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公公把那五百万转给我大伯哥的时候,一句话都没说。
我是在很久之后,从丈夫林伟支支吾吾的坦白中,拼凑出那个下午的画面的。公公林国栋坐在他那张红木书桌后,没有看任何人,只是沉默地操作着手机银行。转账成功的提示音清脆地响起时,大嫂王丽的脸上瞬间绽放出无法掩饰的喜悦。而我的丈夫,林伟,就站在一旁,像个局促不安的旁观者,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那五百万,原本,我以为至少有一部分是属于我和林伟,属于我们刚刚出生的儿子的。从我嫁入林家,兢兢业业做了五年儿媳,生下一女一子,我自认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以为,人心都是肉长的,时间久了,总能焐热。
可我错了。原来在有些人眼里,亲情、付出,都是可以被明码标价的。而压垮我们之间那座看似坚固的桥梁的,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仅仅是一个孩子跟谁姓的问题。一切的裂痕,都从我生下儿子那个下午,我爸的一个电话开始。
第1章 风平浪静
儿子是在一个初秋的午后出生的,七斤二两,哭声洪亮。我躺在产房里,汗水浸湿了头发,浑身脱力,但心里是满的。林伟握着我的手,眼眶通红,一遍遍地说着:“静静,辛苦你了,辛苦你了。”
公公婆婆很快就赶到了医院。婆婆张兰提着一个巨大的保温桶,里面是她熬了一上午的鲫鱼汤,奶白色的汤汁散发着浓郁的香气。她小心翼翼地盛出一碗,吹了又吹,才递到我嘴边,脸上的笑意像一朵盛开的菊花:“静静啊,快喝点,下奶的。你看这小子,多壮实,跟他爸小时候一模一样。”
公公林国栋则抱着刚出生的孙子,平日里不苟言笑的脸上,也难得地露出了几分柔和。他隔着襁褓,用指节轻轻碰了碰孩子肉嘟嘟的脸蛋,对林伟说:“名字想好了吗?”
林伟看了我一眼,笑着说:“爸,我跟静静商量了几个,还没定。想等您给拿个主意。”
这是我们早就商量好的。林家家境殷实,公公做建材生意起家,在家里向来说一不二。大女儿念念的名字就是公公取的,叫林念念。我们想着,二胎的名字也由他来定,老人家肯定高兴。
公公“嗯”了一声,点了点头,看得出心情很好。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红包,塞到我的枕头底下:“静静辛苦了,这是给你的。好好养身体,别的什么都不用操心。”
病房里一派其乐融融。婆婆在旁边张罗着,一会儿给我掖掖被角,一会儿又去看看孩子。林伟忙前忙后,削水果、倒水,脸上挂着初为人父的傻笑。我喝着温热的鱼汤,看着眼前这幅景象,心里暖洋洋的。我甚至天真地想,嫁给林伟,或许是我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我们家境普通,父母是退休工人,能嫁到林家,亲戚朋友都说我命好。我也一直努力扮演着一个好妻子、好儿媳的角色,不敢有丝毫懈怠。
这五年来,我包揽了家里几乎所有的家务,把女儿念念照顾得妥妥帖帖。婆婆有关节炎,我每天都记得提醒她用药,给她按摩。公公喜欢喝茶,我专门去学了茶艺,把他那些昂贵的茶叶伺候得明明白白。大伯哥林强和大嫂王丽一家住在同一个小区,我更是尽心尽力地维系着两家人的关系。王丽说她带孩子累,我便时常把她的儿子接过来和念念一起玩,一照顾就是大半天。
我以为我的付出,他们都看在眼里。我以为,在这个家里,我已经赢得了自己的一席之地。直到我爸陈建军的那个电话打过来,将这所有风平浪静的表象,撕开了一道狰狞的口子。
电话接通时,我妈在那头喜气洋洋地问候了一大堆,最后,电话交到了我爸手里。我爸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沉,他先是惯例地问了问我的身体,然后话锋一转,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静静,你跟林伟说了吗?这个孩子,得跟我们姓陈。”
我当时脑子“嗡”的一声,以为自己听错了。“爸,您说什么呢?”
