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艺国际】朱军彪（四川）|| 岁月芳华（小说连载54-57）

▼岁月芳华（小说连载54-57）

作者/朱军彪（四川）

【作家/诗人风采】

★朱军彪，四川省资中县人，中学高级教师，资中县作家协会会员，内江重龙散曲社会员，内江市诗词楹联学会会员，资中县书法家协会会员。有多篇作品发表于省内刊物。

【作家/诗人作品】

岁月芳华（小说连载54-57）

朱军彪（四川）

五十四

音乐教室外的走廊被夕阳染成蜜色，袁正华的指尖在起皮的绿色墙漆上轻轻敲击。当"9号"的喊声穿透门板，他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满室流动的光影里，悬浮的尘埃像极了五线谱上跳跃的音符。

抽到的谱纸带着油墨的凉意。"是《茉莉花》。"监考老师提醒道，秒针开始在他太阳穴里咚咚敲打。他忽然看见童年夏夜，母亲摇着蒲扇哼唱"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蚊香灰簌簌落在搪瓷盆里。当第一个音符从喉间溢出，那些忐忑都化作江南烟雨，他成了撑着油纸伞走过青石巷的少年，尾音落在假想中的茉莉花瓣上，轻软得不敢惊动露珠。

指挥环节的钢琴前奏如潮水漫来。他想起音乐课上李兰芝的示范："国歌不是暴风雨，是黎明前的海啸。"手腕悬空凝驻在第四拍，突然切下的动作让衣袖灌满风声，弱起拍的浪潮在他掌心奔涌。收束时扬起的右手突然触碰灯管，光影在指尖炸裂成星子——全场静默半秒后，掌声如雨点敲打窗棂。

晚自习的走廊成为他的秘密舞台。月光将栏杆的影子谱成大地五线谱，他反复练习《小白杨》的旋转，帆布鞋摩擦地面发出白杨树沙沙的絮语。某个转身时他忽然愣住——玻璃窗倒影里，有个挺拔的身影正与记忆里父亲种下的那棵白杨重叠。

第二夜的操场被灯笼染成暖橘色。追光灯切开黑暗的刹那，他看见台下妹妹攥着荧光棒的手。音乐起时他化作西北戈壁的白杨，每个伸展都是与风沙的对抗，屈膝时似根系扎进土壤，腾空时如树冠刺破苍穹。掌声在"树木参天"的定型动作里爆发，他清晰听见正芳带着哭腔的呐喊："那是我哥！"

退休老校长的询问飘来时，他正假装研究舞台幕布的褶皱。张若岚老师指尖的热度隔空灼烧他的侧脸，他盯着自己沾满镁粉的鞋尖，忽然想起初入学时老校长亲手给他别上的校徽——那双手曾在他摔破膝盖时扶起过他。

颁奖时范艳的《小鸭子》音乐欢快掠过耳际。他望着舞台上扑腾的黄色身影忽然微笑：原来挺拔的白杨终究比不过毛茸茸的温暖，就像天空永远向童真低头。但揣在兜里的相册硌着胸口，烫金"师恩"二字隔着布料传递温度。

后来那本相册里，第一页贴着《小白杨》谢幕时抓拍的照片，少年仰头承接漫天金粉，如白杨承接星光。第二页钢笔字洇透纸背："您让我明白，最高级的表演是让灵魂站起来跳舞。"在相册最后一页，有朵压成透明的茉莉花，旁边写着："致永不落幕的春天。"

五十五

语文组办公室里弥漫着淡淡的书香和旧纸张特有的气息。阳光透过半旧的窗帘，在磨得发亮的办公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袁正华站在几位评委老师面前，手指从签筒里抽出一张折叠的纸条。展开时，"长期不完成作业的学生思想工作"一行字映入眼帘。

他微微一顿，目光望向窗外那棵老槐树。不过三秒光景，他便转回身来，清了清嗓子。

"每个孩子都是一本待读的书，"他的声音沉稳而温暖，"不完成作业，或许是书中缺失的一页，但绝不是整本书的全部价值。"他看见坐在对面的李老师轻轻点头，便继续说了下去。他从理解学生的难处说起，谈到沟通的艺术，讲到责任的重量，又不失温情地提及适当的督促。

他的手偶尔在空中划过，像是为话语打着节拍；眼神扫过每一位评委，真诚而坚定。当他说到"用耐心等待花开"时，注意到评委们交换了赞许的目光。最后一句落下，办公室里静了一瞬，随即响起轻轻的叩桌声——这是语文组表示赞赏的特殊方式。袁正华心里掠过一丝欣喜，想起那些深夜翻阅《演讲与口才》的日子，那些对着镜子练习的夜晚，此刻都化为了评委眼中的认可。

生物实验室里弥漫着福尔马林的气息。袁正华站在显微镜前，手指轻巧地旋下低倍目镜，换上30倍的镜头。他俯下身，右眼贴近目镜，左手细微调节反光镜角度，右手轻旋调焦螺旋。镜下的世界从模糊到清晰，细胞结构赫然呈现。

"老师，我看清楚了。"他的声音平静却自信。

生物老师快步走来，弯腰查看，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很好，第一个完成。"

