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妈，这是张伟特地给你买的生日礼物，金手镯，你戴上试试。”
林惠笑着打开精致的首饰盒，递到婆婆王桂花面前。
王桂花拿起手镯，在手腕上比划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却有些不自然。恰在此时，小姑子张丽带着儿子乐乐从里屋出来，一眼就看到了那只金灿灿的手镯。
“哟，妈，哥又给你买好东西了啊！真好看！”张丽满眼放光。
王桂花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把将手镯塞到女儿手里：
“好看你就拿着！你比我戴着更衬皮肤。再说了，你跟赵刚挣钱不容易，乐乐又要上兴趣班，妈这儿用不着这个。”
“妈，这怎么行！”林惠的脸一下子就僵住了。
“怎么不行？”王桂花眼皮都没抬一下，拉过外孙乐乐，“你们家大业大，不差这一个镯子。你妹妹日子过得紧巴，我当妈的帮衬一下，不是应该的吗？一家人，分那么清干啥！”
林惠看着婆婆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心里像被一块大石头堵住，闷得喘不过气。
结婚十五年，这样“一家人，分那么清干啥”的场景，她已经历了无数次。
01
林惠和丈夫张伟，是这座二线海滨城市里再普通不过的一对中年夫妻。
两人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商业街上，经营着一家不大不小的品牌折扣服装店。说是老板，其实就是两个起早贪黑的个体户。
每天早上七点不到，张伟就开着那辆半旧的面包车去批发市场拉货，林惠则在店里打扫卫生、熨烫衣服、准备开门。
十五年下来，靠着夫妻俩的勤扒苦做，省吃俭用，日子总算有了起色。他们不仅全款买了现在住的这套三居室，还供儿子张晓军考上了省城的重点大学，手里也攒下了一些积蓄，准备着将来给儿子娶媳妇用。
外人眼里，林惠是个能干的女人，张伟是个老实的男人，夫妻同心，日子红火，是个人人羡慕的家庭。
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林惠心里的苦，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本难念的经，就是她的婆婆王桂花，和她那个永远“日子过得紧巴”的小姑子张丽。
张伟是家里的独子，上面还有一个姐姐，下面就是妹妹张丽。姐姐远嫁外省，一年也回不来一次，而这个小姑子张丽，就成了婆婆王桂花心尖尖上的肉。
张丽和她丈夫赵刚都是普通工人，挣得不多，心气却比天高。三天两头不是换手机，就是想给儿子乐乐报最贵的辅导班。钱不够怎么办？就找她妈王桂花哭穷。
王桂花一听女儿受了委屈，心疼得不得了，转头就来找儿子张伟。
“阿伟啊，你妹那个厂子效益不好，这个月工资又推迟发了。乐乐的钢琴课明天就得交钱，你看……”
“妈，上个月不是刚给她拿了两千吗？怎么又没钱了？”张伟也为难。
“你说的什么话！”王桂花眼睛一瞪，“那是你亲妹妹！你有钱开店买房，她连孩子学费都交不起，你脸上光彩啊？再说了，你挣的钱，不就是我们老张家的钱吗？给你妹妹花点怎么了？”
每次都是这样，一顶“亲情”的大帽子扣下来，老实本分的张伟就没了辙。而这些钱，自然都是从他们夫妻俩共同经营的服装店账上出的。
林惠不是没跟张伟吵过。
“张伟，你能不能硬气一点？你妹妹是个无底洞！我们挣点钱容易吗？那是将来给晓军的！”
“小惠，你别生气。我妈就那样，我就这么一个妹妹，能怎么办？再说了，都是一家人……”
“又是‘一家人’！我们跟她是一家人，她把我们当外人！”林惠气得直掉眼-泪。
可吵归吵，日子还得过。张伟是个孝子，林惠也不想让他太为难，多数时候，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是花钱买个家庭和睦。
她总想着，人心都是肉长的，自己对婆婆好一点，多尽点孝心，婆婆总能看到她的付出，总有一天会懂得一碗水端平的道理。
可惜，她想错了。王桂花这碗水，从始至终，都只往女儿那边倾斜。
02
