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主任那只手推过来的时候,瓶身在灯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
半瓶。
不多不少。
「小林,拿回去,给你爸尝尝。」
我父亲三年前就戒酒了,周主任不可能不知道。
那一刻,我的后背开始冒冷汗。
这不是酒,这是一场考试。
而我差点交了一份零分答卷。
01
我叫林远,今年二十六岁,在区委办公室工作。
转正刚满一年半,每天的工作就是写材料、整文件、跑腿办事。
在体制内,像我这种年轻人,最重要的不是能力有多强,而是要懂规矩、会做人。
入职第一天,人事科的老王就拍着我的肩膀说:「小林啊,咱们这地方,干活是其次,学会看眼色才是真本事。」
当时我还不太明白这话的分量。
直到半年前,我亲眼看着档案室的老张,因为一句话说错了,彻底被发配到了冷板凳上。
那是去年春节前的一次聚餐。
当时也是周正明主任请客,地点在市里最好的酒楼。
老张比我早进单位三年,能力不错,材料写得漂亮,周主任一直挺器重他。
那天饭局上,周主任喝得有点多,兴致上来了,拿出一条中华烟,递给老张。
「小张啊,这烟不错,你拿回去抽。」
老张当时也喝了不少,接过烟就笑着说:「谢谢周主任,您对我太好了!」
说完还拍了拍周主任的肩膀,一副哥们儿的样子。
当时饭桌上的气氛明显一滞。
周主任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只是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我坐在旁边,隐约感觉哪里不对劲,但也说不上来。
第二天上班,老张就被调到档案室了。
名义上是「充实基层力量」,实际上所有人都知道,那就是被打入冷宫。
从核心岗位到档案室,这一调,基本就宣告了老张的仕途到头了。
我当时私下问过办公室的老同志,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老同志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说:「小林啊,领导给你东西,你千万别说'谢谢'。一说谢谢,你就把自己放低了,把关系定性了。」
「那该怎么说?」我问。
「这得看情况。但记住,永远别让领导觉得你是在占他便宜,也别让他觉得你把他当恩人。」
当时我似懂非懂。
但老张的下场,让我明白了一件事——
在体制内,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可能是一道送命题。
从那以后,我做事格外小心。
跟领导说话,我会提前在脑子里过三遍。
接领导安排的任务,我会仔细琢磨他话里的真实意思。
我以为,只要足够谨慎,就不会重蹈老张的覆辙。
但我错了。
真正的考验,往往来得猝不及防。
我的大伯林国栋,在省厅工作,正厅级干部。
但大伯为人极其低调,从来不在外人面前提他和我的关系。
他对我说过:「小远,我可以在关键时刻帮你一把,但平时你得靠自己。记住,背景是用来保命的,不是用来炫耀的。」
所以在单位里,除了周主任隐约知道我有点背景,其他人都以为我就是个普通的关系户。
周正明,五十出头,区委办公室主任,实权人物。
他这个人城府很深,表面上和蔼可亲,实际上眼里揉不得沙子。
我刚进单位的时候,周主任找我谈过一次话。
他坐在办公桌后面,手里转着一支笔,盯着我看了足足半分钟。
「小林,听说你大伯在省厅?」他突然问。
我没法隐瞒:「是的,周主任。」
「嗯。」他点了点头,没再多问,只是说,「年轻人,好好干。有背景是好事,但能力更重要。」
从那以后,周主任对我既不特别关照,也不刻意冷落。
他在观察我。
我知道。
而我也在小心翼翼地证明自己——我不是那种只会靠关系的草包。
办公室里还有个钱科长,比我大五岁,资历比我老,一直把我当成竞争对手。
钱科长是个很会来事儿的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在周主任面前特别会表现。
他知道我有背景,表面上客客气气,背地里没少给我使绊子。
上个月有份重要材料,明明是我负责的,他却在周主任面前说是他牵头整理的。
我当时想解释,但又怕显得小气。
最后只能忍了下来。
在体制内,有些亏你得吃,有些气你得受。
因为一旦你跟人撕破脸,输的永远是你。
但我也明白,忍让是有限度的。
如果一直退让,别人只会觉得你软弱可欺。
我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让周主任真正看到我价值的机会。
而这个机会,在上周五的那场饭局上,以一种我完全没想到的方式,出现了。
02
上周五晚上,周主任组织了一场工作餐。
名义上是「加强部门沟通」,实际上是陪一家重点企业的老总吃饭。
这种饭局,我参加过不少次,流程都差不多——
点菜、敬酒、寒暄、谈工作,最后领导满意,宾主尽欢。
那天我负责订位、安排座次、协调车辆,全程保持着新人应有的低调。
