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它来的时候静悄悄,跟四川冬天的雾一样,钻进骨头里都是凉的。
1978年底,成都军区第13军的营房里,兵们还在正常出操,谁都以为这又是一个普通的冬天。
可那纸从北京发来的电报,薄薄一张纸,却比任何炮弹的动静都大,直接就把整个军区的安宁给炸没了。
命令就几个字:13军,全员集结,秘密南下,目标,云南边境。
从那一天起,四川盆地的铁路就没消停过。
九十趟闷罐车,塞满了人和装备,沿着川黔线和成昆线,日夜不停地往南边开。
车轮子压在铁轨上,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在黑黢黢的山洞里回荡,那声音听着就让人心里发慌。
这不是拉练,也不是演习,车厢里挤得满满当当,老兵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新兵的眼睛里全是迷茫。
这一路上,火车走走停停,又拉上了一万五千多个新兵蛋子和三千多个刚提拔的干部。
队伍像滚雪球一样,等到了云南,已经成了一支七万多人的大军。
1979年2月,云南河口,红河对岸就是越南。
这里的天气又湿又热,我们的兵就藏在一人多高的香蕉林和雨林里,一动不动。
上千门大炮的炮衣都揭了,炮口用芭蕉叶盖着,黑洞洞地瞄着河对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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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憋着一股劲,白天黑夜地练,负重跑、练进攻、打实弹。
目标很清楚,就是对面的越南345师,要把他们向西逃跑的路给彻底堵死。
计划是,38师114团和39师116团,像一把大钳子的两个钳嘴,一个往西爱插,一个直奔朗格姆,要把这股敌人死死夹住。
2月16号晚上,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红河水哗哗地流,对岸越军的探照灯光柱时不时扫过来,像鬼火一样。
凌晨零点,命令下来了,动手。
工兵团长张启昌二话不说,第一个跳进了冰冷的河水里。
工兵们扛着死沉的门桥构件,趁着探照灯扫过去的间隙,在水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摸。
河里不知道从哪飞来的子弹,打在水面上“噗噗”响。
就这么干了四个小时,三座浮桥硬是给架了起来,像三条从黑暗里伸出去的胳膊,牢牢抓住了对岸。
天蒙蒙亮的时候,第一批坦克“轰隆隆”地开上了浮桥,履带压在桥面上,发出让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紧跟着,步兵像潮水一样涌了过去。
河对岸的越南兵被打懵了,他们大概做梦也想不到,这条他们以为固若金汤的红河,一夜之间就成了我们的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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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河,13军就像开了闸的洪水,势不可挡。
38师负责啃坝洒这个硬骨头,火箭筒手和喷火兵配合作战,把越南人的地堡一个一个端掉。
边防13团也没闲着,一口气拿下了楠密、登桑好几个要道,把越南人的补给线给掐断了。
但打仗不是请客吃饭,是要死人的。
2月18号,39师116团在推进到代乃地区的387高地时,一头撞进了越南王牌316A师的口袋阵。
敌人躲在坑道里,用苏联援助的机枪和高射炮织成了一张火网。
116团的第一次冲锋被打退了,抬下来不少伤员。
军长阎守庆在指挥部里,眼睛都红了,抓起电话就吼:“把所有炮都给我拉上来,对着387高地轰!”
