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林蔚,今年三十八岁。
就在三个小时前,张浩,一个我通过相亲认识了两个月、觉得“还行”的男人,在我俩第三次正式约会的饭桌上,对我说:“三十八岁要二十万彩礼?林蔚,你是不是想钱想疯了?我有这钱,还不如去找个二十八的,人家说不定还不要钱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嘴边还沾着一星点油亮的酱汁,来自刚刚那盘价格不菲的炙烤牛排。
那点酱汁,在餐厅温暖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像一个油腻的、充满了嘲讽的句号。
我看着他,感觉整个餐厅的背景音,那些刀叉碰撞声、邻桌的轻声笑语、悠扬的爵士乐,瞬间都消失了。
世界被按下了静音键。
只剩下他那张一开一合的嘴,和我脑子里嗡嗡作响的轰鸣。
我没哭,也没拍桌子骂人。
我甚至还很平静地,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
然后我对他笑了笑。
“说完了?”
他大概没料到我是这个反应,愣了一下,点点头:“我说的是实话,不好听,但就是这个理儿。”
“理儿?”我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感觉像在咀嚼一颗沙子,“行,你的理儿,我听懂了。”
我站起来,从钱包里抽出三百块钱,拍在桌上。
“这顿AA,我的这份。你的牛排你自己结。”
“你的那份也该我结,一码归一码。”他竟然还想维持那点可笑的绅士风度。
我看着他,再次笑了。
“不用了,张先生。”
“我怕你觉得,我连一顿饭都想占你便宜。”
说完这句,我转身就走。
没有丝毫留恋。
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脆又坚决的“哒、哒”声,像是我为这段仅仅两个月的“考察期”敲响的丧钟。
回到我那套九十平米、月供一万二的两居室里,我踢掉高跟鞋,把自己重重地摔进沙发。
房子里很安静。
只有冰箱压缩机在某个角落里,发出持续而低沉的嗡鸣。
我没开灯。
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过没有拉严的窗帘缝隙,在墙上投下几道流动的、破碎的光影。
我就那么躺着,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张浩那句话,像个复读机一样,在我脑子里单曲循环。
“还不如去找个二十八的。”
二十八。
十年前。
十年前的林蔚在干什么?
哦,对了。
十年前,我二十八岁,正和李阳谈着一场自以为会走向婚姻的恋爱。
那时候的我,对未来充满着粉红色的幻想。
我觉得李阳就是我的全世界。
我们一起在出租屋里,用一个电磁炉煮火锅,辣得鼻涕眼泪直流,却笑得像两个傻子。
我们一起攒钱,计划着去一趟云南,看一看玉龙雪山。
那时候,别说二十万彩礼,李阳要是跟我求婚,我大概会把自己所有的积蓄都掏出来,贴钱嫁给他。
可是后来呢?
后来,在他三十岁生日那天,我发现了他手机里,和一个刚毕业的实习生的聊天记录。
那些“宝贝”、“晚安”、“想你”的字眼,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把我对爱情的所有信仰,捅得千疮百孔。
我记得我当时问他,为什么。
他沉默了很久,说:“林蔚,你太强了,什么都自己搞定。跟她在一起,我觉得我像个男人。”
你看。
男人这种生物,多么奇妙。
你弱了,他嫌你累赘。
你强了,他又觉得没面子。
二十八岁的我,哭得撕心裂肺,搬出了那个我们共同布置的出租屋。
我以为自己会死掉。
但结果是,我没死。
我只是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里。
考证,加班,做项目。
从一个小会计,做到了现在财务部副主管的位置。
我用分手的第三年,凑够了首付,买了现在这套房子。
拿到房产证的那天,我在空无一人的毛坯房里,席地而坐,哭了一场。
不是伤心,是觉得,终于,我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有了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不会因为任何男人离开而崩塌的窝。
这十年,我像一只不停奔跑的仓鼠,不敢停下来。
我怕一停下来,就会被身后那些名为“年龄”、“孤独”、“催婚”的猛兽追上,然后撕成碎片。
我妈的电话,是我的紧箍咒。
“蔚蔚啊,又谈了没啊?”
“隔壁王阿姨家的女儿,比你还小两岁,二胎都上幼儿园了。”
“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眼光不要太高了!”
“女人过了三十五,就不好找了呀!”