饭局定在市里的金鼎轩,包厢叫「松鹤厅」,装修古色古香。
周主任坐主位,企业老总坐在他右手边,我和钱科长还有小秦秘书坐在下首。
菜上得很快,都是些硬菜——清蒸鲈鱼、红烧肉、大闸蟹。
酒是五粮液,两瓶,摆在桌子中央。
周主任今天心情不错,话比平时多。
他跟企业老总聊着最近的项目进展,时不时端起酒杯跟大家碰一下。
我全程认真听着,该敬酒的时候敬酒,该倒茶的时候倒茶。
钱科长则不停地找话题,插科打诨,把气氛搞得很热络。
他敬酒的时候特别会说话:「周主任,您这次主持的项目,真是高瞻远瞩啊!我们都得好好跟您学习。」
周主任笑着摆摆手:「都是大家一起努力。」
但我看得出来,他听着挺受用。
体制内就是这样,拍马屁也是一门技术活。
拍得好,领导舒服,你也跟着受益。
拍得不好,反而让人觉得你虚伪。
我不太擅长这种事,所以一般不主动表现,只做好分内的工作。
饭局进行到一半,企业老总提前离场了。
他走之前跟周主任握手告别:「周主任,今天真是麻烦您了。改天我做东,一定好好谢谢您。」
周主任客气了几句,让小秦送老总下楼。
包厢里一下子安静了不少。
周主任靠在椅背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目光在我和钱科长身上扫了一圈。
「你们俩啊,都是年轻人,以后要多学习。」他突然开口。
我和钱科长赶紧站起来:「是,周主任。」
「坐坐坐。」周主任摆摆手,「别那么拘谨。」
他又喝了口茶,话锋一转:「小林,你最近写的那份调研报告,我看了,写得不错。」
我暗自高兴,但脸上保持平静:「谢谢周主任指导。」
钱科长脸色有点不自然,但很快又挤出笑容:「小林确实有才华,我们都得向他学习。」
周主任点了点头,没再多说。
饭局在九点左右结束。
我开始收拾桌面,准备叫车送周主任回去。
就在这时,周主任突然叫住了我。
「小林,等等。」
他指了指桌角那瓶喝了一半的五粮液。
瓶身上还贴着红色的标签,在灯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
「这酒不错,今天没喝多少。」周主任拿起酒瓶,递到我面前。
他的手很稳。
「小林,拿回去,给你爸尝尝。」
我的手悬在半空。
这话听着像是领导对下属的随口关怀,但我本能地感觉不对劲。
我父亲三年前体检查出脂肪肝,医生建议戒酒,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碰过酒。
周主任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
去年春节,我父亲来单位看过我,还跟周主任打过照面。
当时周主任问我父亲:「身体还好吗?」
我父亲笑着说:「还行,就是医生不让喝酒了。」
周主任当时还说:「那就听医生的,身体要紧。」
所以,他今天让我「给你爸尝尝」,绝对不是字面意思。
包厢里突然安静得可怕。
钱科长坐在旁边,眼神在我和酒瓶之间来回扫动,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小秦秘书站在门口,低着头看手机,但我能感觉到,她在偷偷观察这边的动静。
所有人都在看我怎么反应。
我的后背开始冒冷汗。
这不是一瓶普通的酒。
这是一道考题。
如果我直接说「谢谢周主任」,然后把酒拿回家,那就意味着我接受了领导的「私人恩惠」。
在周主任眼里,我就成了一个贪小便宜、容易被收买的人。
就像老张一样。
但如果我拒绝,说「周主任,这不合适」,那就显得我太清高,不给领导面子。
那我该怎么办?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但一时间想不出完美的应对方式。
最后,我只能先接过酒瓶,然后岔开话题。
「周主任,今天辛苦您了。我先送您回去。」
我把话题转移到他身上,避开了对这瓶酒的直接回应。
周主任看了我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什么,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好,走吧。」他站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提着那瓶酒,跟在周主任身后走出包厢。
酒瓶握在手里,手心全是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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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完周主任,处理完后续事宜,我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
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坐在办公桌前,盯着那瓶五粮液发呆。
这酒,我到底该怎么处理?
