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炎彬推开家门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半。
玄关的灯还亮着,暖黄的光晕下,妻子董慧君正抱着哭闹的儿子在客厅里来回踱步。
她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珊瑚绒睡衣,胸前有一小块深色的奶渍。
头发随意地扎成一个松垮的髻,几缕碎发被汗水黏在额角。
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
“回来了?吃过饭了吗?菜在锅里热着。”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怀里的孩子还在小声抽噎。
许炎彬“嗯”了一声,换鞋进屋,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妻子。
生完孩子快一年了,她的身材依然臃肿,腰腹间软塌塌的赘肉在宽松睡衣下依然显形。
脸上没有了往日的精致妆容,皮肤暗淡,眼角甚至有了细纹。
一股难以言说的烦躁感,像细小的虫子,悄悄啃噬着许炎彬的心。
他记得恋爱时,董慧君是那么光鲜亮丽,踩着高跟鞋,妆容精致,谈吐自信。
如今却像是换了一个人。
他几乎想不起来,上一次主动牵她的手是什么时候了。
似乎从她产后出院回家,那个身材走样、素面朝天的形象定格后,他就再没了亲近的欲望。
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做了母亲、失去职场竞争力的她,这辈子只能也必须依附于他生活。
这种想法给了他一种隐秘的优越感,也让他对她的邋遢和迟钝愈发难以容忍。
直到那个寻常的黄昏,他鬼使神差地提前下班,路过她新公司的楼下。
他看到那个穿着得体西装的男人,将一束鲜艳的玫瑰花递到董慧君手中。
然后,那个男人竟自然地单膝跪地,为她细心系好散开的鞋带。
夕阳的金辉洒在他们身上,董慧君脸上洋溢着他许久未见的、轻松明媚的笑容。
那一刻,许炎彬站在街角,如同被惊雷劈中,浑身冰冷。
他这才惊恐地意识到,那个他以为永远会守在原地、需要他庇护的女人,
不知何时,已经悄然走出了他划定的世界,并且吸引了别人的目光。
而那个单膝跪地的身影,像一记重锤,狠狠砸碎了他长久以来的优越和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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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深夜的小区格外安静,只有远处马路偶尔传来的车辆驶过的声音。
许炎彬躺在主卧的大床上,背对着妻子。
儿子终于睡着了,在小床里发出均匀轻柔的呼吸声。
董慧君轻手轻脚地躺下,床垫微微下沉。
她似乎想靠近一些,但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停留在床的另一侧。
两人之间隔着一道无形的鸿沟。
许炎彬闭着眼,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妻子的存在,以及那种试图靠近又缩回去的小心翼翼。
这让他心里更加烦乱。
他想起晚上进门时的情景。
他不是没看到她眼里的疲惫和看到自己回来时那一闪而过的希冀。
但他选择了忽略。
他甚至没有去抱一抱哭闹的儿子,就直接钻进了书房,美其名曰处理未完成的工作。
实际上,他只是在电脑前漫无目的地浏览网页,直到听见外面的哭闹声平息。
“炎彬,睡了吗?”董慧君的声音很轻,带着试探。
许炎彬没有动,含糊地应了一声:“嗯,快了,明天还有个早会。”
他感觉到身后的呼吸顿了顿。
“哦,那快睡吧。”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房间里重新陷入沉默。
许炎彬却睡意全无。
他想起今天下午在公司,新来的实习生小李,活泼靓丽,穿着修身连衣裙,笑声像银铃一样。
一起讨论方案时,她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香水味,不是家里那种奶腥味和油烟气的混合。
当时他没觉得有什么,此刻躺在妻子身边,那种鲜明的对比却尖锐地刺入脑海。
他甚至有些厌恶地想到,董慧君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用过香水了。
连护肤品,好像也只是用最基础的宝宝霜。
他记得她以前梳妆台上瓶瓶罐罐摆得满满当当,每天早晚都要捣鼓好久。
现在那个梳妆台,大半地方都被儿子的尿不湿、湿纸巾和护肤霜占据了。
“儿子今天好像有点拉肚子,我明天带他去医院看看。”
董慧君又轻声说了一句,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想找点话题。
“嗯,你去吧,需要钱跟我说。”许炎彬闭着眼睛回答,语气平淡。
他感觉到妻子翻了个身,不再说话。
他知道自己应该再多问几句,比如儿子严不严重,要不要他请假一起去。
但这些话在喉咙里转了一圈,又咽了回去。
他给自己找理由:工作太累了,实在是没精力。
而且,这些琐事,不一直都是她在处理吗?她应该能搞定。
他每个月给足家用,让她不必为柴米油盐发愁,这难道还不够吗?
