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鼎寒站在二手车交易市场门口,手里紧紧攥着刚办完的过户手续。
那辆黑色SUV在阳光下泛着崭新的光泽,这是他加班三年攒下的全部积蓄。
他轻轻抚过引擎盖上还未撕掉的保护膜,像在抚摸一个易碎的梦想。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屏幕上跳动着“舅舅”两个字。
电话那头传来宋国兴热络的声音:“鼎寒啊,听说你买车了?舅舅明天要去见个大客户......”
母亲叶夏萍的声音也从听筒里隐约传来:“你舅舅难得开口,就借他开两天。”
半年后,这辆车依然没有回到胡鼎寒手中。
当他根据定位找到城郊废弃工厂时,发现车上装了陌生的车牌。
更让他心惊的是,在座椅缝隙里摸到一张皱巴巴的抵押合同碎片。
今夜,他决定把车开回来。
这个决定将撕开这个家庭维持了二十年的平静表象。
而明天清晨,舅舅的敲门声会像惊雷一样炸响在这个普通的周末。
![]()
01
胡鼎寒把最后一块麂皮绒布浸入水桶,拧干后仔细擦拭车窗。
车窗倒映出他专注的神情,二十八岁的程序员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这是交车后的第一个周末,他特意早起给新车做彻底清洁。
母亲叶夏萍端着豆浆从厨房出来,看见儿子在院子里忙活,忍不住微笑。
“这么宝贝你的车,当初还不如别借给你舅舅。”
胡鼎寒头也不抬地继续擦拭轮胎:“舅舅说就借三天,今天该还了。”
叶夏萍走到车旁,手指轻轻划过光洁的车漆。
“你舅舅这次要是真能做成这单生意,说不定能翻身。”
这话她说得没什么底气,更像是自我安慰。
胡鼎寒直起腰,望着母亲眼角新添的皱纹。
他知道母亲又在为舅舅操心,这已经成为她多年的习惯。
手机铃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来电显示正是宋国兴。
“鼎寒啊,客户非要让我陪着去邻市考察,还得再用几天车。”
电话那头的背景音很嘈杂,有麻将碰撞的清脆声响。
胡鼎寒皱眉:“舅舅,我下周也要用车,公司团建。”
宋国兴的声音立刻带上了委屈:“你就不能打车去吗?舅舅这可是大事。”
叶夏萍凑近手机说道:“国兴你专心谈生意,鼎寒这边我来安排。”
挂断电话后,胡鼎寒看着母亲欲言又止。
叶夏萍避开儿子的目光,转身往屋里走。
“你舅舅这些年不容易,咱们能帮就帮点。”
这话胡鼎寒从小到大听过太多次。
小时候是舅舅需要学费,后来是舅舅做生意缺本金。
现在舅舅四十九岁了,依然在“不容易”的状态里打转。
父亲早逝后,母亲把对娘家的愧疚都补偿在了弟弟身上。
胡鼎寒把擦车布扔进水桶,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裤脚。
他想起一周前舅舅来借车时的场景。
宋国兴穿着不合身的西装,头发抹得油亮。
那双眼睛却透着疲惫,眼袋深得像是永远没睡好。
“这次绝对是真的,有个南方老板要投资我的项目。”
舅舅说话时手指一直在搓动,像是指间夹着看不见的烟。
胡鼎寒当时刚把车提回来不到半个月。
新车里程数还停留在三位数,座椅塑料膜都没撕。
但母亲期待的眼神让他咽下了拒绝的话。
现在他开始后悔当时的妥协。
这种后悔像细小的刺,扎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02
第七天傍晚,胡鼎寒终于拨通了舅舅的电话。
听筒里传来呼呼的风声,像是在高速公路上。
“鼎寒啊,我正带着客户看项目呢,晚点给你回电话。”
宋国兴的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背景里还有女人的笑声。
胡鼎寒站在公司落地窗前,看着楼下停车场空着的车位。
“舅舅,你说好三天还车的,这都一周了。”
“哎呀,生意上的事哪能算那么准?客户很满意,可能要投资扩大规模。”
胡鼎寒听见打火机响动的声音,舅舅应该点了支烟。
“那你总得给我个确切时间,我周末真的要用车。”
宋国兴突然压低声音:“这样,最迟周日晚上,我亲自把车给你送回去。”
电话挂断后,胡鼎寒盯着手机屏幕发呆。
同事小李路过,拍拍他肩膀:“还没要回车呢?你这舅舅够可以的。”
胡鼎寒勉强笑笑,收起手机开始收拾东西。
下班时下起了雨,他站在公司门口等网约车。
雨水打湿了他的衬衫袖口,凉意顺着皮肤往心里钻。
原本这个周末他计划开车带母亲去郊外散心。
母亲最近总是失眠,医生说需要多接触大自然。
现在计划全被打乱了,就像这突如其来的雨。
回到家时,叶夏萍正在厨房煲汤。
“你舅舅来电话了,说生意谈得很顺利。”
她说话时没敢看儿子的眼睛,手里的汤勺搅得太快。
胡鼎寒放下背包,看着母亲忙碌的背影。
“妈,舅舅以前借的钱,还过哪一笔吗?”