接下来换10倍目镜时，袁正华的手指更加娴熟。他屏住呼吸，全神贯注于那个微观世界，外界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瞳孔中映出的图像。当他和另一位同学几乎同时喊出"报告"时，实验室里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

50倍目镜的比拼最为考验眼力。袁正华不慌不忙，调整光源的角度，微微转动细准焦螺旋。忽然间，一切豁然开朗。"报告！"他的声音再次率先响起，带着几分难以抑制的兴奋。三个第一，总分第一。走出实验室时，他的指尖还微微颤抖着，那是专注后的余波。

大操场上，秋风卷起些许沙尘。袁正华站在队伍前方，深吸一口气。平日里与武术队室友们在夕阳下操练的场景在脑中一闪而过——那些响亮的口令，那些整齐的步伐，那些被汗水浸透的衣衫。

"立正！"他的声音穿透操场，清晰有力。队伍瞬间肃静。

"向右看——齐！"口令如出鞘利剑，划破空气。同学们迅速移动，脚步整齐划一。

袁正华的目光扫过队伍，敏锐地捕捉着每一个细微的不协调。他的指令恰到好处，节奏掌控自如，仿佛一位熟练的指挥家引领着乐团。当最后一声"解散"落下，掌声从评委席响起。他绷紧的肩膀终于放松，这才发觉手心已经汗湿。

晚自习教室静得只能听见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袁正华面前铺开着长长的速算试卷，密密麻麻的数字像是蚁群，爬满了整张纸。他迅速扫过题目，手中的钢笔不停舞动。

"开始！"老师一声令下，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计算器的按键声——当然是在脑海中虚拟的。袁正华的眉头微蹙，遇到一道特别复杂的算式时，他下意识地咬住了下唇。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前排的蒋世宏已经翻到了第二页，让他不禁有些分心。

最后十分钟，袁正华加快了速度，字迹渐渐潦草，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当收卷的指令响起，他遗憾地放下笔，还有整整半页未完成。而蒋世宏却从容地交上了几乎全部完成的试卷。

"你是怎么做到的？"课后袁正华忍不住问道。

蒋世宏只是笑笑："就是硬算啊。"

袁正华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里明白，有些天赋确实难以企及。但他摸了摸口袋里那本磨破边的《演讲与口才》，又想起显微镜前那份专注，操场上那份自信，忽然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赛道，重要的是找到属于自己的节奏与光芒。

月光洒在回宿舍的路上，他的脚步轻快了几分。明天，还有新的挑战在等待。

五十六

校园里的梧桐叶在午后阳光下泛着金黄，袁正华站在公示栏前，目光久久停留在那个熟悉的名字上。"范秋艳"两个字排在第一位，而自己的名字紧随其后。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裤缝，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就差0.1分啊。"他喃喃自语，嘴角却不由自主地扬起。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浅蓝色的校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嘿！我们班的骄傲！"一只温热的手掌突然拍在他肩上。室长赖俊辉咧着嘴笑，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两条缝，"厉害啊，正华！为我们寝室争了光，也为我们班争了光！"说着又重重拍了他两下，那力道让袁正华不由得踉跄半步。

晚自习的铃声刚刚响起，班主任刘震生就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进教室。他今天特意穿了那件挺新的白衬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同学们，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祝贺袁正华同学！"刘老师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手掌拍得通红，"0.1分的差距，说明什么？说明我们的正华同学还有进步空间嘛！"全班哄笑起来，袁正华感觉耳根发烫，不自觉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铅笔。

颁奖仪式在周三下午举行。当袁正华从校长手中接过那个暗红色的日记本和英雄牌钢笔时，他的指尖微微发颤。日记本的扉页上，"资江师范学校"的公章鲜红夺目，像一枚燃烧的勋章。他小心翼翼地摩挲着凹凸的印纹，仿佛能触摸到这份荣誉的重量。

那天晚上，寝室熄灯后的谈话格外热烈。"正华，快说说领奖时什么感觉？"上铺的李凌云探出半个身子，床架发出吱呀的响声。"还能有什么感觉，肯定是美滋滋呗！"对床的王建洪抢着答道，黑暗中传来他模仿领奖的夸张动作声。袁正华枕着手臂，望着天花板上月光投下的窗格影子，轻声说："其实最想感谢的是大家。"他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特别是李兰芝同学。"说到这个名字时，他的语速不自觉地加快了。

黑暗中，他仿佛又看见那个扎着马尾辫的姑娘。排练室里，她一遍遍示范舞蹈动作，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月光下，她耐心地帮他纠正每一个转身的弧度。记得有一次他总跳错一个节拍，她忍不住笑出声，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袁正华，你的手脚是不是新装的呀？"那时窗外正好传来栀子花的香气，混着她身上淡淡的肥皂清香。

"喂喂，想到什么美事了？"赖俊辉的打趣声把他拉回现实，"脸都快笑开花了！" 袁正华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咧着嘴笑。他把脸埋进被子，却掩不住声音里的笑意："睡你的觉吧！" 寝室里响起一片善意的哄笑。