难道还要他事无巨细地关心这些家长里短?
他渐渐沉入一种自我合理化的情绪里,将内心那点微弱的愧疚感压了下去。
睡意终于袭来。
在即将睡着的前一刻,他模糊地想,明天早上,还是早点去公司吧。
02
周六的早晨,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
许炎彬比平时醒得晚些。
他睁开眼,身边已经空了,只有褶皱的床单显示有人睡过。
客厅里传来董慧君逗弄儿子的声音,还有孩子咯咯的笑声。
他躺在床上,没有立刻起来。
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里摆着一个银色相框。
照片里是五年前的他们,在青岛的海边。
董慧君穿着一条红色的吊带长裙,海风吹起她的长发,她笑得灿烂,紧紧挽着他的手臂。
那时的她,身材苗条,肌肤紧致,眼睛里像有星星。
许炎彬还记得,那天她为了搭配这条裙子,特意买了一双新的凉鞋。
走路磨脚,他背着她走了好长一段路。
她伏在他背上,在他耳边轻轻哼着歌,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脖颈。
那种亲昵和依赖,让他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男人。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是从知道怀孕开始?还是从孩子出生后?
好像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她的注意力完全被孩子占据。
她的购物车里不再是漂亮衣服和化妆品,而是堆满了婴儿用品。
她的朋友圈里,也全成了孩子的照片和视频。
起初,他也沉浸在初为人父的喜悦中。
但慢慢的,疲惫、压力,以及妻子形象翻天覆地的变化,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他甚至怀念起二人世界时,那个会和他讨论电影、会因为他忘了纪念日而撒娇生气、
会精心打扮和他约会的董慧君。
现在的她,仿佛只剩下“母亲”这一个身份。
“你醒了?早餐想吃什么?我给你下碗面条吧?”
董慧君抱着儿子出现在卧室门口,打断了他的思绪。
她依然穿着那件旧睡衣,头发随便扎着,眼角带着睡眠不足的痕迹。
儿子在她怀里,挥舞着小手,咿咿呀呀。
许炎彬坐起身,揉了揉眉心:“随便吧。”
他的目光掠过妻子睡衣领口那块不太明显的污渍,心里那点对往昔的温情瞬间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焦躁。
他起身洗漱,经过客厅时,看到餐桌上还没收拾的奶瓶和玩具。
地上散落着彩色的小积木。
整个家,都弥漫着一种奶娃娃家庭特有的、略显凌乱的气息。
这和他理想中整洁、有序、甚至带点格调的家,相去甚远。
他记得董慧君以前是很爱干净的,家里总是收拾得一尘不染。
现在,她似乎总有忙不完的事,收拾屋子的标准也降低了很多。
他走进卫生间,准备刮胡子。
镜子上还留着几个小小的手指印,大概是儿子什么时候拍上去的。
他拿起刮胡刀,看着镜子里自己略显憔悴的脸。
忽然觉得,这个家,连同镜子里的自己,都蒙上了一层灰扑扑的色调。
而记忆中那个穿红裙子的明媚女孩,仿佛只是上一个世纪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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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吃早饭的时候,气氛有些沉闷。
许炎彬低头吃着面条,董慧君一边喂儿子吃米糊,一边时不时看他一眼。
“你最近……好像都很忙?”她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轻轻的。
“嗯,公司有个新项目,比较棘手。”许炎彬头也没抬,含糊地应道。
“哦……再忙也要注意身体。”董慧君顿了顿,又说,
“感觉你最近回来,话都很少……是不是太累了?”