这些话,像一根根看不见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我身上。
我不是没试过。
这几年,我相过的亲,没有三十,也有二十。
有上来就盘问我收入和房产的,像是在做资产评估。
有全程大谈特谈自己多厉害,认识多少“大人物”的,油腻得能炒一盘菜。
有比我小五六岁,张口闭口“姐姐你保养得真好”,眼神却像是在估算我还能有多少“剩余价值”的。
张浩,是其中看起来最“正常”的一个。
四十岁,自己开了个小公司,离异无孩,长相中等,不抽烟不酗酒。
介绍人说,他想找个踏实过日子的。
我觉得,“踏实过日子”这五个字,听起来还不错。
至少比“激情”、“浪漫”这些虚无缥缈的词,要靠谱得多。
所以,我试着和他接触。
我们吃饭,看电影,逛公园。
一切都平平淡淡,像一杯温水。
他会记得我喜欢吃辣,会给我剥虾,会在过马路时让我走在内侧。
这些细节,让我一度产生了一种错觉。
也许,就这样也挺好。
爱情这种东西,可能就像阑尾,年轻的时候发过一次炎,割掉了,也就那么回事了。
人到中年,找个伴,搭伙过日子,互相有个照应,似乎才是最现实的选择。
直到今天。
今天我们聊到了结婚。
是他先提起的。
他说:“林蔚,我们年纪都不小了,如果觉得合适,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后面的事了?”
我当时心里,竟然有一丝小小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雀跃。
我嗯了一声,说:“可以啊。”
然后,他问我:“那你家里那边,对彩礼有什么要求吗?”
这是一个绕不开的话题。
我其实对彩礼本身,没有太大的执念。
我更在意的,是这个东西背后所代表的态度。
我想了想,很平静地说:“我们那边的习俗,大概是二十万左右吧。不过这也不是死的,主要是看男方的诚意和态度。”
我特意加了后面那句话。
是想告诉他,这只是一个参考,一个姿态,我们可以商量。
然后,我就听到了那句,可能会让我记一辈子的话。
“三十八岁要二十万彩礼?……还不如去找个二十八的。”
原来,在他眼里,我所有的价值,都可以被年龄和金钱量化。
三十八岁,就像超市里临期下架的商品,不仅不该有“标价”,甚至还应该感恩戴德地被人“清仓处理”。
而二十八岁,才是货架上正当红的抢手货。
我这十年的奋斗,我的事业,我的房子,我独立的人格,我读过的书,走过的路……
所有这些,在他那句轻飘飘的“还不如”面前,都变得一文不值。
多么可笑。
我掏出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了我的脸。
我面无表情地,打开微信,找到张浩的头像,删除,拉黑。
一气呵成。
然后,我点开和闺蜜小洁的聊天框。
小洁是我大学同学,毕业后嫁给了本地一个公务员,如今是两个孩子的妈。
她是我的“人间清醒”和“情绪垃圾桶”。
我把刚才发生的事情,用语音条,言简意赅地发了过去。
没带任何情绪。
就像在陈述一件别人的事。
不到三十秒,小洁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喂?林蔚?你没事吧?那个姓张的王八蛋!他以为他是谁啊?皇帝选妃吗?”
电话那头,传来小洁气急败坏的声音,还夹杂着她儿子哭闹的背景音。
“我没事。”我说,声音干巴巴的。
“没事才怪!你别憋着!想哭就哭出来!我现在就过来陪你!”
“别,你带孩子呢,别折腾了。”我赶紧阻止她,“我真没事,就是觉得……有点荒谬。”
“何止是荒谬!简直是无耻!”小洁在那头义愤填膺,“他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四十岁的二婚男,还好意思对你挑三拣四?他以为二十八的小姑娘眼瞎啊?图他年纪大?图他会算账?”
听着小洁的怒骂,我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点。
我扯了扯嘴角,想笑,但没笑出来。
“他说的是市场行情。”我说。
“什么狗屁市场行情!”小洁的声音更大了,“婚姻是市场吗?女人是商品吗?还分什么一手二手、什么保质期?这帮男的,自己脑子里就是一堆龌龊的交易思想,还非要给它包装成‘现实’!”
“他说……还不如去找个二十八的。”我把这句话又重复了一遍,像是在自虐。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
然后,小洁的声音,放缓和了一些。
“蔚蔚,别把这种人的话往心里去。”
“他这么说,恰好证明了他配不上你。”
“你想想,一个人的价值,如果只能用年龄来衡量,那这个人该有多肤浅?”