叶夏萍的动作顿住了,厨房里只剩下汤锅咕嘟的声音。
“亲人之间,不要算得这么清楚。你外公常说,家和万事兴。”
这话外公确实常说,尤其是在偏袒舅舅的时候。
胡鼎寒想起小时候,舅舅弄坏了他的游戏机。
外公也是这么说的:“你是哥哥,要让着弟弟。”
虽然舅舅比他大了二十多岁,但永远是“弟弟”。
雨越下越大,敲打着窗户像急促的鼓点。
![]()
03
三个月过去了,新车已经变成旧车,却还没回到主人手里。
胡鼎寒的忍耐到了极限,这周他打了二十通电话。
其中十九通被挂断,唯一接通的那次舅舅说在开会。
表妹宋婷婷的婚礼成了家族团聚的契机。
胡鼎寒特地请了半天假,早早来到酒店帮忙。
其实是想堵住舅舅,当面要个说法。
婚礼现场热闹非凡,宋婷婷穿着婚纱像个公主。
但胡鼎寒注意到舅舅躲在角落,不停看手机。
他悄悄走近,听见舅舅压低声音在打电话。
“再宽限几天,我外甥那车值二十多万......”
看见胡鼎寒,宋国兴猛地挂断电话,脸色瞬间堆满笑容。
“鼎寒来了?快来见见你舅妈这边的亲戚。”
胡鼎寒被拉着认识了一圈陌生人,每个人都夸舅舅有本事。
“国兴现在可是大老板,都开上豪车了。”
舅舅笑得眼角堆起皱纹,却不接话茬。
趁舅舅去洗手间的工夫,胡鼎寒跟了过去。
洗手台前,舅舅正在补喷香水,试图掩盖烟味。
“舅舅,车该还我了吧?三个月了。”
宋国兴的手抖了一下,香水喷到了西装领子上。
“你看你,大喜的日子说这个。车在客户那儿做展示呢。”
胡鼎寒盯着镜子里的舅舅:“哪个客户?我可以自己去取。”
镜子里那双眼睛闪过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
“外地客户,说了你也不认识。下个月肯定还你。”
婚礼仪式开始时,胡鼎寒坐在母亲身边心不在焉。
表妹夫来敬酒时,随口说了句:“舅舅那辆黑车真霸气,就是停得远。”
胡鼎寒立刻警觉起来:“你在哪儿看见的?”
“就建设路那边,我上班天天经过那个巷子。”
那个巷子胡鼎寒知道,深处有家地下棋牌室。
母亲悄悄掐他手臂:“今天别提车的事,别让你舅难堪。”
但难堪的人明明应该是借车不还的舅舅。
宴席散场时,胡鼎寒看见舅舅钻进一辆出租车。
那辆出租车驶向的方向,正是建设路。
04
外公袁定国的七十五大寿,家族成员难得聚得这么齐。
胡鼎寒特意带着新买的按摩椅赶来,却在外公家门口愣住了。
那辆熟悉的黑色SUV停在最显眼的位置,车身上沾满泥点。
三个月没见,他的车像是换了副面孔,轮毂上还有剐蹭痕迹。
舅舅宋国兴正靠在车边抽烟,被亲戚们众星捧月般围着。
“国兴现在可了不得,都开上这么好的车了。”
“听说在做大生意?带带我们家小子呗。”
宋国兴吐着烟圈,手腕上的金表在阳光下晃眼。
“小生意,就是帮南方老板做项目对接。”
胡鼎寒走近时,舅舅明显紧张地站直了身子。
“鼎寒来了?快去看看你外公,老爷子念叨你一早上了。”
这分明是支开他的借口,但胡鼎寒还是先去了客厅。
外公坐在太师椅上,精神比去年差了不少。
看见按摩椅也没太多惊喜,只是淡淡点头。
“你舅舅说年底要带我去海南过年,你工作忙就别操心了。”
胡鼎寒注意到外公说这话时,母亲的表情不太自然。
院子里传来舅舅夸张的笑声,像是在演示车载音响。
那套音响是胡鼎寒精心挑选的,花了他两个月工资。
开席时,舅舅故意坐在离胡鼎寒最远的位置。
但敬酒轮到他们这桌时,还是没躲过去。
“舅舅,吃完饭我把车开走吧,正好送外公回去。”
整桌突然安静下来,姑婆夹菜的筷子停在空中。
宋国兴的脸涨得通红:“车...车钥匙在客户那儿。”
叶夏萍在桌下轻轻踢儿子,示意他别再说。
但胡鼎寒这次没有退让:“那我陪舅舅去取钥匙。”
袁定国突然咳嗽起来,这场对话被迫中断。
饭后胡鼎寒去阳台透气,听见舅舅在楼下打电话。
“抵押怎么了?这车我说了算...再宽限几天...”
