的人盼了几十年,终于盼来了拨款修路。
这本是天大的喜事,可路修到头,却在林向东家门口,生生断了一百米。就这一百米,像一根刺,扎在了林家父子的心里,也成了全村人的笑话。
有时候,人活一口气,路也争一段理。这口气怎么咽下去,这理又怎么争回来,林向东没想过跟人吵,他只想用自己的法子,把这断掉的路给接上。
01
2013年的春天,白溪村的山坡上,杜鹃花开得正旺。村里的大喇叭响了好几天,广播着一件比花开还让人高兴的事——上面拨了专款,要把村里那条祖祖辈辈走了几代人的主干泥路,全部硬化成水泥路。
消息一传开,整个村子都活了过来。人们聚在村口的榕树下,抽着烟,聊着天,话题只有一个,就是路。雨天不用再踩一脚烂泥,骑摩托车不用再担心摔个底朝天,家里的小伙子娶媳妇,接亲的车队能直接开到家门口,多有面子。
负责这个项目的是村长赵满仓。他今年五十出头,是村里的大姓,家族人多,说话分量重。他背着手,嘴里叼着一根七块钱一包的烟,每天在工地上走来走去,对施工队的人指指点点,派头十足。
挖掘机的轰鸣声打破了村庄的宁静。一条平坦、宽阔的水泥路,像一条灰色的带子,从村口慢慢地往村子深处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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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向东是去年秋天才从城里回来的。他在外面的建筑公司待了几年,不好不坏,不大不小一个助理。回来是因为他父亲林老爹的腿脚越来越不好了,家里没人照顾不行。他家住在村子的最里头,位置有点偏,但那条路是必经之路,也在这次修路的规划图上。
看着水泥路一天天地向自家门口靠近,林向东心里也热乎乎的。他盘算着,等路修好了,就去买一辆二手的五菱宏光,每天拉点村里的笋干、茶叶去镇上卖,日子也就有了奔头。
工程进展很快,水泥路面像施了魔法一样,每天都向前推进一大截。终于,施工队干到了离林向东家院墙只有一百多米的地方。林向东甚至都能闻到新水泥那股特有的味道了。
可就在那天早上,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挖掘机和搅拌车在离他家院墙一百米开外的地方,干脆利落地停了下来,机器调转方向,轰隆隆地开向了另一条通往山腰茶场的岔路。
林向东觉得不对劲,心里咯噔一下。他快步走上前去,拦住了一个正准备收工的工头。那工头是隔壁村的,和他沾点远房亲戚,抬头看到他,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向东啊,”工头压低了声音,朝不远处正和几个人吹牛的赵满仓努了努嘴,“不是我们不给你修,是满仓叔发话了。他说你家是最后一户,住得太偏,为了节省点水泥砂石,修到这里就算完工了。”
“节省材料?”林向东的火气一下子就冒了上来,“我看了镇上发的规划图,上面明明是画到我家门口的!”
他的声音有点大,惊动了那边的赵满仓。赵满仓晃着他那肥胖的身子,慢悠悠地走了过来,斜着眼睛上下打量着林向东。
“嚷嚷什么?嚷嚷什么?村里修路是集体的大事,钱要花在刀刃上,当然要优先考虑大多数人。就你家一户人,住在路尽头,再花那么多水泥砂石给你铺过去,划不来。”赵满仓吐出一口烟圈,慢条斯理地说。
林老爹听到外面的动静,也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他看着赵满仓,气得嘴唇都在发抖:“赵满仓,你少拿集体说事!你这是公报私仇!”
赵满仓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调一下子高了八度:“我公报私仇?林老头你说话要凭良心!十几年前你家盖房子,硬生生占了我家半尺宅基地,那笔账我还没跟你算呢!现在村里修路,我给你修到离家门口一百米,已经够给你面子了!”