“你这十年,活得多漂亮啊。有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房子,有自己的思想。你不是任何人的附属品,你就是你,林蔚。独一无二的林蔚。”
“你值得一个真正懂得欣赏你、尊重你的人。而不是一个把你当成打折商品,还想讨价还价的投机贩子。”
听着小洁的话,我的眼眶,终于有点热了。
我吸了吸鼻子。
“我知道。”
“你知道就好。”小洁说,“我现在就去朋友圈骂他,虽然我没他微信,但我可以指桑骂槐!”
我被她逗笑了,是今晚第一次真正地笑出声。
“别,多幼稚。犯不着。”
“那……你想吃什么?我给你点个外卖?小龙虾?烧烤?”
“不用了,我没什么胃口。”
“那不行,多少吃点。气归气,不能跟自己身体过不去。”小洁坚持。
挂了电话,我坐在黑暗里,发了很久的呆。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外卖软件的推送。
您有一份来自好友“洁洁国王”的订单正在配送中。
是附近一家我很喜欢的甜品店的招牌,一份杨枝甘露,一份芒果班戟。
还备注了一行字:林女王,吃了甜的,就把苦的忘掉。
我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不是因为张浩的羞辱。
而是因为,在这个偌大的、冷漠的城市里,还有人,在笨拙又真诚地,爱着我。
第二天,我照常起床,化妆,上班。
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我还特意换上了一支新买的,颜色很正的复古红口红。
同事Lily,一个刚毕业的小姑娘,看到我,眼睛一亮。
“蔚姐,你今天好A啊!这口红颜色绝了!”
我冲她笑了笑:“是吗?那就好。”
坐到工位上,打开电脑,处理邮件,审核报表。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仿佛昨晚那场不愉快的晚餐,只是一场噩梦。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午休的时候,我妈的电话准时打了过来。
“喂,蔚蔚啊,吃饭了没?”
“吃了。”
“那个小张,怎么样了啊?你们处得还行吧?”
我沉默了一下。
放在以前,我可能会含糊其辞地敷衍过去。
“还行”、“再看看”、“就那样吧”。
但今天,我不想再撒谎了。
“妈,我们分了。”
“啊?”我妈的声音瞬间拔高了八度,“怎么就分了?不是好好的吗?又怎么了?是不是你又耍大小姐脾气了?”
一连串的质问,像机关枪一样扫射过来。
我捏了捏眉心,感觉一阵疲惫。
“不是我,是他有问题。”
“他能有什么问题?我听介绍的王阿姨说,那孩子人挺老实的啊!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我深吸一口气,决定快刀斩乱麻,“他觉得我三十八岁,不该要彩礼,他有那钱,不如去找个二十八的。”
我原以为,我妈听了这话,会跟我一样,同仇敌忾。
没想到,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就在我以为信号断了的时候,我妈幽幽地开口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和一种让我心凉的试探。
“蔚蔚啊……他……他说的,也……也不是完全没道理。”
我的心,在那一瞬间,沉到了谷底。
“你说什么?”我不敢相信我的耳朵。
“不是……妈不是那个意思……”我妈赶紧解释,“妈是说,咱们这个年纪了,确实……不能跟小姑娘比了。彩礼这个东西,就是个形式,如果没有,或者少点,也不是不行。关键是人要好,能踏实跟你过日子……”
“妈。”我打断她,声音冷得像冰,“在你眼里,我也是临期打折的商品,是吗?”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我妈急了,“我不是心疼你吗!我怕你错过这个,下一个还不知道在哪呢!你都三十八了!不是二十八了!你耗不起了呀!”
“耗不起?”我冷笑一声,“所以就该打折出售,连被人当面羞辱,都得陪着笑脸,说‘您说得对’,是吗?”
“我没让你陪笑脸!我是让你现实一点!”
“我的现实就是,我一个人,过得很好。我不想为了摆脱一个‘剩女’的标签,就随随便便找个人,把自己嫁了。更不想找一个,从骨子里就看不起我,觉得我配不上他给的‘价格’的男人。”
“那你想怎么样?你真打算一个人过一辈子啊?”我妈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你让妈以后怎么跟你爸交代?怎么跟亲戚朋友交代?人家问起来,我脸往哪搁啊!”
“脸面,脸面!在你心里,你的脸面,比你女儿的幸福和尊严还重要,是吗?”