许炎彬夹菜的手停了一下。
他听出了妻子话语里的小心翼翼和试探。
他抬起头,看到她正望着自己,眼神里带着关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
她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察觉到了他的冷淡和疏远?
许炎彬心里掠过一丝波动,但很快平静下来。
他甚至有点不耐烦,觉得她有点敏感和多事。
男人以事业为重,工作累了回家不想说话,不是很正常吗?
难道还要他每天回来都兴致勃勃地汇报工作、陪笑聊天?
“没什么,就是累。”他放下筷子,抽了张纸巾擦擦嘴,
“项目压力大,你别多想。我吃好了,你看有什么事需要我做的?”
他这话带着点敷衍,也带着点打发任务的意味。
董慧君眼里的光黯淡了一下。
她低下头,用勺子轻轻搅着碗里的米糊,轻声说:“没什么,你都忙了一周了,歇着吧。”
儿子似乎感觉到气氛不对,扭动着身体,发出不满的哼哼声。
董慧君赶紧把注意力转移到孩子身上,轻声哄着:“宝宝乖,再吃一口……”
许炎彬看着妻子低垂的头顶和略显臃肿的背影,
心里那点因为被她察觉情绪而升起的不自在,又变成了理直气壮的埋怨。
他觉得她越来越不解风情,不能体谅他在外的辛苦,
反而总是纠结于这些细枝末节的情绪问题。
他起身离开餐桌,走到客厅沙发坐下,拿起手机翻看起来。
微信朋友圈里,以前的同事晒着出国旅游的照片,
大学同学在分享着精彩的周末聚会。
他的生活,却好像被困在了这个充斥着奶腥味和琐碎烦恼的房子里。
而这一切,他似乎都归咎于身边这个因为生育而“变了样”的妻子。
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这种念头有多么自私和不公。
董慧君收拾完餐桌,抱着儿子来到客厅。
她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默默地看着电视里播放的动画片。
那是放给儿子看的,色彩鲜艳的画面跳跃着,却照不亮她脸上疲惫的沉寂。
许炎彬刷着手机,偶尔抬头,看到妻子怔怔出神的侧脸。
他忽然想起,好像很久没有听到她哼歌了。
恋爱和新婚时,她总喜欢一边做家务一边哼着不成调的歌。
现在,家里大多数时候,只有孩子的哭闹声和电视的声音。
这种安静,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压抑。
他想说点什么,打破这令人不适的沉默。
但张了张嘴,却发现无话可说。
最终,他只是站起身,说:“我出去一趟,公司有点事要处理。”
董慧君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最终只是点了点头:“早点回来。”
04
两周后,许炎彬所在的项目组顺利完成了一个重要节点。
部门经理杨泰心情大好,提议周末组织一次聚餐,要求尽量带家属。
“大家都辛苦了,也让家属们放松一下,互相认识认识,增进感情。”杨泰在部门群里说。
许炎彬看到消息时,心里咯噔一下。
带家属?那就是要带董慧君去了。
他几乎能想象到那个画面:董慧君穿着她那些宽松休闲、毫无款式可言的衣服,
素面朝天,和其他同事妆容精致、衣着得体的妻子们坐在一起。
话题恐怕也离不开孩子、奶粉、尿不湿。
他都能预感到那种尴尬。
晚上回家,他有些犹豫地跟董慧君提了这件事。
“周末我们部门聚餐,杨总说最好带家属,你去吗?”