拿回家?
不行,我父亲不能喝,而且我总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放在办公室?
也不行,万一被人看见,传出去我私藏公款酒,那就更麻烦了。
还回去?
更不行,直接还回去,等于是在打周主任的脸。
我陷入了一个死循环。
就在这时,我想起了大伯。
大伯在省厅工作这么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
他一定知道该怎么办。
我拿出手机,犹豫了几秒钟,还是拨通了大伯的电话。
03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起来。
「小远?这么晚了,有事?」大伯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
我深吸一口气,把今晚饭局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我特别强调了周主任「给你爸尝尝」这句话。
大伯听得很仔细,期间没有插话。
等我说完,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这沉默,比任何批评都更让我不安。
我甚至能听到他那边轻微的呼吸声。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我的手心全是汗。
终于,大伯开口了。
「小远,你觉得,周正明让你给你父亲尝尝,是什么意思?」
他的语气很平静,但我听出了一丝考校的意味。
我组织了一下语言:「大伯,我觉得周主任应该知道我父亲不能喝酒。所以他不是真的让我给我父亲喝。」
「那是什么?」
「是在……考察我?」我试探性地说。
「考察你什么?」大伯继续追问。
我想了想:「考察我会不会利用职务之便,接受私人好处?」
「还有呢?」
「还有……」我皱着眉头,努力思考,「他想看看,我会不会把这瓶酒当成他对我个人的恩惠?」
大伯轻笑了一声,听不出是赞许还是讽刺。
「你说的,只看到了表层。小远,你记住,在体制内,没有任何一件看似'不经意'的小事是真正不经意的。尤其是在你这种关键时刻。」
我握紧了手机:「什么关键时刻?」
「你刚转正一年半,能力不错,但资历尚浅。周正明最近在推一个重要项目,他需要考察身边的人——哪些可以拉拢,哪些是可用之才,哪些必须提防。你,正在他的考察名单里。」
我没反应过来。
原来,我自以为的低调做事,不过是在周主任的观察室里,被当成一只小白鼠。
「大伯,那我该怎么办?」我的声音有些发紧。
「你先别急。我问你,如果你当场回了一句'谢谢周主任',然后把酒拿回家,会怎么样?」
我想了想:「会让周主任觉得,我是个贪小便宜的人?」
「不止。」大伯的声音严肃起来,「你会让他觉得,你是一个没有背景、没有靠山、急于寻求保护的人。」
「可是……我父亲确实只是普通职员,周主任也知道。」
「对。如果周正明认为你没有背景,那么收买你、拉拢你、控制你,就太容易了。」
大伯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更加凝重。
「而一个容易被控制、贪图小利的人,是不可能被放在核心位置的。他会把你当成一个工具人,甚至是一个随时可以抛弃的替罪羊。」
我的呼吸停了一拍。
「所以,**'谢谢周主任'这四个字,看似是礼貌,实则是自我贬值。**你暴露了你的底牌,让你在周正明面前失去了利用价值和敬畏感。」
我的手开始发抖。
原来,这简单的四个字,竟然是仕途上的一个巨大陷阱。
「那如果我当场拒绝呢?说我不能收公家的东西?」我问。
「那更糟。」大伯的声音冷了几分,「他会认为你清高,不给他面子,或者认为你是在暗中与他划清界限。这会直接引起他的警惕和不满。」
我彻底懵了。
收也不是,拒也不是,谢也不是。
那我到底该怎么办?