我的声音也大了起来,引得隔壁工位的同事,都朝我这边看了一眼。
我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说:“妈,这是我最后一次跟你说。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以后,你不用再操心了。”
说完,我直接挂了电话。
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比昨晚面对张浩时,还要愤怒,还要委屈。
张浩的羞辱,是来自一个陌生人的恶意,我可以把它当成垃圾,扔掉。
但来自至亲的不理解,甚至是一种变相的“认同”,才是一把真正能伤到我的软刀子。
原来,在他们眼里,我也是“不值钱”的。
我趴在办公桌上,把脸埋在臂弯里,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
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我的后背。
是Lily。
她递过来一张纸巾,小声说:“蔚姐,别难过。为不值得的人生气,不值得。”
我抬起头,看到她清澈的眼睛里,满是担忧和真诚。
我接过纸巾,擦了擦眼角,对她挤出一个笑容。
“谢谢。”
下午,公司开例会。
老板在上面激情澎oli地画着大饼,讲着公司未来的宏伟蓝图。
我坐在下面,看着PPT上那些不断跳动的数字,和宏大的愿景,突然觉得一阵恍惚。
这些年,我就是靠着这些东西,一路打拼过来的。
我相信努力,相信专业,相信只要我做得足够好,就能得到我想要的。
在职场上,这个逻辑,基本是成立的。
我的职位,我的薪水,我的专业能力,都是我一步一个脚印,用无数个加班的夜晚换来的。
它们给了我底气,给了我安全感。
可为什么,一到“婚恋市场”上,这套逻辑,就完全失灵了呢?
在这里,我所有的努力,似乎都成了负资产。
我年纪大,说明我“被挑剩下”。
我职位高,收入高,说明我“太强势,不好掌控”。
我有自己的房子,说明我“太独立,不需要男人”。
他们需要的,到底是什么?
是一个年轻貌美、温顺听话、能给他们生儿育女、还能带出去有面子的“功能性伴侣”?
而我,一个三十八岁的、有思想、有事业、有主见的独立女性,在这个“市场”上,就是个bug。
是个不合时宜的、滞销的、麻烦的存在。
散了会,我回到工位,收到一封邮件。
是猎头公司发来的。
上海一家新成立的金融公司,在挖一个财务总监,年薪是我现在的两倍。
我看着那封邮件,看了很久。
放在以前,我可能会很兴奋,会立刻更新我的简历。
但现在,我只觉得疲惫。
更高的职位,更多的薪水,然后呢?
然后,在我四十岁的时候,在相亲桌上,被某个男人说:“四十岁还想找对象?还不如去找个三十的?”
这像一个无解的死循环。
我关掉邮件,打开了一个旅游APP。
我搜了“云南”。
看着那些关于大理、丽江、香格里拉的图片和游记,那些蓝天白云,雪山古城……
十年前,我和李阳没去成的地方。
我突然有了一个冲动。
一个强烈的、不可遏制的冲动。
我想去。
现在就去。
一个人去。
我点开请假系统,提交了十天的年假申请。
理由那一栏,我只写了两个字:休假。
几乎在我提交申请的下一秒,部门总监就批准了。
他大概以为,我是因为中午跟我妈打电话,心情不好。
也好。
我订了第二天飞往昆明的机票。
没有丝毫犹豫。
收拾行李的时候,我翻出了很多旧东西。
一条十年前在夜市上买的,很有民族风的披肩,我一次都没用过。
一个精致的笔记本,里面是当年我和李阳一起做的,去云南的旅行攻略。
我看着那个笔记本,上面详细地记录着每天的行程,要住的客栈,要吃的小吃……
字迹还是那么熟悉。
我把它拿起来,想扔进垃圾桶。
但举到半空中,又停住了。
我把它,和那条披肩一起,塞进了行李箱。
我不是要去凭吊过去。
我是要去,跟过去,做一个正式的告别。
飞机降落在昆明长水机场的时候,天很蓝,云很白。
空气里,有种和上海完全不同的,清新的味道。
我没有按照十年前的攻略走。
我租了一辆车,漫无目的地,沿着环海路开。
我去了大理,在洱海边,找了一家看得见风景的客栈住下。
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坐在阳台的摇椅上,看苍山,看洱海,看云卷云舒。
什么都不想。
客栈老板娘,是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女人,叫阿雅。
她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笑起来,眼角有细细的纹路,但很有感染力。
她一个人,带着一个五六岁的女儿,经营着这家小小的客栈。
我们很聊得来。
她听了我的故事,没有像小洁那样义愤填膺,也没有像我妈那样唉声叹气。
她只是给我倒了一杯她自己酿的梅子酒,说:“喝吧,喝完,就翻篇了。”
我问她:“你一个人带孩子,开客栈,不辛苦吗?”
