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星睿已经盯着书包发呆了十分钟。
他的手指反复摩挲着书包带子,眼神飘向窗外。
杨雪莲把煎蛋推到他面前时,注意到儿子眼底淡淡的青黑。
"快点吃,要迟到了。"
孩子猛地抖了一下,像是被这句话惊醒了。
这样的早晨,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三次。
杨雪莲默默记在心里,却没有当场点破。
她看着儿子机械地往嘴里塞着早餐,眉头微微皱起。
教室里的阳光应该很暖和,可孩子每次出门都像走进寒冬。
电话在口袋里震动,是班级群的新消息。
陈老师发的通知总是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
"明日大扫除,请务必带齐清洁工具。"
后面跟着一个微笑的表情,却让人感觉不到温度。
杨雪莲关掉手机,看着儿子单薄的背影消失在楼道里。
她想起上周家长会后,陈老师那张永远挂着标准微笑的脸。
那种微笑,像一层薄冰覆盖在深不见底的湖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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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杨雪莲收拾完碗筷,时针已经指向八点半。
窗外飘着细雨,把小区里的香樟树洗得发亮。
她擦干手,给阳台上的绿萝浇水。
这是丈夫去世后她养成的习惯,照顾些什么能让她平静。
三个月前的那场车祸,让这个家突然缺了一个角。
星睿变得沉默寡言,她则学会了在深夜独自流泪。
电话铃响,是公司主管打来的。
"雪莲,今天的客户资料准备好了吗?"
她这才想起今天有个重要的项目汇报。
"都准备好了,我九点前到公司。"
挂掉电话,她匆匆换上职业装。
镜子里的女人依然干练,只是眼角的细纹深了些。
独自抚养孩子的这三个月,每一天都是考验。
她经过星睿的房间,看见书桌上摊开的作业本。
数学题只做了一半,铅笔滚落在桌角。
这不像星睿的风格,他一向是个认真的孩子。
杨雪莲轻轻合上作业本,注意到课本里夹着张纸条。
纸上画着个小人站在墙角,周围是密密麻麻的眼睛。
画的线条很乱,看得出画的人心情很烦躁。
她把纸条重新夹好,心里泛起一丝不安。
下班回家时,雨已经停了,夕阳把地面染成金色。
星睿坐在沙发上发呆,电视开着,却不见他在看。
"今天在学校怎么样?"
"挺好的。"孩子回答得太快,反而显得不真实。
杨雪莲注意到他校服袖口有块污渍,像是粉笔灰。
但她没有追问,转身进了厨房准备晚餐。
切菜的间隙,她听见星睿在阳台上逗弄流浪猫。
孩子只有在和小动物相处时,才会露出真心的笑容。
这让她想起丈夫生前常说的一句话:"孩子的沉默,往往比哭闹更让人心疼。"
锅里的水烧开了,蒸汽模糊了窗户。
也模糊了她望向阳台的视线。
02
周末的早晨,阳光透过窗帘洒进客厅。
杨雪莲做了星睿最爱吃的豆沙包,想让他开心些。
"妈妈,我可以不去上作文辅导班吗?"
星睿咬着包子,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为什么?你不是很喜欢王老师吗?"
孩子低头玩弄着筷子,半天没说话。
杨雪莲放下手中的牛奶杯,坐到儿子身边。
"是不是在学校遇到什么事了?"
星睿的睫毛轻轻颤动,像受惊的蝴蝶翅膀。
"就是...就是有点累。"
这个借口太拙劣,连他自己都说得很勉强。
杨雪莲轻轻握住儿子的小手,发现掌心有汗。
"告诉妈妈,到底怎么了?"
长时间的沉默后,星睿终于抬起头。
他的眼睛里闪着水光,嘴唇微微发抖。
"上周三,我忘记带抹布了。"
"然后呢?"
"陈老师让我站在讲台旁边。"
星睿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变成了耳语。
"她让每个同学明天都要多带一块抹布。"
"说是给我准备的,这样我就不会忘记了。"
杨雪莲的心揪了一下,但语气依然平静。
"然后呢?你站了多久?"
"一整节课。"星睿的声音带着哭腔,
"同学们都在看我,后排的男生在笑。"
厨房里的水壶发出尖锐的鸣叫声。
杨雪莲起身去关火,动作比平时慢了许多。
她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曾因为忘带作业罚站。
那种羞耻感到现在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只有你一个人被罚站吗?"
"还有李明明,他上周忘带跳绳。"
星睿似乎放松了些,话也多了起来。
"陈老师说这是'集体提醒',能帮助大家记住。"
好一个"集体提醒",杨雪莲在心里冷笑。
她给儿子倒了杯温水,看着他一小口一小口地喝。
窗外有鸟飞过,在阳台上停留了片刻。
就像孩子短暂的童年,稍纵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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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周一的家长会安排在下午四点。
杨雪莲特意请了半天假,提前到学校。
教室布置得很整洁,墙上贴着优秀作业。
她注意到星睿的作文被贴在角落,边角有些卷曲。
陈老师穿着米色套装,笑容得体地迎接每位家长。
"傅星睿妈妈,最近工作忙吗?"