「大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助。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
然后,大伯缓缓开口:「小远,周正明给你酒,是想看看你背后站着谁,以及你对'公与私'的理解。他给酒的时候,说了'给你爸尝尝'。这句话,才是破局的关键。」
「什么意思?」
「他给了你一个处置的借口。但你不能真拿给父亲,更不能自己喝。你要做的,是让这瓶酒,用在'正途'上。」
「正途?」
「对。而且,这个'正途',不能是为了感谢他,而是为了公事。」
我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又不完全确定。
「大伯,您能说得更具体一点吗?」
大伯笑了:「明天你来我家一趟。这事儿,电话里说不清楚。」
「好的,大伯。」
「还有,小远。」大伯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记住,在体制内,领导给你的每一样东西,都不是白给的。他在试探你,你就要反过来让他看到你的价值。」
「我明白了。」
挂了电话,我坐在办公椅上,盯着那瓶五粮液,脑子里一片混乱。
这哪里是一瓶酒,这分明是一道送命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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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差点就交了一份零分答卷。
第二天一早,我请了半天假,赶到了大伯的住处。
大伯住在一个老旧的家属院里,房子不大,装修也很简单。
他不喜欢张扬,这么多年一直保持着低调的作风。
我到的时候,大伯正在院子里浇花。
「来了?进来坐。」他放下水壶,带我进了屋。
客厅里摆着一套老式的茶具,大伯示意我坐下,然后开始烧水泡茶。
「昨天晚上想明白了吗?」他问。
我摇了摇头:「还是有些不太清楚。」
大伯倒了两杯茶,递给我一杯。
「小远,我问你,如果周正明听到你回了一句'谢谢周主任',他会怎么想?」
我想了想:「他会觉得,我太急于攀附他?」
「对。他会想:林远这个人,把这半瓶酒当成了我对他个人的馈赠,当成了他'站队'的凭证。他认为,我是他的'靠山'。」
大伯喝了一口茶,继续说:「但问题是,你不是孤身一人。你背后有我。」
我愣了一下。
「如果你说了'谢谢周主任',周正明就会认为,你是一个没有背景、没有靠山、急于寻求保护的人。而一个容易被控制、贪图小利的人,是不可能被放在核心位置的。」
大伯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个字都像敲在我的心上。
「他会把你当成一个工具人,甚至是一个随时可以抛弃的替罪羊。」
「所以,'谢谢周主任'这句话,看似是礼貌,实则是自我贬值。你暴露了你的底牌,让你在周正明面前失去了利用价值和敬畏感。」
我握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
原来,这简单的一句话,竟然隐藏着这么深的门道。
「那我该怎么做?」我问。
大伯放下茶杯,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周正明给你酒,是想看看你背后站着谁,以及你对'公与私'的理解。他给酒的时候,说了'给你爸尝尝'。这句话,是给你一个处置的借口。」
「但你不能真拿给父亲,更不能自己喝。你要做的,是让这瓶酒,用在'正途'上。而且,这个'正途',不能是为了感谢他,而是为了公事。」
我若有所思。
「具体来说……」大伯停顿了一下,「你要让周正明知道,这瓶酒你没有私吞,也没有拒绝,而是用在了'正确的地方'。」
「什么地方?」
「找一个公开的场合,比如办公室的小型会议,把这瓶酒拿出来,当众说:'这是上次周主任请客时,特意留下来的,说要犒劳大家辛苦。'然后把它分给同事们。」
我眼睛一亮。
「这样一来,这瓶酒的意义就完全改变了。它不再是周正明对你个人的'恩惠',而是周主任通过你,对整个团队的'体恤'。」
「你不仅没有私藏,还把人情做到了大家身上。更重要的是,你把周正明塑造成了一个'关心下属的好领导'。」
我恍然大悟。
「但这还不够。」大伯继续说,「你还要找个机会,单独向周正明汇报这件事。但重点不是'谢谢',而是'体会'。」
「体会?」
「对。你可以说:'周主任,上次您给的酒,我按您的意思,用在了最需要的地方。我深刻体会到,您对我们年轻人的培养,不仅体现在工作上,更体现在对我们思想作风的严格要求上。'」
「**把'酒'变成'要求',把'赏赐'变成'培养'。**这样,你既没有拒绝对他的尊重,又巧妙地把他的试探,解读成了他对你清廉的要求。反过来给他戴上了一顶'爱护下属、注重作风'的高帽。」
我彻底明白了。
这才是真正的官场语言艺术。
「还有最后一点。」大伯的声音变得更加严肃,「你要让周正明知道,你背后站着的,不是一个普通的退休老头,而是一个随时能给他压力的人。」
「您是说……」
「对。**你要展示出你的'背景'和'底气'。**但这个展示,不能太直接,要含蓄,要让他自己意识到。」
