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2年深秋,北京已是寒气上身,前门大街上却挤满了想一睹虚云和尚风采的人。老人步履缓慢,拄着十七节紫竹杖,面色红润,年岁已一百一十二,可神情比许多中年人还要清亮。有人小声嘀咕:“真看不出他比慈禧还年长。”一句玩笑,道尽众人惊叹。
会场内气氛庄重,来自各地的高僧大德齐聚,准备商议中国佛教协会的筹建。众人刚落座,时任中央人民政府宗教事务官员快步迎向门口,轻声提醒同僚:“虚老到了,起身相迎。”不久前的南京政府也曾对他礼遇备至,这份跨政权的尊重,在近现代中国宗教界绝无仅有。
时针拨回到1860年,湘乡县萧家大宅灯火通明。产房里,一个形似肉团的婴孩让稳婆摸不着头脑,亲娘却因难产撒手人寰。《自述年谱》里写得冷静:“翌日,一老翁剖团,得儿。”乡民觉得神秘,其实更像一种极端难产后的民间演绎,但这个离奇开场,为虚云后来层出不穷的传奇埋下伏笔。
![]()
家境宽裕,书塾熏陶,他原可循科举之路晋身仕途。十三岁时外祖母往生,请僧侣诵经超度,他像被火光点亮,佛经声声钻进骨髓。从此,儒生心境悄然改变。十七岁,他趁夜色逃往衡山,打算剃度,却在半途被家丁堵回。父亲急了,索性娶两房媳妇“稳”住独子。婚礼宴席极尽排场,新娘子粉面含春,他却面无喜色。
十九岁,他终在福建鼓山涌泉寺削发,法号慧性。同门讶异这位湘乡公子吃苦耐劳,他在斋堂端水挑米,毫不避讳粗活。空闲时研读《楞严》《法华》,夜深人静仍敲木鱼熬夜。寺里老僧感叹:“此子骨里有钟磬声。”
接下来二十余年,他的足迹如同一张展开的漫游图:终南山闭关、峨眉山听松、拉萨朝拜大昭寺,随后取道加德满都抵印度,再漂洋去斯里兰卡、缅甸。那是清末交通艰难的年代,他却能靠僧侣护送与沿途化缘完成长途跋涉,体力与志气缺一不可。留下一句自省:“行脚千里,不如心行一念。”
1900年前后,义和团风暴席卷华北,各地庙宇或毁或废。他在陕西终南山搭草庐静修两年,随后下山挨家挨户筹措香火钱,重修观音禅院、补葺钟楼大殿。有人质疑他“玩的是面子工程”,他淡淡回答:“寺毁,众心散;殿成,众心聚。”一句话堵住流言。
![]()
1912年春,云南滇军张贴布告搜捕“勾连暗线”的僧侣,虚云赫然在列。师长在大堂喝茶,他拄杖独入,开门见山:“贫僧只修净业,从无兵事。”师长冷哼,却被老人镇定神态所触动,三炷香功夫后态度急转,撤了布告,又批两千银圆支援寺院。地方报纸以三行小字报道此事,却在僧人世界炸开了锅,皆称“佛法无畏”。
抗战全面爆发后,1942年重庆大轰炸仍在继续。某日下午,陪都大礼堂临时设坛超荐阵亡将士,虚云高座诵经,炮声隆隆,檀香袅袅,尘土落在他灰白眉须上。仪式结束,蒋介石、林森等人亲自设宴。席间蒋夫人以英语对随员感慨:“He is older than the Republic itself.”虚云听不懂,却微笑合十,侍者转译,他仅答一句:“众生皆苦,何分东西。”
1949年形势再变,他依旧隐居云居山真如寺。友僧担忧:“时代动荡,虚老当往大城市。”他挥手:“冷暑本来,何必他求。”三年后,中央请他赴京商议佛教协会,他才下山。会议期间,医护团队轮番叮嘱,他却每天清晨在北海公园打坐,寒风吹得松枝作响,路过晨练的大爷都投来好奇眼神。
协会成立后,有关部门安排他在北平寺院休养,甚至专门腾出一座连院。“山里更静。”他谢绝,重新回到江西。列车轰鸣驶出车站,随行弟子问他是否遗憾。他轻声:“山色即药石。”短短六字,了无留恋。
1959年10月,云居山秋意浓,梵钟声后,老和尚示寂于真如寺丈室,寿一百一十九。整理遗物时,只有一袭旧僧衣、一串紫檀念珠、一部手抄《金刚经》。当地干部在备案表上写:“横跨清、民国、人民共和国三朝之僧。”寥寥数语,却凸显他生命长度与历史厚度。
长寿固然罕见,更难得的是在跌宕乱世保持一颗平常心:不恋权势、不逐名利、不畏兵锋。蒋介石敬他,西藏活佛敬他,新中国亦敬他,敬的其实是一个超越朝堂、凭信仰立身的身影。时代喧嚣,虚云早已合十而立,留给后人更多是“心净即国土净”的参照。
2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