“我说,这个外孙,要姓陈。”我爸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小锤子一样砸在我的心上,“你们陈家就你一个女儿,我跟将来,连个正经上坟的人都没有吗?你哥走得早,我们老两口这辈子就这点念想了。这个孩子,必须姓陈。”
我哥在我上大学那年因为意外去世了,这是我爸妈心里永远的痛。这些年,他们嘴上不说,但我知道,传承香火这个念头,像一根刺,深深扎在他们心里。我理解他们的心情,可……这事哪有这么简单。
我握着电话,手心冒汗,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林伟就在旁边,他显然也听到了电话里的内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婆婆正准备给孩子换尿布,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眼神复杂地朝我这边瞥了一眼。只有公公,他依然抱着孩子,面无表情,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可我知道,他听见了。病房里那么安静,我爸的话,一字不落,清清楚楚地飘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空气,在那一刻,仿佛凝固了。
第2章 一通电话
挂掉电话,病房里的气氛瞬间从初秋的暖阳跌入了寒冬的冰窖。婆婆张兰放下了手里的尿布,站起身,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没看我,只是对林伟说:“你爸累了,我们先回去。你在这里好好照顾静静。”
这话说得客气,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疏离。公公林国栋从始至终没有再看我一眼,他把孩子轻轻放回婴儿床,转身就往外走,背影挺得笔直,像一棵沉默而坚硬的松树。
林伟追了出去,在走廊上跟他们低声说了些什么。我听不清,只看到林伟不停地点头哈腰,而公公的背影没有丝毫停留。很快,林伟一脸颓然地走了回来,关上病房门,整个空间只剩下我和他,还有婴儿床里孩子均匀的呼吸声。
“静静,你爸……他怎么会突然提这个要求?”林伟的语气里满是疲惫和不解。
我靠在床头,感觉伤口的疼痛都变得清晰起来。我能怎么说?说我爸固执了一辈子,认定了我哥走后陈家就断了根?说他觉得我嫁到林家是“低嫁”,生个孩子跟娘家姓是理所应当的补偿?这些话我说不出口,因为我知道,在林家人听来,这无异于痴人说梦,是赤裸裸的冒犯。
“他就是……就是念着我哥,一时想不开。”我只能这样解释,声音干涩。
林伟叹了口气,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双手插进头发里,烦躁地抓了抓。“这事儿难办了。我爸那脾气你不是不知道,他最看重的就是这些规矩。念念姓林,这个儿子,怎么可能姓陈?传出去我们林家不成笑话了?”