大伯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我说:「小远,记住,周正明考验你,你就反过来考验他。他试探你,你就反过来给他立规矩。你展示出的价值,不是你有多听话,而是你有多'干净'、多'难动'。」
我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大伯,我明白了。」
大伯转过身,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欣慰。
「去吧。记住,在体制内,最重要的不是能力,而是平衡。你要让领导看到你的价值,也要让他感到敬畏。」
我起身告辞,走出大伯家的时候,心里已经有了完整的计划。
这半瓶五粮液,不会成为我的绊脚石。
它会成为我仕途上的一块踏脚石。
04
回到单位,我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先观察了几天。
这几天,办公室里的气氛有些微妙。
钱科长时不时地朝我这边瞟,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
有一次,他故意凑过来,笑着问:「小林,上次周主任给你的那瓶酒,你怎么处理的?」
他问得漫不经心,但我能感觉到,他在试探。
如果我说'收了,谢谢周主任',他立刻可以抓住我'公私不分'的把柄。
我只是淡淡一笑:「钱科,周主任交代的事,我都会认真办好。」
我没有正面回答,也没有透露任何信息。
钱科长碰了个软钉子,悻悻地走开了。
这几天,周主任对我的态度也有些变化。
他不再只是让我写材料,而是让我去对接一些关键的合作单位。
其中有一家企业,提供的数据明显有问题。
我拿着那份报告,仔细核对了好几遍,发现其中一项关键数据,比市里统计局的数据高出了将近百分之三十。
这明显是在造假。
如果我视而不见,按照这份数据撰写报告,项目会推进得很快,周主任会满意。
但如果我指出来,必然会得罪那家企业,项目进度可能会受阻,甚至会影响到周主任的计划。
我又陷入了两难。
就在这时,我想起了大伯的话:「你要让周正明知道,你背后站着的,不是一个普通人。」
我决定,按照大伯的指点,把这个问题「抛」出去。
我在报告的附件中,以极其严谨的措辞,写了一段建议:
「根据初步核查,该企业的某项数据与市统计局去年的数据存在一定程度的差异。为确保项目严谨性,建议提请上级部门,由他们进行权威认定。」
我特意加粗了「上级部门」四个字。
然后,我把报告初稿,直接送到了周主任的办公室。
周主任接过报告,翻到了我的「建议」部分。
当他看到「建议提请上级部门」这几个字时,他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什么。
「上级部门?」他轻轻地念叨了一句。
「是的,周主任。」我平静地回答,「这个项目涉及面广,如果能得到更高级别的背书,后续推进会更顺利。」
我没有提数据差异,我提的是「高级别的背书」。
周主任自然知道,我口中的'上级部门'是谁。
我的大伯,林国栋,正厅级干部,恰好是能对这项规划产生实质影响的人。
周主任沉默了足足两分钟。
他最终没有指示我删除这段建议,而是把报告放在一边。
「这份报告,我再仔细看看。你先去忙吧。」
我走出办公室时,我知道,我在周主任心中的分量,已经彻底改变了。
他不再把我当成一个需要考验和收买的新人,而是一个背后有资源、有原则、需要认真对待的'合作者'。
接下来,我要做的,就是处理那瓶五粮液。
周一下午,办公室组织了一次临时的材料研讨会,主要是为接下来的项目冲刺做准备。
周主任虽然没有参加,但小秦秘书在场。
会议进行到一半,我起身,走到我的柜子前,拿出那瓶五粮液。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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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科长的眼睛瞪得老大,脸上写满了震惊。
我把酒放在桌子上,微笑着对大家说:「各位,上周周主任请客,这瓶五粮液剩下半瓶。周主任特意嘱咐我,要给辛苦加班的同事们,在周末放松时尝尝。周主任说了,工作重要,但大家身体更重要。」
我特意提高声音,强调了「周主任特意嘱咐」和「犒劳大家辛苦」这几个字眼。
然后,我拿出一次性杯子,给在场的同事们,包括小秦秘书,都倒了一点。
「今天只是研讨会,大家就少喝点,沾沾喜气。周主任对我们的关心,我们都感受到了。」
小秦秘书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微笑着端起酒杯:「周主任确实爱护我们年轻人。」
钱科长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挤出一句:「小林,你可真是……会做人啊。」
他这话说得阴阳怪气,但所有人都听出来了,这是嫉妒。
我没有理会,只是继续给大家倒酒。
这样一来,那半瓶五粮液的意义就完全改变了:
它不再是周正明对我林远个人的'行贿'或'恩赐',而是周主任通过我,对整个办公室团队的'体恤'。
我不仅没有收,还把人情做到了大家身上。
更重要的是,我把周主任塑造成了一个'关心下属的好领导'。
当晚,小秦秘书必定会将此事报告给周主任。
第二天,我找了一个汇报工作的机会,单独进了周主任的办公室。
我汇报完项目进展,准备离开时,我停下了脚步。
「周主任,有件事,我必须向您汇报一下。」我语气诚恳。
周主任放下手中的笔,示意我继续。
「关于上次那半瓶五粮液,我按您的嘱咐,用在了最需要的地方。」
我没有直接说分给了同事,而是用了「最需要的地方」这种模糊而高明的措辞。
「我把酒分给了办公室的同事们,大家都很感动。但更让我感动和深思的,是您当时说的那句话——'给你爸尝尝'。」
我看着周主任,他的眼神变得更加专注。
「我仔细想了很久,我父亲身体不好,不宜饮酒。您不是真的让我给他喝。您是在告诫我,年轻人,要时刻保持清醒,要分清公与私,要学会把工作中的资源,用在大局上。」
我语气坚定:「周主任,我深刻体会到,您对我们年轻人的培养,不仅体现在工作上的放权,更体现在对我们思想作风上的严格要求。谢谢您,点醒了我。」
周主任听完,脸上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没有夸奖我,也没有否认我的「解读」,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小林,你是个悟性很高的年轻人。记住,我们做工作的,底线一定要守住。」
我点了点头:「是的,周主任。我会一直记住您的教诲。」
走出办公室时,我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我成功了。
我没有说「谢谢周主任」,我说了「谢谢您点醒了我」。
我将他原本的'试探',直接解读成了'高风亮节的教诲'。
不仅避免了接受私人利益的嫌疑,还反过来给他戴上了一顶'廉洁导师'的帽子。
周主任在我身上看到的,不再是一个急于巴结的小职员,而是一个可以被引导,但绝不会被轻易腐蚀,并且拥有自己政治逻辑的潜力股。
就在我以为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时候,我的手机突然响了。
来电显示:周主任。
我的背脊绷直了。
他这个时候打电话给我,是什么意思?
我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
「喂,周主任。」
「小林,你现在在哪儿?」周主任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我在办公室。」
「好,你现在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有个紧急的事情需要你处理。」
「好的,周主任,我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我站在原地,脑子里一片混乱。
周主任这个时候叫我过去,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是认可我的做法,还是要追究什么?
那半瓶五粮液的事情,真的就这样结束了吗?
我握紧手机,深吸一口气,朝周主任的办公室走去。
走廊里很安静,只有我的脚步声在回荡。
我不知道,接下来等待我的,会是什么。
但我知道,这场考验,还远远没有结束。
05
我推开周主任办公室的门,心跳得厉害。
周主任坐在办公桌后,正在看一份文件,神情严肃。
「周主任,您找我?」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
「坐。」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没有抬头。
我坐下来,双手放在膝盖上,等待他开口。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
过了大概一分钟,周主任才放下文件,抬起头看着我。
「小林,你刚才处理那瓶酒的方式,我听小秦说了。」
我的手指微微颤抖。
「做得不错。」他突然笑了,「你比我想象的要聪明。」
我松了一口气,但还是保持着谦虚:「周主任,我只是按照您的意思办事。」
「我的意思?」周主任靠在椅背上,目光深邃,「你觉得我当时是什么意思?」
这是一道追问题。
我斟酌着用词:「您是在考察我,看我能不能分清公私,能不能守住底线。」
周主任点了点头:「还有呢?」
「还有……」我深吸一口气,「您想知道,我背后站着谁,我是不是值得您培养的人。」
周主任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赞许。
「小林,我不瞒你说,那半瓶酒,确实是个考验。」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这些年,我见过太多年轻人,有能力的不少,但能守住底线的不多。」
「有些人,给点小恩小惠就飘了,以为抱上了大腿,结果最后成了别人的棋子。」
「还有些人,清高得很,连领导的面子都不给,这种人也走不远。」