今年暑假，儿子晓军要去参加一个夏令营，不回家。店里的生意也进入了淡季，林惠寻思着，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出去散散心。
恰好婆婆王桂花前段时间总念叨，说自己这辈子还没正儿八经看过大海，每次去海边都是当天来回，连沙滩都没好好踩过。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林惠心里一动，一个想法冒了出来。
晚上，她对正在核对账本的张伟说：“老公，要不，我们带妈去趟海边吧？”
张伟抬起头，有些惊讶：“去海边？”
“是啊。”林惠点点头，“妈不是总说想去海边住两天吗？正好最近不忙，我们就去邻市那个银沙滩，听说那里风景好，酒店也好。我们订个海景房，让妈好好享受享受。她辛苦了一辈子，也该我们孝敬孝敬了。”
林惠这么说，一半是真心，一半也是存着点“私心”。她想通过这次旅行，好好表现一下，让婆婆看到自己的诚意，或许以后能对自己公平一点。而且，小姑子一家总不能也跟着去吧？这可是难得的清静机会。
张伟听了，很是感动，他放下账本，握住林惠的手：“老婆，还是你想得周到。我妈要是知道了，肯定高兴坏了。行，就这么定了！钱我来出！”
“钱从店里出就行，不分你我。”林惠笑了笑，开始在手机上查看攻略，预订酒店。
为了让婆婆住得舒心，她特意选了一家评价很高的四星级度假酒店，订了一间能躺在床上看日出的豪华海景套房，光住宿费就花了两千多。
第二天，张伟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王桂花。
果不其然，王桂花一听，激动得合不拢嘴：“真的啊？去银沙滩住海景房？哎哟，我可得好好准备准备，我的那几条丝巾可得带上！”
看着婆婆像个孩子一样高兴，林惠也觉得这钱花得值。出发前，她还特意陪婆婆去商场，给她买了一身体面的新衣服和一双舒适的沙滩鞋。
王桂花拿着新衣服，嘴上虽然说着“哎呀，又乱花钱”，但脸上的笑容却是藏也藏不住。
出发那天，风和日丽。张伟开着车，林惠坐在副驾，王桂花一个人坐在宽敞的后排，戴着墨镜和丝巾，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心情好得不得了。
林惠看着这一切，心里也充满了期待。她觉得，这次旅行，或许真的能成为一个改善婆媳关系的契机。
03
到了银沙滩，办理好酒店入住，推开海景房的阳台门，一片蔚蓝无垠的大海瞬间映入眼帘。海风带着一丝咸湿的气息拂面而来，让人心旷神怡。
“哎哟我的天！这……这也太漂亮了！”王桂花站在阳台上，扶着栏杆，看着眼前的美景，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了，“我这辈子，还没住过这么好的地方！”
林惠笑着说：“妈，你喜欢就好。这两天您就好好休息，什么都别想。”
当天下午，他们陪着王桂花在沙滩上散步、拍照。林惠和张伟耐心地教她怎么摆姿势，怎么用手机拍出好看的照片。王桂花拿着几十张自己的“沙滩写真”，乐呵呵地一张张发到家庭群和朋友圈里，收获了一大堆的点赞和羡慕。
晚上，林惠又提前预订了当地最有名的一家海鲜餐厅。那家餐厅就建在海边的悬崖上，可以一边欣赏日落，一边品尝最新鲜的海鲜。
为了让婆婆吃得尽兴，林惠特意点了几道硬菜：清蒸石斑鱼、蒜蓉开边大龙虾、椒盐皮皮虾，还有当地特色的海胆蒸蛋。
看着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海鲜端上桌，王桂花笑得见牙不见眼。
“小惠啊，真是让你破费了。这么多好吃的，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婆婆嘴上客气着，眼睛却一刻也没离开那只油光锃亮的大龙虾。
“妈，您说的哪里话。您开心，我们做儿女的就开心。”林惠一边说，一边给婆婆剥了一只大虾，放进她碗里。
张伟也在一旁附和：“是啊妈，你多吃点。这家的海鲜是最新鲜的。”
气氛温馨而融洽，林惠觉得，这才是她理想中一家人的样子。
然而，就在这片祥和之中，一丝不和谐的音符悄然响起。
林惠发现，婆婆从坐下开始，手机就没离过手。她一边吃，一边不停地在发微信，脸上还带着一种神秘又得意的笑容。