我沉默了。我当然知道公公的脾气,他是一个把脸面和传统看得比什么都重的人。别说让孙子跟外姓,就是逢年过节祭祖的顺序,他都要求得一丝不苟。我爸的要求,无疑是直接挑战了他的底线。
“要不,我再跟我爸说说?”我试探着问。
“你必须得去说!”林伟猛地抬起头,语气有些急切,“静静,这件事只能你跟你爸去沟通。你得让他明白,这不可能。我们是一家人,孩子当然要姓林。你跟爸妈好好说,他们会理解的。”
他的话像一根细小的针,扎在我心上。他让我去“好好说”,让我去“沟通”,可他没想过,一边是生我养我的父母,一边是我要共度余生的丈夫和他的家庭,我夹在中间,该如何自处?他下意识地就把解决问题的责任,全部推到了我的身上。
接下来的几天,病房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婆婆每天还是会送汤来,但话变得极少。她不再叫我“静静”,而是客气又生疏地喊我全名“陈静”。她把保温桶放下,待上几分钟,看看孩子,然后就匆匆离开,仿佛这个房间里有什么让她不舒服的东西。
我爸妈也来过一次。我妈看着外孙,喜不自胜,但我爸的脸色却一直很沉。他当着林伟的面,又一次提起了孩子姓氏的事。
“小伟啊,不是爸不通情理。你们年轻人不讲究这些,我们老的讲究。静静是我们陈家唯一的根苗了,这个孩子跟我们姓陈,以后长大了,我们老两口也能闭得上眼。”我爸拍着林伟的肩膀,话说得语重心长。
林伟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看了看我,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爸,这事儿……我们再商量,再商量。”
我爸的脸色立刻就拉了下来:“这有什么好商量的?你们林家大业大,也不缺这一个孙子。林强家不也有个儿子吗?我们陈家可就这一个希望了。”
这话一出,连我妈都觉得不妥,在旁边拉了拉我爸的衣袖。可我爸脾气上来了,谁也劝不住。那天气氛闹得极僵,最后不欢而散。我爸妈走后,林伟在病房里来回踱步,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整个房间都弥漫着呛人的烟味和他的焦虑。
我看着他烦躁的样子,心里一阵阵发冷。从始至终,他没有对我说过一句“别怕,有我”,没有试图站在我的立场上,为我想一想我的为难。他想的,只是如何平息他父母的怒火,如何让我去摆平我娘家的要求。
在这场两个家庭的角力中,我,和我们那个刚出生的、连名字都还没有的儿子,从一开始就成了被拉扯的棋子。
第3章 无声的饭局
出院回家后,矛盾并没有因为地理位置的转移而有丝毫缓和,反而因为同住一个屋檐下,变得更加具体和尖锐。
为了庆祝我出院和孩子满月,婆婆张罗了一场家宴。大伯哥林强和嫂子王丽一家也来了。饭桌上,婆婆准备了一大桌子菜,都是我爱吃的。她依然客气地给我夹菜,说着“多吃点,补身体”,但那份客气里,透着一股让人心头发凉的距离感。
公公林国栋坐在主位,从头到尾,几乎没说几句话。他只是沉默地吃饭,偶尔逗弄一下大伯哥家的儿子,也就是他的大孙子林浩。林浩今年六岁,正是调皮的时候,在饭桌上吵吵嚷嚷,公公却显得极有耐心,甚至还给他讲起了故事。而对于躺在摇篮里的小孙子,他却连看都很少看一眼。
这种刻意的冷落,比任何严厉的指责都更伤人。
饭吃到一半,嫂子王丽笑着开口了,她像是无意地提起:“哎,小弟,弟妹,你们家老二的名字想好了吗?浩浩都念叨好几天了,说想叫弟弟。”
这个问题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饭桌上伪装出来的和谐。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和林伟身上。
林伟端着酒杯的手顿了一下,他干笑两声:“还没呢,这不是等爸给起个好名字嘛。”他把皮球踢给了公公。
公公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这才抬起眼皮,看了林伟一眼。那眼神很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起的名字,你们敢用吗?”
一句话,让整个饭桌的空气都凝固了。
林伟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端着酒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尴尬到了极点。“爸,您说的这是哪里话……”
“我说的哪里话,你心里不清楚吗?”公公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我林国栋活了大半辈子,还没听说过孙子不跟爷爷姓,要去跟外公姓的道理。这要是传出去,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别人是戳我的脊梁骨,还是戳你们的?”
我坐在那里,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涌。我能感觉到大嫂王丽投来的、带着几分看好戏的眼神。我抱着孩子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
“爸,静静她爸也是一时糊涂,您别跟他一般见识。”林伟急忙解释。
“一时糊涂?”公公冷笑一声,“我看他清楚得很。他这是觉得,我们林家娶了他女儿,就该对他感恩戴德,连子孙后代都得拱手相让。我们林家是缺钱了,还是缺人了,要受这份气?”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近乎撕破脸了。我再也坐不住了,我站起身,抱着孩子,声音有些发抖:“爸,我爸他没有那个意思。他只是……只是太想念我哥了。这件事是我没处理好,我会再跟他沟通的。”
公公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沟通?怎么沟通?陈静,我只问你一句,这个孩子,到底姓林,还是姓陈?”