他看着我,语气变得认真:「但你不一样。你既没有贪图那瓶酒,也没有拒绝我的好意。你把它用在了最合适的地方,还顺便给我做了个人情。」
我低下头,没有说话。
「更重要的是,」周主任继续说,「你在报告里提到的'上级部门',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在告诉我,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你背后有人。」
他把话挑明了。
我抬起头,看着他:「周主任,我大伯确实在省厅工作。但他从来不干预我的工作,他只是教我怎么做人做事。」
「我知道。」周主任摆了摆手,「林国栋,我听说过。正厅级干部,为人低调,口碑很好。有这样的长辈指点,是你的福气。」
他停顿了一下,话锋一转:「但小林,你要记住,背景是用来保命的,不是用来炫耀的。你今天能守住底线,是因为你知道自己有退路。但真正能走多远,还是要靠你自己的本事。」
「是的,周主任。我明白。」
周主任点了点头,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我面前。
「这是最近那个项目的最新进展。你之前提到的数据问题,我让人核查了一下,确实有出入。」
我暗自庆幸。
「那家企业的老总,我认识很多年了。他这个人,能力不错,但有时候做事不太规矩。」周主任的语气变得有些冷,「这次的数据,明显是他们为了争取项目,故意夸大的。」
「如果我们按照这个数据推进,项目是能快点落地,但后续一旦出问题,责任就全在我们身上。」
他看着我,眼神变得锐利:「小林,你觉得这事儿该怎么办?」
这又是一道考题。
而且比上次的半瓶酒更难。
如果我说「直接拒绝他们」,那就是在让周主任得罪人。
如果我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就是在放弃原则。
我必须找到一个既能解决问题,又不让周主任为难的办法。
我想起了大伯的话:「你要让周正明知道,你背后站着的,不是一个普通人。」
我深吸一口气,开口说:「周主任,我觉得这事儿不能硬来,也不能软处理。」
「怎么说?」
「如果我们直接指出他们数据造假,他们肯定不会认,还会觉得我们不给面子。」
「但如果我们什么都不说,后续出了问题,责任就全在我们身上。」
我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所以,我建议用一个'第三方'来解决这个问题。」
「第三方?」周主任眉头一挑。
「对。我们可以以'项目严谨性'为由,建议他们把数据提交给市统计局或者省厅相关部门进行复核。」
「这样一来,我们既没有直接质疑他们,也给了他们一个台阶下。如果数据没问题,复核通过,皆大欢喜。如果数据有问题,那也是第三方发现的,跟我们没关系。」
周主任的眼睛亮了。
「而且,」我继续补充,「如果这个项目能得到省厅的背书,对我们后续推进也更有利。」
周主任盯着我看了几秒钟,然后突然笑了。
「小林,你这个办法好。既解决了问题,又不得罪人,还能借力打力。」
他拍了拍桌子:「就按你说的办。你去起草一份报告,建议提请省厅相关部门进行数据复核。报告写好了直接给我。」
「好的,周主任。」
我起身准备离开,周主任又叫住了我。
「小林,还有一件事。」
「您说。」
「最近办公室要提拔一个副主任,我在考虑人选。」他看着我,「你才二十六岁,资历是浅了点,但能力和悟性都不错。好好干,机会是有的。」
我差点没控制住表情。
「谢谢周主任的信任。我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
走出周主任的办公室,我的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那半瓶五粮液的考验,我不仅过关了,还得到了周主任的认可。
更重要的是,我学会了如何在体制内生存——既要守住底线,又要懂得变通。
回到自己的办公位,我打开电脑,开始起草那份报告。
这一次,我不再是被动应对,而是主动出击。
我要让周主任看到,我不仅能守住底线,还能帮他解决问题。
06
接下来的几天,我按照周主任的指示,起草了一份详细的报告。
报告的核心内容,就是建议将那家企业的数据,提交给省厅相关部门进行权威复核。
我在措辞上非常谨慎,既没有直接指出数据造假,也没有为企业开脱。
只是客观地指出了「数据差异」,然后建议「为确保项目严谨性,提请上级部门进行权威认定」。
报告写好后,我先发给了大伯,让他帮我把把关。
大伯看完后,给我回了一条信息:「写得不错。但记住,这份报告送上去后,那家企业肯定会有反应。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回复:「我明白。」
第二天,我把报告交给了周主任。
周主任仔细看了一遍,点了点头:「可以。我会把这份报告提交上去。」
「周主任,那家企业那边……」我有些担心。
「不用担心。」周主任摆了摆手,「这是正常的工作流程,他们没理由反对。如果他们的数据没问题,复核通过,对他们也是好事。」
「如果有问题,那也是他们自己的责任,跟我们没关系。」
我点了点头。
果然,报告提交上去后的第三天,那家企业的老总就找到了周主任。
我不知道他们具体谈了什么,但我听小秦秘书说,那个老总的脸色很难看。