上百门大炮同时开火,炮弹像下雨一样砸在高地上,整个山头都被炸得翻了个个儿。
炮火一停,步兵又冲了上去。
可敌人也真能扛,仗着剩下的工事死守,双方就在那个小山头上反复拉锯。
机枪排长阿尔子日,一个彝族汉子,换了好几个弹匣,手指头都让枪托给磨烂了。
有个叫徐泽贵的年轻战士,为了抢一挺敌人的机枪,人就没了,口袋里还揣着一封没寄出去的家信,信里说提干通知下来了,打完仗就回家娶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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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仗打了整整四天四夜,116团才算拿下了高地。
另一个方向的38师114团3营,也打得极惨,一个营打到最后只剩下不到三成的人,硬是守住了阵地,后来被授予了“英雄营”的称号。
高地的仗打完了,就轮到柑塘市了。
2月23号早上七点,总攻开始。
五百多门大炮一起吼,107火箭炮弹拖着尾焰,成片成片地飞过去,把越南人城外的阵地炸成了一片火海。
37师109团连着冲破了六道防线,38师112团强攻369高地。
战斗里,112团的副班长张德海,摸到离敌人指挥所很近的地方,一枪就把对方的少校营长丁国仕给干掉了,敌人的指挥一下就乱了。
步兵和坦克配合作战,越南345师的防线很快就垮了。
25号下午三点多,我们的部队冲进了柑塘市区。
他们的师长麻永兰一看守不住了,带着剩下的人仓皇逃跑。
虽然没能把345师全部消灭,但他们的主力被打残了,重武器全丢了,基本上失去了战斗力。
3月1号,黄连山下起了瓢泼大雨。
配合作战的149师447团2营接到新命令:五天之内,必须穿插到新寨垭口,堵住敌316A师的退路。
那真不是人走的路,到处是泥石流和滑坡,战士们只能用绑腿把人一个个连起来,手拉手往前挪。
五十多个指北针,全让雨水给泡坏了,只能靠老兵的经验和天上的星星辨认方向。
渴了就喝炮弹坑里的积水。
3月3号凌晨五点,先头部队提前赶到了垭口,埋下炸药,把公路旁边的山崖给炸塌了,二十多吨的石头把路堵得死死的。
同一天,沙巴县城的战斗也打响了。
敌人守在城里那些法国人盖的小洋楼里,工事修得特别坚固。
446团在4号桥被一个地堡给拦住了。
关键时候,喷火兵李仕贵冒着子弹,硬是爬到了离地堡只有十几米的地方,对着射击孔就是一喷。
炽热的火焰灌进去,引爆了里面的弹药,整个地堡都飞上了天。
城里的敌人想往南跑,结果正好撞上我们预先埋伏好的高射机枪阵地,高射机枪平射,那威力,人挨上就碎了。
上午十一点多,两支部队在沙巴市政厅会师,墙上还挂着越南人的作战地图,上面用红蓝铅笔标的撤退路线,还没画完。
3月6号下午两点,撤退的命令下来了。
副军长吴亚男把撤退路线安排得明明白白,部队交替掩护,有序后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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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师110团负责殿后。
为了防止越南人的飞机侦察,抬伤员的担架上都盖满了芭蕉叶。
3月10号凌晨,最后一批伤员回国了。
工兵在红河渡口埋下了两吨多的炸药,准备把我们自己架的桥炸掉。
就在准备起爆的时候,连长赵占英发现3号桥上还有几个我们的坦克兵在修车。
他硬是压着没让点火,等了足足二十五分钟,看着那几个人安全撤回来了,才下令起爆。
第二天越南人的追兵赶到河边,只看到河中间扭曲的钢架子。
3月12号傍晚,13军七万多名官兵带着所有能带的装备,全部返回了河口。
二十五天的战斗,部队向前推进了四十多公里,毙敌六千多人,俘虏近千人,缴获的苏制火箭弹堆成山。
几个月后,成都火车站,部队回来了。
一个抬担架的兵找到了38师师长阎守庆,对他说:“师长,您下令炮击387高地那天晚上,我的右耳朵被炮声震聋了。”
在战俘营里,炊事班给越南战俘发馒头,一个叫阮文雄的中校参谋,指着面粉口袋上“河南产”三个字,对着我们的战士竖起了大拇指。
《中越战争秘录》,金辉 著,解放军文艺出版社,2000年。
《对越自卫反击战》,王树增 著,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年。
《尘封的记忆:对越自卫还击作战云南方向亲历记》,多位参战老兵口述整理,军事谊文出版社,201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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