董慧君正在给儿子喂辅食,闻言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意外,随即是些许慌乱。
“啊?聚餐?你们同事都在?我……我去合适吗?”
她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家居服,又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杨总发话了,不去不太好。”许炎彬语气平淡,
“就是吃个饭,没什么合不合适的。”
他心里其实希望她说不去,找个理由推掉。
但董慧君沉默了几秒,抬起头,眼里竟然有点点亮光:“好啊,我也好久没出去吃饭了。宝宝让妈过来帮看一晚就行。”
她似乎把这当成了一次难得的、可以摆脱日常琐碎的机会,
甚至可能,是和他一起出现在同事面前,重温“许太太”身份的机会。
许炎彬心里叹了口气,面上不动声色:“行,那你准备一下。”
聚餐那天下午,许炎彬提前回了家。
他以为董慧君会稍微打扮一下。
但当他看到从卧室里走出来的妻子时,失望感还是涌了上来。
她穿了一条黑色的连衣裙,试图显瘦,但紧绷的布料反而更凸显了她腰腹的赘肉。
裙子款式也有些过时了。
她化了点淡妆,试图遮盖疲惫,但手法生疏,粉底有些不均匀,
口红颜色也选得不太对,显得气色更差。
头发倒是洗过了,吹得还算整齐,但发型死板,毫无时尚感可言。
和许炎彬想象中“得体大方”的伴侣形象,差距甚远。
“怎么样?还行吗?”董慧君有些紧张地问,拽了拽裙角。
“……还行,走吧。”许炎彬移开目光,不想多做评价。
聚餐地点是一家高档的中餐厅包间。
果然,其他同事的家属们大都打扮得体,谈吐优雅。
聊的话题也从时事、财经到最近的展览、电影,内容丰富。
董慧君显得很拘谨。
别人问她平时有什么爱好,她支吾着说“带带孩子”,然后就没了下文。
有同事妻子聊起最近爆火的一个综艺,她完全接不上话,只能尴尬地笑笑。
许炎彬坐在她旁边,感觉如坐针毡。
他不得不频繁地替她接话,或者把话题引开。
他能感觉到个别同事投来的、带着些许探究的目光。
这让他心里很不舒服,觉得脸上无光。
整个饭局,董慧君几乎没怎么动筷子,大部分时间都低着头。
只有在别人提到孩子时,她才偶尔附和几句,但话题很快又被带偏。
回去的车上,气氛降到了冰点。
许炎彬开着车,一言不发,脸色阴沉。
董慧君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霓虹,侧脸在明明灭灭的光影里显得格外落寞。
“对不起……”她忽然低声说,“我给你丢脸了。”
许炎彬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一股无名火窜了上来。
“你知道尴尬就好!”他语气生硬,
“让你出来吃个饭,不是让你去讨论奶粉尿不湿的!”
“你看看人家太太,哪个像你这样?连个话题都接不上!”
“我每天在外面辛苦打拼,不是让你在家除了带孩子什么都不会的!”
积压已久的失望和烦躁,借着这点由头,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冲了出来。
董慧君猛地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眼圈瞬间红了。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死死咬住嘴唇,扭过头看向窗外,肩膀微微颤抖。
许炎彬看着她的反应,心里有一瞬间的后悔,但更多的是一种发泄后的快意。
他觉得自己终于把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了。
他甚至觉得,她应该认识到自己的“问题”,应该感到羞愧。
他却完全忽略了,造成今天这个局面的,不仅仅是她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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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那次争吵之后,家里的气氛更加冰冷。
许炎彬和董慧君进入了冷战状态。
除了必要的关于孩子和家庭的交流,两人几乎不再说话。
许炎彬乐得清静,更加一心扑在工作上,回家越来越晚。
他甚至觉得,这样挺好,至少不用面对那些令人烦躁的家庭琐事和沉默的妻子。
他并不知道,董慧君正在经历怎样的内心风暴。
一天下午,许炎彬因为一份忘在家里的文件,中途回来取。
打开门,却意外地看到岳母陈玉霞来了,正抱着外孙坐在客厅。
董慧君不在家。
“妈,您怎么来了?慧君呢?”许炎彬有些诧异。
陈玉霞是个爽朗热心的老太太,但今天脸色却不太好看。
“我让她出去透透气,散散心。”陈玉霞看着女婿,语气有些严肃,
“炎彬,你最近是不是对慧君有什么意见?”
