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礼就按我们这边的规矩,十八万八,一分都不能少!这钱,我不是卖女儿,是给他们小两口压箱底的,将来过日子用。亲家母,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林秀梅呷了一口茶,不紧不慢地对未来亲家母说。
坐在对面的赵秀娥脸上有点挂不住,勉强挤出个笑:“话是这么说,可这……是不是有点太多了?我们家刚给儿子买了房,手头确实紧。再说,都是一家人了,何必这么计较?”
林秀梅放下茶杯,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晰:
“亲家母,计较的不是钱,是理儿。我们家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从小到大没让她受过半点委屈。嫁到你们家,我们不求她大富大贵,但起码的尊重和体面得有吧?”
“这彩礼,就是你们家对我们女儿的一个态度。态度到了,一切都好说。态度不到,那这婚,我看……”
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了。饭桌上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01
林晓晚觉得自己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遇到了张浩。
张浩这人,没什么大本事,就是个普通的公司职员,一个月拿着万把块的工资,在C市这座不大不小的城市里,算是个标准的经济适用男。
但他对林晓晚,那是真的没话说。
林晓晚是家里的独生女,从小在父母的蜜罐里长大。父亲林建国是市里一所重点高中的物理老师,母亲林秀梅则是一家国企的会计,家境虽不算大富大贵,却也殷实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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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样家庭里长大的林晓晚,性格单纯善良,还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娇气。
她和张浩是在一次朋友聚会上认识的。
那天林晓晚肠胃不舒服,没吃什么东西,聚会快结束时饿得有点发晕。张浩注意到了,二话不说就跑出去,半个小时后提着一碗热腾腾的皮蛋瘦肉粥回来,还细心地多要了一份小咸菜。
就是这么一件小事,让林晓晚记住了这个看起来有点木讷,但心思细腻的男人。
两人一来二去,就走到了一起。
张浩对林晓晚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林晓晚喜欢吃城南那家老店的桂花糕,张浩宁愿开车一个小时,也要买刚出炉的给她送去;林晓晚随口说一句想看星星,张浩就提前一个月做攻略,订好了山顶的民宿,带她去看最亮的星空。
林晓晚的父母起初对张浩并不算特别满意。在他们看来,张浩的家庭条件太一般了。
张浩的父亲张大山,在一家工厂当了一辈子工人,前几年刚退休;母亲赵秀娥,是个家庭主妇,没什么文化,一辈子围着丈夫和儿子转。家里还有个不成器的小叔子,高中毕业就混社会,三天两头惹是生非。
“晓晚啊,不是爸妈势利眼,”林建国语重心长地对女儿说,“结婚不是两个人的事,是两个家庭的事。他们家那个情况,太复杂了。你嫁过去,能不受委屈吗?”
林秀梅也跟着劝:“是啊,你看看他那个妈,上次见面,拉着我的手,说得好听,眼睛却一直在瞟你手上那块表。还有他爸,一顿饭下来,板着个脸,就没说过三句话,那架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大领导呢。”
可林晓晚那时候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哪里听得进这些。她觉得,只要张浩对她好,就足够了。家庭的差距,她相信可以用爱来弥补。
“爸,妈,张浩对我真的很好。他家里的情况是复杂了点,但那是他爸妈,又不是他。我相信我能处理好这些关系的。”林晓晚一脸笃定。
看着女儿坚决的样子,林建国夫妇也只能叹气。他们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还能真拧得过她?