她笑了:“辛苦啊,怎么不辛苦。但心不苦。”
她说,她以前也是在大城市打拼的白领,嫁了一个所谓的“潜力股”。
后来,“潜力股”变成了“绩优股”,身边也多了很多“红颜知己”。
她离了婚,几乎是净身出户,带着女儿,来到了大理。
“刚来的时候,也觉得天塌了。”她说,“但有一天,我女儿指着天上的云,对我说,妈妈你看,棉花糖。”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天没塌。天还在,云还在,我女儿还在,我还好好的。这就够了。”
“男人,婚姻,那都不是人生的全部。它们只是锦上添花的东西。有,很好。没有,我的这块‘锦’,也依然华丽。”
她的话,像一阵风,吹散了我心里最后那点阴霾。
是啊。
我为什么要把自己的价值,建立在别人的评价体系里?
我为什么要把婚姻,当成是人生的终极目标?
我这块“锦”,是我自己一针一线织出来的。
它华不华丽,好不好看,只有我自己说了算。
我在大理待了五天。
第六天,我开车去了丽江。
我没有去热闹的古城中心。
我去了束河古镇,找了个安静的院子住下。
晚上,我一个人去酒吧街,没有进去,只是在门口听着里面传来的歌声。
有年轻的男女,在门口拉拉扯扯,嬉笑打闹。
我看着他们,像在看一部青春电影。
我突然想起了李阳。
想起了二十八岁的我。
如果当年,我们没有分手,顺利地结婚,生子。
现在的我,会是什么样子?
可能会像小洁一样,每天围着老公孩子转,偶尔在电话里,羡慕一下我的自由。
也可能会像阿雅的前半生一样,在丈夫功成名就后,被无情地抛弃。
人生没有如果。
但我很庆幸,我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虽然坎坷,虽然孤独,但每一步,都是我自己走出来的。
我拥有了掌控自己人生的能力。
这比任何男人的承诺,都来得可靠。
我拿出手机,翻出了那个尘封已久的,李阳的电话号码。
我是在一次同学聚会上,重新加上他的。
之后,再无联系。
我看着那个号码,犹豫了很久。
然后,我给他发了一条信息。
“李阳,你好,我是林蔚。我现在在丽江。突然想起了十年前,我们说好要一起来的地方。没什么别的事,就是想跟你说,我现在过得很好。祝你也安好。”
发完之后,我感觉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
我不是要复合,也不是要炫耀。
我只是想,为我那段长达八年的青春,画上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句号。
那个因为失恋而痛不欲生、以为天塌下来的二十八岁的林蔚,终于,在十年后的今天,在丽江的夜色里,和过去,和解了。
很快,他回了信息。
只有简单的几个字:“看到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祝你幸福。”
我笑了笑,删掉了那条信息,也删掉了他的联系方式。
从此,山高水长,江湖不见。
旅行的最后三天,我去了香格里拉。
我看到了传说中的普达措国家公园,看到了属都湖清澈见底的湖水,看到了漫山遍野的牛羊。
我穿上了那条十年前买的披肩,在纳帕海的草原上,拍了很多照片。
照片里的我,笑得灿烂,没有一丝阴霾。
回到上海那天,飞机在虹桥机场降落。
窗外,是熟悉的、高楼林立的城市天际线。
我突然觉得,这个我生活了十几年的城市,好像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它不再是一个让我感到压抑和焦虑的战场。
它是我奋斗过、哭过、笑过的地方。
是我的主场。
回到家,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个写着云南攻略的笔记本,扔进了垃圾桶。
然后,我给小洁打了个电话。
“我回来了。”
“怎么样?玩得开心吗?是不是把那个王八蛋给忘了?”
“嗯。”我笑着说,“我还顺便,把另一个王八八蛋也给忘了。”
小洁愣了一下,然后爆发出大笑:“干得漂亮!女王就该有女王的姿态!”
挂了电话,我妈的视频通话又弹了出来。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视频那头,我妈的脸,看起来有些憔悴。
“蔚蔚,你回来了?”
“嗯。”
“你……去哪了?打电话也不接,发信息也不回,妈快急死了。”
“去云南散了散心。”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
我妈先开了口,声音有些迟疑:“蔚蔚,那天……是妈说话太重了。你别往心里去。”
我有些意外。
在我印象里,我妈是从来不会道歉的。
“妈也是……太着急了。”她继续说,“怕你一个人孤单,怕你以后老了没人照顾。妈的想法,可能确实是老一套了。但妈的心,是真的为你好。”
我看着视频里,我妈鬓边新增的白发,和眼角的皱纹,心里一酸。
“我知道。”我说。
“那个姓张的,是妈看走眼了,是他配不上我闺女。”我妈的语气,变得坚定起来,“我闺女这么优秀,凭什么要受那种委屈!以后,谁再说我闺女不好,我第一个跟他急!”