他翻的是十几年前的陈年旧账,当时两家为了宅基地的界线问题吵得不可开交,最后请来村里老人调解,也是不了了之,成了两家心里一个解不开的疙瘩。现在,赵满仓大权在握,就把这当作了拿捏林向东的由头。
“你……你……”林老爹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就是公事公办!不服?不服你去镇上告我啊!看镇领导是听你的,还是听我这个村长的!”赵满仓冷笑一声,丢下这句话,背着手,大摇大摆地走了。
施工队也很快撤走了。
没过几天,全村的水泥路都修好了。家家户户的门口都变得干净平坦,孩子们在上面滑旱冰,大人们在上面晒谷子。只有林向东家门口,那一百米的路,依然是黄色的泥土。它像一块丑陋的伤疤,突兀地贴在崭新水泥路的尽头,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晴天还好,只是灰大。一到下雨天,那一百米就成了一个烂泥塘,积水混着黄泥,深一脚浅一脚,连下脚的地方都难找。车子是肯定开不进来了,人出去一趟,得换上高筒的雨鞋,回来时裤腿上全是泥点子。
村民们从他家门口经过,到了水泥路的尽头,都得小心翼翼地绕着泥地走。有的人脸上露出同情的神色,有的人则幸灾乐祸地小声议论。赵满仓的儿子赵辉,一个二十几岁的二流子,更是隔三差五地骑着他的摩托车,在水泥路的尽头一个漂亮的甩尾急刹,溅起一片泥水,然后对着林家的院子哈哈大笑。
林家,就这样成了全村的孤岛,也成了全村人的笑话。
02
日子就在这片泥泞和村里人的指指点点中一天天过去。
林老爹的身体好像也跟着那条路一起,变得越来越沉重。他每天什么也不干,就搬个小板凳坐在院门口,拄着拐杖,呆呆地看着那条断头的路,嘴里不停地唉声叹气。他的咳嗽声,比以前更频繁了。
他一遍一遍地催着儿子:“向东,你不能就这么算了!去找赵满仓理论!他要是不讲理,咱们就去镇上,去县里反映情况!不能让他这么欺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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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向东每次都只是沉默地摇摇头,给父亲添上热茶:“爸,没用的。”
他不是不想争,是他太清楚了。在白溪村,赵满仓就是天。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捅到镇上,最后文件还是一层一层地发回村里来解决。到头来,不仅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把赵满仓得罪得更死,自取其辱罢了。
村里人看林向东整天闷声不响,既不去村委会吵,也不去镇上闹,都以为他是个没脾气的软柿子,被赵满仓拿捏住了,认栽了。赵辉的嘲笑也因此变得更加肆无忌惮,有时候甚至会故意把车开进泥地里,空踩油门,弄得泥浆四溅,溅到林家的院墙上。
一个闷热的夏夜,天空像漏了一样,下了一整夜的暴雨。第二天早上,雨停了,太阳出来了,把地上的积水照得晃眼。林老爹想去村口的邻居家串个门,借点自己种的烟叶。
他拄着拐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那片烂泥地里。走到一半,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前一栽,幸亏他用拐杖死死撑住了地面,才没有摔倒。即使这样,他也弄得满身是泥,狼狈不堪。
林向东从屋里出来,正好看到这一幕。他看着父亲颤颤巍巍地站稳身子,看着他那条沾满了黄泥的裤腿,和那根同样插在泥里的拐杖,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而又决绝的光。
那一整天,他什么话都没说。
第二天,他没有再像往常一样去侍弄后院的菜地,也没有理会门口那片泥泞。他关上院门,把自己关在屋里,拿出早就收起来的图纸和铅笔,开始在桌上写写画画。
他画的,正是自家门前那一百米路段的平面图。他在上面用尺子精确地标注着各种尺寸和数据,甚至连坡度都计算了进去。
接下来的几天,他变得异常忙碌。他那台老旧的诺基亚功能机,几乎没有停过。他频繁地给城里的朋友打电话,有的是他以前在设计公司认识的同事,有的是材料供应商,有的是施工队的工头。他问得很细,关于各种路面材料的性能、价格,关于不同的施工工艺和流程。
一个星期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林老爹震惊的决定。他要去县里的银行,把家里存折上那点微薄的积蓄全部取出来,然后用家里的老房子做抵押,再贷一笔款。他要把这些钱凑在一起,凑够八万块,自己修路。
“你疯了!”林老爹听到这个决定,激动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因为用力过猛,一阵猛咳,“八万块!那可是我们爷俩的养老钱!你就为了一口气,全砸在这条路上?”