最后,老两口还是点了头,只是在彩礼和嫁妆上,为女儿争取了最大的体面。
彩礼十八万八,一分没让。嫁妆则是一辆三十万的车,外加十万块的压箱底钱。
林秀梅的想法很简单,彩礼要得多,是想让婆家知道,我家的女儿金贵,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娶回去的;嫁妆给得厚,是怕女儿嫁过去受委屈,手头能宽裕点,腰杆子也能硬一点。
为了这彩礼,两家没少拉扯。赵秀娥哭穷,说家里为了给张浩买婚房,已经掏空了所有积蓄,还背了一屁股债。张大山则始终摆着一副“你们爱嫁不嫁”的臭脸。
最后还是张浩到处借钱,又找了几个贷款公司,才勉强凑齐了这笔钱。
婚礼那天,林晓晚穿着洁白的婚纱,像个公主。看着张浩深情款款地为她戴上戒指,她觉得之前所有的不愉快,都烟消云散了。
她相信,未来的日子,一定会像她想象中那样,充满阳光和甜蜜。
02
婚礼办得热闹非凡,林晓晚的父母为了女儿风光大嫁,特意选了C市最高档的酒店。酒席开了五十多桌,亲朋好友坐得满满当当。
林建国和林秀梅穿着得体的礼服,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迎来送往,收获了无数的羡慕和赞叹。
相比之下,张浩这边的亲戚,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们大多穿着随意,说话嗓门洪亮,在富丽堂皇的宴会厅里,像是一群误入瓷器店的公牛。
张大山从头到尾都板着一张脸,仿佛谁都欠他几百万。敬酒的时候,他端着酒杯,只是象征性地和林晓晚的父母碰了一下,连句客套话都懒得说。
赵秀娥倒是满脸堆笑,但那笑意怎么看都有些虚假,尤其是在看到林晓晚身上那套价值不菲的黄金首饰时,眼睛里闪烁的光芒,让林晓晚觉得有些不舒服。
最让林晓晚头疼的,还是张浩的弟弟,张强。
张强比张浩小五岁,没读过什么书,整天游手好闲,跟一群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婚礼上,他染着一头黄毛,穿着一件印着骷髅头的T恤,在席间到处乱窜,看见哪个伴娘漂亮,就上去嬉皮笑脸地要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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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酒敬到张强那一桌时,他正喝得满脸通红,一把拉住张浩:
“哥,你可真行啊!娶了这么个漂亮嫂子,还让咱爸妈掏空了家底。这十八万八的彩礼,啧啧,都能在我们老家盖一栋小楼了!”
这话一出,同桌的亲戚都哄笑起来,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能让周围几桌的人都听见。
林晓晚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
张浩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他压低声音呵斥道:“张强,你胡说什么呢!赶紧给我闭嘴!”
“我说错了吗?”张强梗着脖子,醉醺醺地嚷嚷,“本来就是嘛!要不是为了你这婚礼,我至于连买包烟的钱都没有吗?”
“嫂子,你说是吧?你娘家那么有钱,以后可得好好接济接济我们家,尤其是我这个小叔子,我可是你老公唯一的弟弟啊!”
他说着,还想伸手去拍林晓晚的肩膀。
“张强!”张浩怒吼一声,一把将他推开,“你再敢胡说八道,就给我滚出去!”
张强被推得一个踉跄,顿时酒醒了大半。他看着怒目圆睁的哥哥,又看了看周围投来的异样目光,最终还是没敢再说什么,悻悻地坐了回去。
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就这么过去了。
但林晓晚心里的疙瘩,却结下了。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她和张浩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家庭条件的差异,更是三观和教养的鸿沟。
03
好不容易熬到宴席结束,送走了所有的宾客,林晓晚已经累得快要散架了。脚上的高跟鞋像是两只刑具,磨得她脚后跟生疼。
“老婆,辛苦你了。”张浩心疼地扶着她,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披在她肩上,“我们回家。”
“家”,这个字眼,让林晓晚心里涌起一丝暖意。她靠在张浩的肩膀上,点了点头。婚房是全新的,那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小天地。
回到装修一新的婚房,看着满屋的喜字和红气球,林晓晚的心情才终于好了起来。张浩体贴地给她放好了热水,让她先去泡个澡解解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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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林晓晚穿着舒适的真丝睡衣从浴室出来时,发现张大山和赵秀娥竟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电视开着,但他们谁也没看,就那么直愣愣地坐着,表情严肃,像是在等候审判。
