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芳!你长点脑子行不行!”
深夜的客厅里,李伟压抑着嗓子,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声音因为强忍着怒火而微微发抖。
“那个赵磊是什么人,你是不是忘了?!十年前他是怎么对你的?怎么卷钱跑的?”
“现在他随便回来掉几滴眼泪,说几句好话,你就又信了?还要把咱家给儿子攒的救命钱借给他?!”
“李伟!你能不能别把人想得那么坏!”妻子陈芳也红了眼眶,声音尖锐地反驳。
“人家是真的遇到难处了!他妈得了重病,等着钱做手术救命!”
“我们是同学,以前……以前关系那么好,我能眼睁睁看着他妈没命吗?!”
“关系好?他当初为了个有钱的女人把你像垃圾一样甩了,那叫关系好?!”李伟气得胸口发闷,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再说,咱家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咱儿子小鹏明年就要考重点高中了,那二十万的择校费,是我跟你一分一毛,辛辛苦苦跑了多少年长途才攒下的!”
“那是咱儿子的前途!是咱家未来的指望!你动这笔钱试试看!”
“只是借!他说了公司周转过来,下个月,下个月一定还!还给利息!”
“还?他拿什么还?他要是真有本事,至于十年了还混成这样,跑回来找前女友借救命钱?!”李伟猛地一拍桌子。
“陈芳,我最后跟你说一遍,那二十万,是小鹏的命根子!谁也别想动!”
01
李伟和陈芳,是云城这座不大不小的二线城市里,最常见的那种普通夫妻。日子过得不咸不淡,像白开水,但也还算安稳。
![]()
李伟今年刚过四十,是个典型的老实男人。没什么大本事,嘴也笨,不会说什么花言巧语。
年轻时候在本地一家老牌国营工厂当工人,后来工厂效益不好倒闭了,他就出来自己买了辆二手货车,跑起了长途货运。
这活儿辛苦,没日没夜的,还危险,风里来雨里去的,挣的也是辛苦钱,不算多,但比起死守着工厂下岗等救济,总算能养家糊口。
他对老婆孩子,那是没话说,挣的每一分钱都规规矩矩交到家里,自己舍不得抽一根超过十块钱的烟,衣服也是穿了好几年的旧夹克。
陈芳比李伟小两岁,年轻时候也是厂里有名的一枝花,长得挺秀气,皮肤白净。现在虽然添了些细纹,眼角也有了沧桑,但底子还在,看着还是比同龄人显年轻不少。
她在一家小私企做办公室文员,工作倒是清闲,没什么压力,就是工资不高,一个月到手也就三千来块,刚够自己零花和家里一些日常开销。
两人结婚已经十五年了,儿子李小鹏今年十四岁,刚上初三,学习成绩在班里一直名列前茅,是这个普通小家庭全部的骄傲和希望。
孩子懂事,知道家里条件不好,从不乱花钱,学习也刻苦,一心想着考个好高中,将来考个好大学,让爸妈过上好日子。
他们家住在城郊一个叫“幸福里”的老小区,房子是当年结婚时买的单位集资房改建的,六十多平,两室一厅,格局老旧,楼道里堆满了杂物。
但家里被陈芳收拾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墙上贴着儿子从小到大的奖状,看着也挺温馨。
这些年来,两口子日子过得紧巴巴,没添过什么大件,最大的开销就是儿子小鹏的教育。
他们心里只有一个共同的目标,也是支撑李伟常年在外奔波、陈芳省吃俭用的唯一动力——把成绩优异的儿子送进云城最好的那所重点高中,“云城一中”。
那所高中,门槛高得很,不是光学习好就能进的。云城就这么大,好学校就那么几所,竞争激烈。
像李伟家这种没门路没关系的普通家庭,还得准备一笔不菲的“择校费”,或者叫“赞助费”,托人递话问过,明码标价,二十万。
这二十万,对这个年收入加起来也就十万出头的家庭来说,几乎是个天文数字。
是李伟没日没夜在高速公路上奔波,困了就猛灌咖啡、掐自己大腿,饿了就啃干馒头、吃泡面,从牙缝里一点点省下来的油钱、过路费和饭钱;