他把问题直接抛给了我,尖锐,不留任何余地。
我看着他,又看了看一脸为难、拼命给我使眼色的林伟,再看看旁边幸灾乐祸的大嫂,和始终沉默不语的婆婆。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公开审判的犯人。所有人都等着我的答案,而无论我选择哪个,都意味着对另一方的背叛。
我的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我知道,此刻的眼泪,是最廉价,也最无用的东西。
见我久久不语,公公的脸上掠过一丝失望和决绝。他不再看我,转头对大伯哥林强说:“阿强,你那个项目,不是还差一笔启动资金吗?”
林强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连忙点头:“是啊,爸,还差不少呢。”
“差多少?”
“大概……五百万吧。”林强小心翼翼地报出个数字。
公公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行,明天你来我这一趟,我转给你。”
说完,他站起身,背着手,径直走进了书房,“砰”的一声关上了门。留下我们一桌子人,面面相觑。大嫂王丽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狂喜,而我的心,却在那一声关门声中,彻底沉入了谷底。
我知道,这不仅仅是五百万。这是公公的态度,是他对我,对我们这个小家的惩罚和警告。他用最直接、最残忍的方式告诉我:在这个家里,顺从,才有糖吃。而忤逆者,一无所有。
第4章 林伟的为难
那顿饭不欢而散。大伯哥和嫂子一家几乎是哼着歌离开的,临走时王丽还意有所指地对我说:“弟妹啊,你也别想太多。爸就是这个脾气,顺着他就好了。一家人嘛,哪有那么多计较。”
她的话像一根软刺,扎得我生疼。我抱着孩子回到房间,林伟跟了进来,一进门就关上了房门,脸上满是焦躁和怨怼。
“陈静,你刚才为什么不说话?你当着我爸的面表个态,说孩子肯定姓林,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你为什么非要那么犟?”他压低了声音,但语气里的指责却毫不掩饰。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无比陌生。从矛盾发生到现在,他没有一次坚定地站在我身边,没有一次试图去理解我的处境。他所有的反应,都只是基于如何快速地平息他父亲的怒火,如何保全他自己在林家的地位。
“我怎么表态?”我的声音也冷了下来,“我当着你全家的面,说我爸无理取闹,说我陈家不识好歹?林伟,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那是我爸!他或许做得不对,但他是我爸!”
“是你爸就可以不讲道理吗?是他先提出这种荒唐要求的!”林伟的音量也高了起来,“现在好了,爸把五百万给了大哥,你满意了?那本来是爸准备给我们换房子,给孩子当教育基金的钱!现在全没了!就因为一个姓氏!”
他的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狠狠地捅进我的心脏。原来,在他心里,这件事的重点不是家庭矛盾,不是我的委屈,而是那实实在在的五百万。他怪我,怪我让我爸提出了那个要求,更怪我没有及时妥协,导致我们损失了巨大的经济利益。
我抱着孩子,只觉得浑身发冷。我看着他因为愤怒而有些扭曲的脸,一字一句地问:“林伟,在你心里,我和儿子,是不是还不如那五百万重要?”
我的问题让他愣住了。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什么,但最终只是颓然地垂下头,烦躁地挥了挥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觉得事情不该是这样的。我们本来可以好好的。”
是啊,本来可以好好的。只要我像个没有思想的木偶,无条件地服从,无条件地牺牲我娘家的情感和尊严,我们就可以“好好的”。可那样的“好好的”,真的是我想要的吗?