“爸,妈,你们怎么还没回去?”林晓晚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宴席结束后,明明安排了车送他们回老城区的家,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张浩也刚洗完澡出来,看到这场景也愣住了:“爸妈,这么晚了,你们……”
赵秀娥清了清嗓子,慢悠悠地说:“我们不放心,过来看看。再说,今晚是个重要的日子,有些老规矩,必须得办了才行。你们年轻人不懂,我们老的得给你们把把关。”
“什么规矩啊?”张浩不解地问。
“你别管。”张大山一摆手,语气是不容置喙的命令,“你们俩累了一天了,先回房休息去吧。时候到了,我们会叫你们。”
这番话听得林晓晚云里雾里,心里那股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公婆大半夜不回家,坐在新房客厅里,说要等“时候到了”,这怎么看都不对劲。
张浩似乎也觉得不妥,还想再问,却被张大山一个严厉的眼神给瞪了回去。
他从小就怕这个严厉的父亲,一时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能拉着林晓晚的手,小声安慰道:“没事的老婆,可能就是……就是一些老家的习俗吧,走个过场就好了。我们先进去休息。”
林晓晚虽然心里一百个不情愿,但也不想在新婚第一天就跟公婆闹得太僵。她只好点了点头,跟着张浩走进了主卧室。
关上房门,隔绝了客厅里那两道让人芒刺在背的目光,林晓晚才稍微松了口气。
“张浩,你爸妈到底想干什么?”她压低声音问。
“我……我也不知道啊。”张浩挠了挠头,一脸茫然,“我们家那边是有些奇怪的说法,可能就是讨个吉利吧。你别多想了,快躺下歇会儿,累坏了吧。”
说着,他体贴地帮林晓晚掖好被角。
林晓晚躺在柔软的大床上,身体是放松了,但精神却高度紧张。她总觉得客厅里那对公婆像两尊门神一样,让她浑身不自在。
她依偎在张浩怀里,听着丈夫的心跳,一天的疲惫渐渐袭来,眼皮开始打架。
就在她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
04
“咚!咚!咚!”
沉重而急促的敲门声猛然响起,像是战鼓一般擂在林晓晚的心上。
她和张浩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
“谁啊?”张浩坐起身,不耐烦地问了一句。
门外没有回答,取而代之的是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
“咔哒”一声,卧室的门,竟然被从外面打开了!
林晓晚惊得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抓紧了身上的被子。这是他们的卧室,是他们最私密的空间,怎么会有人用钥匙直接开门?
在他们惊恐的目光中,卧室的灯被“啪”地一下打开了,刺眼的灯光让两人都眯起了眼睛。
张大山板着一张铁青的脸,背着手,像一尊煞神一样走了进来。赵秀娥则跟在他身后,手里还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用红布包裹着的东西。
“爸!妈!你们干什么!”张浩又惊又怒,赶紧从床上跳下来,只穿着一条睡裤的他,窘迫地挡在林晓晚身前,“你们怎么能随便进我们的房间!”
“我们怎么不能进?”张大山的声音低沉而威严,仿佛带着千钧之力,“我是你老子!这个家,就没有我不能进的房间!给我让开!”
他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张浩,目光如电,直勾勾地射向床上只穿着真丝睡衣,吓得花容失色的林晓晚。
那眼神,充满了审视、轻蔑,和一种不容抗拒的威压,让林晓晚感觉自己像是被扒光了衣服,暴露在众人面前,羞愤交加。
“吉时已到。”张大山冷冷地吐出四个字。
他身后的赵秀娥立刻心领神会,上前一步,将手中用红布包裹的东西放在了床前的地板上,然后一层一层地揭开。
红布之下,是一个黑色的木制牌位,上面用金粉写着“张氏门中历代祖先之位”。
紧接着,赵秀娥又从随身带来的布包里,拿出了香炉、蜡烛和三支香。她熟练地点燃香烛,将牌位、香炉一一擺好,一時間,狹小的臥室裡,煙霧繚繞,充滿了詭異而壓抑的氣氛。
“你,下来。”张大山用下巴指了指床上的林晓晚,口气像是在命令一个犯人。
林晓晚彻底懵了。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新婚之夜,会在自己的卧室里,上演如此荒唐的一幕。
“爸,您这到底是要干什么啊?”张浩急得快要哭了,他拉着父亲的胳膊,“有什么事我们不能明天再说吗?晓晚她已经睡了!”
“睡了也得起来!”张大山甩开儿子的手,厉声喝道,“这是我们张家几代传下来的规矩!新媳妇进门的第一天,子时,必须在婚房里,给列祖列宗磕头上香!这叫‘认祖归宗’!只有磕了这个头,敬了这炷香,她才算我们张家真正的人!”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些!”张浩徒劳地争辩着。
“你给我闭嘴!”张大山一个耳光扇在张浩脸上,“啪”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卧室里显得格外刺耳。“没用的东西!老祖宗的规矩都忘了!我告诉你,今天这个头,她磕也得磕,不磕也得磕!”