许炎彬心里一紧,面上保持镇定:“妈,您说什么呢,没有的事。我就是工作太忙。”
“忙归忙,家也不能不管不顾吧?”陈玉霞叹了口气,
“慧君这段时间瘦了多少,你没发现吗?她心里憋着事,在我面前哭了好几回。”
许炎彬愣了一下。
他确实没注意到董慧君是胖了还是瘦了。
在他印象里,她还是那个产后臃肿的形象。
“她……哭什么?”他有些心虚地问。
“哭什么?你说哭什么?”陈玉霞语气加重,
“她觉得你嫌弃她,不爱搭理她!觉得她生了孩子变胖变丑,给你丢人了!”
许炎彬被说中心事,脸上有些挂不住:“妈,您别听她瞎想……”
“是不是瞎想,你心里清楚!”陈玉霞打断他,
“炎彬,慧君为了生孩子,为了这个家,付出多少你看不到吗?”
“她以前也是漂漂亮亮、有自己工作的姑娘!现在整天围着孩子灶台转,她容易吗?”
“你是她丈夫,不多关心体贴她,反而给她脸色看,你这像话吗?”
许炎彬被岳母数落得哑口无言,只能低着头。
“我劝她了,不能光围着你和孩子转,得有自己的生活。”
陈玉霞语气缓和了一些,
“我让她考虑回去上班,哪怕找个轻松点的,也比天天闷在家里强。”
“人得有点寄托,有点精气神。”
正说着,董慧君回来了。
她看到许炎彬在家,明显愣了一下,眼神有些闪躲。
许炎彬这才注意到,她好像真的瘦了一些。
脸色虽然还是有点憔悴,但精神似乎好了一点。
她穿了一件以前很少穿的浅色外套,整个人看起来清爽了些。
“妈,我回来了。”董慧君跟母亲打了个招呼,又看向许炎彬,“你……怎么回来了?”
“我拿份文件。”许炎彬回答,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
董慧君似乎有些不自在,低头换鞋:“哦。”
陈玉霞站起来:“行了,你们聊吧,我带宝宝下去晒晒太阳。”
岳母走后,家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气氛有些尴尬。
“妈……跟你说什么了?”董慧君轻声问。
“没什么。”许炎彬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你……要重新找工作?”
董慧君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点决心:“嗯,有这个打算。投了几份简历,下周有个面试。”
许炎彬有些意外。
他没想到她行动这么快。
他本能地想反对,觉得她出去工作,家里孩子谁管?
但想到岳母刚才的话,又想到自己之前的言行,他把反对的话咽了回去。
“随你吧,你觉得行就行。”他语气淡漠,“找到工作再说,别抱太大希望。”
他心里并不看好。
离开职场一年多,又带着个孩子,她能找到什么好工作?