![]()
是陈芳舍不得买新衣服、新包包,化妆品只用地摊货,菜市场买菜都要跟人磨半天价钱,一件外套穿了五年还舍不得扔,辛辛苦苦攒下来的;
是儿子小鹏懂事,别的孩子都用最新款的智能手机、穿着名牌运动鞋了,他还用着李伟淘汰下来的旧款老人机,脚上的鞋子开了胶还自己用胶水粘起来继续穿,把父母给的零花钱偷偷攒起来交给妈妈……
这笔钱,像一座沉甸甸的大山,寄托着全家人的希望。钱存在一张单独的银行卡里,一直由心细、负责管账的陈芳保管着。密码,是儿子小鹏的生日。
这是他们全家未来几年最大的指望,是儿子改变命运的敲门砖。
“老婆,”这天晚上,李伟跑完一趟三天三夜的长途回来,脸上带着掩不住的疲惫和风霜,从贴身的腰包里掏出一沓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的钞票,仔细数了数,递给正在灯下给儿子织毛衣的陈芳。
“这个月挣的,比上个月多跑了两趟,有八千多。你赶紧存到那张卡里去。算算看,离二十万还差多少了?得抓紧了,明年就得用了。”
“知道了。”陈芳默默接过钱,手指捻了捻那沓带着李伟汗水和辛劳的钞票,脸上却没什么喜悦,反而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眼神也有些闪烁。
“你……吃饭了吗?累坏了吧?快去洗洗。”
“还没呢,车上啃了个冷馒头。没事,习惯了。”李伟脱下满是灰尘的外套,露出被安全带勒出深深印痕的肩膀,他捶了捶酸痛的腰。
“你随便给我下碗面条就行,放俩鸡蛋。吃完我得赶紧睡会儿,明天一早还得去城北仓库装货。”
他太累了,只想赶紧填饱肚子睡觉,根本没注意到,陈芳接过钱时,眼神里那一闪而过的犹豫和挣扎,以及藏在眼底深处的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虑。
在外人看来,李伟和陈芳这对夫妻,虽然日子过得清苦,但也算是相敬如宾,和和睦睦。李伟主外挣钱养家,陈芳主内操持家务,儿子又争气懂事,是小区里不少人羡慕的对象。
但只有李伟自己心里清楚,这份看似平静的婚姻下面,并非全无波澜。横亘在他们夫妻之间,有一根看不见的刺,一根扎在陈芳心里,也扎在李伟心里的刺。
这根刺,在他们结婚十五年的岁月里,从未真正消失。
那根刺的名字,叫赵磊。
02
赵磊,是陈芳的高中同学,是她情窦初开时的第一个恋人,也是她心里那道至今未能完全愈合的青春伤疤。
李伟也认识赵磊,他们都是一个厂子弟学校出来的,前后级。
赵磊当年在学校里,那可是个响当当的风云人物。家里条件好,他爸是厂子供销科的副科长。赵磊自己呢,长得帅气,篮球打得好,嘴巴又甜,特别会讨女孩子欢心。
当年的陈芳,清纯漂亮,文静内向,是班里的学习委员。自然而然地,她成了赵磊重点追求的目标。赵磊一番穷追猛打,很快就把不谙世事、情窦初开的陈芳给俘获了。
两人爱得轰轰烈烈,是全校公认的金童玉女。李伟那时候,只是个不起眼的、暗恋着陈芳的“路人甲”。
![]()
可惜,好景不长。高中毕业,赵磊没考上大学,仗着他爸的关系,进了厂里最吃香的供销科。陈芳则考上了本地一个普通的大专。
环境变了,人心也跟着变了。
进了供销科的赵磊,见识了外面的花花世界,心思也活络了。没过多久,就被一个来厂里谈生意的南方女老板看上了。那女老板有钱有手段,答应带他去南方发大财。
为了锦绣前程,赵磊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就跟还在读大专的陈芳提了分手,跟着那个女老板走了。
陈芳当时受的打击有多大,李伟是亲眼所见。那个原本活泼开朗的姑娘,整个人都垮了,瘦得脱了相,差点没缓过来。
也是在那段时间,一直默默关注着陈芳的李伟,才鼓起勇气,开始笨拙地关心她,陪伴她。
日久见人心。陈芳的心,慢慢被这个憨厚老实的男人捂热了。大专毕业后,陈芳也进了厂子。两人在一个单位,关系越来越近。最终,在家人的撮合下,他们走到了一起,结了婚。