“妈，跟谁聊天呢，这么开心？”林惠随口问了一句。
“哦，没谁，没谁。”王桂花慌忙把手机屏幕扣在桌上，有些欲盖弥彰地说道，“就是……就是你王阿姨她们，问我在哪儿玩呢。”
林惠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多想。
她哪里知道，王桂花的朋友圈和家庭群，早就像一根引线，点燃了远在几十公里外的另一个人的心。
就在他们吃得正香的时候，王桂花的手机响了。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立刻眉开眼笑地接了起来，还特意压低了声音，走到餐厅外面去讲。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满面春风地走回来，对张伟和林惠说：
“哎呀，你们猜怎么着？真是太巧了！”
“怎么了吗？”张伟问。
“你妹妹！你妹妹一家也正好在附近玩，他们看到了我发的朋友圈，说离这儿不远，正愁晚上没地方吃饭呢，说要不就过来跟我们凑一桌，还能省一顿饭钱！”
王桂花说得眉飞色舞，仿佛这是天大的巧合和惊喜。
林惠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凝固了。
这么巧？邻市离他们家开车也要一个多小时，怎么就这么巧，正好在附近玩？还正好愁没地方吃饭？
她抬头看向张伟，张伟的表情也有些尴尬，他显然也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妈，这……不太好吧？我们都点好菜了，他们过来也坐不下啊。”张伟试图婉拒。
“怎么坐不下了？”王桂花眼睛一瞪，“旁边加两个凳子不就行了？再说了，你妹妹一家过来，人多热闹！乐乐也好久没见我这个姥姥了。就这么定了，他们已经在路上了，估计十几分钟就到！”
说完，她不由分说地招手叫来服务员，理直气壮地吩咐道：“服务员，给我们加三个座位，再拿一套餐具来！”
04
林惠感觉自己胸口堵着一团棉花，上不去也下不来。
她看着婆婆那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再看看丈夫张伟那一脸为难又不敢反驳的怂样，心里那点好不容易营造起来的温馨和感动，瞬间荡然无存。
什么巧合？这分明就是一场预谋！
从婆婆不停发微信，到刚才那个神秘的电话，再到小姑子一家“恰好”出现，这一切都串联了起来。这根本不是什么家庭旅行，而是婆婆精心策划的一场“鸿门宴”，目的就是为了让自己这个冤大-头，请她那宝贝女儿一家吃顿好的！
她甚至可以想象出电话里的对话：
“妈，你们在哪儿吃好的呢？发来看看！”
“哎哟，在银沙滩这边吃海鲜呢！你哥你嫂子请的，有大龙虾！”
“真的啊？妈，我们也想吃！你让哥也请我们呗！”
“行，你们赶紧过来，我跟他们说！”
想到这里，林惠觉得一阵恶心。她辛辛苦苦，又是订酒店又是买新衣，掏心掏肺地想孝敬婆婆，结果呢？在婆婆眼里，自己不过是个可以随时被利用的提款机。她所有的好，都成了理所当然，都成了为她宝贝女儿服务的工具。
张伟也看出了老婆脸色不对，他凑过来，小声地在林惠耳边说：
“老婆，你别生气。我也不知道会这样。要不……等会儿我私下跟她说说，让她别这样。”
“说什么？现在说还有用吗？人都快到了！”林惠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声音不大，但充满了失望和愤怒。
她看着桌上那只还没怎么动过的大龙虾，突然觉得无比讽刺。这只龙虾，就像是她自己，被人摆在盘子里，看着光鲜亮丽，实际上只是别人宴席上的一道菜而已。
十几分钟后，餐厅门口传来一阵喧闹。
小姑子张丽挽着丈夫赵刚，领着上蹿下跳的儿子乐乐，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妈！哥！嫂子！哎呀，真是太巧了，没想到能在这儿碰到你们！”张丽人未到声先到，脸上挂着夸张的惊喜表情，仿佛真的是偶遇。
王桂花立刻眉开眼笑地迎了上去，拉着外孙乐乐左亲右亲：“我的大外孙，想死姥姥了！”
赵刚则大大咧咧地跟张伟打了个招呼，一屁股就坐了下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海鲜，毫不客气地对服务员喊道：“服务员！再给我们拿几瓶冰啤酒！”