那天晚上,我们第一次分房睡。我抱着儿子,听着隔壁房间里林伟传来的辗转反侧的声音,一夜无眠。
接下来的日子,家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公公婆婆对我视若无睹,他们会逗弄孩子,但只要我一靠近,他们就会立刻找借口走开。林伟则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他试图讨好父母,又不敢过分冷落我,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疲惫和挣扎。
我给我爸打了个电话,委婉地表达了林家的态度,希望他能退一步。可我爸的固执超出了我的想象。
“他们林家有钱就了不起吗?有钱就能不认祖宗吗?”我爸在电话那头火冒三丈,“静静,你别怕!这是我们陈家的事,跟你没关系。他们要是敢欺负你,你就带着孩子回来,爸养得起你们!”
我爸的话非但没有安慰到我,反而让我更加绝望。他根本不明白,他的“撑腰”,实际上是把我往火坑里推。他沉浸在自己维护家族尊严的幻想里,却看不见女儿在婆家举步维艰的真实处境。
两边的至亲,没有一个人真正为我考虑。一边用金钱和冷暴力施压,逼我屈服;另一边用亲情和孝道绑架,让我冲锋陷阵。我像一个被推上战场的士兵,身后是万丈悬崖,身前是枪林弹雨,而我的将军们,却都在安全的大后方,指挥着我一个人去战斗。
林伟的为难,在我看来,也越来越像一种懦弱的伪装。他不止一次地对我说:“静静,再忍一忍,等爸气消了就好了。”或者说:“要不,我们先答应下来,把名字上了户口,以后再说?”
他总是在想各种“缓兵之计”,却从未想过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他不敢去和他父亲据理力争,争取我们小家庭的自主权;他也不敢明确地告诉我父亲,他的要求是不合理的。他选择了一条最省力的路——牺牲我,来换取暂时的和平。
这种日积月累的失望,像一把钝刀子,一点一点地割着我的心。我看着镜子里自己憔悴的脸,突然意识到,在这场婚姻里,我一直以为自己嫁的是爱情,可到头来,或许只是一场精心计算的合作。而当合作出现分歧时,我就是那个最容易被放弃的筹码。
第5章 病房里的对峙
矛盾的彻底爆发,源于儿子的一次生病。
孩子满月后不久,就因为换季得了新生儿肺炎,住进了医院。那几天,我几乎是衣不解带地守在医院里,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林伟公司忙,只能晚上过来换我一会儿。
公公婆婆来看过一次。他们提着水果和营养品,站在病房门口,隔着玻璃窗看了看保温箱里的孩子。婆婆眼圈红了,公公则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他们没有进来,只是在门口跟林伟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从始至终,没有一个人问我一句“累不累”,没有一句关心的话。仿佛我只是一个照顾他们孙子的、无关紧要的保姆。
那天下午,我爸妈也赶到了医院。看到保温箱里插着管子的外孙,我妈当场就哭了。我爸的脸色铁青,他一言不发地在走廊里抽了好几根烟,然后走进来,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林家的人呢?孩子病成这样,他们就这么不管不问?”
我疲惫地解释说他们来过了,公司忙。
我爸冷哼一声:“忙?再忙有孙子重要吗?我看他们就是没把我们陈家的外孙当回事!静静,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等孩子好了,你必须跟林伟把话说清楚,这孩子,必须姓陈!不然这口气,我咽不下去!”
我看着我爸,只觉得一阵无力感席卷全身。孩子还在保温箱里,他关心的却依然是姓氏,是他的那口气。
就在这时,林伟提着晚饭回来了。他一进门,就看到了我爸阴沉的脸。我爸也没客气,直接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并且话说得更重:“林伟,我女儿给你们林家生儿育女,不是让她来受气的!今天我把话放这儿,孩子要么姓陈,要么,就让静静带着孩子跟我们回家!”
林伟的脸一下子白了,他看看我爸,又看看我,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恰在此时,病房的门被推开了。公公林国栋走了进来。他可能是回来取什么东西,没想到会撞上这一幕。
他站在门口,听完了我爸最后那句“威胁”,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整个病房的空气,瞬间降到了冰点。
我爸看到公公,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像找到了正主,迎了上去:“亲家,你来得正好。咱们今天就把这事掰扯清楚。我外孙,凭什么不能跟我姓?”