“爸,这不是为了一口气。”林向东看着父亲苍老的脸,眼神里没有一丝犹豫,异常坚定,“这口气,我们可以不出。但这条路,我必须修。而且,我要用我自己的方法来修。”
他没有告诉父亲,他在电话里跟供应商订购的,不是普通的水泥或者沥青,而是一种全新的、村里人听都没听说过的东西——高强度透水砖。这种砖,价格比普通红砖贵上好几倍,更别提跟水泥比了。但林向东在城里见过它的厉害之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白溪村地处丘陵,雨季长,水量大,赵满仓修的那条看似光鲜的水泥路,其实埋着巨大的隐患。而他要做的,不仅仅是修一条路,更是要布一个局。
当一辆巨大的解放牌卡车,吃力地行驶在崭新水泥路的尽头,最终停在林家那片泥泞地前,车上的工人用吊臂卸下一板一板整整齐齐、码放着的灰色砖头时,整个白溪村都轰动了。
那些砖头很奇怪,表面布满了细小的孔洞,像蜂窝一样。村民们围在卡车周围,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赵满仓也闻讯赶来了。他从人群里挤进来,拿起一块砖头掂了掂,又看了看满车的“蜂窝煤”,脸上露出夸张的、看傻子一样的表情。
“呵,林向东,你可真有出息!”他把砖头往地上一扔,对着正从屋里走出来的林向东嚷道,“花大价钱从城里买回来这些破砖头?我看你是在城里读书读傻了,钱多得没地方烧了是吧!”
林向东没有理会他的嘲讽,也没有看周围村民们好奇又疑惑的目光。他只是走到卡车旁,拿起单子,默默地开始清点货物。
他的反击,从来不是靠口舌之争。他的战场,在脚下这片土地上。
03
林向东的工程,在一个闷热的早晨,悄无声息地开始了。
他没有请专业的施工队,八万块钱,光是买这些透水砖和下面的垫层材料,就已经花得七七八八,根本没钱再请人了。他只在村里找了一个平日里关系还不错、为人老实肯干的力工,叫刘三,每天给他开一百五十块钱的工钱。
两个人,一辆吱吱呀呀的独轮手推车,两把磨得发亮的铁锹,就是这个工程的全部班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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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向东没有像赵满仓修路那样,找台推土机把地推平就完事。他固执地,甚至有些偏执地,按照他在城里公司学来的最严格的施工工艺,一步一步地来。
第一步,是挖路基。他用白色的石灰粉,在泥地上画出精确的范围。然后,两个人一锹一锹地往下挖。他要求挖下去足足半米深。挖出来的泥土,堆在路的两旁。
这个过程,又累又慢。夏天的太阳像个火球,毫无遮拦地挂在天上。林向东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黝黑、粗糙。他的背心每天都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拧一把,能流下半斤汗水。
村里人从地里干活回来,路过这里,总要停下来看一阵。他们看着林向东像个苦力一样,满身泥土地挖着坑,都摇着头,觉得这孩子是犟脾气上来了,跟自己过不去。
赵满仓的儿子赵辉,更是把这里当成了游乐场。他每天骑着他那辆加了劣质音响的摩托车,在水泥路的尽头一个急刹,然后对着坑里的林向东大声吹口哨,学着狼叫。
“哟,看呐,那是我们村的‘大孝子’,正给他爹挖坑呢,准备把棺材本都埋进去!”他扯着嗓子喊,引来他那群狐朋狗友一阵哄笑。
林向东对这一切都充耳不闻。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手里的铁锹,和脚下这片土地。他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这条一百米长的深沟上。
在挖掘路基的时候,按照工艺,他需要在路基的一侧,挖一条更深的排水边沟。当他一锄头挖到靠近赵满仓修的水泥路边缘时,锄头尖突然碰到了一个硬物,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嚓”声。
他以为是挖到了大石头,就蹲下身,用手去刨开那块湿润的泥土。泥土很松软,他很快就摸到了那个东西。入手的感觉,不是石头的冰冷和光滑,而是一种粗糙的、带着锋利边缘的塑料质感。
他心里微微一动,加快了刨土的速度。很快,一截白色的塑料管暴露了出来。它被锄头砸断了,露出了里面的空心。
林向东把它从土里拽了出来。那是一截直径不过十公分左右的白色塑料管,管壁薄得像纸一样,用手一捏就变形。更让他心惊的是,这截管子根本不是专业的排水平管,倒像是家里装修用的那种最便宜的下水管。而且,挖出来的接口处,根本没有任何密封处理,就是简单地搭在那里,外面裹了一圈泥。
这,就是赵满仓夸下海口,给全村修的这条标杆水泥路,唯一的“地下排水系统”。
林向东拿着那截轻飘飘、脆弱不堪的塑料管,慢慢地站起身。他抬起头,看着不远处那条平坦的、在阳光下泛着白光的水泥路。他的表情,瞬间变得异常凝重。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赵满仓为了从修路款里捞钱,到底做了些什么。这种敷衍了事的排水管,埋在半米深的地下,别说应付白溪村漫长而凶猛的雨季,恐怕就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巨大的水压就能让它彻底失效。而水泥路面本身不透水,一旦这唯一的排水系统瘫痪,所有的雨水都会被憋在地下,或者汇集在路面上。到那个时候,整个村子,就会变成一个巨大的澡盆。
他死死地盯着手里那截断裂的塑料管,一种夹杂着愤怒和冰冷预感的震惊攫住了他!他下意识地快步走到自家的院墙边,回头看着自己正在施工的、挖得又深又宽的路基,又扭头望向赵满仓修的那条外表光鲜的“豆腐渣”工程。
他震惊地发现,赵满仓当初为了羞辱他、排挤他而故意留下的这百米泥路,竟然在阴差阳错之间,给了他一个唯一能够自救,甚至……是反击的机会!