第二天下午,那个企业老总堵住了我。
「小林,你这是什么意思?」他的脸色很难看,「我们合作这么多年,你非要搞我?」
我平静地看着他:「王总,我只是按规矩办事。如果数据没问题,复核通过对您也是好事。」
「你……」他指着我,半天说不出话。
最后,他冷笑一声:「行,咱们走着瞧。」
我没有理会他的威胁。
又过了两天,那家企业主动提交了一份「修正后」的数据报告。
新的数据,跟市统计局的数据基本一致,之前那些夸大的部分,全部都改了。
周主任拿到修正后的报告,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把我叫到办公室,拍了拍我的肩膀:「小林,这次处理得很好。你既没有得罪人,又解决了问题。这就是做事的智慧。」
「都是您指导得好,周主任。」
「不。」周主任摇了摇头,「这是你自己的本事。我只是给了你一个机会。」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小林,你知道吗?很多年轻人,有能力,但不懂变通。遇到问题,要么硬刚,要么妥协。硬刚的,得罪人;妥协的,没原则。」
「但你不一样。你知道怎么借力打力,怎么用规则保护自己,又不让别人难堪。」
「这种人,才是真正能走远的人。」
我听着周主任的话,心里五味杂陈。
这些天的经历,让我深刻体会到了体制内的复杂。
就在这时,办公室里传来了一个消息——
钱科长被调离了核心项目组。
原因是他在项目推进过程中,私下向那家企业透露了内部信息,还收受了对方的好处。
这件事是周主任亲自查出来的。
据说,周主任在调查数据问题的时候,发现钱科长跟那家企业的老总走得很近,还帮他们说过好话。
更严重的是,钱科长在我提出数据问题后,私下给那家企业通风报信,让他们「咬死」旧数据,不要轻易修改。
这等于是在跟周主任对着干。
周主任最讨厌的,就是这种吃里扒外的人。
在一次内部会议上,周主任当众点名批评了「个别人」不注重团结,喜欢搞小动作,还暗示这种人「格局太小,走不远」。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所有人都知道他说的是钱科长。
会后,钱科长就被调离了核心项目组,去负责一些边缘的行政事务。
他的仕途,至此算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那天下班后,我在楼道里碰到了钱科长。
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怨恨和不甘。
「小林,你挺能耐啊。」他阴阳怪气地说。
我没有接话,只是点了点头,准备离开。
「别以为你赢了。」他突然说,「你不过是运气好,有个好大伯罢了。」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他。
「钱科,我跟你不一样。」我平静地说,「我从来没想过要赢谁。我只是想把事情做好,守住自己的底线。」
「你之所以会输,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你自己。」
说完,我转身离开了。
我不想跟他争辩。
因为有些道理,不是说出来的,而是做出来的。
07
钱科长被调离后,办公室里的气氛明显轻松了不少。
大家对我的态度也变得更加友好。
有几个之前跟钱科长走得近的同事,也开始主动跟我示好。
我知道,这是因为他们看到了风向的变化。
上周五,周主任又组织了一次聚餐。
这次的规格比上次更高,不仅有区委的几位领导,还有市里来的客人。
我依然负责协调安排,但这次,周主任特意让我坐在了离他更近的位置。
这是一个信号——
他在向所有人展示,我是他认可的人。
饭局进行到一半,周主任突然举起酒杯,对大家说:「今天我要特别表扬一个年轻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我。
「小林,」周主任看着我,「这段时间,你在项目推进中的表现非常出色。不仅工作能力强,而且为人正派,守规矩,懂分寸。」
「这样的年轻人,我们要多培养。」
说完,他端起酒杯,朝我示意。
我赶紧站起来,双手端起酒杯:「谢谢周主任的栽培。我只是做了分内的事。」
「不,你做得比分内的多得多。」周主任笑着说,「大家都应该向小林学习。」
其他人纷纷附和,举杯向我敬酒。
那一刻,我知道,我在这个圈子里,算是站稳了脚跟。
饭局结束后,周主任把我单独叫到一边。
「小林,有件事我要提前告诉你。」他压低声音说,「下周区里会宣布一批人事调整。办公室副主任的位置,我推荐了你。」
我没反应过来。
「周主任,我……」
「不用多说。」周主任摆了摆手,「这是你应得的。你这段时间的表现,大家都看在眼里。年轻是年轻了点,但能力摆在那儿,谁也说不出什么。」
「谢谢周主任的信任。」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别谢我。」周主任拍了拍我的肩膀,「记住,以后的路还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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