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01
雍正十三年,八月二十三日,子时。
紫禁城,养心殿西暖阁。
殿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可空气,却死寂得令人窒息。
苏培盛跪在龙榻前,伸出那只已经有些枯瘦、却依旧无比平稳的手,探向了那个他侍奉了一生的男人的鼻息。
没有了。
一丝一毫,都感觉不到了。
皇帝,驾崩了。
那一刻,苏培盛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住,然后,又被彻底掏空。他没有哭,也没有喊。他只是静静地跪在那里,看着龙榻之上,那个他最熟悉的男人。
雍正皇帝,爱新觉罗·胤禛,就那么安静地躺着。他身上还穿着那件半旧的、明黄色的常服,手里,还握着一支没有放下的朱笔。他那张向来因为殚精竭虑而紧锁着眉头的、严肃的脸,在这一刻,终于,舒展开了。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无法言说的疲惫。
这位以勤政和刻薄著称的铁血帝王,在批阅完最后一份奏折后,终于,放下了他为之奋斗一生的江山,和他那颗孤寂了一辈子的心。
苏培盛,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发现皇帝驾崩的人。
他没有像其他太监那样,惊慌失措地大喊“皇上驾崩了”。
他只是缓缓地,站起身。那张已经年近七旬、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只有一种历经了无数风浪之后的、令人心悸的平静。
他走到殿外,对守着的小太监,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语气,下达了几个命令。
“传我令,即刻起,封锁养心殿所有宫门,任何人不得进出,违者,立斩!”
“去,用最快的速度,持我的腰牌,秘密出宫,请宝亲王弘历,即刻入宫!”
“剩下的,都给我守在外面,管好自己的嘴巴和眼睛。今晚,谁要是多说一个字,多看一眼,你们的脑袋,就别想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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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个人心惶惶、一触即发的、决定了整个大清王朝未来走向的夜晚,苏培盛,这个在宫中浸淫了近六十年的老太监,凭借着他那无人能及的威信,和对宫中各方势力了如指掌的掌控力,如同定海神针一般,沉稳地,协助着刚刚赶到的宝亲王弘历,处理着所有突发的状况。
从秘不发丧,到召集顾命大臣;从稳定九门提督,到掌控京城卫戍。每一个环节,他都处理得滴水不漏。
正是他的这份冷静和果决,才确保了皇权的平稳过渡,避免了一场可能发生的、血流成河的宫廷政变。
天亮时分,大局已定。
宝亲王弘历,即将在太和殿,登基为帝,是为乾隆。
而苏培盛,则重新回到了那间死寂的西暖阁。
他遣散了所有的人,独自一人,跪在龙榻前,为这位他侍奉了一生的主子,做着最后的侍奉。
他端来热水,用柔软的毛巾,仔仔细-细地,为雍正擦拭着脸颊和双手。
他看着那张终于不再紧锁眉头的、疲惫的脸,几十年的主仆生涯,如同一幅幅褪了色的画卷,在他眼前,缓缓展开。
他想起了,当年,他还是个小太监,在雍亲王府里,第一次见到这位冷面的“四爷”。
他想起了,九子夺嫡时,那些刀光剑影、步步惊心的夜晚,他陪着他,彻夜不眠。
他想起了,他登基之后,是如何地夙夜在公,宵衣旰食,为了这个庞大的帝国,耗尽了自己所有的心血。
他也想起了,这位看似冷酷无情的帝王,在夜深人静时,偶尔会流露出的、那份不为人知的孤独和脆弱。
苏培盛的手,在微微地颤抖。
他看到,雍正的嘴角,还残留着一丝因为丹药毒发而渗出的、暗红色的血迹。
他伸出手,用自己的衣袖,轻轻地,将那丝血迹,擦拭干净。
他的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一件最珍贵的、一碰即碎的瓷器。
他的眼中,第一次,蓄满了浑浊的、滚烫的泪水。
“主子……”他跪在地上,将头,深深地,埋进了冰冷的地砖里,“您这一辈子,太苦了……”
“您,安心地,走吧。剩下的路,奴才……奴才替您看着。”
02