04
林向东把那截断裂的塑料管,又默默地埋回了原来的土里,用脚把土踩实,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但他接下来的动作,变得比之前更加小心翼翼,甚至可以说是谨小慎微。
他知道,赵满仓的这个工程,不是面子问题,而是一个巨大的、随时可能爆炸的定时炸弹。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在爆炸之前,为自己和父亲,造好一艘足够坚固的“诺亚方舟”。
他加快了进度。深沟挖好后,他开始铺设垫层。
最下面一层,他铺了足足二十厘米厚的碎石。这些拳头大小的石块,是从山里采石场拉来的,它们之间有巨大的空隙,像一个蓄水池,可以暂时储存大量的雨水。
碎石层铺好,压实,然后是第二层。这一层是中等颗粒的粗砂。砂层的作用,是过滤掉水中的大颗粒杂质,同时防止上一层的细砂流失到碎石层里,堵塞空隙。
铺完粗砂,又是压实。最后,才是最上面一层,也是最关键的一层——细砂找平层。这一层,决定了最终路面的平整度。林向东几乎是跪在地上,用一根长长的木条,一点一点地刮平,不放过任何一处微小的凹凸。
整个过程,繁琐而枯燥。帮忙的刘三都觉得他太较真了,劝他说:“向东,差不多就行了,铺在底下的东西,谁看得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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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向东只是摇摇头,抹了把脸上的汗,说:“三哥,地基最重要。看不见的地方,才最要命。”
村里的老瓦匠张叔,在村里干了一辈子泥瓦活,是公认的技术权威。他没事的时候,就喜欢背着手,溜达到林向东的工地上,蹲在田埂上,一看就是半天。
他看了一辈子砌墙铺砖,却从来没见过像林向东这样修路的。但他看得出来,林向东干活的那股认真劲儿,是村里所有年轻人都比不上的。那份对尺寸的精确,对工艺的执着,让他这个老手艺人都暗暗点头。
终于,地基全部处理完毕。林向东开始一块一块地铺设那些灰色的、带孔的透水砖。
这些砖块像一块块巨大的饼干,被他小心翼翼地安放在平整的砂基上,用橡皮锤轻轻敲打,直到它们稳稳地坐实。砖与砖之间,他刻意留下了几毫米的缝隙。
张叔终于忍不住了,走下田埂,好奇地问:“向东啊,你这砖铺得倒是平整。可你留这么多窟窿眼,砖上也有窟窿眼,这路能结实吗?将来要是开个车子进来,一压不就碎了?”
林向东放下橡皮锤,拿起一块砖,递到张叔手里,笑着说:“张叔,你用手试试这砖的份量。”
张叔接过来,入手沉甸甸的,比村里烧窑厂出的红砖重多了,质感也异常坚硬。他用粗糙的手指敲了敲,声音很闷,很结实。
“是块好砖,够硬。”张叔点点头,又疑惑地摇摇头,“但就是……想不通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整个秋天,林向-东都在重复着这个枯燥的过程。铺砖,敲实,校准。当最后一块透水砖被稳稳地安放在路口,与赵满仓的水泥路完美衔接时,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
最后,他又拉来几车细砂,撒在砖缝里,用扫帚来回清扫,直到所有的缝隙都被填满。
一百米的路,终于完工了。它没有水泥路那么光滑亮丽,从远处看,灰扑扑的,甚至有些粗糙,毫不起眼。但在林向东的眼里,它像一件等待时间来检验的、完美的艺术品。
冬天来了。白溪村的冬天不下雪,但阴冷潮湿。赵满仓那条崭新的水泥路,经过一个冬天的热胀冷缩,路面上开始出现一些像头发丝一样细微的裂缝。赵满仓在村里的大喇叭里满不在乎地解释说:“正常现象,水泥热胀冷缩,都这样,不影响使用。”
村民们似懂非懂,也就信了。
而林向东家门口那一百米透水砖路,却没有任何变化。那些砖块和它们之间的缝隙,仿佛有生命一样,在默默地呼吸着,悄无声息地适应着温度的变化。偶尔有村民从他家门口路过,好奇地走在那段路上,感觉脚下不硬,甚至还有点微微的弹性,很奇特。
他们依然不觉得这路有什么特别的好处,只是觉得,林向东这八万块钱,花得真是冤枉,就买了个脚感新鲜。
时间过得很快,春天一晃而过,南方的雨季,跟着漫山遍野的绿色,一起悄然而至。
05
第二年的雨季,来得比往年任何时候都要凶猛。