公公没有理会我爸的质问。他甚至没有看我爸一眼,他的目光越过所有人,直直地落在了我的身上。那眼神,冰冷、锐利,像一把手术刀,要将我从里到外剖开来看。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千钧的重量:“陈静,我还是那句话。今天,就在这里,你给我一个准话。这个孩子,到底姓什么?”
又来了。他又一次把这个问题,像一枚炸弹一样,扔到了我的面前。在我的父亲和我的公公之间,在我娘家和我的婆家之间,他逼我立刻做出选择。
我爸在一旁怒吼:“你这是在逼我女儿!”
林伟在一旁哀求:“爸,您别这样,静静她……”
所有声音都变得模糊。我只看得到公公那双眼睛,那双充满了审视、压迫和最后通牒的眼睛。我抱着胳膊,感觉医院走廊里的冷风,似乎都灌进了我的骨头缝里。
那一刻,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厌倦淹没了我。我累了。我不想再被他们当成皮球一样踢来踢去,不想再在这两个男人的尊严之战中充当炮灰。
我深吸了一口气,迎着公公的目光,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说道:“他姓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我的儿子。我是他的妈妈。”
我的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我的话,表明了我的立场。我不再依附于任何一方,我只忠于我自己和我的孩子。
公公的眼神闪动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给出这样的答案。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一眼里,有惊讶,有失望,但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的决绝。
他什么也没说,转过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病房。
我爸还在我身后喋喋不休,林伟则是一脸的惶恐不安。但我知道,一切都结束了。公公那个转身的背影,已经为这场闹剧,画上了一个句号。一个我当时还无法预知其全部代价的句号。
第6章 五百万的真相
儿子出院后,林家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公公婆婆彻底把我当成了空气,即便在同一个饭桌上吃饭,他们也宁可跟女儿念念说话,或是讨论电视里的新闻,也绝不跟我有任何交流。
林伟对我,也多了一丝怨怼和疏远。他不再试图跟我沟通,更多的时候是沉默。我们之间,仿佛隔了一堵看不见的墙。
我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事情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那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让我寝食难安。直到那天晚上,林伟喝得酩酊大醉地回来。
他趴在马桶上吐了半天,我给他擦脸,扶他到床上。他躺在床上,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突然抓着我的手,呜咽了起来。
“静静,我对不起你……”他断断续续地说着,“我对不起你和儿子……”
我心里一沉,问道:“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在我的追问下,借着酒意,林伟终于把一切都说了出来。
就在我跟公公在医院对峙的第二天,公公就把林伟和林强两兄弟叫到了书房。他当着两个儿子的面,操作手机,将一笔五百万的巨款,转到了大儿子林强的账户上。
“我爸说……”林伟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他说,这笔钱,本来是准备给我们换套学区房,剩下的给老二存起来的。但是现在,他改变主意了。”
“他说,我这个儿子,连自己老婆孩子都管不住,没出息。他说,我们这个小家,靠不住。他宁可把钱给大哥,至少大哥大嫂听话、懂事,知道什么叫规矩。”
