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
傅林盯着手机屏幕上那笔九百九十八元的"五天四晚纯玩双人游"订单，眉头拧成了结。
梁慧琴裹着碎花围裙从厨房探出头来，手上还沾着面粉："老傅，你把身份证号发我微信。"
"这种低价团肯定有猫腻。"傅林把手机搁在茶几上，"去年老王他们参加的云南游，最后买回来两万块的翡翠。"
"哎呀你就放心吧！"梁慧琴擦着手走过来，"这次是正规旅行社，合同都签了。"
傅林望向窗外，初夏的阳光把小区香樟树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想起上周末在单位看的旅游纠纷通报，那些被迫购物的游客最后都吃了哑巴亏。
"我周日还要去局里值班。"傅林试图做最后挣扎。
"我跟张姐说好了，她老公替你值。"梁慧琴得意地晃了晃手机，"这次可是限量特价，我好不容易抢到的。"
傅林叹了口气，退役这些年来，他学会的最大道理就是别跟妻子较劲。
但当他瞥见订单页面角落那行"本行程包含特色体验购物点"的小字时，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起了左手虎口的老茧。
那是多年持枪训练留下的印记，如同某些深埋的本能，永远擦不掉。
01
清晨五点的候车点还笼罩在薄雾里，傅林把双肩包卸在马路牙子上，点了根烟。
梁慧琴正忙着和几个同样早到的阿姨交换旅游攻略，笑声像麻雀般叽喳不停。
"师傅也是去武夷山的？"一个戴鸭舌帽的中年男人凑过来借火，傅林注意到他脖子上的金链子有筷子粗。
傅林递过打火机，嗯了一声。男人吐着烟圈自我介绍叫曹德祥，带着老伴出来散心。
"你们团费多少？"曹德祥压低声音，"我总觉得这价格太便宜心里不踏实。"
傅林正要答话，一辆蓝白相间的大巴车碾着朝阳驶来，车身上"鑫旺旅游"的贴纸已经起边。
导游是个四十岁上下的黑瘦男人，喇叭裤紧绷绷地裹着大腿，他跳下车门时腰包甩得哗啦响。
"大家按订单尾号排队上车！"他举着喇叭喊，眼角有道疤随着说话动作起伏，"我姓蒋，这五天各位归我管。"
傅林最后一个上车，目光扫过车厢。后排坐着几个沉默的年轻人，鸭舌帽压得很低。
蒋刚核对名单时，在傅林面前停顿片刻："文化局的？我们这团可都是普通老百姓。"
傅林怔了怔，想起报名时要填工作单位。梁慧琴抢着说："他就是个坐办公室的。"
车辆启动时，傅林注意到蒋刚正在发微信，手机屏幕上是翡翠图片。
曹德祥的老伴唐秀莲晕车，傅林从包里找出风油精递过去。
蒋刚突然从第一排回头笑道："老先生放心，我们第一站就去药材基地，给您老伴买点特效晕车药。"
傅林看着导游脸上过于热情的笑容，把烟盒塞回了裤兜。
02
大巴车在高速上平稳行驶，蒋刚开始介绍行程。
他说话时喜欢挥舞手臂，腕表在阳光下反着刺眼的光。
"咱们第一天去茶园，第二天药材基地，第三天竹艺村..."蒋刚的普通话带着闽北口音，"每个点都安排免费茶歇，绝对的纯玩团。"
梁慧琴兴奋地拍着傅林大腿："你看我说吧，正规行程！"
傅林却注意到蒋刚每次提到购物点都改用"体验基地"的说法。
而且所谓"免费茶歇"的地点，都设在特产商店的休息区。
曹德祥起身问厕所的事，蒋刚脸色突然沉下来："高速上不能停车，忍着点。"
那瞬间凶相毕露的表情，很快又被职业笑容覆盖。
傅林借调整座椅的角度，瞥见司机座位旁边堆着几根金属棍棒。
他假装弯腰系鞋带，确认那是可伸缩的防暴棍。
中午在服务区吃饭时，蒋刚特意坐到他这桌："傅科长平时管文物工作？"
"叫老傅就行。"傅林把辣椒炒肉里的肉片夹给妻子，"主要是文书工作。"
蒋刚用筷子拨弄着餐盘里的菜："我有个表哥在省文物商店，听说你们最近在查赝品流通？"
傅林筷子顿了顿。这事属于内部通报，外界应该不知情。
梁慧琴抢话："他哪管这些，天天就是写材料。"
饭后傅林去洗手间，听见隔间里蒋刚在打电话："...放心，都是退休老头老太..."