一家人自来熟地坐下，仿佛他们才是这场宴请的主人。
乐乐一上桌，就吵着要吃龙虾，张丽一边给他夹，一边阴阳怪气地对林惠说：
“嫂子，还是你跟哥会享受啊，吃这么好的。不像我们，平时连顿像样的海鲜都舍不得吃。今天可真是托了你们的福了！”
林惠面无表情，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婆婆王桂花则在一旁帮腔：
“可不是嘛！你嫂子心疼我，特地带我来享福的。你这个当女儿的，可得好好谢谢你嫂子！”
她这话听着像是夸奖，实际上却是在给林惠施压，让她必须接受这个“事实”，必须为这多出来的三个人买单。
林惠的心，一寸一寸地冷了下去。
05
接下来的场面，彻底变成了一场闹剧。
小姑子一家三口，像是饿了三天三夜一样，风卷残云般地扫荡着桌上的饭菜。赵刚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啤酒，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大。乐乐则用筷子在每个盘子里乱翻，把自己不爱吃的菜又夹回盘子里，弄得一片狼藉。
张丽更是毫不客气，吃完了桌上的，觉得不过瘾，又拿起菜单，自作主张地点了好几道贵价菜。
“服务员，再来一只芝士焗龙虾！这个象拔蚌刺身也来一份！”她点菜的时候，眼睛都没看一下林惠和张伟。
“张丽！”张伟终于忍不住了，皱着眉头制止她，“够了，吃不完浪费！”
“哥，你怎么这么小气啊！”张丽不乐意了，把菜单一摔，“难得出来吃一顿好的，还怕花钱啊？再说了，又不用你掏钱，是嫂子请客嘛！嫂子，你说是不是？”
她把矛头直接转向了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林惠。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林惠的身上。
婆婆王桂花带着一丝命令的眼神看着她，小姑子张丽则是一脸的挑衅，丈夫张伟的脸上写满了哀求和无奈。
林惠看着这一张张丑陋的嘴脸，听着耳边嘈杂的喧闹声，积压了十五年的委屈、愤怒和失望，在这一刻，如同火山一样，轰然爆发。
她累了，真的累了。她不想再忍了，也不想再为任何人委屈自己了。
她慢慢地放下手中的筷子，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声音不大，却让整个饭桌瞬间安静了下来。
然后，她站了起来。
“张伟，我们走。”她看着自己的丈夫，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张伟愣住了，一脸的难以置信：“走？去哪儿啊？这……饭还没吃完呢？”
“我说，我们走。”林惠重复了一遍，拿起自己的包，转身就往外走。
“哎！你这人怎么回事！”小姑子张丽第一个跳了起来，“菜刚上来你就要走？你走了我们怎么办？”
张伟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急得满头大汗。他一边拉住林惠，一边回头对自己的妈和妹妹说：“妈，小丽，你们别急，小惠她……她可能就是有点不舒服。”
“不舒服？我看她是故意给我们甩脸子看！”张丽不依不饶地喊道。
林惠甩开张伟的手，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外走。
眼看着林惠真的要走，这场“免费的大餐”眼看就要泡汤，一直没说话的婆婆王桂花终于急了。
她猛地站起身，冲着林惠的背影，尖声喊道：
“林惠！你给我站住！你走了谁买单？”
林惠停下脚步，缓缓地转过身。她看着惊慌失措的婆婆，看着一脸错愕的小姑子一家，再看看满脸哀求的丈夫，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种冰冷的、陌生的笑容。
她只说了一句话。
听完这句话，婆婆王桂花彻底愣住了，像一尊石化的雕像，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