估计也就是些无关紧要的文职岗位,赚点零花钱罢了。
他甚至觉得,她可能就是一时兴起,碰几次钉子就放弃了。
到时候,还不是得乖乖回来依靠他。
这种想法,让他对妻子求职这件事,抱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态度。
06
董慧君的面试出乎许炎彬意料地顺利。
她很快收到了一家规模不小的文化公司的录用通知,职位是活动策划助理。
虽然职位不高,薪水也一般,但董慧君显得很开心。
开始上班后,她的生活节奏明显变了。
她请了一个白班保姆照顾孩子,自己每天早起半小时,化个淡妆,搭配好衣服出门。
晚上下班回来,虽然依旧忙碌,但脸上少了些以往的麻木和疲惫,
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光彩。
她甚至报了一个瑜伽班,每周去两次。
许炎彬冷眼旁观着这些变化。
他承认,妻子确实瘦了些,衣着打扮也比以前讲究了点。
但他内心深处,并不认为这能改变什么。
他觉得,她所谓的“工作”,不过是换个地方打发时间,
赚的那点钱,恐怕连保姆费和她的开销都不够。
她终究还是要依靠他的收入来维持这个家的运转。
这种“她离不开我”的想法,像一剂麻醉药,让他继续心安理得地保持着疏离的态度。
他偶尔会听到她在电话里和同事沟通工作,语气自信干练,
和在家里那个唯唯诺诺、小心翼翼的形象判若两人。
但他把这些归因于“在外面总要装装样子”。
一天晚上,许炎彬洗完澡出来,看到董慧君正坐在梳妆台前,往脸上涂抹着什么。
梳妆台上,不知何时又多了几个新的护肤品瓶子。
“买的什么?”他随口问了一句。
董慧君从镜子里看了他一眼,手上动作没停:“哦,同事推荐的精华液,说挺好用的。”
“不便宜吧?”许炎彬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剔。
他现在负责家里大部分开销,对她的“额外”消费有些敏感。
董慧君涂脸的手顿了顿,声音平静:“用我自己的工资买的。以后我自己的东西,我自己负责。”
许炎彬被噎了一下,心里有点不舒服。
他觉得她这话像是在划清界限。
“随你。”他闷闷地说了一句,转身躺到床上。
他注意到,她最近和他说话的语气,似乎比以前硬气了一点。
不再那么小心翼翼,甚至偶尔会带点刺。
这让他有点不适应,也有点恼火。
他认为,这不过是她找到工作后,一时膨胀的错觉。
等她在工作上碰了壁,或者意识到她那点收入根本支撑不起她的“独立”,
她自然会回到原来的状态,继续依附于他。
他甚至有些恶意地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周末,许炎彬的老板杨泰约他打高尔夫。
休息间隙,杨泰看似无意地问起:“最近家里都还好?听你太太出去工作了?”
许炎彬点点头:“嗯,找了个小公司,打发时间吧。”
杨泰喝了口水,笑了笑:“女人有点自己的事业是好事。我太太当年生完孩子也在家待了几年,后来非要出去工作,一开始我也觉得没必要。”
他顿了顿,看着许炎彬:“不过后来发现,她工作后,整个人状态都不一样了,更自信,跟我们也有更多共同语言。家庭关系反而更融洽了。”
许炎彬听着,心里不以为然,但面上还是附和着:“杨总说得是。”
杨泰拍拍他的肩膀:“炎彬啊,男人打拼事业重要,但后院也得稳住。多关心关心太太,别等出了问题才后悔。”
许炎彬笑了笑,没接话。
他觉得杨泰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他家的那位,能和杨总那位出身书香门第、一直保持着优雅的太太比吗?