月光悄悄爬过窗台，在他的枕边投下一片温柔的光晕。那个暗红色的日记本就放在枕边，他伸手轻轻摸了摸烫金的字体，心里涌起的暖意比吃了蜜还甜。在这片温暖的黑暗中，荣誉不再是公示栏上的一个名字，而是化作了具体的温度，真实可触。

五十七

晚自习的教室静得只剩下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以及偶尔翻动书页的轻响。日光灯苍白的光线洒在每一张埋首的脊背上，空气里漂浮着粉笔灰和青春特有的微涩气息。

突然，一阵略显急促却异常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片凝滞的宁静。同学们下意识地抬头，目光齐刷刷投向门口。

班主任刘震生老师几乎是“闯”了进来。他那张平日里如同被刻刀雕琢过、布满了深深浅浅皱纹的脸上，此刻竟像被春风拂过的冻土，每一道纹路里都藏着压抑不住的喜悦。

他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形成一个罕见的、甚至有些生疏的弧度，露出微微发黄的牙齿。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平日里那双总是带着审视、透着疲惫、有时甚至蒙着一层薄雾的眼睛，此刻竟亮得惊人，像是被重新注入了灯油的古旧灯盏，瞳孔里跳跃着两簇小小的、兴奋的火苗，炯炯有神，仿佛能穿透教室的昏暗。

他几步就跨上了讲台，脚步轻快得不像一个常年伏案、腰背微驼的中年人。他双手撑在讲桌上，身体微微前倾，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旧中山装的第一颗扣子，不知是因为走得急还是太过激动，竟然敞开着。他环视台下每一张茫然又好奇的脸，喉咙似乎因为情绪翻涌而轻轻滚动了一下。

“同学们，”他开口了，声音不像平时那般沉稳严厉，而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一种努力想压低调门却又忍不住要飞扬起来的音调，“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那双发亮的眼睛又一次扫过全场，像是一个孩子迫不及待要分享最珍贵的宝贝，却又想卖个关子享受那份瞩目的期待。他看到所有眼睛都聚焦在自己身上，连最后排那个永远睡不醒的男生都支起了脑袋。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宣布一个足以改变世界的宣言，终于，那带着巨大喜悦和自豪的话语洪亮地迸发出来：“我们班——被评为了省文明班集体！”

“哇——！”“真的假的？！”“太帅了！”

短暂的死寂后，教室里像被投入了一块巨石的平静湖面，瞬间炸开了锅！惊呼声、质疑声、狂喜的尖叫汇成一片沸腾的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

刘老师看着台下瞬间炸锅的景象，脸上的笑容彻底绽放了，那些皱纹也舒展开，成了笑容最生动的注脚。他听着大家七嘴八舌、难以置信的议论，享受般地眯了一下眼，然后抬起双手，微微向下压了压，试图恢复秩序，但那手势里满是包容和与大家同乐的欢喜。

“静一静，静一静！”他的声音里带着笑，几乎没什么威慑力。待声浪稍稍平息，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变得更加洪亮有力，每一个字都透着沉甸甸的分量。

“省文明班集体，顾名思义，是在全省范围内评选！”他伸出右手食指，重重地在空中点了一下，强调着“全省”这个范围，“一个学校，几年！都难得有机会评上一个！”他伸出几根手指，反复强调着时间的漫长和机会的稀缺。

接着，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无比生动，甚至带上了一点小小的得意和调侃：“咱们班这次，算是中彩票了一样！”这个接地气的比喻引得几个同学笑了起来。

但下一秒，他的神色陡然变得郑重，腰板挺得更直，目光变得锐利而自信，缓缓扫过台下每一个学生，仿佛在检阅他的士兵，他的骄傲。

“不过——话说回来！”他加重了语气，“我们的实力是摆在那里的！这不只是运气！”

他的语速加快，如数家珍：“不只是学习好！我们的体育成绩！是有目共睹的！上次运动会，总积分第一是谁？是我们！”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还有，全能竞赛！我们班也是拿了大奖的！”他挥舞了一下手臂，仿佛那奖状就在眼前。“也可以说，我们就是当之无愧！”最后四个字，他几乎是一字一顿，斩钉截铁，声音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肯定和巨大的自豪，在教室里嗡嗡回响。

他的话音落下，如同点燃了最后的引信。

“耶——！” “太牛了！” “我们班最强！”

教室里彻底变成了欢乐的海洋。掌声、欢呼声、拍桌子的声音（他这次破天荒地没有制止）、同学们相互击掌、兴奋地讨论着，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激动和荣耀。整个教室沸腾了，空气变得灼热而欢腾。

刘震生老师站在讲台上，不再试图维持秩序。他只是笑着，深深地望着台下这群让他骄傲不已的孩子，望着这片由他宣布好消息而引发的狂欢。他眼里的火光更亮了，那是一种纯粹的、毫无保留的欣慰和快乐。

他甚至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摸了摸那枚其实别得很端正的中山装领扣，仿佛想让自己在这巨大的喜悦面前显得更庄重一些，但那嘴角大大咧开的笑容，却彻底背叛了他试图维持的严肃。他就那样站着，像一位打了胜仗的将军，守护并分享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属于整个集体的荣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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