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成为网红之前,只有冬天,才有羊肉垛子。
那时的冬天都是真的冬天,温度从不缺斤少两,且童叟无欺,满地都是冰,满眼都是雪,天空蛋清一样混沌,太阳像一个模糊的蛋黄,道路光滑如蛋壳。人的衣服捂得严严实实,里面的肉也冻得紧紧实实,只有那时,才能做羊肉垛子。
羊肉一年四季都有,但羊肉垛子需要冬天,因为把羊肉做成垛子,低温是很重要的一环。羊肉先切成大块,用大料煮熟,自然放凉后,去掉其中的肥油,一块块码在一起,用特殊的工具压紧,挤出肉中的脂肪和汤汁,然后放在温度低的地方,才能自然粽成一个粉色的大肉垛,卖的时候,店家用透气的白棉布盖好,放到小车上,推到街边,等客人来了,掀开白棉布,拿一把尺把长的快刀,一手持刀柄,一手按刀背,从肉团上往下片,每一片都半尺来长,一寸来宽,薄如纸片,咸香可口。
一片两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九片十片无数片,飞入嘴中都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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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科技和狠活儿的年代,羊肉垛子必须靠零度左右的气温,才能紧实成垛。并且,一团肉一天卖不完,放个三两天也不碍事。冬天的县城,就是一个天然的大冰箱,室内冷藏,室外冷冻,给羊肉垛子提供了得天独厚的环境。
羊肉垛子,尽管是凉的,却是极好的下酒菜,家乡的各种小吃里,我一直觉得和羊肉垛子和白酒是绝配,属于最好的肴肉。在冬天,大人们喝着白酒,就着羊肉垛子,所谓“吃香的喝辣的”,也不过如此了。
我最初吃羊肉垛子,就是趁大人们喝酒的时候,搓着手凑到桌边,不用说话,就被一块羊肉垛子堵住了嘴,鲜咸的肉,还粘着滴上的白酒,直接把我香晕过去。
还有一种经典的吃法,就是把羊肉垛子夹在热烧饼里,那种复杂的口感实在让人难忘:又冷又热,又软又酥,有面香,更有肉香,仿佛它们在互扇耳光,劈啪作响,你来我往,互不相让,让人吃出一身多巴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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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止一次这样吃过,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就在马路边,一边吃,一边看着来来往往的自行车,看着熟悉的县城,从低矮破旧的房子到高楼林立,从满天浮土到绿草如茵,只有口中的味道依旧,脑海中浮现的是黄河故道边的山羊和麦田,曾经,我不知道自己会离开这里,更不知道自己其实永远离不开这里。
在济南工作后,每放年假回去,都会买些羊肉垛子。跃进塔路口有一家名气最大,味道当然也好,但春节期间不出摊。还好,姥娘家的胡同里有一家也不错,那是一个小卖部,店主是回族,羊肉垛子不搀其他肉,非常纯正,有时我会带上一包回济南,吃上两三天,感觉假期就长了三两天。
尽管后来我知道,和家乡一河之隔的商丘也有羊肉垛子,包括开封也有类似的做法,只不过叫垛子羊肉,我也不止一次吃过,味道大同小异,但每次吃,都仿佛还是在家乡,那个名符其实的戏曲之乡,每当冬天登上戏台,酒杯就卡着锣鼓点开始碰撞,筷子挑起羊肉垛子的长袖,任其翻着跟头滚到我的肚里,成了大红脸,也不舍得落幕。
天一热,羊肉垛子就没戏了。六年前的夏天,我带电视台去拍曹县美食,那家最有名的卖羊肉垛子的就没出摊,只有一辆空空的车子,摆在跃进塔路口,占住那个摊主要在冬天现身的位置。我找人给他打电话,他倒是热情,只是说,现在天太热了,羊肉垛子,做不成啊。
直到家乡突然成为了网红的“宇宙中心”,卖羊肉垛子的才没了季节限制,无论春夏秋冬,都有卖的,也多了很多家,有的也在网上卖,抽真空,发快递,味道让我难以评价,尤其是快递来的,切出的片没有了口感,也有的直接来一个方正的肉块,让自己片,我试过几次,根本片不出那种感觉,还差点片伤了手。倒是吸引不少“网红”去探店,各种拍拍拍,在他们看来,“宇宙中心”的中心,就应该是一团羊肉垛子,形状豪横,吃法霸气,或者说,足够稀奇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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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红”不是坏事,但我不想让自己珍爱的事物成为“网红”,我总担心那些浅薄的语气、夸张的表情会令其改变了味道。这当然是出于私心,但有时,私心或许才是一个人的初心。
还记得,我读的第一本小人书是《哪吒闹海》,哪吒的母亲生出了一个大肉球,后来哪吒把自己的肉也片了,还给父母,不知为什么,想到那本书,我脑海中上来浮现的是羊肉垛子,为什么非要姜汁藕、荷叶粥、炸荷花,才能复活哪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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