至于那个赵磊,后来断断续续也传回来一些消息。听说他跟着那个女老板风光了几年,但后来好像因为赌博把钱输光了,跟女老板也闹掰了。之后自己又折腾了几次生意,也是起起伏伏,一直没发达起来。听说结了婚,又离了,具体情况谁也说不清。
这些年,赵磊这个人,就像陈芳心里的一道影子,平时不会提起,但李伟知道,他从未真正消失。
李伟是个粗人,但他不傻。他知道,陈芳选择他,更多的是因为他的老实可靠,想要一个安稳的家,而不是那种刻骨铭心的爱情。那份炽热的爱情,她或许已经给了赵磊。
李伟认命。只要陈芳安安分分跟他过日子,他心里那点遗憾也就忍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十年过去了,这个赵磊,竟然又像个幽灵一样冒了出来。
事情大概是从半年前开始的。不知道是谁建了个高中同学微信群,把失散多年的老同学都拉了进去,陈芳也被拉进了群。从那以后,李伟就发现她有点不对劲。
她开始变得特别爱看手机,经常一个人对着屏幕发呆、傻笑或者叹气。有时候接电话还会特意跑到阳台去,声音压得低低的。
李伟跑长途辛苦,一开始也没太在意。
直到有一天深夜,李伟半夜起来上厕所,发现陈芳不在床上。他走到客厅,看到陈芳穿着睡衣站在阳台上打电话。
夜很静,他隐约听到:“……我知道你现在很难……”、“……钱的事……我想想办法……”、“……我肯定会帮你的……”
李伟的心,猛地往下一沉。直觉告诉他,电话那头的人不简单。
第二天早上,他装作不经意地问:“老婆,昨晚那么晚了,给谁打电话呢?”
陈芳刷牙的动作顿了一下,含糊地说:“没……没什么,一个老同学,家里出了点事……”
“哪个老同学啊?男的女的?”
“哎呀,你不认识!就是……我们班以前的一个男同学……”
“男同学?叫什么名字?”
“……叫……叫赵磊。”陈芳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赵磊?!”尽管早有预感,李伟的心还是像被针扎了一下,“他找你干什么?!他不是在南方发大财吗?怎么?现在落魄了,想起你了?!”
“你……你别这么说……”陈芳的脸也白了,“他……他确实遇到难处了……”
03
“他遇到难处?他遇到什么难处了?!”李伟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
“他……他说他前几年做生意赔了……欠了不少钱……现在……现在他妈又查出来得了……得了尿毒症……等着换肾……急需一大笔钱……”陈芳低下头。
“所以呢?他找你借钱?”李伟的心沉到了谷底。
“……嗯。”陈芳点点头,“他……也是实在没办法了……”
“那你借了没有?!”李伟的声音猛地提高。
“……借……借了一点。”陈芳的声音细若蚊蝇,“就……就五千……我这个月的工资……”
“五千?!”李伟跳了起来,“陈芳!你是不是傻!咱家一个月才挣多少钱?你眼睛都不眨就借出去五千?!”
“他说了很快就还的!”陈芳也急了,“他是真的太困难了!他给我看了他妈在医院的照片和诊断书!”
“他困难?他困难那是他自找的!”李伟气得口不择言,“他困难找谁借不好?偏偏找你!他安的什么心?!”
“陈芳!我问你!你是不是还忘不了他?!是不是看他现在落魄了,你又心软了?!”
“李伟!你胡说八道什么!”陈芳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我们现在就是普通同学!同学有难,帮一把怎么了?”
“我小心眼?!”李伟气极反笑,“他是普通同学吗?!他是把你耍得团团转的人!这种人说的话,你也信?!”
“他现在不一样了!他知道错了!他跟我道歉了!”
“道歉值几个钱?!后悔能当饭吃?!能给你儿子交学费?!”
“李伟!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刻薄!”
“我刻薄?到底是谁在往我心窝子上捅刀子?!”