“他转完钱,就对大哥说,以后林家的生意,让他多上心。对我,他只说了一句,‘你好自为之’。”
林伟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我一直以为,公公的惩罚,最多是冷落和漠视。我万万没有想到,他会用如此决绝和羞辱的方式,来惩罚我们的“不顺从”。
五百万。那不仅仅是一笔钱,那是我们未来的规划,是孩子的教育保障,更是公公对我们这个小家庭价值的全部否定。他用这五百万,清清楚楚地告诉所有人:大儿子林强一家,是林家的核心;而我们,是随时可以被放弃的边缘人。
我终于明白了嫂子王丽那段时间为什么总是春风得意,看我的眼神里都带着怜悯和炫耀。我也终于明白了,林伟这段时间的沉默和怨气从何而来。他怨我,怨我没有妥协,怨我让他失去了父亲的欢心和那笔巨款。
我坐在床边,看着痛哭流涕的丈夫,心里却一片冰冷,没有丝毫波澜。我甚至流不出一滴眼泪。哀莫大于心死,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所以,你怪我,是吗?”我平静地问。
林伟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静...静,我不是怪你。我就是……我就是难受。那可是五百万啊!我们一辈子都挣不来这么多钱!就因为一个姓,全没了……”
他的话,证实了我所有的猜想。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每一盏灯下,或许都有着自己的“一地鸡毛”。我一直以为,只要我足够努力,足够隐忍,就能换来家庭的和睦与安稳。可现实却给了我最响亮的一记耳光。
原来,在这个家里,我所有的付出,我的人格和尊严,我娘家的情感,都可以被量化成金钱。而当我的行为触及了他们的利益和规矩时,我就会被毫不犹豫地抛弃。
那一刻,我心里某个一直紧绷着的东西,彻底断了。
我转过身,看着还在床上自怨自艾的林伟,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个男人,这个家庭,不值得。
第7章 名字落定
知道了五百万的真相后,我反而平静了下来。那种感觉,就像一个一直悬在头顶的靴子,终于落了地。虽然砸得很疼,但至少,不用再提心吊胆地等着了。
我没有再跟林伟争吵,也没有去跟公婆理论。我知道,一切都于事无补。在他们做出那个决定的瞬间,我们之间那点脆弱的亲情,就已经被金钱碾得粉碎。
我开始默默地为自己和孩子做打算。我重新拾起了怀孕前从事的会计工作,开始在网上接一些私活。虽然辛苦,每天只能趁孩子睡着后熬夜工作,但看着自己账户里一点点增加的存款,我心里前所未有地踏实。
我爸妈那边,我没有告诉他们五百万的事。我只是说,林家不同意,这件事以后不要再提了。我爸气得在电话里骂了好几天,说林家欺人太甚,但终究也无可奈何。或许在他心里,也明白自己的要求确实过分了。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提过孩子姓氏的事。
儿子的名字,最终是我和林伟两个人定的。我们没有再征求任何人的意见。那天,我们坐在灯下,翻着字典,气氛有些沉闷。
林伟看着我,小心翼翼地提议:“要不……叫林辰宇吧。‘辰’是你名字陈的谐音,也算……也算有个纪念。”
我看着他,知道这是他所能做出的最大让步和补偿了。他想用这种方式,来弥补我,也安抚他自己的愧疚。
我点了点头,说:“好,就叫林辰宇。”
名字就这么定下来了。没有庆祝,没有喜悦,像完成一个拖延了很久的任务。去派出所给孩子上户口那天,天气很好。看着户口本上“林辰宇”三个字,我心里无悲无喜。这个名字,像一道疤,永远地刻在了我们这个小家庭的历史上。它提醒着我,我们曾经因为一个姓氏,失去了什么,又看清了什么。
公婆知道孩子取名林辰宇后,也没有任何表示。对他们来说,只要孩子姓林,叫什么都无所谓。他们赢了这场战争,捍卫了林家的“规矩”和“脸面”,至于我们这个小家的感受,根本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生活,就在这种平静而疏离的氛围中,继续向前。
我和公婆之间,维持着一种客气而冷漠的共存关系。我依然会喊他们“爸妈”,会在逢年过节准备礼物,会尽一个儿媳的本分。但我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掏心掏肺地去讨好,去付出。我的心,已经关上了。