六月的天,像个喜怒无常的娃娃,说变脸就变脸。先是淅淅沥沥地连着下了几天的小雨,空气湿得能拧出水来。整个白溪村,都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汽里。
赵满仓修的水泥路上,开始出现一小片一小片的积水。那些在冬天里出现的细小裂缝,像一张张贪婪的小嘴,一边吸着水,一边又无力地把吸不进去的水吐在路面上。
村委会的大喇叭里,开始循环广播县气象台的天气预报。预报里说,受西南暖湿气流影响,未来三天,本地区将有一次“十年一遇”的特大暴雨过程,提醒各家各户做好防洪防汛的准备。
村民们嘴上说着“年年都说十年一遇”,但手上的动作却不敢怠慢。他们开始检查屋顶的瓦片,加固门窗,把堆在院子里的柴火和杂物搬到高处。他们看着村里这条崭新平坦的水泥路,心里多多少少有了些底气。至少,不用再像往年一样,大雨一来,整个村子就变成一个烂泥塘了。
林向东也开始忙碌起来。他的行为,在村民们看来,又一次变得古怪和难以理解。
他没有像别人家一样去加固门窗,反而拿着一把铁锹,在自家的那段透水砖路两旁,仔仔细细地清理着排水的边沟,确保里面没有任何落叶和杂物堵塞。
更奇怪的是,他在自家院子的最低处,也就是靠近后院菜地的那个角落,挖了一条半米深的引流渠。这条渠,看上去毫无用处,只是把可能会从路上流进院子里的水,引向那片早就荒废了的菜地。
赵辉开着他那辆新买的二手桑塔纳,从村里回来,路过林向东家门口。他看到林向东正撅着屁股在挖沟,便摇下车窗,扯着嗓子,极尽嘲讽之能事:“哟,林大设计师,又在搞什么新发明创造啊?这是怕你花大价钱买的那些破砖头被水冲跑了,提前给它们挖个坟墓吗?哈哈哈哈!”
林向东只是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又低下头,继续挖着自己的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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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傍晚,天黑得特别早。乌云像打翻的墨汁,从西边的山头滚滚而来,压得人喘不过气。暴雨,如约而至。
黄豆大的雨点,先是试探性地噼里啪啦砸在屋顶的瓦片上,很快,就汇成了线,连成了片。狂风卷着暴雨,像无数条鞭子,狠狠地抽打着整个村庄。天地之间,只剩下哗哗的雨声,和偶尔一道划破夜空的惨白闪电。
林向东躺在床上,却没有一丝睡意。他静静地听着窗外狂暴的雨声,像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到了午夜时分,雨势达到了顶峰。风声雨声中,忽然,从村子主干道的方向,传来了一声沉闷又异常清晰的“咔嚓”巨响,像是一块巨大的冰块被拦腰折断。
紧接着,是接二-连三的、类似的声音,由远及近,连成一片。
林老爹被惊醒了,他披着衣服,有些惊恐地问:“向东,你听见没?外面什么声音?”
“爸,没事,风太大了,可能是谁家的老树被风刮倒了。你睡吧。”林向东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有些不寻常。
暴雨下了一整天,一整夜,直到第二天清晨,才渐渐停歇下来。
天刚一亮,村里就彻底炸开了锅。尖叫声,咒骂声,哭喊声,响成一片。一个住在村口的村民,趟着没过膝盖的浑水,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到林向东家门口,他的脸色惨白,指着村中心的方向,嘴唇哆哆嗦嗦,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林向东推开院门,走了出去。他看到了村子里的惨状,脸上没有丝毫意外。然后,他转过身,看向自家的院子。
院子里的水,正通过那些透水砖,快速地渗入地下,几乎看不到任何积水。一切都和他预想的一样。
可是,当他的目光落在透水砖的表面,看到那些被雨水冲刷后留下的东西时,他的眼睛瞬间瞪大了!
他快步走过去,蹲下身子,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些在清晨微弱的阳光下,闪烁着异样光泽的细小颗粒。他彻底震惊了,眼前的一切,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和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