说完,他上前一步,指着牌位前的地板,对早已吓得脸色苍白的林晓晚,发出了最后的通牒:
“跪下!”
05
那一声“跪下”,像一道惊雷,在林晓晚的脑海中炸响。
羞辱、愤怒、恐惧……各种情绪在她心中交织翻滚。她紧紧地攥着被子,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她看着眼前这个面目狰狞的老人,看着他身后那个一脸理所当然的婆婆,再看看那个捂着脸,懦弱地缩在一旁,不敢再为自己说一句话的丈夫。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这就是她不顾父母反对,一心一意要嫁的男人,要融入的家庭吗?
新婚之夜,丈夫的父母,用备用钥匙闯入他们的卧室,在他们的婚床前摆上牌位,逼着只穿着睡衣的她下跪……这已经不是规矩,这是彻头彻尾的羞辱和践踏!
“你没听见吗?我让你跪下!”张大山见林晓晚不动,提高了音量,眼神中的威胁意味更浓了。
赵秀娥也在一旁敲边鼓,她换上一副假惺惺的笑脸,走上前试图去拉林晓晚:“晓晚啊,你就听你爸的吧。这磕个头,是福气。磕了头,我们张家的祖宗就会保佑你早生贵子。快下来吧,别惹你爸生气了。”
林晓晚一把甩开她的手,那冰冷的触感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别碰我!”她终于开口,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砰”的一声巨响,卧室的房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屋里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只见林建国和林秀梅夫妇俩铁青着脸站在门口。林建国手里还保持着踹门的姿势,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刚才女儿那条求助般的微信,让他们夫妻俩心急如焚,立刻开车赶了过来。一进门就看到客厅没人,主卧的门却紧闭着,里面还传来争吵声,林建国情急之下,直接一脚踹开了房门,没想到正好撞上眼前这荒唐至极的一幕。
看到女儿衣衫不整地坐在床上,眼圈泛红,满脸惊恐。再看到床前那乌七八糟的牌位香炉,和盛气凌人的张大山夫妇。林秀梅的火“噌”地一下就冒了起来。
“你们在干什么!”
她发出一声尖利的怒吼,像一头护崽的母狮,冲了进去,一把将女儿紧紧地护在身后,用自己的身体隔开了张大山那审视的目光。
“好啊,张大山!赵秀娥!我把女儿嫁到你们家,不是让她来受你们欺负的!新婚之夜,你们闯进小两口的卧室,逼我女儿下跪,你们还是不是人!”
林秀梅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们的鼻子破口大骂。
林建国虽然没说话,但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他一步步走进来,环视了一下这乌烟瘴气的卧室,最后将目光定格在张大山的脸上。
“亲家,你需要给我一个解释。”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千钧的重量。
被亲家当场撞破这不堪的场面,张大山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但他仗着自己是在“行家规”,依旧梗着脖子,强词夺理:“这是我们张家的家事,跟你们林家没关系!她林晓晚嫁给了我儿子,就得守我们张家的规矩!”
“规矩?”林秀梅被气笑了,“深更半夜闯进儿子儿媳的卧室,就是你们张家的规矩?逼着刚过门的儿媳妇给牌位下跪,就是你们张家的规矩?你们张家是皇亲国戚,还是名门望族?我告诉你们,今天有我们在这儿,谁也别想欺负我女儿!”
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然而,一直被父母护在身后的林晓晚,此刻却出奇地冷静了下来。
她轻轻推开护在身前的母亲,从床上下来,随手拿过一件外套披在身上。她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惊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平静。
她看着眼前这场闹剧,看着那个还在叫嚣着“规矩”的公公,那个还在喋喋不休的婆婆,还有那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丈夫。
她突然笑了。
那笑容,很轻,很淡,却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嘲讽和决绝。
她走到卧室中央,目光直视着张大山,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爸,您说得对,凡事都得讲规矩。”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在场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不巧,”林晓晚的嘴角微微上扬,划出一个冰冷的弧度,“我家,也有家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