他悄悄打开手机定位软件,屏幕上立刻跳出车辆位置。
这个隐藏定位器是买车时装的,本来是为了防盗。
现在却用来追踪自己的车,真是讽刺。
返回客厅时,胡鼎寒听见舅舅在和母亲争执。
“姐,你让鼎寒别逼这么紧,我很快就能赎回来...”
看见胡鼎寒,两人立刻分开,装作无事发生。
赎回来?这个词像冰锥刺进胡鼎寒心里。
![]()
05
定位显示车辆停在城西的废弃化工厂,已经四天没移动过。
周五下班后,胡鼎寒借口加班,打车去了定位地点。
化工厂远离市区,围墙的铁皮已经锈出破洞。
隔着老远就看见那辆黑色SUV停在杂草丛中。
但车牌号不对,原本的“新A”变成了“陕C”。
胡鼎寒心跳加速,悄悄靠近观察。
车身布满灰尘,右侧大灯有裂纹,保险杠也有凹陷。
他绕着车走了一圈,确认这就是自己的车。
车窗贴了深色膜,看不清内部情况。
驾驶座车门没锁,轻轻一拉就开了。
车内烟味混着香水味,扶手箱里塞满空烟盒。
副驾驶脚下有几张名片,印着“贷款快速办理”。
最让胡鼎寒心惊的是后备箱里的撬棍和手套。
他颤抖着打开行车记录仪,内存卡却不翼而飞。
这时远处传来狗吠声,还有男人的吆喝。
胡鼎寒迅速关上车门,躲到废弃厂房后面。
两个纹身男子牵着狼狗走来,检查车辆周围。
“明天就要移交了,看好这辆车。”
“宋国兴那老小子不会耍花样吧?”
“他敢?欠龙哥的钱再不还,卸他一条腿。”
胡鼎寒屏住呼吸,直到那两人牵着狗走远。
冷汗已经浸透了他的衬衫后背。
现在他完全明白了,舅舅把车抵押给了高利贷。
夜色渐深,胡鼎寒躲在暗处观察换班时间。
看守每四小时换一次班,凌晨三点最松懈。
他决定冒险把车开走,这是拿回自己财产的唯一办法。
手机震动,母亲发来微信:“什么时候回家?给你留了汤。”
胡鼎寒回复:“加班通宵,不用等我。”
他关掉手机,望着远处车辆模糊的轮廓。
这个夜晚格外漫长,每一分钟都像在刀尖上煎熬。
06
凌晨三点十五分,看守靠在墙边打盹。
胡鼎寒猫着腰接近车辆,钥匙在手心攥出汗。
他三个月前偷偷配了备用钥匙,没想到真派上用场。
车门打开时发出轻微的咔嗒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看守动了一下,胡鼎寒立刻蹲下身。
幸好那人只是挠挠痒,又继续打鼾。
启动引擎的瞬间,胡鼎寒猛踩油门冲出厂区。
后视镜里亮起手电筒的光束,叫骂声被甩在身后。
车子在坑洼的土路上颠簸,仪表盘报警灯亮起一片。
胡鼎寒顾不上这些,一心只想远离这个鬼地方。
直到开上国道,他才敢稍微减速。
车内弥漫着陌生的烟味,油门响应也变得迟钝。
这半年舅舅到底对车做了什么?
在一个加油站停下车时,胡鼎寒开始仔细检查。
后备箱垫子下有张撕碎的合同,只拼出“抵押”“二十万”等字眼。
手套箱深处有个U盘,标签写着“重要证据”。
最让他心痛的是变速箱的异响,显然经历过暴力驾驶。
到家时天已微亮,叶夏萍听见动静出来查看。
看见儿子从车里出来,她惊讶地睁大眼睛。
“你舅舅还车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胡鼎寒疲惫地摇头:“我自己去开回来的。”
他简单说了化工厂的情况,但隐瞒了高利贷的事。
叶夏萍脸色发白,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
胡鼎寒洗了个热水澡,试图冲走夜的寒意。
但那些看守的对话还在耳边回响。
舅舅到底欠了多少钱?会不会连累家人?
这些问题像藤蔓缠绕着他,越勒越紧。
![]()
07
清晨六点,砸门声惊醒了浅睡的胡鼎寒。
宋国兴的咆哮隔着门板传来:“胡鼎寒!你给我出来!”
叶夏萍小跑着去开门,被弟弟狰狞的表情吓到。
“姐,你教的好儿子!偷我的车还敢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