董慧君的变化,在他眼里,不过是微不足道的挣扎。
根本无法动摇他在这段婚姻关系中的优势和主导地位。
这种盲目的优越感,让他对即将到来的风暴,毫无防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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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时间悄然滑入初秋。
董慧君已经在新公司工作了近三个月。
许炎彬明显感觉到,她越来越忙了。
有时晚上加班,比他还晚回家。
回家后,也常常抱着笔记本电脑继续处理工作。
两人交流的时间更少了。
许炎彬起初并没太在意,甚至觉得她不在家,更清净。
但渐渐地,一种微妙的不安开始在他心里滋生。
他发现董慧君的话题不再局限于孩子和家常。
偶尔,她会提到公司里的项目,某个难搞的客户,或者某个有趣的同事。
她的眼神里,有了以前很少见的光彩和专注。
一天晚上,许炎彬因为一个应酬喝了不少酒,同事开车送他回来。
车开到小区门口时,他远远看到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路边。
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从驾驶座下来,绕到副驾驶,打开了车门。
董慧君从车里走了下来。
她穿着合身的职业套装,手里拿着公文包,正笑着和那个男人说着什么。
秋夜的灯光柔和地洒在她身上,勾勒出她明显清瘦了不少的身形。
许炎彬的酒意瞬间醒了一半。
他示意同事停车,自己则摇下车窗,紧紧盯着那边的动静。
那个男人看起来三十岁左右,身材高大,衣着得体。
董慧君和他告别,转身走向小区门口。
那个男人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车边,一直目送着她的背影。
直到董慧君走进小区,看不见了,他才转身上车离开。
许炎彬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揪了一下。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意和怒火,夹杂着一种被侵犯领地的不安,涌了上来。
那个男人是谁?
为什么是他送慧君回来?
他们看起来为什么那么熟络?
无数个问号在他脑海里炸开。
他阴沉着脸下了车,谢过同事,脚步有些踉跄地往家走。
打开家门,董慧君刚换好拖鞋,正在玄关挂外套。
看到他满身酒气地回来,她皱了皱眉:“又喝酒了?”
许炎彬没有回答,而是盯着她,语气生硬地问:“刚才谁送你回来的?”
董慧君挂衣服的动作顿了一下,转过身,表情平静:“同事,赵刚捷。我们顺路,他今天开车了,就捎了我一段。”
“同事?男同事?”许炎彬语气带着讥讽,“挺热心啊,还特意送到小区门口。”
董慧君听出了他话里的刺,脸色也沉了下来:“许炎彬,你什么意思?同事之间顺路送一下,很正常吧?”
“正常?我怎么没见过别的女同事有男同事这么‘热心’地天天送?”
许炎彬借着酒意,把心里的怀疑和不满都倒了出来。
“谁天天送了?就今天一次!”董慧君提高了声音,
“而且是他主动提出的,我觉得没什么不妥,就答应了。你用得着这么阴阳怪气吗?”
“我阴阳怪气?我是你丈夫!我看到别的男人送我老婆回家,我问一句都不行?”
许炎彬逼近一步,酒气喷在董慧君脸上。
董慧君后退了一步,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愤怒:“许炎彬,你终于想起来你是我丈夫了?”
“你平时对我爱答不理,嫌弃我这嫌弃我那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你是我的丈夫?”
“现在有男同事顺路送我回家,你倒摆起丈夫的架子了?”
她的话像刀子一样,戳中了许炎彬的痛处。
他一时语塞,脸涨得通红。
“你……你不可理喻!”他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
“我不可理喻?”董慧君冷笑一声,眼圈却红了,
“许炎彬,我们之间的问题,根本不在什么男同事女同事!”
“问题在于你!在于你早就看不起我了!”
说完,她不再理会他,转身走进了卧室,重重地关上了门。
许炎彬站在原地,酒意上头,脑袋嗡嗡作响。
妻子的控诉在他耳边回荡。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跌坐在沙发上。
心里那股不安,却像野草一样,疯狂地生长起来。
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董慧君,似乎真的不再是那个他可以随意忽视、
认为她永远会留在原地的女人了。
08
那次争吵之后,许炎彬和董慧君的关系降到了冰点。
两人开始了分房睡。
许炎彬睡在了书房的小床上。
白天各自上班,晚上回家也几乎零交流。
家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但许炎彬的注意力,却无法控制地聚焦在了妻子身上。
他开始偷偷观察她。
他发现,董慧君确实变了太多。
她瘦了整整一圈,身材虽然还未完全恢复孕前,但已经匀称了许多。
她开始注重穿搭,职业装穿在她身上,显得干练而有气质。
她化了妆,不再是以前那种生疏的手法,而是得体精致的淡妆,衬得她气色很好。
她说话的语气变得自信,步伐也变得轻快有力。
和在家里那个沉默寡言、略显邋遢的形象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
许炎彬还注意到,她的手机似乎比以前忙了。
有时会听到她压低声音讲电话,语气愉快。
有时看到她对着手机屏幕,会不经意地露出笑容。
那些电话和信息,是谁来的?