林伟似乎也接受了现实。他不再提那五百万,对我的态度也多了一丝愧疚和小心翼翼。他会主动分担家务,会花更多的时间陪伴孩子。我们之间,好像比以前更客气了,却也失去了曾经的亲密无间。我们都心知肚明,有些东西,碎了,就再也拼不回去了。
我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女儿念念和儿子辰宇身上,还有我自己的工作上。我不再参与林家的任何家庭讨论,大伯哥家的事,公公的生意,我都一概不问。我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租客,一个在这个家里只负责照顾孩子和自己的租客。
第8章 各自安好
时间一晃,辰宇三岁了。他长得虎头虎脑,很可爱,跟姐姐念念的感情特别好。
这三年,我们家和公婆、大伯哥家,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表面上看,我们依然是一家人,会定期聚餐,会一起过年。但所有人都知道,那层看不见的隔阂,始终存在。
那五百万,像一根刺,扎在我和林伟心里,也成了大伯哥和大嫂炫耀的资本。他们换了豪车,又买了一套江景房,王丽身上的名牌也越来越多。每次家庭聚会,她总会有意无意地提起他们的新投资,或是林强在公司里又取得了什么重要成就,而公公总会在一旁赞许地点头。
林伟在旁边听着,总是沉默地喝着酒,脸色算不上好看。我知道,他心里不甘,却又无力改变。
而我,早已学会了对这一切视而不见。他们的炫耀,他们的成功,都与我无关。我只关心我的孩子今天有没有吃饱穿暖,我的工作项目有没有顺利完成。我的世界变小了,小到只容得下我和我的两个孩子,但也正因为如此,我变得更强大,更专注。
去年过年,我用自己攒下的钱,给我爸妈报了一个欧洲旅行团。我爸拿到行程单的时候,愣了很久,眼眶都红了。他拍着我的手,半天说了一句:“静静,是爸对不住你。”
我笑了笑,说:“都过去了。你们玩得开心点。”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和我爸,也和解了。我理解了他对香火传承的执念,也原谅了他当初的固执给我带来的伤害。人都是复杂的,亲情也是。没有绝对的对错,只有各自的立场和局限。
那天晚上,林伟看着我给爸妈收拾行李,突然走过来,从背后抱住我。
“静静,”他把头埋在我的颈窝,声音闷闷的,“这些年,委屈你了。我知道,我做得不好。”
我没有挣扎,也没有回应。我只是静静地站着,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温度。我知道,他或许是真的后悔了,也真的在努力改变。但有些伤害,造成了,就无法抹去。我们可以选择原谅,但无法选择忘记。
“睡吧,明天还要早起。”我轻轻拍了拍他的手。
他默默地松开了我。
如今,辰宇已经开始上幼儿园了。他有时候会好奇地问:“妈妈,为什么爷爷奶奶更喜欢堂哥,不喜欢我?”
我摸着他的头,温柔地告诉他:“不是的,爷爷奶奶也爱你。只是每个人的爱,表达的方式不一样。但妈妈和爸爸的爱,是全部给你的,这就够了。”
我不知道他能不能听懂,但我希望他能在一个充满爱的环境里长大,不要被上一辈的恩怨所影响。
至于那五百万,我早就不在乎了。它让我看清了许多事情,也让我失去了许多幻想。但它也像一个昂贵的学费,教会了我最重要的一课:女人,永远不要把自己的幸福,寄托在别人的施舍和认可上。安全感,只能自己给自己。
现在的我,有爱我的孩子,有能养活自己的事业,有独立的思想和人格。我不再是那个处处看人脸色、委曲求全的林家儿媳陈静,我就是我,是陈静。
或许,我和林伟的婚姻,会这样不咸不淡地继续下去,为了孩子,也为了一份习惯。或许有一天,我们能真正地放下过去。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回到从前了。
有时候,在小区里碰到公公婆婆带着大孙子林浩散步,我们会客气地点头,打个招呼,然后擦肩而过。阳光洒在我们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我们走向不同的方向,各自安好。
这或许,就是最好的结局。没有憎恨,也没有强求,只是一种平静的疏远。毕竟,生活还要继续,而我们,都得学着往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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