“妈想通了,结不结婚,什么时候结婚,都是你自己的事。只要你开心,健康,比什么都强。”
“你要是觉得一个人过也挺好,那也行。妈支持你。以后,妈不催你了。”
听着我妈的话,我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这一次,是喜悦的,是释然的。
“妈,谢谢你。”
“傻孩子,跟妈客气什么。”
那天晚上,我和我妈聊了很久。
聊我的工作,聊我的旅行,聊我的所见所闻。
我们第一次,像两个平等的成年人一样,在交流。
而不是一方对另一方的说教和催促。
挂了视频,我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
压在我心头最大的那座山,终于被搬开了。
周末,我约了小洁出来逛街。
我们像大学时一样,手挽着手,在商场里穿梭。
小洁看着我,说:“林蔚,我觉得你这次回来,好像整个人都在发光。”
我笑了:“有吗?可能是云南的紫外线太强,晒的吧。”
“才不是。”小洁说,“是从里到外透出来的那种光。就是那种‘老娘天下最美,谁也别想定义我’的自信。”
我哈哈大笑。
“没错,我现在就是这么想的。”
路过一家珠宝店,我停下了脚步。
橱窗里,有一条设计很简约,但很别致的铂金项链。
吊坠是一片小小的、造型独特的叶子。
我很喜欢。
我走进去,对店员说:“你好,麻烦把这条项链包起来。”
刷卡的时候,我没有丝毫犹豫。
三万八。
是我一个月的工资,是我曾经觉得,应该由某个男人送给我的礼物。
但现在,我觉得,我自己送给自己,才更有意义。
这是我,林蔚,给三十八岁的自己,一份礼物。
一份奖励,也是一份宣告。
奖励我这十年的坚强和勇敢。
宣告我从此以后,只为自己而活。
生活,还在继续。
我依然每天挤地铁,上班,下班。
依然会面对做不完的报表,和开不完的会。
依然会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在深夜里,感受这个城市的寂静。
但我的心态,完全不同了。
我不再觉得孤独是一种惩罚。
我开始享受这种独处的时光。
我可以用一个周末的下午,读完一本很厚的书。
我可以在心血来潮的时候,给自己做一顿丰盛的大餐。
我报了一个油画班,每个周六的上午,去画画。
画画的时候,我的世界里,只有画布,颜料,和光影。
那种专注和宁静,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我的生活,变得丰富而有趣。
这种有趣,不是来自别人的给予,而是来自我内心的丰盈。
偶尔,也会有人给我介绍对象。
我不再像以前那样,抱着“完成任务”的心态去应付。
我会先看看对方的资料。
如果觉得,三观、兴趣,相差太远,就直接礼貌地拒绝。
如果觉得,似乎可以聊一聊,那就见个面,当是多认识一个朋友。
不卑不亢,不抱幻想,也不预设偏见。
有一次,我和一个介绍认识的男人吃饭。
他是个大学老师,温文尔雅,很有学识。
我们聊得很投机,从文学聊到电影,从旅行聊到哲学。
快结束的时候,他看着我,很真诚地说:“林小姐,我觉得你是一个非常有魅力的女性。你的通透,你的独立,你的阅历,都是你这个年纪,最宝贵的财富。”
我愣了一下。
然后,我笑了。
发自内心地笑了。
你看。
总有人,会看到你的价值。
总有人,会懂得欣赏你这块“锦”的华丽。
前提是,你自己,首先要相信它。
那天之后,我和他,成了偶尔会一起看画展、听音乐会的朋友。
没有暧昧,没有试探。
就是很纯粹的,精神上的交流。
这样也很好。
至于爱情,至于婚姻,我不再强求。
我相信缘分。
它来的时候,我会张开双臂,去拥抱它。
它不来,我也能一个人,把自己的生活,过得热气腾腾。
毕竟,我三十八岁了。
我不再是那个,需要靠着别人的肯定,才能找到存在感的二十八岁的小姑娘了。
我的人生,我做主。
我的价值,我定义。
我,林蔚,不是任何市场上的商品。
我就是我。
独一无二,且,无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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