那晚,是他们结婚十五年来,吵得最凶的一次。
最后,李伟看着哭泣的妻子,疲惫地说:“行了!别哭了!那五千块……就当我扔了!”
“但是,陈芳,我警告你!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不准你再跟他有任何联系!要是再让我发现……这个家……就散了!”
说完,他摔门进了卧室。
冷战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李伟跑长途回来,两人也是相对无言。家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李伟以为,经过这次激烈的争吵,陈芳应该会吸取教训。
他以为,事情会慢慢平息下去。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那个叫赵磊的男人的手段,也低估了初恋在陈芳心中的分量。
接下来的几个月,李伟跑长途跑得更勤了,想赶紧把那二十万攒够。他对家里的关注也少了许多。
他没有发现,陈芳虽然表面上恢复了平静,但她看手机的频率更高了,而且总是神神秘秘的。
她开始找各种借口向李伟要钱,有时候说儿子要报补习班,有时候说家里要换电器……
李伟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跑车太累,也没那个精力去仔细盘问。
直到这天晚上,他提前一天跑完车回了家,想给老婆孩子一个惊喜。
谁知,刚一进门,就听到陈芳在卧室里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但语气却异常激动,甚至带着哭腔。
“……磊哥……我真的……真的没办法了……家里的钱……都是李伟管着的……他上次知道了……跟我大吵了一架……”
“……二十万?!你怎么不去抢!我哪有那么多钱!那是我儿子上学的钱啊!”
“……什么?!妈……妈的病不能再拖了?……必须……必须马上手术?……不然……”
“……可是……可是我真的拿不出来啊!卡不在我这……”
李伟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凉透了!
他猛地推开了卧室的门。
04
陈芳正背对着门口哭泣。听到开门声,她吓得浑身一激灵,猛地转过身来。
看到突然出现的、脸色铁青的李伟,她手里的手机“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李……李伟……你……你怎么回来了?!”她脸色惨白如纸,嘴唇都在哆嗦。
“我不回来,怎么能听到这么精彩的对话!”李伟气得浑身都在发抖,他一步步逼近陈芳,指着地上的手机。
“还在跟他联系?!二十万?!赵磊!他妈的还敢狮子大开口跟你要二十万?!你是不是已经把钱给他了?!”
“不……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我还没……”陈芳慌忙弯腰去捡手机。
李伟一把将她推开,自己捡起了手机。通话还在继续,那头传来赵磊焦急的声音:“芳芳?芳芳?怎么了?!”
“赵磊!你他妈给我听着!”李伟对着话筒爆发了,“十年前你骗我老婆!现在还想骗她的钱?!我告诉你!我们家没钱!你要是再敢纠缠她!我他妈弄死你!”
吼完,他狠狠地挂了电话,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把手机朝着墙壁砸了过去!手机四分五裂。
“李伟!你干什么!你疯了!”陈芳尖叫起来。
“我疯了?我看是你疯了!”李伟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告诉我!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把那二十万给他?!”
“我……我没有……我真的没有……”陈芳吓得浑身发抖,拼命摇头。
“没有?”李伟冷笑,“那张卡呢?那张存着二十万的卡呢?你拿出来给我看看!”
“卡……卡在……在钱包里……”
李伟松开她,冲到客厅,拿起陈芳的钱包,一把拉开。
里面空空如也。那张他无比熟悉的银行卡,不见了!
李伟的心,瞬间沉入了无底深渊。他猛地回头,死死盯住陈芳:“卡呢?”
“我……我……”陈芳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我……我今天下午……去银行了……”
“你……你真把钱……取出来给他了?”李伟感觉自己的世界正在崩塌。
“嗯……”陈芳低下头,不敢看他,“他……他说他妈……真的不行了……等着钱做手术……他说……下个月一定还……”
“还?!”李伟猛地冲到陈芳面前,抓住她的肩膀摇晃,“你还信他?!你这个蠢女人!那是二十万!那是我们全家十几年的心血!那是小鹏的未来啊!你怎么能……”
“李伟!你听我解释!”陈芳哭喊着,“我……我也不想的!可是……可是他说……他要是不给他妈治病……他……他就要把我们以前的事……都……都告诉你……”
“什么?!他还威胁你?!”李伟如遭雷击,松开了手,踉跄后退,“所以……所以你为了隐瞒那些破事!为了那个骗子!就把我们儿子……把这个家……全都毁了?!”