是工作,还是……那个叫赵刚捷的同事?
许炎彬心里像有蚂蚁在爬。
他试图从董慧君的表情里找出蛛丝马迹,但她在家时,大部分时间都面无表情。
除了面对儿子时,会露出难得的温柔。
一种强烈的失衡感,攫住了许炎彬。
他习惯了董慧君围绕着他和家庭转,
习惯了她那种带着依赖和讨好的眼神。
现在,她的世界似乎扩大了,重心转移了。
她不再小心翼翼地看他脸色,不再试图没话找话地和他沟通。
她变得独立,冷静,甚至……有些冷漠。
这种变化,让许炎彬感到恐慌。
他发现自己开始在意她晚归的原因,在意她电话那头的人,在意她偶尔流露出的、与他无关的快乐。
他甚至偷偷翻看过她的手机——虽然什么都没发现。
这种鬼鬼祟祟的行为,让他自己都感到鄙夷,却又控制不住。
一天,他在小区里遇到邻居陈阿姨。
陈阿姨拉着他说:“炎彬啊,最近看你太太气色好多啦!人也精神了!”
“还是得出去工作,女人不能总闷在家里。你看她现在,多好!”
许炎彬勉强笑了笑,应付过去。
心里却五味杂陈。
连外人都看到了她的变化,她的变好。
而他自己,这个本该是最亲近的人,却一直在嫌弃她、忽视她,
直到她真的开始远离,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危机。
他想起老板杨泰的提醒,想起岳母的劝诫,想起自己曾经那些刻薄的念头。
一种迟来的悔意,悄然萌芽。
但他仍然拉不下面子去主动缓和关系。
他固执地认为,只要他稍微示好,董慧君应该就会回到从前。
他还没意识到,有些伤害,已经造成。
有些距离,一旦拉开,就很难缩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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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转折发生在一个周四的下午。
许炎彬的公司因为电路检修,提前半天放假。
他本想回家补个觉,但鬼使神差地,把车开到了董慧君公司附近。
他告诉自己,只是顺便路过,看看她公司环境怎么样。
他把车停在马路对面的一处停车位,刚好能看到她公司大楼的出口。
时间还早,离她下班还有一个多小时。
他坐在车里,漫无目的地看着手机,心里却有些焦躁。
他不确定自己到底想干什么。
是想确认什么?还是想……偶遇她?
正当他心思杂乱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大楼里走了出来。
是董慧君。
她今天穿了一身浅灰色的西装套裙,剪裁合体,衬得她身形修长。
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正一边走一边打着电话,脸上带着工作中的专注神情。
阳光洒在她身上,她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在发光。
许炎彬怔怔地看着,几乎移不开眼睛。
他很久没有这样仔细地、认真地看过她了。
他发现,抛开那些偏见,眼前的妻子,其实依然很有魅力。
一种成熟、干练的魅力。
就在这时,另一个身影快步从大楼里跟了出来。
是那个叫赵刚捷的男人。
他手里竟然拿着一小束鲜艳的红玫瑰,快步追上董慧君,笑着将花递到她面前。
董慧君似乎有些惊讶,挂了电话,接过花,低头闻了闻,脸上露出了笑容。
那笑容,轻松、自然,带着几分欣喜,是许炎彬许久未曾见过的明媚。
两人站在路边说了几句话。
忽然,董慧君弯下腰,似乎是鞋带散了。
她手里拿着花和文件袋,有些不方便。
就在这时,让许炎彬血液瞬间凝固的一幕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