"还好,谢谢陈老师关心。"
杨雪莲选择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她观察着这位班主任,四十岁左右的年纪。
说话时习惯性地抬着下巴,显得很有威严。
家长会开始后,陈老师先表扬了期中考试前十名。
然后话锋一转,开始强调纪律问题。
"有些同学总是丢三落四,影响班级秩序。"
"希望家长配合,每天检查孩子的书包。"
杨雪莲举起手:"陈老师,关于忘带东西的惩罚..."
陈老师微笑着打断她:"那不是惩罚,是提醒。"
"但让孩子当众罚站,会不会伤到自尊?"
会议室突然安静下来,几个家长转头看她。
陈老师的笑容淡了些:"这位家长可能误会了。"
"我们采用的是正向激励,不是体罚。"
坐在前排的家委会代表宋桂芳接过话头:"陈老师的方法很有效,我们班忘带东西的情况少多了。"
其他家长纷纷点头附和,有人还鼓起掌来。
杨雪莲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记下每个细节。
散会后,她特意留到最后。
"陈老师,我想单独聊聊星睿的事。"
"不好意思,我马上还有个会议。"
陈老师收拾着讲台上的材料,头也不抬。
"就五分钟,关于上次忘带抹布的事。"
"那个问题已经解决了,不是吗?"
陈老师终于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不耐烦。
"傅星睿妈妈,教育孩子需要家校配合。"
"您工作忙可以理解,但也不能完全不管。"
这话说得轻飘飘的,却像针一样扎人。
杨雪莲看着陈老师离开的背影,握紧了拳头。
走廊上的光荣榜贴着陈老师的获奖照片。
"优秀班主任"五个金字在夕阳下闪闪发光。
04
接孩子放学时,杨雪莲遇见了李明明的妈妈。
两个孩子在操场上玩,家长站在树荫下等待。
"你们家星睿最近怎么样?"
"还行,就是有点不爱说话。"
李明明妈妈叹了口气:"我们家也是。"
"听说明明上周忘带跳绳了?"
"可不是嘛,被罚得可不轻。"
这位母亲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陈老师让全班同学每天多带一根跳绳。"
"整整一个星期,明明都不肯去上学。"
杨雪莲想起儿子画的那张纸条,心里明白了。
"学校不管吗?"
"怎么管?陈老师可是优秀教师。"
李明明妈妈苦笑:"再说也没体罚,告状都没证据。"
这时宋桂芳走了过来,笑声很响亮:"在聊什么呢?这么严肃。"
"没什么,就说孩子学习的事。"
杨雪莲及时岔开话题,不想打草惊蛇。
宋桂芳是家委会会长,也是陈老师的得力助手。
她女儿是班长,从来没受过任何"提醒"。
"陈老师确实严格,但严师出高徒嘛。"
宋桂芳说着,朝操场上招招手:"琪琪,该去上钢琴课了!"
一个小女孩跑过来,校服穿得一丝不苟。
杨雪莲注意到其他孩子都躲着这位小班长。
星睿牵着明明的手走过来,小声说:"妈妈,我想去买本练习册。"
这是儿子的小暗号,意思是想快点离开。
回家的路上,星睿一直看着车窗外。
"妈妈,宋琪琪今天又当纪律监督员了。"
"是吗?"
"她记了五个同学的名字,因为桌洞不整齐。"
杨雪莲从后视镜里看到儿子忧虑的表情。
"你被记了吗?"
"没有,但我帮王浩捡橡皮,她说我交头接耳。"
夕阳把街道染成橘红色,却照不进孩子的眼睛。
杨雪莲决定开始做点什么。
她给几个相熟的家长发了消息,约周末喝茶。
回复的人不多,但至少有人愿意聊聊。
这就像在黑暗里点起一盏小灯,虽然微弱,但总是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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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周末的茶室包厢里,坐了四位家长。
除了李明明的妈妈,还有两个不太熟悉的家长。
"我们家小雨被罚过三次,因为忘带彩色铅笔。"
"陈老师让全班同学每天带两套彩笔,整整一个月。"
王小雨妈妈说着,眼圈有些发红。
"孩子现在一画画就手抖,说是怕连累同学。"
张一凡爸爸比较冷静,但眉头也皱得紧紧的:"我统计过,这学期被'集体提醒'过的孩子有八个。"
"差不多占全班五分之一了。"
杨雪莲默默记着笔记,心里越来越沉。
"找过校长吗?"
"找过,董校长说会调查,但后来没下文了。"
李明明妈妈补充:"宋桂芳带头给陈老师送了锦旗。"
"说严管厚爱,促进学生进步。"
茶壶里的水咕嘟咕嘟响着,没人去管。
杨雪莲放下笔记本,给大家添茶。
"我有个想法,可能有点冒险。"
其他三人都看向她,包厢里安静下来。
"下次再发生类似情况,我们要有所行动。"
"怎么行动?学校明显偏袒陈老师。"
"用她的规则,来打破她的规则。"
杨雪莲说出这句话时,心里已经有了雏形。
她知道这样做可能会让星睿难堪。
但比起长期的伤害,短期的阵痛更值得。
茶会结束后,她独自坐在包厢里沉思。
手机里存着搬运工马永贵的电话。
这是公司合作多年的老师傅,为人可靠。
她拨通电话:"马师傅,最近忙吗?"