“不是的!不是的!他会还钱的!他发誓了!”
“发誓?他的誓言要是能信!母猪都能上树!”李伟彻底绝望了,他看着眼前这个女人,第一次感到了彻骨的寒冷和陌生。
“陈芳……我们……完了……”他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李伟!你去哪?!”陈芳慌了,冲上来拉住他。
“滚开!”李伟一把甩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家门。
外面,不知何时又下起了冻雨。他漫无目的地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脑子里一片空白。家没了,钱没了,儿子的未来也没了。
他感觉自己像个被掏空了的躯壳,只剩下麻木和绝望。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
他麻木地接了起来。
“喂?请问是陈芳女士的家属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
李伟的心,猛地一沉:“我是她丈夫。她……她怎么了?”
“您赶紧来一趟市中心医院吧!您爱人……刚才在医院门口……被车撞了!伤得很重!正在抢救!”
05
李伟的大脑,“嗡”的一声,彻底空白。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挂断电话,怎么拦到出租车,怎么冲到医院的。
当他浑身湿透、踉踉跄跄地跑到抢救室门口时,看到那盏刺眼的红灯,他的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几个医生护士行色匆匆地进进出出,神色凝重。
“我老婆!陈芳!她怎么样了?!”他抓住一个刚出来的护士,声音嘶哑。
“你是家属?”护士看了他一眼,“病人刚抢救过来,暂时稳住了心跳,但情况非常危急!失血过多!多处重伤!王主任让您赶紧去他办公室一趟!需要立刻进行手术!家属必须签字!”
李伟跟着护士,腿软得像踩在棉花上,来到了医生办公室。
主刀的王医生,表情严肃。
“你是病人的丈夫,李伟?”王医生示意他坐下。
“病人送来时已经没有自主呼吸和心跳了,我们紧急抢救了二十多分钟才恢复心跳。初步诊断,是特重型颅脑损伤,多发性颅骨骨折,颅内弥漫性出血,脑疝已经形成。胸腹部也受到严重挤压,肋骨多处骨折,脾脏破裂,肝脏挫伤,内出血非常严重……”
王医生每说一个词,李伟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目前的情况,极其危重!可以说是九死一生!”王医生语气沉重,“必须立刻进行两场急诊手术!第一,开颅手术!第二,剖腹探查手术!”
“这是唯一的机会!但手术风险极高,成功率……我们不敢保证。病人很有可能下不了手术台,或者……即使救回来,也可能是植物状态……”
王医生把一份厚厚的手术同意书和一沓缴费单推到李伟面前。
“这是手术同意书,风险都在上面,你看一下,决定手术就尽快签字。这是预缴费通知单,两场大手术加上后续ICU的费用……初步估计……没有五十万下不来的。你必须先去交二十万,把手术费和ICU的押金交了,我们才能立刻安排手术。”
五十万……二十万……
李伟看着那冰冷的数字,又看了看同意书上那些触目惊心的字眼。他的手抖得厉害。
他几个小时前,还在为了那二十万,和陈芳吵得天翻地覆。
他以为钱没了,家就散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就在他离家后不久……陈芳……
而现在……医生告诉他,需要二十万,立刻马上,才能给她一个渺茫的活下去的机会。
他的心,一瞬间,像是被扔进了冰窖,冻得又冷又硬。
王医生看他脸色惨白,双眼无神,忍不住催促道:“家属!你到底做不做决定?!时间就是生命啊!病人现在全靠机器撑着!再犹豫下去,神仙也救不了了!”
李伟缓缓抬起头,他的眼神空洞,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看着王医生,嘴唇哆嗦了半天,脸上竟然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极其扭曲的笑容。
“大夫啊……”
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挤出来的,带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绝望。
“我家……我家是真揭不开锅了……”
“您看我这一身……就是个跑大车的……睁开眼就欠着银行一屁股车贷房贷……”
“哪里……哪里还能一下子拿出二十万啊……”
“这……这病……咱……咱真的没钱治啊……”