新帝乾隆的登基,为这座压抑了十三年的紫禁城,带来了一丝久违的、鲜活的气息。
与他父亲雍正的严苛和刻薄不同,乾隆皇帝,更懂得如何去彰显自己的宽厚与仁德。
为了安抚前朝旧臣,也为了收拢人心,他大赦天下,加恩宗室,对那些在雍正朝受到打压的臣子,也多有平反。
而对于苏培盛,这位在皇位交接中立下头功、又侍奉了先帝一生的“两朝元老”,乾隆,更是表现出了极大的“恩宠”和“敬重”。
他不仅赏赐了苏培盛大量的金银、绸缎和珍宝,更是亲自召见了他。
在养心殿,这个苏培盛工作了一辈子的地方,只是,龙椅上,已经换了新的主人。
乾隆皇帝,让苏培盛坐在了自己的身边,这对于一个太监来说,是天大的、绝无仅有的荣耀。
“苏谙达,”乾隆亲切地,用满语中对师长或老人的尊称,来称呼他,“您侍奉皇阿玛一生,劳苦功高,朕与整个大清,都感念您的功劳。”
“如今,朕已登基,朝中诸事,也已步入正轨。您呢,也年事已高,满头的白发,朕看着,也于心不忍,不愿再劳烦您了。”
乾隆顿了顿,用一种充满了“仁慈”的、施恩般的语气,说出了那个让所有太监都梦寐以求的决定。
“朕,今日特许您和崔槿汐姑姑,带着朕的所有恩赏,出宫养老。朕会在京郊,为您们备下一处上好的宅院,再拨几个机灵的小太监、小宫女去伺候。您们,就安安稳稳地,去过自己的日子,安度晚年吧。”
这个消息,如同一阵春风,瞬间吹遍了整个紫禁城。
所有的人,都对苏培盛,投去了羡慕到发狂的目光。
能活着走出这座红墙,对于一个太监来说,本就是一种奢望。
更何况,还是带着皇帝的恩赏,带着自己心爱的“对食”妻子,去宫外,过那种神仙般的、富足而又自由的日子。
这,简直是所有太监,所能想象到的、最圆满、最完美的结局!
当这个消息,传到苏培盛的住处时,他的“对食”妻子,槿汐姑姑,激动得热泪盈眶。
槿汐,这个同样在宫中沉浮了一辈子、聪慧通透的女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份“恩典”,是何等的来之不易。
“培盛!培盛!你听到了吗?”她激动地握住苏培盛那双布满老茧的手,眼中充满了对未来自由生活的无限向往,“皇上准我们出宫了!我们终于可以走了!我们可以去过我们自己的日子了!再也不用看人的脸色,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她开始兴高采烈地,收拾着他们为数不多的、却又充满了回忆的行囊。
她想象着,在宫外,他们可以像一对最普通的民间夫妻一样,一起,在自家的院子里,种上几株花,养上几尾鱼。在阳光好的午后,搬一把躺椅,在廊下,听听戏,喝喝茶。
再也没有宫规的束缚,再也没有权力的倾轧。
只有两个人,相依为命,安安稳稳地,走到生命的尽头。
这个场景,是她梦了一辈子,也盼了一辈子的。
如今,它终于,触手可及。
03
然而,面对槿汐的喜悦和激动,苏培盛的脸上,却没有流露出众人预想中的、丝毫的欣喜。
他只是任由槿汐握着自己的手,那张已经年近七旬、刻满了岁月痕迹的脸上,反而,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深沉的愁绪。
他没有说话。
他只是默默地,转过头,目光穿过窗格,望向了不远处,那座他再熟悉不过的、养心殿的方向。
他的眼神,悠远,复杂,充满了无尽的、不为人知的情绪。
“培盛,你怎么了?不高兴吗?”槿汐察觉到了他的异样,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地收敛了起来。
苏培盛缓缓地,收回了目光。他看着眼前这个陪伴了自己半生、也是自己在这深宫之中唯一温情的女人,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
他只是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第二天,早朝之后。
苏培盛独自一人,走进了乾清宫。他跪在乾隆皇帝的面前,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响头。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的决定。
他出人意料地,婉拒了新帝乾隆的这份天大的恩典。
“启禀万岁爷,”他的声音,苍老,却又坚定,“奴才……奴才,不能出宫。”
乾隆正在批阅奏折,听到这话,手中的朱笔,停顿了一下。他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苏培盛。
“为何?”