"杨经理啊,不忙不忙,有事您说话。"
"想请您帮个私忙,可能需要用车和搬运。"
"没问题,随时听您安排。"
挂掉电话,杨雪莲又联系做劳保批发的朋友。
"老同学,你们那儿抹布怎么批发的?"
"要多少?量大从优。"
"先准备个十麻袋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开保洁公司?"
"不是,有用处。"
她没多解释,但心里已经有了完整的计划。
窗外华灯初上,城市的夜晚刚刚开始。
这个计划像颗种子,在她心里悄悄发芽。
06
周二晚上,班级群的通知如约而至。
陈老师发的消息总是带着特有的格式:"明日全校大扫除,请务必带齐清洁工具。"
"特别是抹布,建议准备两块以上。"
后面跟着那个熟悉的微笑表情。
紧接着是宋桂芳的回复:"收到,一定配合老师工作!"
其他家长纷纷跟队形,刷了一屏的"收到"。
杨雪莲看着手机屏幕,手指微微发烫。
星睿正在写作业,背影显得有些紧张。
"妈妈,我收拾好书包了。"
"抹布放了吗?"
"放了两块。"孩子的声音有些发抖。
杨雪莲走到儿子身边,摸了摸他的头。
"如果明天有人忘带抹布,你会怎么想?"
星睿愣了一下:"我会借给他。"
"可是陈老师可能会惩罚那个同学。"
孩子低下头,铅笔在指尖转动。
"那...那也不应该让全班跟着受罚。"
这句话给了杨雪莲最后的勇气。
她回到卧室,拨通了马永贵的电话。
"马师傅,明天上午九点,麻烦来一趟。"
"好的,需要带几个帮手?"
"两个就够了,要搬点东西。"
接着她又联系劳保店老板:"老同学,明天早上能送货吗?"
"这么急?我让人七点就给你送。"
所有环节都安排妥当后,她开始写邮件。
是给董校长的,礼貌但直接地反映了问题。
她没有要求立即回复,只是留下记录。
夜深了,星睿已经睡熟。
杨雪莲轻轻推开儿子的房门。
月光照在孩子脸上,睫毛投下淡淡的影子。
睡梦中的星睿皱着眉头,像是在为什么事烦恼。
她想起丈夫生前最常说的话:"孩子的心是玻璃做的,要轻拿轻放。"
而现在,有人在这颗心上划下了痕迹。
回到书房,她检查了一遍明天的计划。
十个麻袋的抹布,应该够全班用一学期了。
这个数字既不会太过分,又能表达态度。
最重要的是,要让学校正视这个问题。
而不是像以前那样,用"为你好"来搪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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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第二天清晨,杨雪莲起得特别早。
她像往常一样准备早餐,叫醒星睿。
"妈妈今天要去见个客户,让马伯伯送你好吗?"
星睿揉着眼睛点头,并没有起疑。
七点半,劳保店的货车准时到达小区。
十个鼓鼓囊囊的麻袋堆在楼道里。
马永贵带着两个工人准时出现。
"杨经理,这是要往哪儿搬?"
"学校。"杨雪莲平静地说,
"三年级二班教室门口。"
马师傅愣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专业态度。
"要跟老师打招呼吗?"
"不用,送到就行,就说傅星睿家长让送的。"
工人们开始往卡车上搬麻袋。
麻袋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在清晨格外清晰。
星睿背着书包出来,惊讶地睁大眼睛。
"妈妈,这些是什么?"
"是抹布,送给班上同学的。"
孩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被马师傅带上了车。
杨雪莲看着卡车远去,手心微微出汗。
八点五十分,她接到马师傅的电话:"杨经理,我们到学校门口了。"
"保安不让进,说要联系班主任。"
"那就联系陈老师吧,按我们说的做。"
她挂掉电话,开始处理公司邮件。
但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心跳得厉害。
九点十分,手机开始震动。
屏幕上显示"陈老师"三个字。
她没有接,任由铃声在办公室回荡。
第二个,第三个...
到第十个电话时,她把手机关了静音。
窗外阳光正好,教学楼应该很热闹。
她能想象出教室门口的场面:十个麻袋堆成小山,工人们等着签收。
陈老师气急败坏的脸,同学们好奇的目光。
还有星睿,他可能会害羞,也可能会骄傲。
这取决于老师如何解释这份"礼物"。
杨雪莲打开手机,未接来电已经二十个。
她给董校长发了条短信:"关于班级管理问题,我希望有机会当面沟通。"
这次,她不需要再保持沉默了。
08
三年级二班的走廊上,麻袋堆成了小山。
马永贵拿着送货单,平静地站在一旁。
"请问哪位是陈老师?麻烦签收一下。"
陈玉琦的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
"这是什么东西?谁让你们送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