看见傅林进来，蒋刚立刻挂断电话，拧开水龙头吹起口哨。
水流声里，傅林看见镜子中蒋刚正盯着自己的后背。
那种审视的目光，他当兵时在边境线上见过。
03
茶园确实美得不像话，层层叠叠的绿浪涌到天边。
穿蓝印花布的茶艺师表演完茶道，自然引着大家往销售区走。
梁慧琴盯着标价八百的茶饼挪不动步，傅林掏出钱包："喜欢就买。"
蒋刚不知从哪冒出来："傅科长大气！我们这的茶可是出口标准的。"
最后不仅买了茶饼，还添了两套茶具。蒋刚亲自帮着打包，态度热络得反常。
回程车上，蒋刚开始发小零食："明天去的药材基地更厉害，专家坐诊免费看病。"
唐秀莲听闻能治老寒腿，浑浊的眼睛亮起来。
傅林注意到蒋刚在统计今天的消费金额，在本子上勾勾画画。
当晚住宿的农家乐条件简陋，空调时好时坏。
梁慧琴抱怨床单有霉味时，傅林正在检查门锁——老式的弹子锁，一脚就能踹开。
深夜两点，傅林被走廊的脚步声惊醒。
从猫眼望出去，蒋刚和司机正挨个房门贴小广告，内容是明日药材店的促销信息。
傅林用手机拍下过程，发现对方刻意避开了监控探头。
次日清晨，曹德祥指着门上的广告纸发火，蒋刚赔笑说肯定是当地混混干的。
傅林看着导游鞋底粘着的同样纸张，默默把手机收好。
药材基地所谓的专家，五分钟就能开出一千块的药方。
傅林拉着梁慧琴要走，蒋刚堵在出口："嫂子，这可是调理气血的良方。"
最后买了最便宜的枸杞解围，蒋刚脸上的笑变得勉强。
04
第三天的竹艺村行程临时取消，改为参观翡翠博物馆。
大巴车行驶在荒凉省道上，蒋刚的解说渐渐变了味。
"现在旅游行业不好做，大家要体谅我们的辛苦。"
他敲着话筒，杂音刺痛耳膜，"等会去的展厅，是政府扶持项目。"
翡翠店里冷气开得足，销售员像水蛭般贴上来。
梁慧琴看中个吊坠，标价签上赫然印着两万八。
傅林拉着妻子要走，蒋刚突然出现："这可是保真A货，能传家的。"
最后是曹德祥老伴买了对玉镯，才让围堵的销售员散开。
回到车上，蒋刚开始收身份证："下面要过边境检查站，统一保管方便。"
有年轻人质疑，被司机瞪了一眼不敢说话。
傅林交出证件时，看见蒋刚指关节有陈旧性骨折痕迹——那是长期击打硬物留下的。
车辆果然在检查站被拦下，武警上车巡视一圈。
经过傅林座位时，他注意到战士多看了蒋刚几眼。
当晚住宿升级到星级酒店，团友们还以为占了便宜。
傅林却发现楼梯间有烟头标记，像是某种暗号。
临睡前梁慧琴突然说："导游今天问我你是不是当过兵。"
傅林擦头发的动作停住："你怎么说？"
"我说你当的是文艺兵呗。"妻子得意地笑，"总不能说你是..."
傅林把毛巾挂好，窗外月光照见停车场里蒋刚正在擦车。
水花四溅中，那动作不像在洗车，倒像在演练某种擒拿术。
05
第四天行程全是购物点，从丝绸到乳胶枕，团友们的钱包快速消瘦。
蒋刚不再伪装，直接站在收银台旁监督刷卡。
中午吃饭时，曹德祥抱怨钱带不够，蒋刚冷笑："前面银行可以取现。"
下午的银器店，唐秀莲因为嫌贵没买，当场被收走矿泉水。
老太委屈得直抹泪，傅林要把自己的水给她，被销售员拦住："消费客户才有服务。"
回程车上气氛凝重，蒋刚突然摔话筒："你们当旅游是做慈善？"
喇叭撞击车壁的巨响吓得梁慧琴一哆嗦。
"明天最后一天，都给我想清楚！"蒋刚眼底泛着红丝，"不买东西的现在就可以下车。"
车正行驶在盘山公路上，窗外是百米悬崖。
傅林握紧拳头，虎口的老茧隐隐发烫。
当晚住宿又变回农家乐，晚饭只有咸菜稀粥。
团友们聚在傅林房间诉苦，才知最少的也花了五千多。
曹德祥撩起衣角，露出被销售员推搡的淤青。
傅林从行李夹层取出个小本子，借着夜色记录细节。
梁慧琴第一次看见丈夫写字时绷紧的侧脸，忽然觉得陌生。
半夜雷雨交加，傅林听见走廊有钥匙串响动。
他从门缝看见蒋刚在核对名单，红色记号笔画了好几个圈。
其中一个圈，正罩在曹德祥的名字上。
06
最后一天的行程表写着"自由活动"，大巴车却径直开往深山。
蒋刚宣布今天是"原生態土特产体验"，地点是某偏远村镇。
道路越来越窄，手机信号时断时续。
梁慧琴紧张地抓住傅林胳膊："这好像不是来时的路。"
最终停在一片废弃养殖场，铁门咣当落下时，全车人惊叫起来。
所谓特产店就是个铁皮棚，摆着标价离谱的蘑菇干货。
蒋刚拎着POS机现身，身后跟着几个戴金链的汉子。
"各位这几天的消费总额还差八万。"他拍着机器，"凑够数咱们就回城。"
有人抗议这是绑架，司机抄起了防暴棍。
傅林把妻子护到身后，看见曹德祥被两个壮汉围住。
"老东西就你事多！"蒋刚揪住老人衣领，"今天不买够三万，留你这把老骨头施肥！"
唐秀莲跪下来求情，被一脚踢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