“回万岁爷,”苏培盛将头,深深地埋进冰冷的地砖里,“奴才受先帝爷四十余载的大恩,无以为报。如今,新皇登基,百废待兴,正是用人之际。奴才虽然年老体衰,不中用了,但也愿留在宫中,再为万岁爷,为我大清,效几年犬马之劳。”
他的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忠心耿耿,无懈可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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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沉默了片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最终,点了点头。
“既然苏谙达有此忠心,朕,也不好强人所难。那便,依你吧。”
苏培盛谢恩之后,默默地,退了出去。
他拒绝出宫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再次传遍了整个紫禁城。
这一次,所有的人,都用一种看傻子、看疯子一样的目光,在背地里,议论着他。
“这苏培盛,是老糊涂了吧?皇上开恩让他出宫享福,他竟然不去?”
“就是啊!放着天大的福气不要,非要留在这宫里当个没权没势的老奴才,图什么啊?”
“我看啊,他就是在先帝爷身边作威作福惯了,离不开这权力的滋味。可惜啊,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皇身边,哪里还有他的位置哟!”
04
所有的人,都看不懂苏培盛的这个选择。
就连他身边最亲近的人,也无法理解。
“师父,您这到底是为什么啊?”他晚年收的、也是最疼爱的小徒弟小安子,憋了好几天,终于忍不住,私下里问他,“这么好的机会,您为什么不走啊?您跟槿汐姑姑,出去过安生日子,不好吗?宫外的天,可比咱们这四方天,大多了!”
苏培盛只是摸了摸小安子的头,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却什么也没说。
而槿汐,也从最初的喜悦和期待,变成了深深的困惑、不解,和无法言说的失落。
她没有像小安子那样,直接地去质问他。她只是,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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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会默默地,为他准备好一日三餐,为他缝补浆洗衣物。只是,她脸上的笑容,少了。她的眼神里,那份对未来的憧憬之光,也渐渐地,黯淡了下去。
苏培盛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可他,依旧什么也没有解释。
而此时,乾清宫里的那位新主人,乾隆皇帝,对苏培盛的这个“忠心”之举,也从最初的意外,渐渐地,转变为了一丝警惕。
他想不通。
他实在是想不通,这个在前朝最受宠信、权势熏天的老太监,为何要放弃唾手可得的自由和富贵,非要留在这个对他而言,已经没有任何权势可言、甚至可以说是危机四伏的宫里?
难道,他另有所图?
难道,他手上,还掌握着什么先帝爷留下的、不为人知的秘密?或者,他想在新旧交替之际,培植自己的势力,以图东山再起?
帝王的多疑,是刻在骨子里的。
乾隆表面上,依旧对苏培盛礼遇有加。但暗地里,他已经派了自己最心腹的粘杆处,开始秘密地,监视苏培盛的一举一动。
可监视的结果,却让乾隆,更加地困惑了。
苏培盛的行为,变得越来越“奇怪”,越来越让人看不懂。
他主动,辞去了自己身上所有的、象征着权力和地位的总管职务。他不再过问任何宫中的大小事务,也从不与任何前朝或新朝的官员,有任何私下的接触。
他就像一个真正的、已经退休了的、与世无争的老人。
他每天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他会一个人,拿着一块干净的抹布,默默地,走到那座已经人去楼空的养心殿。
他会一遍,又一遍地,仔仔细-细地,擦拭着雍正皇帝曾经用过的书桌,整理着那些早已没有主人的笔墨纸砚,擦拭着那只先帝爷最爱用的、刻着“为君难”三个字的青花瓷茶杯。
他的动作,是那么的专注,那么的虔诚。
仿佛,那位已经驾崩了的、勤政一生的帝王,还像往常一样,坐在那张龙椅之上,批阅着那堆积如山的奏折。而他,依旧是那个,随时准备为主子奉上一杯热茶的、最贴心的奴才。
他常常,一待,就是一整个下午。
直到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05
日子,就在这种诡异的平静中,一天天地过去。
几个月后,清西陵,雍正皇帝的泰陵,即将完工。
按照祖制,先帝入陵之后,宫中所有伺候过他的、没有具体差事的太监宫女,都将被遣散出宫,或另作安排。
乾隆皇帝觉得,这是他给苏培盛的,最后一次机会。
他再次,将苏培盛,召到了乾清宫。
“苏谙达,”乾隆看着眼前这个,比几个月前,更显苍老、背影也更显佝偻的老太监,心中,也有些不忍,“先帝爷的陵寝,不日即将完工。你……也该出宫,去过自己的日子了。朕,已经为你和槿汐姑姑,在京郊备下了一处最好的庄子,良田百亩,奴仆成群。你,就安心地,去吧。”
这一次,乾隆的语气,几乎是不容拒绝的。
可苏培盛的反应,却再一次,震惊了所有人。
他听完乾隆的“恩旨”,只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然后,他用那苍老而又无比坚定的声音,再次,回绝了乾隆。
“谢万岁爷隆恩。只是,奴才,还是不能走。”
这一次,他不仅拒绝了,他甚至,还向乾隆,提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匪夷所思的、最后的请求。
乾隆皇帝听完他的这个请求,彻底愣在了当场。
他看着眼前这个白发苍苍、跪在地上、瘦骨嶙峋的老太监,那张年轻而又威严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极度的、完全无法理解的震惊。
他想不通。
他做梦也想不通,这天底下,怎么会有人,提出这样“自讨苦吃”的、荒唐到近乎疯癫的请求。
乾隆看着跪在地上,将头深深地、虔诚地埋进冰冷金砖里的苏培盛,眉头,紧紧地锁在了一起。
他实在,是无法理解。
他挥了挥手,示意身边所有伺候的太监和侍卫,全部退下。
很快,这偌大的、空旷的乾清宫里,就只剩下了他们君臣二人。
“苏培盛。”乾隆的声音,带着一丝帝王最后的、极度的审视和试探,“朕再问你最后一次。朕可以给你数不尽的金银财宝,可以让你和崔槿汐,在宫外,安享一世的荣华富贵。你确定,要放弃这一切?”
苏培盛没有抬头,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卑微的、跪伏的姿-势,只是用那苍老而又无比坚定的声音,回答道:“回万岁爷,奴才,确定。”
“为什么?!”
乾隆皇帝终于忍不住了,他从龙椅之上,猛地站了起来,走下台阶,站到苏培盛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用一种近乎嘶吼的、充满了不解和一丝被冒犯的愤怒的语气,质问道,“你到底图什么?!财富,你不要!自由,你也不要!你非要留在这宫里,当一个无权无势的老奴才!你到底,是何居心?!”
听到这个问题,苏培盛那跪伏的身子,微微地,颤抖了一下。
他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那张布满了皱纹的、饱经风霜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谄媚和畏惧,只有一种超脱了生死的、令人动容的平静和坦然。
他没有直接回答乾隆的问题。
而是,用一种仿佛在陈述一件天经地义之事的、平静的语调,说出了那件让所有人都看不懂的、他接下来,想去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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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乾隆皇帝,听清楚他那匪夷所-思的、甚至可以说是大逆不道的请求时,这位年轻的、自诩掌控天下、洞悉人心的九五至尊,猛然间,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巨雷,狠狠地劈中了!
他踉跄着向后退了一大步,脸上所有的帝王威仪和从容镇定,在这一刻,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颠覆性的、完全无法理解的震惊和骇然!
他的嘴唇微微张开,想要说什么,喉咙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地堵住了,一个字也发不出来。他看着眼前这个卑微的老太监,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徹头彻尾的疯子,又像是在看一个……他永远也无法理解的圣人。
他做了一辈子皇子,当了几个月皇帝,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也从未听过,这样荒唐的、简直不似凡人所能提出的……请求!
苏培盛,这个侍奉了先帝一生的、最受宠信的太监,他放弃了唾手可得的财富,放弃了梦寐以-求的自由,放弃了和心爱之人长相厮守的晚年……
他想要的,竟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